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伺候的丫環早就被林靈屏退了,彩霞也不敢跟進來,此時屋子裏也就只有他們二人而已。林靈端起之前的那杯茶,只感覺到一絲温熱,又放了回去,垂眸盯着茶杯上花鳥的圖案,頓了頓説道:“王爺……不知小格什麼時候可以從皇宮裏出來?”
“她在宮中一切無虞,過些日子本王會想法子讓皇后放她出來,你莫要擔憂。”龍鈺澤的聲音不冷不熱,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垂眸的林靈。
他剛下朝出了太和殿,就看到了一路風塵僕僕進宮的鬼離,也就什麼都明白了。
將她支開,不過是為了她好,她卻還是想盡法子回來了。
林靈仔細的研究着那些花鳥圖案,靜靜地説道:“謝謝王爺。”
“你我之間何須説謝謝?”龍鈺澤突然就惱怒起來,猛地伸手拽住了林靈的胳膊,另一隻手則抬起了她的下巴,“告訴本王,你為什麼要回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瞞着我納李三妹為側妃?”林靈咬着唇,不緊不慢的扔出這句話,雙眼也毫不畏懼的與龍鈺澤直視,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沒必要覺得心虛!
“哦?小靈兒這是吃醋?”龍鈺澤又哈哈大笑起來,放開林靈的下巴,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你是怕本王娶了別的女人就不寵愛你了嗎?小靈兒可千萬不要擔心這個,不管這王府裏有多少女人,有資格站在本王身邊的只有你一個。記住了嗎?嗯?”
“是嗎?”林靈盯着龍鈺澤突然綻放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
從在泉州再遇龍鈺澤開始,他就總愛説這樣的話,永遠分不清真假。
龍鈺澤點點頭,握住林靈的手:“本王本是安排你去漪瀾國,等這陣子過了再接你回來。你卻偏偏説動了鬼離讓他帶你回京,回京便罷了,京郊還有容身的莊子。你説説你為什麼非要跑回府?小靈兒,別任性了,趁消息還沒有傳出去,本王送你走……”
“我不走!”林靈甩開龍鈺澤的手,背過身去,腦子裏亂糟糟的。
剛才回來的一路上,她不是想得好好的嗎?現在怎麼就問不出口了?
對於忤逆自己命令的人,龍鈺澤向來是不會手軟,即使是跟了他十餘年的鬼離,任務沒有完成,此時也在接受懲罰,沉浸在寒冰洞中。而對於林靈,龍鈺澤卻覺得束手無策。不可否認,在隔了好些日子再看到林靈這丫頭,心中竟然湧起一股喜悦,極力忽視卻還是在心中沉沉浮浮。而這丫頭鬧氣彆扭的樣子竟然也變得可愛起來,龍鈺澤嘆了一口氣,走到林靈的面前,捧住了她的臉。
“小靈兒,朝廷動盪不安,王府更是有許多皇后和太子的眼線,非常不安全,你留下來,我不放心。”龍鈺澤盯着林靈的雙眸,認真的説道,“至於娶李三妹,你知道的,她是你的替身。當皇后將所有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時,那你就安全了……”
“我安全了,那李三妹豈不是危險了?”林靈憤怒的躲開龍鈺澤的手,“她只是一個漁村女子,何必把她拉進這奪嫡的漩渦裏?龍鈺澤,把我扯進來還不夠,還要多殘害另外一個無辜的女子嗎?”
“小靈兒,別鬧!”龍鈺澤皺眉,不悦的看着林靈。
他能耐心的解釋整件事情已經是不可思議了,這丫頭還想怎麼樣?讓他現在休了李三妹麼?這明顯不可能!若不是為了這丫頭的安全着想,他至於娶一個漁村的女子麼?這丫頭卻完全不領情,竟然衝他大吼大叫!看來他實在是太過縱容她了。
“龍鈺澤,我問你……”林靈閉上了眼睛,“你護我安全,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她是神女,還是因為對她有些許的感情?
保護她為了什麼嗎?龍鈺澤皺了眉。
這丫頭是天賜的神女,不能出任何問題,所以他才花了大力氣護她周全。但一抬眼看到林靈閉着雙眸的樣子,那黑色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輕輕地顫抖着,他突然就感覺到了這丫頭此時也顫抖不安的心。
但如果單純是因為這丫頭是神女,他也不會瞞着她娶了李三妹,當時將林靈支到漪瀾國的心思此時也看不透。究竟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怕她看到他納妾心生不滿?龍鈺澤的眉毛糾結着,這個問題,他還真不好回答。
説是因為她是神女吧,這丫頭可能從此心灰意冷。
但説他對她有情,卻好像也不對。
“你別説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林靈睜開了眼睛,很顯然,龍鈺澤的沉默在她的眼中成為了默認。如果她不是神女,她根本不可能嫁進王府之中,被逼嫁了進來無法選擇,她卻還是失去了自己的心。
如果龍鈺澤沒有娶李三妹,她真的可能會去拼一下的。
女追男,隔層紗,即使是在古代,應該也是真理。
但龍鈺澤的做法她實在是有些無法接受,因為她是神女就娶了她,為了迷惑皇后的雙眼就娶了李三妹!那以後呢?以後是不是還會為了別的什麼原因不斷地往王府裏抬女人?林靈翹起嘴角,看也不看龍鈺澤,端起早已冷卻的茶水,仰頭喝盡了。
林靈的態度不冷不熱,是疏離,是冷漠。
龍鈺澤也輕輕地笑了:“既然你這麼想回府,那本王就不送走你了,你就好好待在王府中。還記得你最初給本王的承諾麼?助本王奪得天下,那本王就給你自由,可不要忘了!”
“王爺放心,我不會忘。”林靈輕輕的笑,望着龍鈺澤回身,然後掀袍,大步走出屋子。
屋子裏徹底靜了下來,只剩了林靈一個人。
她癱坐在了椅子上。
連答案都不敢聽,她真是懦弱的可以!
好歹她也是一個現代的女人,竟然連告白的話都羞於出口!
林靈煩躁的扯着自己的頭髮,不管了,先過了這陣子再説吧!
“彩霞,準備熱水,本王妃要沐浴!”林靈站起來大聲將彩霞喚了進來,這些感情的事情還是先放在一邊。等解決掉了陳慧娘,等事情沒有那麼糾結複雜了,在認認真真的問他這個問題好了。
這麼一想,林靈的心就輕鬆起來。
女人的心,海底的針。林靈此時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清王妃回到京城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自然也逃不過皇后的耳目。先前皇后就一直認定林靈是命定的神女,所以才將馬小格扣在宮中,但後來林靈卻失蹤了,龍鈺澤又娶了別的女子,所以她又將目光放在了那李三妹的身上。可是,林靈這丫頭又回來了,到底誰才是神女?
當初找胥國師卜算,無獲而返,這神女是誰,還真不好説。
“母后,國師説神女就在這清王府之中,林靈和李三妹則都有可能,乾脆將她們都抓來,豈不省心?”太子眯着眼狠戾的説道。
皇后淡淡的看了太子一眼:“上次的教訓你這麼快就忘了?”
“就是因為記着上次的事情,所以兒臣這一次一定要給龍鈺澤這小子一點下馬威!”太子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上次在京城伏擊龍鈺澤,卻反倒害得自己被禁足,失去了父皇的信任。幸而母后多次求情,他才提前解除禁足。
“皇兒,你太心急了!”皇后搖搖頭説道,“龍鈺澤能在短短時間內就將伏擊的事情謀劃的如此周密,朝堂上定有不少人是他的,要是再輕舉妄動被抓住了把柄,皇上可要對你失望了。雖然那兩個女子都有可能是神女,但神女卻只能有一個,都説得神女者得天下,皇兒,你説説,這‘得’是什麼個意思?”
這次,太子斟酌了一番,才道:“所謂的‘得’,應該不僅僅是得到身體,還有心。母后,兒臣説的對不對?即使龍鈺澤找到了神女,但如果神女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那也是枉然……”
“若真是如此,那我們還有機會。”皇后道,“就怕這‘得’的意思只是淺顯的含義,如今林靈和李三妹都已是清王府中的女人,若真是得神女者得天下,那龍鈺澤怕是已經得到了。”
“不會,母后,你不要這麼悲觀!”太子的聲音拔高,被禁足在東宮的這些日子,他就有些心灰意冷了。他本身並沒有什麼出色的才幹,憑藉的全部是母后的榮寵和手段。有時候想到自己有一日要等上龍椅,他都覺得自己會穩不住那如此大的局面,但,如果他不能登上皇位,勢必會成為龍鈺澤的刀下鬼。
皇后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太子的髮鬢:“即使是為了你,母后也不會放棄的。皇兒,你自己要爭氣一點,那神女之事玄乎其玄,並不是可靠之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用功,多跟着你父皇學治國的道理,這樣你父皇才能放心把皇位傳給你啊。”
“兒臣知道了,母后放心,兒臣絕不會讓父皇對兒臣失望的。”太子鎮定的點點頭。
皇后欣慰的點了點頭,讓太子退了下去,微微側頭對身後的宮女道:“找個時候將清王妃召進宮來,她失蹤了好些時日,本宮焦急不已呢,告訴她,馬小格也整日唸叨她呢。”
“是,奴婢安排人明日召清王妃進宮。”那宮女垂首道,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忙道,“皇后娘娘,奴婢今早路過瀛台樓碰見了胥國師的小徒弟,他攔住了奴婢的去路,説是國師有什麼新的發現……他絮絮叨叨了好多事情,奴婢聽不明白,想要再問的時候,他就進了瀛台樓,奴婢也追問不到了,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精神一震,立刻站了起來:“擺駕瀛台樓!”
清源站在瀛台樓第三樓,臨窗望着通往瀛台樓唯一的小道,只有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匆忙的身影。他不由得焦慮的轉頭:“師傅,是不是我説的話太難懂了,那宮女沒聽懂,所以不敢告訴皇后娘娘啊?”
胥國師懶洋洋的靠着椅子,閉着眼説道:“就是要不懂才好,要是你都説明白了,那皇后還會來此處麼?”
清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再看向窗口時,就開心的壓低了聲音:“師傅,皇后娘娘真的來了!”
“國師,本宮求見一面!”皇后還是站在那顆大樹下,仰頭大聲道。
清源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整了整衣服就要往下走去開門,胥國師伸出一隻腳攔住了清源的去路:“急什麼?坐着,看火爐,一刻鐘後再下去!”
“好吧。”清源不滿的拿起扇子扇着火爐中已經很旺了的火,每次都是這樣,有人求見的時候,師傅總喜歡拖上個一時半刻再接見前來求見的人。即使是皇上召見,師傅也會拖拖拉拉的,幸而沒有人知道,要不然定是砍頭的大罪啊。
一刻鐘的功夫不長也不短,清源掐好了時間準時在一樓迎接皇后。
“聽説國師有新發現?”一上來,皇后也不打啞謎,直截了當的問道。
胥國師此時臨窗而立,手裏端着一個藥爐,一副深沉的模樣,聽到皇后發文,頓了一會,才慢悠悠的説道:“昨夜微臣夜觀星相,看到紅鸞星漂移,星相大變,倒真是有了一些新發現。”
“那説來給本宮聽聽如何?”皇后微笑着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心裏卻很着急,但又知道胥國師這個人不温不火,他不想説的事情一句“天機不可泄露”將你打發走,想説的事情也一直是慢悠悠的説出來,要有十足的耐性才能真正從胥國師這裏聽到要知道的東西。
胥國師轉過身來,眉目不展:“紅鸞星四周黑雲籠罩,即將遮去紅鸞星的光輝,迷惑眾人的眼睛。即使是微臣,也有些無法識別紅鸞星的具體方位,怕是無法回答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留給微臣的難題了。”
“紅鸞星指的是神女?”皇后皺眉問道。
胥國師點點頭:“前些日子紅鸞星日益明亮,甚至蓋過了北斗星,但昨夜卻突地暗了下去,怕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皇后娘娘,若單單隻看星宿,微臣已無能為力。”
“國師的意思是……”皇后接過話,沉吟片刻,開口道,“若是本宮將狀似神女的女子帶至國師面前,國師能否卜算出結果呢?”
胥國師突地抬起頭,與皇后直視片刻後立刻移開自己的目光,也是沉默了許久,才道:“微臣不才,除了對星相有研究,對面相也略知一二,若真能將疑似神女的女子帶至微臣面前,微臣應能夠斷定出她是否為命定的神女。”
“那好!”皇后彎起唇角,“三日內本宮將人帶至瀛台樓,還請國師費心占卜一下。”
“皇后娘娘嚴重了,為大宇朝獻力是微臣應該做的。”胥國師拱手低頭,並往後退了一步。
皇后微笑的點了點頭,在清源的帶領下,回身出了瀛台樓。
“師傅,你究竟要做什麼啊?”清源疑惑不解的望着胥國師懶洋洋的笑容。
胥國師伸出一隻食指左右搖晃:“所謂天機不可泄露,你小子給我好好看着鍋爐!”
“師傅,我都跟了你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稍微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嗎?”清源愁眉苦臉的説道,“要是徒兒知道,還能做點什麼啊。師傅,你就告訴我吧。”
胥國師隨手拿起桌子上的拂塵敲了過去:“好啊,你説你想知道什麼?”
“師傅,你願意告訴我了?”清源一蹦三尺高,“我想知道師傅為什麼對神女那麼感興趣!”
“你沒看出來是皇后娘娘對神女感興趣,並非為師麼?”胥國師眯着眼説道。
清源搖搖頭:“師傅,雖然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但這個局的開頭我可是參與了的。是師傅你讓我到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面前故意走漏風聲的,這才引來皇后娘娘一探究竟。説到底,師傅的目的是見到神女,徒兒推測的沒錯吧?”
“看來為師得采取一點措施了,你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胥國師突然陰測測的説道,“只有死人不會透露秘密,你説為師是不是應該……”
“啊……師傅,我錯了!”清源連忙跑到樓梯口,“我發誓再也不猜測師傅的作為了!”
“這還差不多,乖乖去看鍋爐,以後有你的好日子!”胥國師翹起二郎腿,和起了茶。
如果真如卜算所言,他還真期待見到那命定的“神女”呢。
他研究星宿占卜術多年,終於看到了紅鸞星的異動,十多年前他就知道會有今日,一直苦苦等候。為了能夠更好的占卜星宿,他甚至想盡方法進入皇宮,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連當朝皇后也要對他禮遇三分。
時機終於到了,三日內他就能見到他苦苦等候了十幾年的女子。
只要見到了她,一切是不是就有希望了呢?
管他什麼朝堂風雨,管他什麼後後宮勾心鬥角,管他什麼江山奪嫡之爭,都與他沒有任何干系。他只是靜靜屹立在隔星辰最近的瀛台樓等待着紅鸞星的異動,十幾年,“神女”終於要來了,那麼他,是不是也該有一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