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客卧裏一片寂靜,空氣中飄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黑暗中,放在桌子上的邊學道手機忽然亮了起來,“嗡嗡”地震動。
邊學道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按開燈,不太高興地盯着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呆看了幾秒,走過去拿起來,來電顯示是祝植淳。
“老祝啊,這都幾點了?”
“什麼?你説誰?”
“好,我知道了。”
電話掛斷,邊學道站在桌前拿着手機愣了足有半分鐘。
祝植淳在電話裏告訴他:“松江市委書記盧廣效即將調任東陽省,任常務副省長,預計5月底6月初上任。”
聽到這個消息,邊學道心裏千言萬語化成兩個字——我靠!
這句“我靠”沒有絲毫貶義,純粹是出於難以言説的感慨。
前世,邊學道在松江日報上班,在松江日報的人嘴裏,報社社長是“老大”,松江市委書記是“老闆”。
前世,盧廣效2006年上任松江市委書記一職,2009年年中卸任,主政松江三年半。前世,盧廣效在松江大刀闊斧,政績不菲,結果,2009年卸任後,先是閒置半年,隨後徹底退居二線。
這些是前世盧廣效的仕途軌跡……
身為松江日報的編輯,邊學道對“盧老闆”的未來十分清楚。
沒想到,這個時空裏,變得不一樣了。
盧廣效主政松江兩年半,竟然升職了。
實打實的升職!
從地域上説,東陽省是沿海省份,北江省是內陸邊陲省份。從經濟上説,東陽省在全國排名中上,北江省在全國排名倒數。從職務上説,松江市委書記在省委常委名單中排名第七,東陽省常務副省長在省委常委名單中排名第四。
盧廣效有在副省級省會城市當“一把手”主政的資歷,這次更進一步任職常務副省長,結合盧廣效的年齡,邊學道怎麼看,都是要提省長的節奏。
這……
算是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嗎?
不由得邊學道不往自己身上想。
祝海山已逝,他就是這個時空最大的“變數”。
而且,直覺告訴邊學道,盧廣效命運軌跡的改變,跟他有關。
要問為什麼?答案很簡單。
有邊學道的支持,盧廣效的“棚户區改造工程”和“松江苑”項目全都進展順利。此外,因為邊學道的存在,這個時空裏的松江市多了一個響噹噹的有道集團。
邊學道2005年畢業,隨後有道集團進入發展快車道,而盧廣效恰好2006年上任松江市委書記,從一定角度看,有道集團是在盧廣效主政松江後傳奇般崛起的,這意味着什麼,還用多説嗎?
無論有道集團有沒有遷出之意,有道起步於松江是鐵打的事實,這是一個極大的政績加分項!
在上頭領導看來,盧廣效主政松江,在落後的邊陲之地培育出一個“非資源型”的有道集團,無論企業領導者多麼妖孽,盧廣效這個父母官同樣功不可沒。
可以説,盧廣效借了邊學道的光!
聽到盧廣效升職的消息後,邊學道替盧廣效感到高興,因為他一直覺得盧廣效是個幹實事的不錯的官,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如此。
可同時,在他內心深處,湧動着一絲惶恐。
沒錯,就是惶恐。
在這個時空裏,邊學道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比如高考復讀跑到四山讀研究生的徐尚秀,比如考上公務員又辭職出國的單嬈,比如從落魄潦倒無家可歸變成國際巨星的沈馥,還有進入有道集團工作的幾千人……
他(她)們的命運都因為邊學道這個“變數”而發生改變,可在今夜之前,就算一手捧出了沈馥這個國際巨星,邊學道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壓力。
當明星而已,換個人當能有多大差別?
可是盧廣效不同,這次他升任東陽常務副省長,再進一步的話,就是封疆大吏,這將牽扯多大的因果?這些因果最終會不會都算在邊學道頭上?
躺在牀上默默想了好久,邊學道寬慰自己:已經發生的事,多想無益,當務之急是馬上回松江,跟盧廣效見一面。
關燈,室內重歸黑暗。
樊青雨早就醒了,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十分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什麼角色,而且她對邊學道脾性的瞭解還不夠深入,所以她從始至終一直閉着眼睛保持睡姿,不看不聞不問。
………………
松江。
盧廣效升職的消息沒有大範圍傳開,但個別消息靈通之士已經收到了風聲,很快,盧廣效秘書潘興良的電話忙碌起來。
當事人盧廣效的消息肯定是最快的,他瞞着別人,但沒有瞞着潘興良,因為潘興良跟了他近十年,貼心好用,肯定要帶去東陽。
盧廣效吩咐潘興良,三天之內,不明確答覆各方的詢問,同時替盧廣效擋着,不赴宴不見客。
話是這麼説,但潘興良不蠢,省委常委的電話他肯定要轉接。另外,這兩年多,盧廣效跟搭班子的市長配合挺默契,兩人關係不錯。還有,就是有道集團的老總邊學道,這個人的電話,肯定要轉給盧廣效。
潘興良相信,以邊學道的能量,消息肯定比絕大多數人都要靈通。
果然,5號中午,潘興良接到有道集團董事長辦公室楊恩喬的電話,楊恩喬在電話裏説:“邊總今天下午的飛機回松江,晚上想請盧書記吃頓便飯,請潘大秘跟盧書記請示一下。”
潘興良不能做主,答應楊恩喬半小時後給他回覆。
20分鐘後,潘興良打通楊恩喬電話:“晚上7點,盧書記在漁人山莊設宴。”
………………
漁人山莊,邊學道曾在這裏跟盧廣效論政,提出了“建新城、先安置、後拆遷”的棚户區改造方案。
此次再來這裏,盧廣效即將調任外地,邊學道也開始將公司業務重心南移。
包房裏只有盧廣效和邊學道兩人。
席上,酒是五糧液,菜是各式燉魚,簡簡單單,十分親近。
嚐了兩口魚肉,盧廣效開門見山:“你的消息比我猜測的還要靈通一些。”
邊學道端起酒杯説:“這一杯,祝盧省長仕途坦蕩,一馬平川。”
盧廣效舉杯一飲而盡,笑呵呵地説:“承你吉言。”
邊學道拿起酒瓶倒酒,又要端杯,盧廣效伸手攔着他説:“你的心意我領了,酒慢慢喝,今晚就這一瓶酒,一人一半,我不佔你便宜,你也別讓我吃虧。”
這話説的,夠直接。
如果盧廣效還是松江市委書記,估計邊學道這頓飯吃的會很難受,因為他將智為微博和智為視頻搬到燕京的事兒已經傳開了。
可是盧廣效馬上就要調走了,這一頁也就揭過了。
事實上,盧廣效比外人更能理解邊學道將子公司搬到燕京滬市的理由和苦衷。
這頓飯吃得異常輕鬆,兩人把酒言歡,聊各國見聞,聊經濟走勢見解,聊房地產和經濟危機,信馬由繮,想到哪兒就聊到哪兒。
喝光瓶中酒,盧廣效接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他看着邊學道説:“有空嗎?陪我去松江苑看看?”
松江苑?
這大晚上的……
算上李兵,邊學道帶了四個保鏢,普通性護衞是夠用了,不過這個點兒跟盧廣效去松江苑,那裏是一個大工地,得做好萬全準備。
走出漁人山莊,邊學道跟李兵耳語幾句,李兵打電話給唐根水,讓唐根水再派兩輛車到松江苑加強保衞力量。
50分鐘後,盧廣效、邊學道一行人開車來到還在建設中的松江苑。
他們抵達時,唐根水派的人已經等在入口了。
看見邊學道這安保陣勢,盧廣效笑了笑沒説話,走了一段路,忽然提出想到樓頂看看。
這下邊學道和潘興良都有點為難。
這黑燈瞎火的,20多層高的樓,沒有電梯,就這麼往上爬,忒不安全了。
奈何盧廣效很堅持,沒辦法,大家只能陪着。
邊學道其實可以拒絕,但他跟盧玉婷平輩論交,今晚吃飯時盧廣效又是一副長輩的姿態,他不好拒絕。
派人跟施工方借了幾個手電,十幾個人開始爬樓梯。
走到最前面的是有道集團的幾個保安,隨後是盧廣效和他的秘書、司機,三人後面是兩個保安,再後面是李兵和邊學道,其餘保安殿後。
爬到10層的時候,盧廣效有點氣喘,爬到15層左右,累得他幾乎邁不動步,最後幾層,是保安把他扶上去的。
5月的松江早晚温差較大,夜裏站在20多層的樓頂,寒意陣陣。
盧廣效興致盎然地走到天台邊緣,眯着眼睛遠眺城市裏的燈火。
邊學道站在盧廣效身旁舉目四望,發現在這裏觀夜景,比金河天邑遜色很多。站在金河天邑48層的家裏往下看,那才是燈火如豆,車如螻蟻,高高在上。
半晌。
盧廣效嘆息着説:“在松江,我有很多未了的規劃,棚户區改造、松南新城、松江苑,還有農業水利,我怕啊!”
聽見盧廣效説到“我怕啊”,周圍的人,除了邊學道,都自覺散開了。
邊學道不接話。
盧廣效自顧自地説:“我不怕人走茶涼,我怕人去政息,如果因為我離開了,這些項目都成了半拉子工程,我覺得自己愧對松江百姓。”
邊學道嘿然不語。
靜了幾秒,盧廣效扭頭跟邊學道説:“我能走這一步,其實是借了你有道集團的光,讓我去東陽當這個主抓經濟的常務副省長,看重的也是松江出了個有道集團。世事難料,我在松江埋頭佈局,結果真正助我更上層樓的是你。”
邊學道説:“這個實在是不敢當。”
聽邊學道這麼説,盧廣效話鋒一轉:“錢是個好東西,它能辦好事,也能辦壞事,你還年輕,一定要謹慎自律,不要被無盡的貪慾迷了心智,要知道,把一滴墨水滴進一缸清水裏,即便水的顏色不變,但這滴墨水是存在的,想喝水的人會有顧忌。”
邊學道重重點頭:“受教了。”
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登高夜觀觸動了心緒,盧廣效悠悠地説:“時過境遷,對的會變成錯的,錯的也可能變成對的,每個人都在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和迷茫,追求着不適合自己的東西,不過還好,最後都會回到原點,只是時光不再崢嶸。”
這句話,內容很滄桑,但語氣里豪情畢露。
………………
跟盧廣效分開時已近夜裏11點。
估計這個點兒父母都睡下了,邊學道沒回林畔人家,讓李兵把他送到金河天邑。
洗漱完,坐在沙發上,打開了一年到頭也沒用過幾次的電視機。
電視裏,正在播放城市旅遊廣告宣傳片。
邊學道猛地記起,這種在央視大規模投放城市宣傳片的做法似乎正是始於2008年。原因是奧運會快到了,外國來華旅遊的人增多,各省各城都想從“奧運經濟”的鍋裏分一杯羹。
拿起遙控器剛想換台,電視裏面蹦出一句話——“好客山東歡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