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娜並沒有返回市區,而是步入了紅旗鋼鐵廠的家屬區,昏黃的路燈下,一棟棟八十年代的宿舍樓顯得格外陳舊,讓她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時光。
她隨便敲響了一户人家的房門,開門的是個老太太,一臉狐疑的問道:“閨女,你找誰?”
白娜亮出了自己的記者證:“大媽,我是淮江日報的記者,想採訪一下您。”
“老頭子不在家,我不識字,你改天再來吧。”老太太急着關門,忽然白娜看見屋裏掛着衞淑敏的遺像,頓時靈光一閃,覺得這户人家肯定很有料可挖,她趕緊説:“大媽,我就是想和您聊聊衞總的事兒。”
一提到衞總,老太太的語氣頓時和緩下來:“你剛才説是哪兒的記者?”
“淮江日報,就是咱們江東省的省報,領導派我來尋訪衞總的事蹟的。”白娜真誠的説道。
“淮江日報……那是黨報啊,孩子,趕緊進來,省裏領導都知道俺們廠的事情了?”老太太忽然變得熱情起來,把白娜請進屋裏來,又是倒茶又是讓座,白娜掃了一下屋裏的擺設,陳舊的二十一寸電視機擺在五斗櫥上,到處堆滿雜物,一間卧室的門上還貼着褪色的雙喜,看來這户人家至少是兩代同堂。
狹窄的客廳中央擺着案板,上面有包好的餃子和一碗餃子餡,老太太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餃子説:“閨女還沒吃飯吧,趁熱吃。”
白娜性格本來就很活潑爽朗,遇到這種情況自然不作假,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接過飯碗吃了一個餃子,讚道:“薺菜肉餡,真香。”
老太太慈祥的笑了:“好吃就多吃點。”
白娜當然不是個吃貨,她隨便吃了幾個就開始發問:“大媽,您家裏怎麼會掛着衞總的照片啊?”
老太太眼圈立刻紅了,嘆口氣説道:“淑敏這孩子苦啊,一個人拉扯個孩子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生活有點奔頭了,又這麼急着走了……唉,俺們能吃上餃子,那是淑敏拿命換的啊,別説俺家掛她的照片了,全廠上下幾千個家庭,上萬口子人,誰家不把淑敏當救命恩人啊。”
白娜停下了筷子,暗暗開啓了錄音筆。
老太太很健談,從衞淑敏年輕的時候開始談起,當説到玄武集團第一次吞併紅旗廠的鐵礦和焦化廠時候,老頭子回來了,正是那個在衞總靈前送餃子的老工人。
“這是?”老頭疑惑道。
“省報的記者,來採訪淑敏的事蹟的。”老太太介紹道。
老工人肅然起敬,連連和白娜握手:“感謝省裏領導的關懷,衞總的事蹟一定要好好宣傳才行,她是我們廠的好乾部,是我們黨的優秀黨員啊。”
一番交談之後,白娜才知道這個老工人是第一代紅旗鋼鐵人,八十年代曾經當過衞淑敏的師傅,現在早已退休,家裏還有個兒子,今年三十多歲,也在紅旗廠上班,去年才結的婚,可是前段時間因為和玄武集團的保安打架而被公安抓走,至今還在看守所中在押,媳婦也回孃家去了,現在家裏只剩下老兩口。
“淑敏這孩子剛烈啊,她這一跳,犧牲了自己,救了全廠上下啊,要是玄武集團繼續搞什麼重組搬遷,現在估計就該拆到家屬區了。”老工人抹了一把眼淚説道。
白娜也覺得喉嚨中有些堵的感覺。
回到招待所之中,白娜拿出筆記本電腦和錄音筆,開始整理資料,她幾乎是一邊哭着一邊整理,整理好了之後就開始寫稿子,可是無論怎麼寫都不滿意,在大學裏號稱才女的她,此刻竟然覺得自己筆力如此蒼白,根本無法表述出衞總偉大光輝的十分之一來。
……
就在白娜為稿子嘔心瀝血之際,玄武集團江北分公司大樓徹夜亮燈,樓下停着一輛輛高級轎車,所有高層領導依然在會議室內進行着激烈的討論。
陳汝寧暴亡,玄武集團的發展方向成了最大的問題,近年來集團發展迅猛,在各個領域都有不俗的表現,但也呈現出鋪的太廣,資金面吃緊的難題,而且由於陳汝寧超強的個人能力,他撒手人寰之後居然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人物能接手這麼大的攤子。
玄武集團在江北有不少產業,其中投資最大的是南泰工業園項目,然後就是城東的經適房和商品房小區項目,此外還有一些煤礦、鐵礦、焦化廠等實業,可以説已經佔到集團業務量的一大半以上,由於拓展太快,集團裏有不少像聶萬龍、尹志堅這樣不甘寂寞的職場強人,玄武集團就像是一個皇帝駕崩後的朝廷,野心勃勃的文臣武將們紛紛登場,爭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麥抗美是陳汝寧的夫人,陳玄武的母親,更是麥省長的姐姐,按理説此時她最應該出面接手公司,但是這個出身於幹部家庭的女人,從小就是嬌生慣養,婚後更是一切事情交給老公操持,要説消費購物,撒潑罵人,她還有幾分本事,但是掌控那麼大的集團,就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眼瞅着一羣副總、董事在面前吵來吵去,麥抗美只覺得腦子裏嗡嗡響,她猛然一拍桌子,吼道:“都給我住嘴!”
頓時鴉雀無聲,玄武集團畢竟是家族產業,現在除了太子爺陳玄武之外,最大的就是這位夫人了。
“你們吵什麼我不管,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辦好老陳的葬禮,老陳家鄉的規矩是,客死異鄉的人要在當地辦喪事,你們看看怎麼安排吧。”
眾人面面相覷,但很快就都從中瞅到了機會,如果能借着這個機會在夫人面前表現一把的話,對自己在集團中的地位是有莫大好處的。
聶萬龍第一個表態:“陳總突然離世,我失去了世上最好的兄弟,我懇請嫂子,讓我來主持陳總的葬禮。”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要儘自己全力來把葬禮辦好,麥抗美聽他們表完忠心,點點頭説道:“謝謝大家,我覺得具體事宜,還是讓小穆操持比較好,老陳生前最信任他,一直把他當兒子看待的。”
坐在角落裏很久沒有説話的穆連恆站了起來,短短兩天時間,他已經憔悴的不像樣子,鬍子拉茬的,領帶也不整齊。
“阿姨,我一定辦好陳總的葬禮。”穆連恆向麥抗美深深鞠了一個躬,又坐了回去。
“那就這樣吧,明天玄武就回來了,你們商量着辦。”
……
第二天早上,陳玄武搭乘的專機降落在江北機場,穆連恆率領工作人員前去接機,風塵僕僕的陳玄武從舷梯上下來,穆連恆上去痛哭流涕:“玄武,我沒照顧好陳總。”
陳汝寧出事的時候,陳玄武還在歐洲旅行,得到消息後連夜往回趕,但是歐洲和亞洲各處普降大雪,機場封閉,所以還是晚了兩天。
陳玄武上前擁抱了穆連恆,緊緊咬着嘴唇,幾個字從牙縫裏迸出:“找出兇手,碎屍萬段!”
穆連恆的瞳孔不經意的收縮了一下,沉痛的説:“黑白兩道都在查這件事,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玄武,現在最終的事情是讓陳總入土為安。”
“我知道,這件事還是交給你處理吧,回頭拿個方案給我。”陳玄武拍了拍穆連恆的肩膀,旁邊有人上前將一件黑色長風衣披在了陳玄武肩頭,簇擁着他走了。
浩浩蕩蕩的車隊離開機場,向市區駛去,一路上穆連恆向陳玄武介紹了集團內部的情況,他倆人是大學同窗,關係很好,知無不言,當陳玄武聽説父親死後董事會的亂局之後,憤然道:“這幫老不死的,真把自己當回事啊,説到底還不是給我陳家扛活的。”
穆連恆勉強笑了一下,陳玄武似乎意識到什麼,説:“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兄弟,這幫傢伙我信不過,現在只有你可以依賴了。”
“玄武,陳總待我如父子,你待我如兄弟,我這條命就是陳家的,你説怎麼辦的,我聽你的。”
“這樣,等葬禮辦完之後,你擬一個名單,把不順眼的不聽話的全開了,然後我任命你為總經理,咱們哥倆齊心協力,把集團規模擴大十倍,讓爸爸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你説好不好?”
“兄弟同心!”穆連恆伸出了一隻手。
“其利斷金!”陳玄武也伸出了手,兩隻年輕的手掌在空中擊響。
回到分公司大廈,陳玄武在保鏢助理秘書們的簇擁下走向大門,一路上遇到的職員都穿着黑色西裝,胸配白花,看到太子爺紛紛鞠躬致意:“陳總好,陳總節哀。”
陳玄武看也不看他們,大步流星走進大堂,上了電梯,來到頂層父親的辦公室,麥抗美正在這裏收拾陳汝寧的遺物,母子兩人大哭一場,穆連恆在旁邊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淚,哭完了之後,陳玄武説:“媽,為什麼不回省城辦葬禮?”
麥抗美説:“你這個孩子,還是不懂事啊,這個節骨眼上,不能給你舅舅添亂啊,再説了,你爸爸是被江北佬害死的,我就是要在這裏風風光光辦一場葬禮,讓他們看看咱們家的實力,同時也看看江北官場的反應,畢竟集團的重心都轉移到這邊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