刑部的堂上,金純在看着狀紙。
堂下跪着一個半大小子,正在抽噎着。
“哎!”
金純放下狀紙,目光復雜的看着那半大小子,問道:“你也姓金,倒是難得,金多,你説你姐姐被大婦所殺,證據呢?”
那半大小子抬頭,眼淚汪汪的道:“大老爺,小的親眼看到的,曹家大婦用釵子扎穿了我姐姐的臉,後來叫了好些人把我姐姐給拉進屋子,姐姐開始還叫救命……她叫了夫人饒命,就是沒叫弟弟救命啊……”
金多的嚎哭聲迴盪在刑部,有人惻然,有人不屑。
“那就是個蠢的,喊了就得救了。”
“不一定。”
“有啥不一定的,那女人難道敢殺兩個人?死一個是意外,死兩個,當地官府肯定會查驗。”
兩個小吏在邊上嘀咕着,其中一個唏噓道:“你懂什麼!做姐姐的,只要有一絲可能,就不想讓自己的弟弟去冒險。”
另一個覺得這個觀念有違常理,就冷笑道:“眼瞅着都要被人殺了,她還怕什麼?”
“你不懂。”
哭聲哀傷,並絕望。
“姐姐……”
“姐姐以前經常被大婦打罵,還不給飯吃,姐姐……姐姐為了小的都忍下來了……”
金純是刑部尚書,什麼慘事沒見過,所以他絲毫沒有動容,問道:“你在曹家是書童,應該識文斷字,若是説謊,你可知道後果?”
金多抹了一把淚水,哽咽道:“小的知道,會被流放。”
金純覺得過年前接到這個案子真的算是倒黴透頂,所以他準備押後……
可就在他準備發話時,晃眼間卻看到外面有一張熟悉的臉在晃悠,頓時心中一顫,覺得自己今日走了大運。
外面站着的是安綸。
他冷冷的看着跪在堂下的金多,再抬眼時,已經盯住了金純。
沒法了啊!
準備把此事按下去的金純只得乾咳一聲道:“去拿了曹家的人來。”
他知道此事發生在此時會引發出什麼後果,所以他真的想壓下去。不需多,兩天足矣,那家大婦自然會掩蓋。
非常時期啊!
他嘆息一聲,然後説道:“你姐姐現在何處?”
“大人,有人報官。”
這時外面進來一個小吏,金純不禁喝道:“讓他們到順天府去!”
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來刑部,那順天府是幹什麼吃的?
可小吏卻苦着臉道:“大人,就是那曹家的人來報官。”
金純心中一個咯噔,然後微微歡喜。他嚴厲的看了金多一眼,問道:“什麼案子?”
小吏知道金多的事,所以有些迷茫的道:“説曹家指使毆打官差的事是寵妾乾的,那寵妾在曹純被帶走後,擔心被連帶,驚惶之下就上吊自殺了。”
呃……
堂內堂外瞬息寂靜。
堂外的兩側一堆官吏在旁聽,卻不露面。
此刻他們的臉頰在顫抖。
只有安綸一人站在堂外,他看着堂上發呆的金純説道:“金大人,看來這金多是誣告啊!”
“沒有!”
金多慌亂的膝行轉身,“小的沒有誣告,小的親眼看到他們把姐姐拉進屋裏,姐姐最後喊弟弟快跑,小的才醒悟過來,就趁着他們全在屋裏的機會跑了出來。”
安綸步入大堂,衝着金純拱手道:“金大人,陛下在關注此事,咱家奉命來問話監督,可方便?”
金純無奈的道:“方便。”
安綸就問道:“他們為何都進去了?你姐姐一個婦人,用得着那麼多人嗎?”
金多搖頭道:“小的不知道,只聽到夫人説你們都是曹家的僕役,打殺都在我的手心裏,都去,趕緊都去。”
安綸再次衝着金純拱手,問道:“金大人,這是為何?”
事情實際上已經很清楚了,從常理就能推算出結果。
金純尷尬的道:“這是讓見到的人都動手,事後就無人敢泄露出去。”
“投名狀?好手段!只是忘記了斬草除根,卻蠢了些。”
安綸回身,在金多惶然的眼神中吩咐道:“來人!”
“公公!”
一羣番子和檔頭轟然從側面出來,單膝跪在堂外應諾。
東廠在刑部的出場氣勢如虹,震撼人心。
可安綸的話卻讓人心中發寒。
他負手站在堂下,尖聲道:“去拿了曹家一家子,誰都不許放過!”
“是,公公!”
東廠的人去了,刑部上下都倍感尷尬。
安綸轉身,冷冷的道:“有人説要寬待士紳,陛下也同意了,可總是有人不知足,於是便製造出這等慘事,金大人,你們若是要恨,就恨那曹家的大婦吧。”
金純起身表態道:“本官並無仇恨之心。”
安綸嘿嘿的笑着,然後説道:“咱家最見不得大婦欺凌小妾,那曹家大婦用銀釵刺穿了金氏的臉頰,然後令人吊死了她,果真是置律法為無物,咱家看……也別判什麼絞、殺之類的,就送去教坊司,讓她快活一番如何。”
金純愕然,然後強笑道:“那倒也是一個法子。”
東廠的人居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金純在猜測着,他判斷此事應當是被東廠半路獲悉,然後他們寫了狀紙,安排金多來告狀……
是了,那狀紙上的字雖然稚嫩,可用詞卻不是一個書童能做到的。
那麼安綸想幹什麼?
還是説陛下想借此幹什麼?
不!
金純覺得皇帝不是那種用陰謀來推動國事的皇帝。
那麼就是安綸?
這個權閹!
金純起身走下來,説道:“此事陛下交給東廠了嗎?”
安綸側身笑道:“陛下沒説,不過叫咱家來看看,金大人覺得如何?若是覺得咱家逾越了,儘可彈劾。”
金純覺得剛才自己有些軟弱了,就冷冷的道:“東廠既然接手,那刑部自然不會再插手,安公公,請便。”
作為尚書,若是對太監彎腰諂媚,就算是能升官,也會被士林罵成敗類,遺臭萬年。
所以金純的態度再正確不過了。
安綸沒搭理他,走到金多的身前,問道:“想為你姐姐報仇嗎?”
剛才一系列的變化讓金多有些懵,可卻知道是這個太監的到來讓局勢逆轉,所以他緩緩抬頭,説道:“公公,小的恨不能把那大婦千刀萬剮了,還有老爺,姐姐提到他就怕……”
安綸點頭道:“想就好,咱家成全你。”
安綸帶着金多走了,外面的官員一擁而入,七嘴八舌的發泄着不滿。
“大人,此事是我刑部接了,東廠這是強搶啊!”
“那安綸跋扈,還説給那小子私下報仇,大人,咱們該盯着,若真是這樣,那就是大罪啊!”
“大人……”
金純看着大部分官員都是義憤填膺,只有兩三人面露憂色,就嘆道:“多事之秋啊!士紳的日子越發的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