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子光和李紈幸災樂禍的時候,大開發萬龍大廈頂層,總裁辦公室門口,幾個職員膽戰心驚的站着,等着進去打掃狼藉的地面,已經記不得是聶總第幾次發脾氣了,總之辦公室裏一切能砸的東西都變成了碎片。
聶總向來都是以一副温文爾雅的面孔示人,在集團裏總是慈父形象,經常免費給員工發放書籍,什麼《把信送給加西亞》,《心靈雞湯》之類的激發員工積極性的優秀讀物,至於《知音》、《讀者文摘》這樣的社科讀物,更是集團圖書室的必備,聶總還讓人印刷了自己的畫像,張貼在集團各處,一些年輕的男性員工也將聶總當作自己的人生偶像,早晚膜拜,曾經有一段時間,聶萬龍是被譽為將江北市的李嘉誠的。
可如今,江北李嘉誠的形象已經完全破滅,雖然市委宣傳部嚴令任何新聞單位不得報道宣傳關於騙局的事情,但消息還是不脛而走,由於此前大開發的宣傳力度太到位了,整個萬龍大廈到處都張貼着超級CBD的效果圖以及聶總和霍先生進行世紀握手的巨幅照片,大開發將會走出江北,走出中國,走向世界的豪言壯語已經深入每一個員工的心頭,此時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大堂裏,走廊裏,電梯裏,會議室裏懸掛的照片和效果圖一夜之間全部撤下,別説基層員工人心惶惶了,就是中層領導也覺得心裏不踏實。
這個泡泡吹的太大了,以至於造成的心理反差如此之大,再加上宣傳部拼命的捂蓋子,更給老百姓造成一種“這事兒不是謠言”的感覺,一時間傳言滿天飛,霍先生被抓時候的場景都有十幾個版本,市井百姓們談起這個事兒都是眉飛色舞,滿臉的興奮,富人倒黴,尤其是富人中的為富不仁者倒黴,他們最開心。
大開發集團已經處於破產的邊緣,前期投入過大,一連開了好幾個項目,光是徵地費用就是天文數字,現在大片大片的空地丟在那裏,一分錢的效益也不能創造,反而吞噬着大量的金錢,光每天銀行貸款的利息就高達數十萬。
大開發畢竟家大業大,這些年來配合官方搜刮了不少老百姓的家底子,近十年來,江北市有將近一半的住宅樓都是出自大開發的手筆,小區是越來越豪華,質量越來越差,房價卻是節節攀升,本來江北市只是一個二線城市,但是房價卻和省內一線城市持平,為此市領導們還很是得意了一陣。
眾多江北市民兩代人的血汗積蓄,才養肥了大開發,雖説錢來到容易,那也是一步步才走到今天的啊,聶萬龍面前擺着一張財務報表,上面的數字觸目驚心,很多資金去向不明,財務費用是個天文數字,銀行存款已經不足以支付這個月的財務費用,要不是和銀行關係好,賬户早就讓人封了。
要在以前,資金鍊斷裂對大開發來説還算不上抵在咽喉上的利刃,因為聶總手裏有囤積的房子和地塊,還有強大的官場關係,只要一個電話,銀行就會乖乖的放款,可是現在不同了,李書記屁股上的屎自己都擦不乾淨,哪有心思來管大開發。
李書記的手機已經關機,趙秘書的手機也轉到了秘書枱,擺明了是不想接電話,聶萬龍暴躁無比,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忽然下令把財務部的CF找來,對着這個註冊會計師出身的首席財務官一頓痛罵,責問他把資金都弄到哪裏去了。
CF大氣都不敢出,任憑聶萬龍指着自己的鼻子痛罵,心裏其實已經下定了決心,回頭就辭職走人,不伺候他了,大開發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其實賬目早就爛透了,這些年偷逃了不少税款,李書記不倒台沒事,李書記一完蛋,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會象雪崩一樣爆發,到時候再抽身可就被動了。
但他不敢當面向聶萬龍請辭,因為他知道聶總黑白兩道通吃,這個節骨眼上給他上眼藥,保不齊會被人裝進麻袋丟到淮江裏去,所以他只是唯唯諾諾的答應着,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怒之下的聶總竟然主動將其辭退。
“明天你不要來上班了,出去!”聶萬龍大手一揮,CF如釋重負的出去了,外面走廊裏,還有一幫中高層的管理人員等着覲見聶總,一個個大氣不敢出,用探詢的目光看着CF,首席財務官用手帕擦擦額上的汗,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説:“大家保重。”然後便快步離開了,背影説不出的輕快。
眾人羨慕的看看他,恨不得和他一起走,但是卻不能,他們的命運是和大開發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哪能説走就走,只能硬着頭皮接受聶總的訓斥。
聶萬龍把集團中高層的管理人員挨個訓了個遍,心裏才好受了一些,他左思右想,盤點手中的資源,現在攤子鋪的太多,已經資不抵債了,但是自己手頭上的現金、黃金、外幣、古玩字畫豪車豪宅等,足夠跑到國外享盡榮華富貴,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失敗。
“備車,去市委家屬大院。”聶萬龍冷靜的下了命令,親自準備了一份禮物,鑽進了自己的賓利車,想了想還是先回家一趟,把自己的老婆接了一起過去。
市委家屬大院是位於西郊風景區的一處別墅羣,這還是李治安擔任副書記的時候拍板建設的,承建方正是大開發,由於李書記的夫人和聶總的老婆關係很好,兩家走動的很頻繁,所以聶萬龍這輛賓利車經常出入市委家屬大院,門口的保安都是認識車牌號的,從來就沒有阻攔過。
但是這次卻不同,保安明明看見是大開發老總的專車,卻早早的將欄杆放了下來,拒絕賓利車的駛入,態度生硬的要求他們登記,電話通報。
這種待遇是前所未有的,聶萬龍雖然怒火中燒,但也理解李書記的安排,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肯定有人要來討個説法,不採取點措施是不行的,所以他忍着屈辱,親自去門衞室登記,並且撥通了李書記家裏的內線電話。
這種電話是門衞室直通住户家裏的,所以很快就有人接了,是李書記家裏的小保姆,聶萬龍趕緊讓自己的老婆過來説話,聶總的夫人叫孫玉鳳,也是個善於交際的娘們,她接過電話説道:“小梅啊,我是你孫姨,正好有點東西要捎給王大姐,你給門衞説一聲。”
小保姆不明就裏,便對門口保安説了放行,保安也只是奉命行事,便登記了賓利的車號,放行了。
來到李書記家門口,聶萬龍兩口子提着禮物進門,小梅早把拖鞋放到了門口,獻媚的説道:“聶總,孫姨,李書記和王姨還沒回家。”
“知道了,我們等他一下,諾,這是送你的。”孫玉鳳隨手遞過去一個鞋盒子,小梅打開一看,裏面是一雙名牌軟底皮鞋,頓時兩眼放光,喃喃道:“這怎麼好意思。”
“家裏穿着幹活方便,我在家都穿這個,你試試大小合適不,不合適下星期我去香港換。”孫玉鳳很豪爽的説着,對待小梅如同自己的侄女一般,這也是他們兩口子一貫的行事風格,在外面花錢極為大方,別管對方是身份高貴或者低微,都一視同仁,絕不輕視,別説小梅了,就連李書記家裏那條脾氣不大好的博美犬,見到孫玉鳳都直搖尾巴。
等了大概半個鐘頭,李書記的愛人王大姐就回家了,看到聶萬龍兩口子來訪,她明顯一怔,脱口而出:“你們怎麼進來的?”
聶萬龍心裏就有了底,沒等他説話,孫玉鳳就接過了話頭,並不提那些男人間的煩心事,而是從包袱裏翻出三個花裏胡哨的手袋説:“王姐,這是我前天從香港專賣店掃的最新款LV,配你最合適了。”
王大姐早年是鄉里的婦女幹部,小農經濟思維當家,雖然自家男人已經是權傾一方的市委書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家裏錢多的放不下,但還是見到好處就走不動,LV的包包她已經買了半櫃子了,但哪個女人會嫌包多呢。
“這怎麼好意思,又讓你破費。”王大姐假惺惺的推辭着,卻拉着孫玉鳳坐在沙發上,討論起LV包配什麼鞋子才更顯得上檔次這樣的女人間的問題,對於聶萬龍兩口子是怎麼進來的事情卻拋之腦後了。
兩個女人聊了一會兒,王大姐才像剛想起來似的説:“對了老聶,老李今天不在家,他帶着小趙去省城了,你別等了。”
看她這樣子不似作偽,聶萬龍也就笑道:“誰説我找老李哥的,我就不能看看嫂子,還別説,嫂子你挎這個包還真有氣質,在咱江北市,絕對是第一夫人。”
王大姐一介鄉下農婦,哪有什麼氣質可言,不過聽了聶萬龍的恭維話還喜上眉梢,説:“來了就別走了,回頭我讓小梅做兩個菜,咱在家吃。”
“好,我去車裏拿瓶酒。”聶萬龍説。
……
飯桌上,兩個婦女還在嘰嘰喳喳討論着如何去香港掃貨的事情,聶萬龍知道王大姐的脾氣,別看她現在是市委書記夫人,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心裏藏不住事兒的農村婦女,她並沒有顯示出沉重的心理負擔,説明李書記至少目前還沒什麼事兒。
“咳咳。”聶萬龍發出了暗號,孫玉鳳話頭一轉,裝作不經意的問道:“王姐,你們家那口子又去省城開會啊?”
“不是,聽説是去找幾個黨校的老同學啥的,男人的事兒,我一般不過問。”
聶萬龍明白了,李書記也在忙着跑關係呢,他在省委黨校學習的時候,認識了不少官員,這些年來,光維持省城這些關係就花了不少錢,現在終於到了派用場的時候。
“王姐,最近李書記因為市裏招商引資的事情可忙壞了,你多勸勸他,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可別太拼命了,他要是累倒了,我們江北市五百萬人民誰來領導啊。”聶萬龍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説。
“唉,老李這個人就是這點不好,忙起工作來不分白天黑夜的,回頭我勸他,你放心好了。”王大姐隨口答應道。
“我這裏有一包東西,是老李哥急需的,王姐你再幫我轉達一句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聶萬龍永遠站在老李哥這一邊,隨叫隨到,風雨無阻。”聶萬龍大概是多喝了兩杯,神情有些激動了。
“行,我一定轉交給他。”王大姐看了看牆角的皮箱,並沒當回事。
……
次日上午,李書記帶着趙秘書從省城歸來,和往常一樣,開會、調研、發表重要講話,發佈重要指示,忙了一天才回到家裏。
一進門,坐在沙發上看韓劇的王大姐就説:“老李,昨天萬龍兩口子來了,還送了包東西給你,就在牆角放着呢。”
李書記心裏一動,走過去打開箱子,裏面赫然碼放着整整齊齊的現金,還有一堆金條,金燦燦的非常耀眼。
“啪”的一聲,李書記合上了箱子,神情嚴肅的説:“他當時説什麼了麼?”
“説了,人家説這是你急需的東西,還説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永遠支持你,上刀山下油鍋啥的説了一大堆。”王大姐瞪着電視,滿不在乎的説着,全然沒注意到丈夫已經唏噓不已了。
“小聶這個同志,很有黨性啊。”李書記由衷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