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捋了捋鬍鬚,搖搖頭説道:“都已經落紅了,怕是難以保住腹中的胎兒了。”
“大夫,那她有性命之憂嗎?”白色衣衫的男子皺眉問道,滿臉的擔憂之色。
大夫繼續説道:“她身體底子很差,從脈象看,似是得了寒症,體質過於陰冷。而且在懷孕期間又服用了極其傷害身體的藥,身體怕是很難復原。這腹中胎兒還未脱離母體,求生欲很強,但她的身體卻已經無法孕育一個生命。所以,只能喝一帖下胎藥,先引出胎兒,再來調理她的身子……”
“不要……”林靈迷迷糊糊的張口,“我要這個孩子……”
“若是想要這個孩子,就很難保全你的性命。小靈,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秦以巖俯下身子,用温柔的語氣安撫着毫無安全感的林靈。
當他在街上看到倒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林靈時,真的嚇壞了。京城裏的流言他不是沒有聽到,只當做是百姓們以訛傳訛,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到如此嚴重。她的身子如此殘破,王府裏的人究竟是在如何苛待她啊?
“秦以巖,求求你……幫我留住這個孩子。”林靈微微睜開眼睛,拉住秦以巖的手,眼眸裏滿是懇求。
“大夫,你看……”秦以巖也充滿期待的看着大夫。
那大夫無奈的搖了搖頭説道:“怕是隻有當代醫聖苟家傳人才能保住這腹中的孩兒了。”
“我知道苟家!”林靈的手大力的抓住秦以巖,“一定就是苟郎中!”
母性的力量總是很強大,古往今來,無數的奇蹟都是由母親製造的。林靈以前總是不相信,可是在生命的選擇面前,她寧願保住那個只有兩個月大的小胚胎,她願意用生命去守護這個新的生命。
不管未來會如何,不管以後她會去哪裏,只要有這個孩子陪着,她將會有無限的勇氣。
“秦以巖,謝謝你救了我,但是也請你盡力幫我保住這個孩子,好嗎?”林靈懇切的望着坐在牀前的男子,若不是他,她現在一定還躺倒在大街上,被人奚落嘲笑。
秦以巖點點頭:“你説的苟郎中在哪裏,我立刻派人去請。”
林靈搖搖頭:“那日分別後,我也不知道苟郎中去了哪裏,但是,王爺應該會知道……”
“你成了這幅樣子,不就是龍鈺澤害的嗎?現在去求他找到苟郎中,那他會同意嗎?即使他為了你腹中而孩兒同意了,那……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秦以巖低沉的説道,聲音温和,卻掩藏不住濃濃的怒意。
林靈閉上了眼睛説道:“我只知道是陳慧娘將我陷害到了如此地步,至於王爺是怎麼想的,他相不相信我,我都不想去想了。若是沒有腹中的孩兒,我定會回到王府討回公道。可是,秦以巖,我現在不只是我,我還要為孩兒着想。相信我,你去找龍鈺澤,只要説出我的情況,相信他會願意提供苟郎中的消息的。”
京城街道車水馬龍,臨着大道的茶館二樓,兩名男子相對而坐。桌上是一句下了一半的圍棋,屋內茶香嫋嫋,隱隱還聽得見淡淡的琴音,氣氛雅緻和舒適。
秦以巖放下一顆黑色的棋子,眉目冷凝,淡淡的説道:“二皇子,這才半日的功夫,你就有苟郎中的消息了麼?若是有,直接讓苟郎中到侯府,小靈的身子可拖不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能夠承擔麼?”
“此番我是有事情囑咐你。”龍鈺澤的食指慢慢轉動着左右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的説道。
當侯府的人傳話來的時候,他除了震驚,還有一絲淡淡的安心。
在秦侯府,他是放心的,至少林靈不會有生命之憂。
“這一個月,就請你替我好好照顧林靈和……她腹中的孩兒,也請你不要泄露她的行蹤,日後,我定會重謝。”龍鈺澤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但隱隱的擔憂還是流露了出來。
曾經,秦以巖與林靈之間的情愫他是知道的,如今林靈再次迴歸秦侯府,能不擔心意外嗎?
但,比這些更重要的是,林靈的性命,和那腹中還未成型的孩子。
因為他的一時疏忽才造就瞭如今的局面,如果他有實力與皇后和太子進行抗衡,那他還需要費盡心機安排林靈離開京城嗎?就像當初,眼睜睜的看着母后被皇后陷害致死,他也什麼都做不了,就因為沒有能力,就因為弱小,所以只能被強者欺凌。
小靈兒,你放心,我會一舉成功,然後接你和孩子回家……龍鈺澤在心底默默的發誓。
“清王爺,這聲謝謝你還是收回吧。”秦以巖也不再下棋,輕笑着説道,“現在京城裏所有的人都在説清王妃與王府裏的侍衞苟合通姦,清王爺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而今,清王爺又在京城重金懸賞……那,現在既然知道小靈在秦侯府,清王爺準備怎麼平息京城中的流言呢?”
“本王自有計較。”龍鈺澤輕輕地看了秦以巖一眼。
秦以巖也毫不退避:“清王爺,你的計較小侯自然不知。但小靈只是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女子,京城裏任何流言都足以讓她無法抬頭。你是王爺,百姓自然不敢忤逆。所以,小侯希望王爺能還給小靈一個清白,就當是給小侯的謝禮了,如何?”
龍鈺澤譏誚的勾起唇角:“本王做事,還從來不需要別人來吩咐!”
“有王爺這句話小侯就放心了。”秦以巖冷哼一聲,“王爺與太子之間的鬥爭,小侯不會去過問,這與秦侯府亦沒有什麼關係。或許三年前侯府是站在太子那一邊,但是現在,侯府不會幫助任何一方,秦家的人只忠於皇上,無論誰!”
“有秦小侯爺這句話,本王也甚是放心。”龍鈺澤淡淡的説道,掀袍而起,“苟郎中三日內就趕回京城,這三日本王會派最好的太醫入住秦侯府,還請秦小侯爺多多擔待。”
“不敢不敢。”秦以巖也起身,抱拳道。
兩人沒再説別的話,相互告辭,只餘下雅間一桌沒有結局的圍棋。
不過三日,秦侯府就迎來了神秘的客人,從後門而入,避開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此的人正是苟遠飛與柳香,當日下船後一別,此次再見,已有月餘。
林靈的院子被安排在東南角的落梅軒,這裏是一片梅花林,住處在梅花林的中心,很是隱秘。尤其,如今初秋,落梅軒寂靜無聲,鮮有人來,除了秦以巖特意安排的心腹在此伺候,整個侯府並無人知道這裏藏了一個人。
林靈這三日都在昏迷,下體流血不斷,被褥換了一牀又一牀。
直到苟遠飛來,才將血給止住了,林靈那蒼白的面色才微微有了血色。
“相公,誰能想到再次見面竟是如今狀況?”柳香握着林靈的手,哀嘆道,“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到京城了,現在,卻身在京城最接近皇宮的地方。我們……我們把小靈的病治好後就速速離開吧,這裏……跟我記憶中的都不太一樣了。”
“娘子,既然回來了,就回去看看吧。”苟遠飛攬過柳香的剪頭,和她並肩走出了房間,一起站在還未開放梅花的梅樹下,淡淡的説道,“清王爺遵守承諾保全柳家,我們在回京的一路上也打聽過,柳家雖未能重現十幾年前的風光,但至少沒有再衰敗。娘子,你離開家都快十年了,是該回去了。”
“相公……”柳香嗚咽着撲進苟遠飛的懷中,低低的哭泣起來。
對於柳家的情況,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去面對。直到在漁船上,龍鈺澤將一切都説了出來,她再也無法承受,失聲痛哭,也無奈接受了龍鈺澤的交換條件。龍鈺澤力所能及保護柳家周全,而苟遠飛和柳香在找到新的落腳處的時候,要告知龍鈺澤,他預料自己總有一天會用到苟家的絕世醫術。
果不其然,才一個月,他們就又見面了。
“苟郎中,小靈的身子可有好轉?”秦以巖走進梅林的時候,柳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只是眼眶有些紅紅的。
苟遠飛笑道:“腹中的孩子已經保住,小靈的身體雖然弱,但也不是沒有醫治的法子。我已經給她用了藥,連着服用七日,身體自然會無憂。但日後依然要注意調理,要不然生出的孩子可能天生身子薄弱。”
“有勞苟郎中了。”秦以巖温和的笑道,點頭朝裏間走去。
柳香望着秦以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這世間的情愛果真是最難捉摸。”
“娘子,別人的事情與我們沒有關係。”苟遠飛伸手捧住柳香的臉,與她對視,説道,“林姑娘的病情差不多控制住了,找一天我們一起回柳家吧。”
“不要……”柳香渾身一抖,“當初離開的時候,爹和娘就已經與我斷絕關係了,你要我以什麼身份回去?相公,我從不後悔為了你離開柳家,只是……現在有一點點難過罷了。畢竟,京城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情意。”苟遠飛嘆了一口氣説道,“但是,那是你的爹和娘,是生你養你的人。以往,你懼怕回京,而我也迫於無奈不能回京。現在終於是回來了,無論如何我也要圓了你的心願。娘子,你不要怕,無論柳大人和柳夫人會不會接受你,我都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
柳香沉默着不答話,心思千迴百轉,最終也只是默默地握緊了苟遠飛厚厚的手掌。
夜晚温差極大,清涼的月光更是增添了些許的寒意。
林靈蜷縮着身子,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在秦侯府的落梅軒,每一夜她都睡得極其不安穩。
每晚都會做夢,光怪陸離的夢。她會夢見許多現代的事情,在教室裏上課,有老師有同學,還有做不完的作業。也會夢見在二十幾層的大樓裏上班,有同事有領導,還有源源不斷的工作。更會夢見似乎存在於想象裏的電視、手機和計算機,那個時代反倒像是虛構和幻想的。
有一次,還夢見了胥國師,胥國師手裏拿着一個綠色的瓷瓶子,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吞了下去,她驚恐的要逃,卻怎麼也逃不掉。小腹開始劇痛難耐,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剝離自己的身體。那一夜,她被嚇醒,渾身都是汗,幸好,只是一個夢。
林靈睜開了眼睛,掀開被子,披上一件外套站在了窗前。
苟郎中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幾日的功夫,她的身體已經感覺非常好了。
“夫人,可有什麼吩咐?”在外間聽到動靜的丫環睡眼惺忪的走進來問道。
林靈笑了笑説道:“無事,睡不着,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
“夫人,奴婢就遠遠地跟着,不會打擾夫人的。”那丫環規矩的説道,細心的點亮了一個燈籠,跟着林靈走出了房間。
這丫環是從小侍奉秦以巖的,對秦侯府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是以,秦以巖才把她安排在林靈身邊做貼身大丫環。此時正是午夜子時,見林靈要半夜出去走走,也未出聲制止,只是安靜的提着燈籠一路跟隨。
月光灑在沒有開梅花的梅林,顯得有另一種風味。
林靈靜靜地站立在梅樹下,清冷的夜風讓她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這些天一直躺在牀上喝藥,整個腦子都是暈乎乎的,什麼事情都沒有力氣去想。但是,有些事情又不得不去想。侯府馬上就會有一場喜宴了,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名不正言不順的住進了這裏。連以前稱呼她“林姑娘”的丫環都喚她“夫人”了,整個落梅軒裏的下人,大概也只有這個丫環知道她的身份。
秦老夫人和秦可可,還有小格,一定不知道她又回到了秦侯府,而且還是以這樣一種尷尬的身份,這落梅軒不是長留之地。但除了這裏,她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裏。身無分文的孕婦,而且身體一直要靠名貴的藥物維持,離了秦侯府,她該怎麼保住腹中的胎兒?
京城中關於她的流言一定鬧得很兇吧,若是她走出了秦侯府,有百姓認得她的話,一定會被人扔臭雞蛋和爛菜葉,罵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林靈嘆了一口氣,她怎麼這麼倒黴,為什麼這些事情偏偏發生在她懷孕的時候呢?
林靈伸手摘了一片樹葉,在手掌裏無意識的揉搓着。
龍鈺澤……他,他知道她身在侯府,他是怎麼想的呢?
請來了苟郎中,卻沒把她接回王府。
是相信她與羅文傑真的發生了那些不堪的事情嗎?
正當林靈糾結鬱悶的時候,突然感覺一道視線注視着她。
她聽過這個一個言論,説是如果你一直盯着一個人,在心底喚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算是背對着你,也會感覺到。林靈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她猛地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
只看到她的貼身丫環提着燈籠站在梅樹下,低低的垂着頭。
林靈環顧四周,只有風吹動樹葉發出的莎莎之音,這一瞬間,竟然覺得有一絲詭異。
林靈不敢多想,抱緊了雙肩,朝屋子走去。
“你剛才跟在我後面,可有看見別的人?”回屋的路上,林靈忍不住問丫環。
那丫頭搖搖頭,低聲道:“這梅林只有奴婢和夫人,並無他人。夜很深了,夫人還是早些歇息吧,若是着涼了也不好。”
林靈點點頭,在走進屋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是什麼都沒有。
屋子的門被關上,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梅林最深處走了出來。
他站立在梅樹下,負手而立,一身黑色的衣袍被夜風吹得鼓鼓的。
他今夜潛進秦侯府,不過是想偷偷的看她一眼。沒想到,剛剛落在屋頂上,就看到她披着衣服走出了房間,一個丫環提着燈籠遠遠地跟着,她一個人孤寂而落寞的站在梅樹下,那淒涼的神情,讓他差一點現身將她擁入懷中。
但,他不能。
陳慧娘之所以能夠成功布下陷阱,就是因為他的促成,只是沒料到會造成如此局面。若是再將她接回王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雖然自信自負,但依舊不能保證能護得林靈的安全。更何況,她的腹中有了他的血脈,他不能再將她置於危險之中。
林靈這丫頭喜歡着他,他知道,在某一天她故意説着一些刺激他的話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只是不想去搭理,因為,每每思及林靈喜歡他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滿心都開出喜悦的花來,無法抑制,所以他寧願不去想。
自然也不會去想他是不是對她同樣有感情。
而今,這個問題已經不用再去思考了,他不願意她有危險。
他要有朝一日她能夠與他並肩睥睨天下,這應該也是對她的喜歡吧?
這種感覺已經超越了對天賜神女的執着。
至於那些傷害了林靈的人,他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