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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9 趙輝借酒訴衷腸

    “鯊魚在水底下。”劉子光説。

    “為什麼在水底下?”趙輝問。

    “因為魚鰭沒了,掌握不了平衡,所以沉底了。”

    “那魚鰭哪裏去了?”

    “被你漱口用了。”

    趙輝不再發問了,兩眼緊盯着劉子光足足三十秒鐘,忽然哈哈大笑道:“既然到了首都,就別住酒店了,住我家!”

    本以為趙輝的家是部隊大院,或者高層豪宅,哪知道卻是位於什剎海附近衚衕裏的小四合院,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四合院,清板瓦,磨磚牆,黑漆油門上面兩個擦得雪亮的銅製門鈸,兩邊還貼着對聯,小院裏青磚鋪地,種着花草樹木,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院牆之間用月亮門相連,時值農曆八月,滿院桂花飄香,沁人心脾,天空中一羣鴿子飛過,鴿哨發出嗡嗡的聲音,襯着遠處糖葫蘆的叫賣聲,一派老北京風情油然而生。

    “別客氣,進來坐。”趙輝下車敲響院門,一個幹練的中年男子過來開門,身上穿着對襟褂,千層底的布鞋,一張嘴就是地道的北京話:“爺,您回來了。”

    這種小四合院若在上個世紀——十年代,恐怕還屬於棚户區改造的對象,但是在現在,那是有錢都買不來的高品位豪宅,寸土寸金的首都,又是後海中心區域,無論是從建築藝術還是地理環境亦或是格調上來説,這房子的價值都不會低於八位數,趙輝一個總後三產的校級軍官,能擁有這麼昂貴的房產,實在令人驚訝,不過想想他的另一個身份卻又不足為奇了。

    紅色貴族嘛,天下都是他們祖輩打下來的,擁有比普通老百姓多一些的資源也沒啥了不起的。

    三人進了四合院,管家殷勤的幫忙接過行李,院子裏一隻訓練有素的純種德國黑背看到客人跟着主人一起進來,並沒有吠叫,而是先撲到趙輝腿上舔了一陣,然後湊到每人的褲管上嗅了嗅。

    “你們就住廂房吧,把這兒當自己家,千萬別客氣,家裏隨時有人,我就不給你們配鑰匙了,想吃什麼給吳媽説一聲,需要什麼找老李,我先失陪,洗個澡換衣服,待會兒還有個場兒。”

    待會的場兒,是馬峯峯為趙輝接風壓驚的鮑翅宴,據説四名機組人員也會到場,同時還有趙輝在京城的一幫發小,耿直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但劉子光就不同了,趙輝滿以為他會跟着一起去,但沒想到他竟然沒提出這個要求。

    “老劉,今天一塊兒喝酒的都是一跺腳京城抖三抖的主兒,你沒興趣認識?”

    “沒興趣。”劉子光無動於衷的搖搖頭。

    “我有個夥計,和證監會主席關係特好,你不是家裏還有個公司想IP麼,找他準成。”趙輝進一步——道。

    “這個圈子,我還不想接觸。”劉子光乾脆利落的決絕了。

    “我得説,越來越看不透你了。”趙輝無奈地聳聳肩,自己走了。

    ……

    廂房外表是古式房子,內裏裝潢卻是古今合璧,全套花梨木明清傢俱,液晶電視,空調、地上是伊朗產的真絲手工地毯,這種裝修風格劉子光倒是極為適應,大馬金刀的往太師椅上一坐,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新聞里正在播報國務院商務部官員會見新加坡貿工部代表團的新聞,站在新加坡貿工部長身旁的貌似翻譯的黑衣女子,赫然就是飛機上那位,現在劉子光已經想起她的名字了,好像是個英文名字,叫奧麗薇,本以為她是某個大富大貴之家的千金小姐,沒想到還是政府高官隨員。

    外面吳媽喊吃飯了,於是劉子光把遙控器一放,出去吃飯了,電視屏幕裏,貿工部長很正式的向中國商務部長介紹了身後的黑衣女子,兩人親切握手,相談甚歡,可惜這一幕劉子光沒看到。

    ……

    半夜時分,趙輝才醉醺醺的回來,兩個年輕漂亮的長腿妹子一左一右扶着他,還拎着酒店打包來的精緻食盒,裏面裝的是沒動過的魚翅羹。

    趙輝喝多了,敲門讓劉子光和耿直出來再喝點,劉子光披衣出來了,耿直的房間裏卻沒人答應,推門進去一看,原來耿直已經悄悄離開了,只留下一張便條。

    默默的看完便條,趙輝的酒勁彷彿全醒了,他揮揮手讓兩個軟妹子離開,兩個妹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金主兒,終於還是畏畏縮縮的説:“趙先生,我們哪裏做錯了麼?”

    “沒做錯,爺現在心情不好,你們走吧。”趙輝解開領口,有些煩躁。

    “可是……”

    “沒什麼可是,張導那裏我會打招呼,女一號跑不了,現在可以滾了!”

    兩個妹子趕緊腳底抹油溜了,趙輝晃晃悠悠的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拎着一瓶二鍋頭,管家老李和廚娘吳媽深知他的脾氣,都不過來相勸,只是遠遠的看着,滿月如輪,秋蟲低語,小小的四合院中,秋意漸濃。

    一陣壓抑的嗚咽聲傳來,趙輝竟然哭了,月色下,他臉上的淚痕清晰無比,他衝劉子光舉了舉酒瓶説:“兄弟,現在只有你陪我了,喝兩杯?”

    “我去整點花生米。”劉子光説。

    皎潔的月色下,兩人坐在四合院當中的石凳上,推杯換盞喝起來,酒是街上小鋪七塊五買的紅星二鍋頭,菜是廚房裏剩下的油炸花生米,但這種氛圍卻是大酒店鮑翅宴難以比擬的。

    趙輝喝醉了,絮絮叨叨説了很多心裏話,他告訴劉子光,自己並不是大多數人想象的那種紈絝子弟,紅色貴族。

    “我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八歲就把院裏的小夥伴組織起來,大夥兒都把家裏大人的軍裝偷出來套在身上,那時候還沒實行新軍銜制,大家的軍裝都差不多,就我特殊,我穿的是爺爺的五五式軍禮服,大金板兒,兩個金豆兒,正兒八經的開國中將!”

    説道小時候的故事,趙輝的眼神有些迷離,似乎沉浸在那段難以忘懷的幸福歲月裏,但是隨即他的臉色又沉下去,摩挲着酒杯説:“我出身軍人世家,打小人生道路就是大人給定下來的,在他們的計劃中,我初中畢業就應該入伍,先當兩年兵鍛鍊一下,然後進軍校學習深造,然後出來扛箇中尉軍銜,在哪個鳥不拉屎的大山溝裏當個排長,然後副連長、連長、團作訓參謀什麼的,就這樣一步步腳踏實地的升上去,最終扛上將軍肩章,接他們的班兒,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可是,我沒有按照他們給我定下的路來走,我不喜歡一成不變的生活,那時候改革開放剛開始,國內錄像廳經常放映國外影片,007、第一滴血什麼的都是那時候流行的,我想就是那個時候,造就了我渴望刺激、熱血、戰鬥的習性,於是,我瞞着祖父和父親參加了二部的特工選拔,當他們知道的時候,我的檔案已經從基層部隊轉到總參去了,那時候部隊的風氣還沒現在這麼亂,即使是我父親那樣的實權派,也不敢插手組織程序,所以,我就如願當了一名中國的007,代價是父親和我的決裂。”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可以猜到了,一發而不可收拾,永昌公司作為秘密戰線上的一分子,為我國的軍工事業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説到這裏,趙輝無奈地苦笑了一聲。

    “幹特工的,頭頂上有個透明的天花板,不管功勳多麼卓著都升不上去,因為我們從事的工作見不得人啊,少將基本上就是仕途的終點了,實際上大多數人連大校都混不上。”

    “雖然如此,我還是沒有怨言,既然選擇了這條道路,我就要走下去,幹出一番事業讓他們悄悄,老葉家的孩子沒有孬種!”

    忽然趙輝抱歉的笑了笑説:“對不起啊,其實我姓葉,趙輝是我的化名,改姓趙一方面是因為便於開展工作,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和老頭子斷絕關係了。”

    劉子光舉杯:“理解。”

    “不,你不理解我。”趙輝搖搖頭説。

    “你以為我只是為了追求刺激的生活和奢華的物質享受,其實不然,我追求的目標,是你們不能理解的。”

    忽然之間,趙輝又激動起來,站起來唱了一段智取威虎山的樣板戲。

    今日同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最後一句唱詞他拉長了腔調,把個大智大勇的偵查英雄楊子榮演繹的活靈活現,拖長聲音唱完之後,趙輝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説:

    “你從菲律賓弄來的那一船貨,我轉手倒騰到中東去了,本來是想運到加沙去的,但是中途被人劫了,昨天我才想明白,給飛機做手腳的人不是阿卜杜拉,而是摩薩迪,你別吃驚,也別指望能分到錢了,那筆錢我本來也沒打算要。”

    劉子光默默無語。

    “不想知道為什麼?”趙輝斜着眼看了看劉子光。

    “一個混亂的中東,比一個安定團結的中東要有意思的多,也更符合某些國家的利益。”劉子光對答道。

    趙輝笑了:“恭喜你,答對了,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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