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似乎正在醖釀大雨。
香港港島東半山一座9層豪華公寓頂層,祝天養和祝德貞父女對坐在窗前一張圓桌旁下動物棋,窗外不遠處就是波光粼粼的鯉魚門。
在獅子和獅子同歸於盡後,祝天養看着棋盤説:“這套房子買多久了?”
祝德貞同樣看着棋盤説:“一個月。”
祝天養移動了一下大象,説:“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頂層嘛,怎麼買頂層?”
把老鼠移動到邊路,擋住祝天養大象的前進路線,祝德貞説:“這房子原本是Lilith的,金融危機她資金週轉不開,就找這幫朋友幫忙,我幫她找了點錢,她就把房子抵押給我了。”
“Lilith……”重複了一遍,祝天養問:“曹家那個次女?”
祝德貞略顯詫異地看着父親:“你居然知道她?”
祝天養笑着説:“用撒旦情人的名字當自己的名字,這樣的人,我大多會稍稍關注一下的。”
祝德貞問:“為什麼?”
祝天養説:“我通常會關注那些拿自己開涮的人,因為我覺得這羣人裏卓越的比例高一些。”
“拿自己開涮?”祝德貞不解地問:“Lilith算嗎?”
祝天養反問:“不算嗎?”
這一盤棋又是祝天養贏。
祝德貞噘着嘴説:“不下了,沒意思,真不知道你怎麼喜歡玩動物棋。”
一邊收拾棋盤,祝天養一邊説:“你覺得人下棋的意義是什麼?”
祝德貞起身給父親重新倒了一杯茶,然後拎着裝有國際象棋的皮包坐回來説:“有益智力……鍛鍊思維……消磨時間……”
祝天養又問:“你覺得人們為什麼愛下棋?”
祝德貞想了想説:“打發無聊……發泄精力……社交手段……”
祝天養緩緩搖頭:“錯!”
“錯?”
“好鬥。”祝天養説:“下棋的本質是讓人類發泄好鬥的天性。”
祝德貞:“……”
幫女兒打開國際象棋的棋盤,祝天養説:“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下動物棋嗎?”
祝德貞搖頭。
祝天養笑着説:“因為動物棋是最純粹的棋。”
在國際象棋棋盤上擺好自己的棋子,祝德貞問:“最純粹的棋?什麼意思?”
祝天養説:“生存!”
一邊擺自己的棋子,祝天養一邊説:“圍棋、象棋、國際象棋、將棋這類棋,包含有強烈的哲學屬性、社會屬性和政治屬性。它們都很不錯,但同時它們都太花哨了,沉迷於計算,沉迷於取勝,丟掉了棋這種東西最本質的功能——教人生存。”
祝德貞聽得很用心,她靜靜地看着父親慢慢擺棋。
祝天養繼續説:“我喜歡動物棋,因為它原始而直觀。人是動物,穿上衣服、帶着手錶、開着汽車一樣是動物,記住這一點,才能從動物本能和動物本性角度思考,才能看穿同類。”
祝德貞:“……”
看着女兒,祝天養笑着説:“永遠記住一點,本性是最頑固的,本能是最強大的。”
祝德貞看着父親的眼睛,輕輕點頭。
拿起手旁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祝天養説:“動物棋其實就是生存棋,它教育人吃掉比自己小、比自己弱的動物,躲開比自己大、比自己強的動物,而這正是所有物種生存的核心,它同樣適用於企業、金融和政治。”
靜了幾秒,祝德貞開口説:“一級吃一級,這也太簡單了。”
“簡單嗎?”祝天養靠在椅子上説:“象能吃獅子,能吃老虎,能吃豺狼,但吃不了老鼠,還被老鼠反吃,只這一條規則,就勝過圍棋、象棋、國際象棋那些故弄玄虛的規則。”
説到這兒,祝天養停了下來,他看着祝德貞説:“象不能吃鼠,鼠能吃象,説説你對這個規則的看法。”
祝德貞乾脆地説:“不要輕視小角色,小心小人。”
祝天養笑着點頭:“繼續説。”
祝德貞説:“居安思危。”
“繼續。”
“各司其職。”
“還有嗎?”
祝德貞搖頭。
看着女兒,祝天養拿起棋盤上的“王”説:“論戰術趣味性,動物棋肯定不如國際象棋,可是國際象棋永遠不會像動物棋這樣直觀地提醒人,再強的力量都有能力死角,萬事萬物都有罩門,不能橫行無忌……巔峯之上,亢龍有悔。”
把手裏的“王”放回棋盤上,祝天養説:“你知道為什麼從小我支持你玩國際象棋,卻不鼓勵你玩象棋嗎?”
祝德貞先是搖頭,繼而輕輕點頭。
“説説。”
祝德貞説:“你不喜歡儒家文化,而象棋恰恰是儒家文化的映射。”
摸着棋盤上的禁衞軍,祝天養説:“談不上不喜歡,只不過對比之後發現,國際象棋的規則和邏輯更合我的口味。”
祝德貞撩了一下額前劉海説:“那是因為你喜歡拿國王和王后組團砍殺,而象棋裏的將帥都是籠中之鳥,只管喘氣吃肉,不管過河打仗,再加上兵卒基本全是炮灰,士相不能過河,大多數時候都是廢子。”
“你還知道什麼?”祝天養饒有興趣地問。
祝德貞説:“你還喜歡國際象棋裏兵過河觸底升後的規則,因為你喜歡改變命運搖身一變的感覺。”
祝天養略顯好奇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祝德貞表情平靜地説:“因為我是你女兒。”
半晌。
祝天養拿起棋盤上的“後”説:“你落了最關鍵一點。”
看着父親手裏的“後”,祝德貞眼中閃過一絲火花。
祝天養一字一句地説:“因為你是我女兒,你終究要嫁給一個王,成為王后。”
祝德貞説:“哪有那麼多王?”
放下手裏的“後”,祝天養説:“我幫你物色了一個,本來以為你不喜歡,不過今天來這裏一看,我就知道我想錯了。”
祝德貞表情有點不自然:“爸你説什麼呢?”
祝天養似笑非笑地説:“邊學道喜歡住頂層是眾所周知的,你破天荒地買這個頂層,難道不是在做準備?”
好一會兒,祝德貞問祝天養:“爸你怎麼評價這個人?”
伸手摸兵,走了一個E4,祝天養看着棋盤説:“成王敗寇,成就是王,無需評價。”
祝德貞沒碰棋子,堅持説:“這關係我一生的幸福。”
祝天養抬起頭,看着女兒的眼睛説:“邊學道是獅子座,如果你能吸引他,讓他愛上你,他自然會對你呵護備至。”
聽見父親這個回答,祝德貞像被天雷劈到了一樣。
獅子座?
星座?
問他關於女兒終身大事的問題,居然拿星座出來當答案?
這還是親爹嗎?
父女倆正大眼瞪小眼,老管家敲門走了進來:“二爺,查出來了,江寧的事是育恭少爺安排人做的。”
“老四知情嗎?”
“不知情。”
祝天養側頭問:“確定了?”
老管家點頭:“確定了。”
祝天養摩挲手裏的“城堡”説:“這小子腿瘸了,腦子竟然變聰明瞭,可惜沒用到正地方。”
……
……
江寧。
暮色漸濃,燈火闌珊。
邊學道站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遠眺,於今坐在他身後的沙發上跟人通電話。
通話結束,邊學道回身。
於今看着邊學道説:“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不是我乾的。”
邊學道笑着説:“我也沒説是你乾的啊!”
“真不是我!”於今放下手機説:“我接到單嬈電話就往機場趕,上了飛機就一直跟你們在一起,根本沒時間佈置。”
邊學道坐下説:“信你了。”
於今轉了一下眼珠,壓着聲音問:“老邊你説實話,是不是你?”
邊學道搖頭:“不是。”
於今盯着邊學道的眼睛:“真不是?”
邊學道説:“我沒這麼弱智。”
“也對!”沉吟幾秒,於今眯着眼睛説:“不是我,不是你,不是蘇以,那就是有人想坑咱們。”
邊學道糾正説:“跟你和蘇以沒關係,目標是我。”
於今語氣森然地説:“出手快準狠,我強烈感覺對方在模仿咱們加拿大那次的方案。這人很有實力,這樣的人應該不多。”
邊學道平靜地説:“確實不多,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