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的發展嚴重超出了想象,衞淑敏驚天地泣鬼神的凌空一躍,震撼了現場所有人的心靈,震耳欲聾的國際歌聲洶湧澎湃,迴盪在車間,迴盪在廠區,迴盪在蒼茫大地,迴盪在白山黑水之間。
防暴隊員們放下了手中的盾牌,頭盔面罩內霧氣濛濛,武警戰士停止了前進,年輕的臉上晶瑩閃爍,就連玄武集團的拆遷隊員們也都悄悄擦拭着眼角。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領導們沉默了,胡躍進屹立不動,任憑淚水模糊了雙眼,主管工業的孫副市長哽咽了,但是強忍着不發出聲音,更多的幹部和工作人員默默的摘下了安全帽,用他們能做到的最含蓄的方法向這位英勇捐軀的英雄默哀。
李主任不滿的乾咳了一聲,提醒秦松該表示點什麼了,秦書記臉上的肌肉抽搐着,拿起對講機下達着命令:“韓寺清,馬上制止他們!”
韓寺清腰間的對講機沙沙的響着,但秦書記的吼聲完全被震耳欲聾的歌聲所掩蓋,韓局長尷尬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身後十餘名執行抓捕任務的公安幹警,卻不約而同的舉起手臂,向着衞淑敏跳下去的地方莊嚴的敬禮。
所有的行動都中止了,整個廠區沉浸在悲壯的歌聲中,陳玄武見勢不妙,帶着穆連恆悄然離去,甚至沒有和領導們打一聲招呼。
秦書記也察覺到氣氛不對,慌忙上了自己的奧迪車撤離了現場,其他領導見一把手走了,也各自上車離開,短短幾分鐘時間,車間門口停滿的奧迪車只剩下胡躍進那一輛了。
“把暫扣的人都放了吧。”胡躍進對帶隊的武警參謀長説道。
“出了問題怎麼辦?”參謀長表示很為難。
“你不放人的話,才會出大問題。”胡躍進斬釘截鐵的説。
參謀長無奈,現場只剩下胡市長一個最高領導了,他只好下令將先前控制住的退休工人全都放了。
胡躍進接管了指揮權,從指揮車上拿了一台對講機下了命令:“各單位注意,各單位注意,我是胡躍進,我命令全體人員撤離紅旗鋼鐵廠,重複一遍,我是胡躍進,我命令全體人員撤離紅旗鋼鐵廠。”
一聲令下,防暴大隊和武警機動中隊,消防大隊、治安大隊,交警大隊等單位偃旗息鼓,匆匆退出車間,上車離開。
見警察開始撤離,拆遷隊員們也慌忙離開,甚至連挖掘機也丟在現場不管了。
冷冷清清的廠區,如同浩劫後的世界,天陰沉沉的,開始飄雪。
胡躍進沒有離開,孫副市長也沒有離開,他們向廣大紅旗鋼鐵廠職工宣佈了一個消息,終止玄武集團對紅鋼的重組。
沒有歡呼,沒有鞭炮,這個消息來的太晚了,付出生命代價後得來的勝利果實是那麼的苦澀,那麼的沉重,工人們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回到崗位上繼續工作起來。
江B二號車緩緩駛離了鋼鐵廠,胡躍進坐在車裏揉着太陽穴,衞淑敏凌空躍下的身影不時閃現在眼前,他猛然坐起,對司機説:“去省城。”
奧迪車疾馳在去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路上胡躍進都在沉默,秘書也不敢説話,忽然司機望了望後視鏡説:“孫市長的車在後面。”
胡躍進回頭看了看,果然是孫副市長的二十七號奧迪車,他會心的笑了笑,躺在靠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
紅旗廠,沒有人發起,沒有人號召,沒有人組織,每個人都自覺的投入到緊張的生產中去,甚至連退休老工人都加入到生產行列中來,被玄武集團拆的面目全非的工廠,在這個悲壯的日子裏重新煥發了活力。
每個人都憋着一股勁在工作,每個人都含着淚在工作,每個人都將無盡的憤慨化作了動力,投入到生產中來。,他們要用產量證明,紅旗廠不是落後產能,不是負擔企業,他們要用行動證明,衞總的犧牲沒有白費。
車間房頂被拆毀了,就用彩條布蒙上繼續生產,輸送設備壞了,就用人力上,一爐爐鐵水廢鋼化作火紅的鋼水,從氧氣頂吹轉爐中傾瀉出來,用鋼包運到連鑄車間,澆鑄成鋼錠。
家屬區也處在一片繁忙之中,家屬們自發的組織起來蒸饅頭,下餃子,炒菜,用保温桶把熱乎乎的飯菜送到生產第一線。
入夜了,雪花飄飄灑灑落下,將大地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碘鎢燈照耀下的紅旗鋼鐵廠依然處在繁忙之中,車間頂上的紅旗在風雪中更加鮮豔了。
……
市立醫院病房內,衞子芊尚在昏迷之中,一隻手緊握住劉子光的手,嘴裏不停喊着媽媽。
陸天明並不在旁邊身旁,這個中年漢子強忍着痛楚,回到晨光廠組織起對紅旗廠的全面援助之中,從資金到技術,從人員到設備,全方位大力支持紅旗廠的生產重建。
一顆小腦袋從病房外探了進來,是胳膊上吊着繃帶的方霏,看到劉子光正陪護在一個陌生女孩牀邊,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劉子光俯下身去,在位衞子芊耳邊輕聲説道:“子芊,我向你發誓,逼死衞總的這幫畜生,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彷彿聽到劉子光的誓言一般,衞子芊鬆開了手,沉沉睡去。
劉子光起身回頭,正看到趴在門邊的方霏。
“大叔,我不是有意偷看你的。”方霏低下頭去,不好意思的説。
“沒關係,幫我個忙好麼?”劉子光説。
“什麼?”
“幫我照看她一下,我出去一會。”
“好的,你快去快回啊。”方霏走了進來,坐在了衞子芊牀邊。
劉子光衝方霏笑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走出了病房,消失在夜幕中。
衞子芊又開始説胡話:“媽媽,別走……”
方霏同情心氾濫起來,低聲説:“原來你也沒有媽媽了,爸爸告訴我説,我的媽媽去了很遠的外國考察,其實我知道,我失憶了,媽媽可能已經不在了,他們怕我傷心,不敢告訴我,不過你也很幸運呢,有大叔這麼好的男人陪着你。”
……
市委宿舍大院外,積雪已經很厚了,還在紛紛揚揚的下着,一個穿着灰色保安大衣的男子吱吱呀呀的踩着積雪走到圍牆邊,左右看了看,雪夜的街頭能見度極低,但他還是拿出一個小小的儀器按了一下。
監控室內的屏幕瞬間閃起雪花,值班的保安打了個哈欠,繼續趴下睡了,沒有任何人發覺,一個陌生人已經穩穩落在宿舍大院牆內。
李治安雖然已經調任省國資委,但是在江北市依然有着盤根錯節的關係,南泰幫的大小官員們依然唯他馬首是瞻,這也是為什麼秦松擯棄前嫌,在玄武集團入主江北市區的問題上大力配合的原因,李治安留下的人馬,諸如王大慶、楊義和等人,現在已經在李治安的授意下,投入到秦書記的麾下。
官場上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李治安和秦松在省裏投靠的是同一位大佬,自然要從大局着眼,一致對外。
但是現在似乎這種合作關係出現了裂痕,紅旗廠的事情鬧的不可開交,終於在今天達到了頂點,衞淑敏不惜自殺以抵制重組,數千名工人悲憤高歌,出於一個優秀幹部與生俱來的敏感,李治安覺得這件事要鬧大,要被政敵所利用。
書房內,李治安還在捧着電話和省裏通話,不出所料,胡躍進和孫興業這兩個傢伙連夜跑到了省城向鄭書記彙報情況,估計肯定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這一點省裏的眼線已經證實了,淮江路一號門口停着的就是胡躍進的江B二號車。
李主任的夫人在省城,孩子都在美國,家裏只有他和一個保姆,小保姆是李夫人從家鄉挑的可靠人,一個四十多歲的粗鄙農村婦女,早已沉沉睡去,偌大的房子內靜悄悄的,房門無聲的打開,穿着保安大衣的男子悄悄的走了進來,在客廳中四處踅摸一番,沒有任何收穫,索性直接走進了書房。
“那就這樣吧,有新的情況我再向您彙報。”正好李主任打完了電話,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剛要回頭,廢紙簍就罩在了頭上,一記重拳將他的呼救聲連同幾顆碎裂的門牙打回到肚子裏去。
穿保安服的男子一拳一拳的掏着李主任的胃部,疼的他將身子弓成了大蝦狀,那人還不滿足,將他提進了洗手間按在了馬桶裏,一遍又一遍的衝着水。
幾番折騰後,細皮嫩肉的李主任已經徹底崩潰,如同一灘爛泥般躺在了地上。
“錢在哪兒?”聲音遠的好像從天際傳來,李主任卻如同垂死掙扎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掙扎着答道:“我説,我全説,別殺我。”
按照李治安的供述,穿保安服的男子從房間的各個角落裏起獲了十餘張銀行卡,一百根五十克重的金條,還有金質勞力士手錶三塊、水頭極好的翡翠掛件兩枚,以及十餘萬歐元的現鈔。
“都給你,我絕不報案。”李主任信誓旦旦,但那人不為所動,一掌劈在他的頸子上。
……
秦松家的院子距離李治安家不過十幾米遠,一個黑影從李主任家出來後,徑直走到秦書記家窗子旁,不知道從用什麼工具撥了一下,窗子無聲的打開了,黑影敏捷的跳了進去。
書房內,秦松正悶頭抽着煙,他對面坐着一個女人,低頭嗚嗚的哭着。
“你哭也沒有用,命案這麼大的事情,我也很頭疼,更何況現在紅旗廠的事情鬧的這麼大,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呢,這個節骨眼上千萬不能亂。”秦松説道,語氣有些煩躁。
女人抬起頭,抽泣着説:“可是,傲天是你的骨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