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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一家三千

    殯儀館裏有六家在排隊辦葬禮,陣容最強的是邊家。

    這種對比是下意識的。

    事實擺在那裏,一樣家裏有人去世,有的人家來送行的十幾二十人,有的人家一二百人。有的人家花錢僱幾輛麪包車,有的人家親人朋友組成的車隊就有幾十輛。

    這就是差距!

    在世人眼裏,一户人家混得怎麼樣,平時的吃穿住行固然是一個指標,紅白喜事才是硬槓。

    當大官發大財的就不説了,單説在城市裏,有些人吃的好住的好,可是人情如冰,事到臨頭沒幾個朋友。有些人有本事,交遊更是廣闊,平日裏也許看不出什麼,等到家裏有事,就體現出不同了。

    當然,這裏面存在一個虛榮問題,在一些國家,也不太講究這個,可是在中國社會,誰都繞不開紅白喜事的攀比。

    今天,邊家表現出來的很多東西,就把旁邊幾家全比下去了,讓人耳目一新。好多人意識到,不知不覺中,邊家已經脱胎換骨了。

    家屬在靈堂裏哀泣,一些邊學仁、邊學義的朋友站在大廳外面聊天,感慨人生的富貴福禍,然後他們看到一支龐大的豪華車隊開進了殯儀館大院,大家都在心裏想:今天怎麼這麼多出殯的?又來一家牛人?

    齊三書的車隊到了。

    這支車隊一到,偌大的停車場,五分之四都是邊家的車。

    接到邊學德電話,邊學道提前守在停車場,跟齊三書車隊裏的人挨個握手説“謝謝”。

    齊三書拍了一下邊學道的肩膀説:“節哀!還有,別跟我客氣。”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包括殯儀館的黑先生。

    黑先生幹久了,要麼學佛,要麼修玄,負責邊家這個黑先生懂一點相人之術。他會的屬於皮毛,邊學道的相他看不出什麼,可是看見齊三書、祝植淳幾個,眼睛有點發直,那都是非常明顯的富貴之相。

    見了邊家的人脈聲勢,黑先生説話的態度都好了幾分,要知道,這麼生猛的人家,他在春山殯儀館幹了十多年,也沒見過幾個。

    來的人越來越多,好些人以為邊家肯定是有人發了財,富了,他們不知道,更讓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頭,馬上邊家會告訴他們,什麼是富而且貴,至少,邊家有人結交了十分顯貴有地位的朋友。

    ……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

    祝植淳不是北江人,看着春山的葬禮習俗感覺很新鮮。

    祝植淳參加過葬禮,盧玉婷卻是頭一次。

    這天之前,盧玉婷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懂事後參加的第一個葬禮,居然是邊學道家的白事。

    原本打算就在車裏坐着等,可是看大家都下車了,想了想,盧玉婷也下車了。鬼使神差地來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進行遺體告別。

    女人畢竟是感性動物。

    抱着與己無關的心態來的,結果手拿菊花進了告別廳,聽着播放的哀樂,聽着邊學道幾個堂姐撕心裂肺的哭聲,看着一個老太太要人攙扶着才能站住,沒一會兒,盧玉婷就被家屬的情緒感染,紅了眼圈。

    隨着升降機把大伯的遺體升上來,大廳裏的哭號聲猛地爆發。

    邊學義走到話筒前,進行告別致辭。

    這份致辭是他和邊學道幾兄弟一起商量過的,力求簡單、樸實。

    其實以大伯的生平,也實在沒什麼好説的。簡簡單單、平平淡淡的一生,沒有驚喜,沒有亮點。跟許多中國人一樣,吃飯、睡覺、勞作,連旅行都是一種奢侈,人生中的很多日子,簡直就是在複製粘貼。

    大伯這一生中,真正吐露出來的強烈夢想,屈指可數,讓自己在將軍山安家算是一個。

    邊學義平復了一下情緒,開始説話,他的聲音蓋過哀樂,在大廳裏迴盪。

    “他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他是一個好人。當了一輩子農民,他一輩子最大的成績是養了兩個兒子,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抱上孫子。他跟我説過,他清楚記得,他這輩子一共坐過兩次飛機,五次火車,去的最遠的地方是北京,可惜是去看病,沒能在北京走一走看一看。他是我的父親,他這輩子做過好事,也做過壞事,行過善,也罵過人,然而我認為他是個好人,因為他生命中的大多數時間,都在摸着良心做人。感謝各位百忙之中參加我父親的葬禮,謝謝大家。”

    邊學義説話的功夫,盧玉婷已經換了一張紙巾。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開始用目光搜索自己認識的人,想看看別人的表情。然後她在家屬隊列裏,看到了邊學道。

    她發現邊學道的表情有點奇怪,眼中有淚,但神情並不是特別悲傷。

    像是……參悟了生死輪迴的僧人。

    再然後,她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女人,走到邊學道身邊,遞給他一張紙巾。

    下一道程序。

    大伯長子邊學仁跪在最前面,身後是邊學義、邊學道、邊學德,再身後是幾個小孩。

    先生站在邊學仁旁邊,説了一長串話,然後高喊一聲:“摔!”

    邊學仁將手裏的泥盆高高舉起,衝着地面上凸起的水泥包,用力摔下。

    “啪!”

    泥盆碎裂。

    先生見了,再次高喊:“磕頭。”

    邊學道聽了,恭恭敬敬地,一個頭磕在地毯上。

    一個多小時後,邊家車隊啓程去將軍山。

    ……

    將軍山上的土包,並不都是無主孤墳。有的是全家舉家外出打工,有的是壓根沒把村支書的話當回事,還有的想的是,想讓我遷墳?行,拿錢來。

    其中幾户想要點錢出來的,派了個閒人,在將軍山上守着,如果有人上山動墳,就回村告訴大家。

    蒙家車隊一拐進山下路口,山上的人就注意到了。接着看到車隊後方的麪包車裏下來幾個拿着鐵鍬、鐵鎬的民工,立刻明白這些人要幹什麼。

    火速從另一側下山,回村報信。

    蒙家人上山數了一下墳頭數目,預備出幾個袋子。

    被他們僱來的民工,當場開了一瓶白酒,往地上灑了點,然後一人喝了一大口。接着每人都從自己兜裏拿出一個紅布條,系在手裏工具的把兒上。抬頭看看天上的日頭,往手裏吐了兩口唾沫,雙腳站定,就要動鍬。

    正要動手,山下路口傳來説話聲。

    十來個村民圍在蒙家停車堵路的路口,正在理論什麼。

    帶人來挖墳的是蒙四和蒙五,蒙四在山上指揮,蒙五在路口攔人。別看蒙二張羅的歡,這種挖別人墳的活,他自己是不會出面的。

    蒙五是個暴脾氣,仗着家裏勢力,從小性子就橫。先是問了幾句為什麼通知時不主動遷墳,見來的幾個村民你一嘴我一嘴,説不到重點,蒙五直接一揮手:“你們在這兒等着吧,讓你們刨你們不刨,我們幫你刨,一會兒把骨頭渣子拿下來,看哪個好,你們自己挑。”

    這話説的就有點沒人味兒了。

    本來幾個男村民被蒙家堵在路口的幾輛奔馳s350鎮住了沒怎麼説話,一直是兩個老太太、三個中年婦女和一個老頭在交涉。

    北方民風剽悍,聽蒙五説話不中聽,幾個男人的聲音立刻高了起來。

    蒙五見了,一臉不屑,揚聲説:“都別跟我吵吵,早幹什麼去了?現在裝什麼孝子賢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肚子裏那點小算盤,不就是想訛倆錢嘛?!沒説不給你們。等着吧!一會兒山上刨完,只要確認有你們家的人,一家給二百五。”

    其實,蒙五前半句已經戳中了一些人的心思,佔了上風,可是最後説到補償錢數時,他又來了脾氣,想要噁心一下這些他眼裏沒啥本事的農民。

    這下完了!一家給二百五,太少不説,這錢沒法拿,要是拿了,全村全鄉的人都會知道xx家爹媽骨頭就值二百五。

    路口的爭吵立刻升級。

    跟蒙五守在路口的,有蒙五開的洗浴中心裏鎮場子的混子,有蒙二派來的出租司機。見蒙五跟人對罵,這些人一擁而上,把村民往外推。

    推搡中,一個老太太沒站穩,倒在了地上,接着被蒙五的人踩了幾腳。

    也不知道踩到了哪裏,眼看着老太太開始嘔血。

    一箇中年婦女見了,轉身就往村裏方向跑。

    山上的幾個民工見下面亂了,任蒙四怎麼催也不動手了。

    民工裏的小頭頭看着蒙四説:“大哥,時間肯定夠,把下面的事處理好了再挖吧,這一鍬下去,怎麼弄都不是原樣了。”

    蒙四一臉的不高興,沒辦法,總不能他自己動手挖吧。告訴幾個民工等着,他下山去找蒙五,問問怎麼回事。

    幾個民工把鍬倚在樹上,其中一個摸出一包煙,一人一根點上,吸了兩口説:“鬧吧,鬧大了咱們也省得挖了,這樣的活,下次給多少錢都不幹了。”

    不一會兒,幾人中眼神最好的一個説:“別想了,下面發錢呢,不鬧了。”

    果然,蒙四下去後,強擠出一個笑臉跟路口的村民説話。

    等村裏的“援兵”到場後,蒙四也不廢話,當場從車裏拿出一個包,大聲説:“一家三千,現場簽字畫押,簽字畫押後來我這兒領錢。我把醜話説在前頭,都是春山地面上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誰要是墳不在山上來冒領,我蒙四保證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從二百五變成三千,立刻好幾家就不鬧了。剩下幾家有心不遷墳的,見沒有盟友,也沒了底氣。

    山上的幾個民工互相看了一眼説:“得,消停了,挖吧。”

    民工頭頭把手裏的煙頭在樹幹上按死,再抬眼看的時候,遠處一個長長的車隊向自己的方向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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