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寧走了。
童超強抑悲傷,拿起手機通知在舊金山的家人。
電話機旁,聽到消息的夏寧媽媽仰後便倒,幸虧旁邊的單嬈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半分鐘後,靠在單嬈懷裏的夏寧媽媽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寧寧!我的寧寧啊!你就這麼走了,讓媽媽怎麼活啊!”
走了!
到底還是走了!
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走了!
無論之前有多少心理準備,真到了這一天,還是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夏寧爸爸是個美男子,50歲出頭的他幾個月前看外表還像40多歲的樣子,女兒這一病,僅僅一週,他的兩鬢就白了。
此刻,夏寧爸爸好似瞬間老了10歲,他從單嬈手裏接過夏寧媽媽,含淚摟着妻子説:“你還有我!還有我!”
蘇以經歷過親人猝逝,所以她對夏寧父母的悲傷感同身受,攙扶着同樣哀傷落淚的童超媽媽,蘇以陪着一起流淚。
童超媽媽是真的難受。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夏家三口人待人真誠,性格開朗,不矯情,相處起來一點都不累。
特別是兒子童超跟夏寧的感情,看得當媽的既嫉妒又欣慰,很是矛盾。
現在夏寧去了,就算童超媽媽跟夏寧的感情沒有多深,可是她擔心自己這個痴情的兒子會做出什麼傻事來,畢竟當初童超就是為了夏寧才去的鸚哥嶺,一待就是幾年。
童超爸爸同樣一臉悽然。
相對平靜的他走到單嬈身旁,示意單嬈去客廳窗前説話。
窗前,童超爸爸重重嘆了口氣,然後開口説:“小單啊,你阿姨我們幾個這是第一次出國,不明白這邊的規矩,夏寧的身後事……美國是怎麼規定的?”
看了一眼已經哭成淚人的夏寧父母,單嬈自責地説:“今天都怪我,不該借車給他倆,不然夏寧可能也……”
童超爸爸聽了擺擺手,黯然説道:“童超和夏寧能有你和小蘇這樣的朋友是他們的福氣,要不是有你們這幫同學朋友,憑我們四個老人的能力,夏寧這孩子可能要帶着不少遺憾離開,現在,她應該是懷着滿足走的……”
説到這兒,童超爸爸忽然轉身,抬手抹了兩把眼睛,然後仰頭看向窗外的天空,再説不出來話來。
一分鐘後,單嬈拿着紙抽走到夏寧父母身邊,紅着眼眶説:“叔叔阿姨節哀!夏寧是個好女孩,她一定會去一個光明快樂的地方。”
……
……
佛説: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
幾個小時裏,童超一下就經歷了“四苦”病、死、愛別離、求不得。
就在剛剛,他在心裏求過天,求過地,求過滿天神佛,求過天使魔鬼,他用自己的靈魂許諾,願意付出能付出的一切換得夏寧幾年光陰,可惜,沒有一個聲音回應他。
回舊金山的路上,已經升起車篷的奔馳越開越快,好似一支銀色飛箭。
途中童超幾次萌生“不如就這樣把車開進海里”“然後兩人合葬在一起”的念頭,可最終他都沒有實施。
沒有實施不是因為他怕死,而是他答應夏寧要帶她回家,他不想夏寧的遺體扭曲地摔在山腳下或者被海水泡腫,他不忍心養育自己二十多年的父母也白髮人送黑髮人,夏寧已經很殘忍了,童超不能讓這種殘忍加倍。
歸途的風景跟來時沒有什麼不同,依然美得讓人目眩,身邊人卻再也不會為童超指路,再也不會看着車外的美景説“好美”,再也不會自拍完跟童超説“我要是長得跟照片裏一樣該多好”。
再也不會了!!!
那個曾經拉着童超四處野、四處瘋、怎麼都曬不黑的女孩離開了,再也不會拉着他採風了。
那個曾經跟童超一起爬山涉水、記錄植物動物、朝夕相處的女孩丟下童超獨自去了另一個地方,再也不會用短信叫他起牀了。
這個世界上,肯定還有叫“夏寧”的女孩,也許會有長得像夏寧的姑娘,但那個童超熟悉的、叫夏寧的靈魂再也不會出現了。
童超愛的正是夏寧的靈魂,愛那個熱愛大自然、敢想敢做、嚮往自由的靈魂。
現在,這個靈魂離開了童超的世界,它可能飄走了,它可能消散了,它可能寄於天地間時空某處,難過、解脱或者漠然,只留下童超拼命哭泣、拼命呼喊、拼命懷念。
有那麼一瞬間,童超忽然想起大學畢業前的一天傍晚,他和夏寧迎着夕陽並肩走在學校的操場上,看似很長的操場,原來也就那麼長。
而人生對童超來説,不過如此。
……
……
接到夏寧去世的消息,邊學道第一時間從西雅圖飛回舊金山,已經回到墨西哥城的艾峯則拎着旅行包直奔機場。
於今也想跟艾峯一起去,但他不能去美國,艾峯出門前,於今拉着艾峯説:“看見童超幫我跟他説一聲節哀,告訴他我不是不想去……唉,算了,你們到了替我多幫他操持操持就行。”
艾峯拍着於今的肩膀説:“放心,有我們呢!”
國內。
已經開始籌備婚禮的陳建跟單位和蘇娜“請假”,説要赴美國參加“大學同學的葬禮”。
陳建也是沒辦法。
他是公家人,如果直接在請假單上寫“參加同學女朋友的葬禮”,那幾乎等於是在調戲領導。同學妻子的葬禮差不多可以給假,“同學女朋友”是幾個意思?
跟單位請假很順利,結果到蘇娜這裏卡殼了。
蘇娜早就把陳建的同學錄背得滾瓜爛熟,想把“夏寧”的名字塞進大學同學錄裏完全沒可能,於是陳建只好説實話,不過他強調夏寧跟909寢男生的關係很好,夏寧到國外治病全是邊學道資助的。
蘇娜不關心夏寧出國治病是誰拿的錢,她關心的是未婚夫的前女友人就在美國這種信息難不住已經在有道集團監察部任職的蘇娜。
所以,蘇娜直接跟陳建説:“我跟你一起去。”
陳建蹙眉説:“你又沒見過夏寧,再説這種事……”
蘇娜看着陳建説:“看看別人,也許我們能更加珍惜眼前人和婚姻。”
陳建聽完緩緩點頭:“好吧,我問問李裕和楊浩哪天動身。”
消息隨着電磁波傳播,一如當年邊學道挨個打電話確認遊北戴河誰能來誰不能來。
時光如梭,物是人非。
當年同遊北戴河的人裏,於今不能去,孔維澤失聯,周玲不方便。
所謂“不方便”,所有人都知道為什麼階層不同,周玲不知道自己該以何面目以何身份跟當年一起出遊的人打交道。
對周玲來説,相見不如不見。
然而對童超來説,想見卻已不能再見。
看着夏寧被推進冷藏櫃的瞬間,童超突然崩潰,他捂着心臟的位置,像離開水的魚,靠在牆上渾身發抖大口喘氣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我愛你,再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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