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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們走了之後,凱倫再多等了一分鐘,才把憋在肚子裏的悶氣都吐出來,走出隔間。看看鏡子,她發現躲在廁所裏這麼久已使她的眼睛恢復清澈。她洗完手,走到掛擦手毛巾的地方,看見剛才那兩個女人提到的東西。很久以前有個女人(八成是麗塔)偷了張譚先生的相片掛在女廁的牆上,下方還黏着一塊名牌(八成也是偷拿的)。但現在寫着“譚艾力”的名牌上方已加上了“失戀可憐的”幾個字。

凱倫看了好一會兒,不屑地搖搖頭,然後她冷笑一聲,從皮包裏取出一枝黑色奇異筆,把那幾個字劃掉,改成“活該被甩的”。

她笑了,這還是今天裏第一次,等她離開洗手間的時候,心情已好多了。事實上,甚至好到讓同事拉進電梯一起上樓去參加耶誕晚會的地步。

譚家所擁有的這棟大樓裏有一層專門用來開會和洽談。樓面並未分隔成大小約略相等的會議室,而是經過豪華卻有點奇怪的設計裝潢。有個房間有榻榻米、紙門,還有玉做的擺飾,用來接待日本客户。另外有個房間是純正英國鄉村風格。遇到有點書卷氣的客户可以請他們到圖書館,裏面漂亮的胡桃木書櫃擺着數千本藏書。公司特聘的大廚有專用的廚房,另有一間廚房專門伺候喜歡自己動手弄東西吃的客户。聖塔非風味的房間則張掛着綴有珠串的鹿皮鞋和有馬鬃流蘇的皮衣。

還有一個極寬敞的空房間,可以視場合發揮不同的用途,此刻裏面就有一棵巨型耶誕樹,上面掛了看來似乎足足有半噸的白色和銀色裝飾。所有員工都很期待看見這棵樹,每年都是由年輕的設計師新秀設計,年年有不同風味,但都美不勝收。這棵樹會是接下來幾個星期裏大家討論的話題。

凱倫個人比較喜歡托兒中心的耶誕樹。樹身不會超過四尺,大半在孩子們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內,樹上的裝飾是由員工的孩子們親手做的,像是紙煉和爆米花串。

她正朝托兒中心走去,半路上被會計部門三個男人攔了下來,他們顯然想叫凱倫跟他們一起走,等發現她是何許人物之後,就識相的滾蛋了。很久以前她便已讓公司裏的男同事明白她是不能碰的,不管上班時間或像今天這種比較非正式的場合都一樣。

“對不起。”他們咕噥着走開了。

托兒中心裏擠滿了孩子,因為這棟大樓的主人譚家的人都到齊了。

“譚家人就算沒別的本事,至少都多子多孫。”詹小姐曾經如此説過,除了凱倫以外,大家都笑了。

凱倫承認,他們這家人很不錯。她不喜歡艾力並不構成讓她討厭這家人的理由。他們對所有人都很有禮貌,但只跟家人特別親近。話又説回來,像他們這種人丁旺盛的大家庭,應付家裏人都來不及,恐怕無暇出外交際。現在看着亂成一團的遊戲室,凱倫覺得每個人似乎都有兩個,因為譚家雙生子特別多。不管是大人、小孩,還是嬰兒,這些雙胞胎都長得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包括凱倫在內,沒有人分得出來誰是誰。艾力就有一對雙胞胎弟弟,在同一棟大樓裏各有辦公室,只要其中一個出現,總有人問他“你是哪一個?”

有人塞了杯飲料到凱倫手裏説:“輕鬆點嘛,寶貝。”但是她一口也沒喝。在醫院陪安妮陪了大半夜,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她知道只要喝了酒大概都會喝到腦子裏去。

她站在走廊上望着遊戲間,覺得好像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多小孩:吃奶的、在地上爬的、學走的,有兩個手裏捧著書,一個在啃蠟筆,有個可愛小女孩背後垂着麻花辮,還有一對漂亮的雙胞胎男孩在玩一模一樣的消防車。

“凱倫,你這個自虐狂。”她低聲自語,然後快步走向電梯。下樓的電梯是空的,她一走進去,就有一陣寂寞的感覺掃遍全身。她原本打算和安妮他們兩夫妻共度耶誕節的,現在有了剛出生的寶寶,他們不會希望從前的弟媳去打擾的。

凱倫走進和其他秘書共用的辦公室,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但轉念一想,她又決定還是先把兩封信打完送出去。雖然並不是急件,可是也沒什麼好拖的。

兩小時之後凱倫不但結束了自己桌上的工作,還把另外三位秘書留在桌上的工作也做完了。

她伸了個懶腰,拿起剛替譚艾力打好的私人信件,一封是有關於他要在東京買地的事,另一封是寫給他表弟的。她經過走廊,朝譚艾力的私人套房走去。她先一如往常地敲敲門,才想起這層樓現在沒有別人,於是自己動手打開門。走進這塊禁地卻沒看見嚇人的詹小姐,感覺有點奇怪。就像獅子守護着神殿一樣,那女人似乎把譚艾力視作她的禁臠,除非必要絕不讓任何人見他。

凱倫輕輕在房間裏走着,忍不住要多逗留一下。據説這裏是按照葛小姐精緻的品味而裝潢的,到處都是白色和銀色,就如同那棵耶誕樹一樣——感覺也同樣冰冷,凱倫想道。

她小心翼翼地把信件擺在葛小姐桌上,然後準備離開,轉念一想,她又望向通往“他的”辦公室那道雙扇門。據她所知,秘書室裏沒有一個女人進過那間辦公室,而凱倫也和其他人一樣,對那道門後面究竟有什麼感到非常好奇。

凱倫很清楚保全警衞不久就會經過,不過到時她會聽見他在走廊上的腳步聲還有鑰匙晃動的聲音,就算被逮着,她也可以説是奉命把文件送到譚先生辦公室來。

她像小偷一樣悄悄打開門往裏頭張望。“嗨?有人在嗎?”當然,她知道萬一真有人應聲,她八成會心臟病發而暴斃,不過她還是很謹慎。

她一面四處打量,一面把信件放在他桌上。她必須承認他有僱用好設計師的能耐,一般的生意人是絕不會選用這些傢俱的。視界內見不到一點皮革或是鉻,整間辦公室看起來倒像是從某座法國古堡原封不動搬過來的。牆上是雕花鑲板,地上是磨損的大石板,還有雄據一面牆的大壁爐。看來織錦面的傢俱已經用了有一段日子,而且好像舒服得不得了。

牆邊有一座擺滿書的書櫃,其中一層放了很多有框的相片,凱倫被吸引過去。她仔細端詳着,心想大概需要計算機才算得出相片裏共有多少小孩。盡頭處的銀相框裏面是個手中提着一串魚的年輕小夥子。顯然他是譚家的人,但凱倫沒見過。她好奇地拿起相框細看。

“看夠了嗎?”渾厚的男中音嚇得凱倫跳了起來,相框落在石板上,玻璃立刻摔得粉碎。

“對……對不起,”她結巴地説。“我不知道這裏有人。”她彎腰拾起相片,同時抬眼望着六尺高的譚艾力那雙深邃的眼睛。“我會負責賠償損失。”她緊張地説,試着檢起玻璃碎片。

他一語不發,只是低着頭破眉怒視着她。

她儘量撿了滿手的玻璃屑,起身要交給他,他沒拿,她只擱在書架尾端。“我想相片並未受損,”她説。“我,嗯,那是你弟弟嗎?我相信我沒見過他。”

譚艾力一聽她這麼説眼睛大睜,凱倫突然之間害怕起他來了。這層樓只有他們兩人,而她對他個人所知僅限於很多女人都拒絕嫁給他。是因為他那份可鄙的婚前協議書還是另有原因?説不定是因為他有暴烈的脾氣?

“我得走了。”她低聲説完,然後轉身跑離他的辦公室。

凱倫一直跑到電梯間按了往下的按鈕之後才停下來。此時她一心只想躲回家,回到熟悉的環境去埋藏她的尷尬。居然像十幾歲的女孩子一樣被逮到私闖老闆辦公室!她怎會做這種蠢事 ?

電梯門打開,裏面擠滿要到樓上晚會找樂子的人,盡避凱倫大聲抗議,他們還是把她拖進電梯帶回會場。

凱倫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端着一盤香檳的侍者,她立刻連灌兩杯。這時她感覺好多了,可以鎮定自己疲憊的神經。沒錯,她是被逮到偷闖老闆辦公室,那又怎樣?一個人可以遇上更糟的事。三杯下肚之後,她已設法説服自己相信其實根本什麼也沒發生。

現在有個婦人站在她面前,懷裏抱着個眸嘟嘟的小男孩,一面拎着一個很大的尿布袋,一面拚命試着打開一輛摺疊式嬰兒車。

“要我幫忙嗎?”凱倫問。

“噢,可以麻煩你嗎?”那婦人應道,放開了嬰兒車,她顯然認為凱倫打算幫她處理這個。

但凱倫卻從她懷裏抱過孩子,緊緊不放。

“他通常不喜歡陌生人,可是他喜歡你。”婦人微笑。“你是否介意照顧他一會兒?我想去弄點吃的。”

凱倫緊緊抱着男孩,孩子也將帶着奶香味的腦袋猛往她肩頭蹭,她低語:“我會永遠照顧他。”

熬人一聽臉上大驚失色。她自凱倫懷中奪過孩子,急急忙忙地走開。

數分鐘之前凱倫還認為自己有生以來沒這麼難為情過,可是現在比被逮到偷闖辦公室還更糟。“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凱倫嘶聲自語,隨即大步朝電梯處走去。她現在就要回家,而且這輩子不再踏出家門一步。

她一走進電梯,便想起她把皮包和外套留在九樓自己的辦公室了。要不是外面的温度是零度而且車鑰匙又在錢包裏,她大概也就算了,可是現在非回去拿東西不可。她頭往後仰靠着牆,知道自己喝多了,她更知道等耶誕節過完飯碗也保不住了。只要譚艾力告訴他那個可怕的秘書葛小姐説他在辦公室裏逮到一個不知名的女子——凱倫確信偉大且忙碌的譚艾力絕沒看過她這種地位低下的人一眼——她一定會被開除。

電梯牆上有一面銅板,上面列出所有在這棟大樓裏工作的譚家人的名字。看來麗塔的新戰友可沒閒着,譚艾力的名字上貼了一張紙,寫着“神奇迷人譚艾力”。凱倫含笑從口袋裏掛出一枝筆,將之改為“神經蠻橫真沒力”。

不知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出了氣的緣故,反正電梯停下時,她已經覺得好多了。不過她可不想再遇見譚先生。她用手擋着門,小心冀冀地朝走廊兩頭張望,看附近有沒有人。沒人。她踮着腳,走過鋪着地毯的走廊來到秘書室,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抽屜裏的錢包。她在離開之前,到詹小姐的抽屜裏拿速記稿。這樣耶誕假期她就有工作可以打發時間了。

“又在亂翻人家東西啦?”

凱倫手停在抽屜把手上,用不着抬頭看她也知道來者何人。譚艾力。假如沒喝這麼多酒,她便會禮貌地告退,但因為她深信自己橫豎要被開除,所以根本不在乎了。“對不起闖進你辦公室。我本來確信你一定出去向人家求婚了。”

她極力做出高傲不容侵犯的樣子,企圖大步從他旁邊走過去。

“你不太喜歡我,對吧?”

她轉身直視他的眼睛,那雙深沉、眉睫濃密,使全辦公室女人因慾望而融化的眼睛。那雙眼睛對凱倫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她總是看見那些被他甩了的女人的眼淚。“你最近這三份婚前協議書是我打的。我知道你這人的真面目。”

他一臉困惑。“我以為是葛小姐——”

“難道她會冒險讓指甲在鍵盤上折斷嗎?不太可能吧!”凱倫説完,便掃過他身邊朝電梯走去。

可是譚艾力捉住她的手臂。

一時之間,恐懼在她體內流竄。對這個男人她究竟真的知道些什麼?這層樓除了他們兩個之外沒有別人,就算她尖聲大叫,也不會有人聽見。

看見她的眼神,他臉色一僵,放開她的手臂。“羅太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沒有半點傷害你的意圖。”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他含笑看着她。“你離開之後,我撥了幾個電話打聽你的事情。”

“你暗中調查我?”她問道,嚇壞了。

“只是好奇而已。就像你對我的辦公室好奇一樣。”

凱倫又朝電梯走了一步,但再次被他抓住。

“等一下,羅太太,我想要提供你一份耶誕節假期的工作。”

凱倫拚命按着電梯按鈕,他站得非常靠近,低頭看着她。“什麼工作?跟你結婚嗎?”

“從某方面來説,是的。”他邊回答邊從頭到腳來回打量她。

凱倫這麼用力地按鈕,按鈕居然沒被她戳進牆壁裏去還真奇怪。

“羅太太,我不是在吃你豆腐,我是要提供你一份工作。一份合法的工作,你可以拿到薪水,而且是相當不錯的薪水。”

凱倫繼續撳按鈕,並且看電梯究竟到了幾樓。兩部電梯都停在舉辦晚會的樓層不動。

“我打聽到前兩次耶誕節你都在加班,沒有別人會在耶誕節加班。我還發現你是公司裏的冰山美人。有一回有個男人靠在你旁邊向你要求約會,結果你用訂書機把他的領帶給釘在辦公桌上。”

凱倫臉紅了,沒去看他。

“羅太太,”他僵硬地説道,彷彿這番話對他而言非常難以啓齒。“無論你對我有什麼看法,相信你絕對不可能聽説過我曾經對受僱於我的女性有不規矩的行為。我想提供你一份工作,是不太尋常的工作沒錯,但絕對沒有惡意。假如我做了什麼讓你覺得沒那麼單純,那麼我向你道歉。”他説完便轉身走開了。

凱倫眼睜睜地看着一部電梯從十二樓直接下到一樓,沒有在九樓停下。她心有不甘地轉頭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之間,空蕩蕩的家浮現在她眼前,小小的耶誕樹下幾乎什麼都沒有。無論她對譚艾力私下對待女人的方式多麼不以為然,他對員工向來很尊重。就算有女同事使出渾身解數要引他入彀,他從來不會中計。兩年前曾有一位秘書宣稱譚艾力佔她便宜,結果只引來大家的嘲笑,三星期之後她便換工作離職了。

凱倫深吸一口氣,追了上去。“好吧,我聽你説就是了。”

十分鐘後她已舒舒服服地坐在譚艾力漂亮的辦公室裏,壁爐中生着火,火光映照着堆滿了美食和香檳的桌子,令人感到十分愉快。起先凱倫還想要抗拒如此的誘惑,但想到可以去跟安妮説曾和老闆共享龍蝦和香檳,她也就吃將起來了。

凱倫吃東西的時候,譚艾力開口了。“我想你應該已經聽説過莉莎的事了。”

“紅頭髮那位?”

“嗯,紅頭髮那位。”他替她斟酒。“兩天以後,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和莉莎應該要去維吉尼亞州參加我一位好友的婚禮。那是一場盛大的婚禮,有六百位以上的客人從世界各地趕來觀禮 。”

他一語不發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沒説話。“所以呢?”她問。“你要我做什麼?替你朋友打婚前協議書嗎?”

艾力在一塊餅乾上塗了鵝肝醬,遞給她。“現在我沒有未婚妻了。”

凱倫喝了一口酒,然後伸手接過餅乾。“請恕我無知,我不明白這跟我扯得上什麼關係。”

“那禮服你應該可以穿得下。”

大概因為喝了酒頭腦有點不清楚的緣故,好一會兒她才明白過來,她大笑。“你要我冒充你的未婚妻,去替一個我從未見過、她也從未見過我的女人當伴娘?”

“沒錯。”

“這香檳你喝了幾瓶?”

艾力微笑。“我沒醉,而且我是很認真的。想不想多知道些細節?”

凱倫的理智告訴她説現在該回家了,不要再理這個瘋子,可是家裏有誰在等她?她連只需要她的貓都沒有。“我在聽。”

“我不知道你是否聽説過,三年前我……”他遲疑了一下,眨着睫毛,她覺得他看起來還滿吸引人的。“三年前,我在自己的婚禮上被我原來打算和她共度一生的女人甩了。 ”

凱倫把她的酒一飲而盡。“她是不是發現你不願承諾和她共享你世俗的財富?”

艾力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裏,一會兒之後他露出只能説是燦爛的笑容。凱倫忍不住眨眨眼睛;黑髮黑眸、一邊臉頰還有淺淺笑渦的他真是迷人極了。怪不得會有那麼多女人為他神魂顛倒。“羅太太,我想你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

這句話令凱倫起了戒心。她必須現在就把界限劃清楚。“我想恐怕不會,我壓根兒不相信你那套悲慘小男孩的故事。我不知道你那次婚禮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那些女人為什麼都不肯嫁給你,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像其他那些患了相思病的秘書一樣,認為你是‘失戀可憐的’。我認為你是——”她在泄漏太多之前打住。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認為我是‘活該被甩的’,還是‘神經蠻橫真沒力’?這下可好,至少現在我知道公司裏的匿名作家是誰了。”

凱倫尷尬得説不出話來——他怎麼這麼快就發現了?

他又打量她好一會兒,接着他收起臉上原來那種裝小可憐的表情,換成和朋友坦誠相對的神情。“當時發生在我和伊蓮之間的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不過這回的新郎是她的親戚,所以她也會出席婚禮。如果我單獨出現,大家都知道我又被未婚妻甩了,再怎麼説也是很難為情。再加上還有婚禮本身的問題,既然有七個伴郎,但卻只有六個伴娘,會有人覺得怪怪的。”

“可以花錢去請一個啊,請個女演員好了。”

“我是想過,但天知道來的會是什麼人?説不定她會在婚宴上試演馬克白夫人,搞不好她還會和半數以上的男客有過不可告人的關係,你説那有多尷尬。”

“譚先生,相信你一定有份願意跟你到任何地方、隨你擺佈的女性名單。”

“麻煩就在這裏。那些都是……呃,她們都喜歡我,那事後……嗯……”

“我明白了。你擔心要怎麼擺脱她們。你當然可以要她們嫁給你,這一招向來可以讓女人對你永遠死心。”

“看吧,你正是最完美的人選。任何人只要看見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們之間快要完了。等一個星期之後我再宣佈我們分手了,沒有人會感到驚訝。”

“這樣我有什麼好處?”

“我會付錢給你,價錢隨你開。”

“你打算從你批進來的訂婚戒指裏面拿一個送給我嗎?”她明知這樣説太魯莽,可是香檳給了她勇氣,而且她對他越不客氣,他的眼神也越閃亮。

“咬呀!別人是這樣説我的嗎?”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那些婚前協議書是我打的,記得嗎?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麼樣的真面目?”

“不能信任別人,或許也沒有能力愛人。你喜歡結婚這個念頭,但事實上和另外一個人分享你自己,尤其是分享你的錢,會讓你害怕。老實説,在我看來,你根本不和任何人分享任何東西。”

他瞪了她半晌,最後笑了。“你確實把我給看透了,即使像我這麼冷漠無情,伊蓮那樣公然把我甩了還是讓我很下不了台。那場婚禮可花了我三萬兩千塊,一毛也拿不回來,而且我還得把收到的禮物都退回去。”

她拒絕給予他同情,又重複道:“這樣我有什麼好處?我不想要錢,錢我自己有。”

“是啊,確實數字是五萬兩千零三角八分。”

凱倫差點被香檳嗆到了。“你怎麼——”

“這棟大樓裏的銀行是我家開的。我猜想你大概是把錢存在這裏,所以在你離開我辦公室之後去查了一下檔案。”

“你又在暗中調查我!”

“我好奇。我是想查查你的來歷。我打算特別僱用你,因為這是相當私人性質的工作,所以我想要多瞭解你一些。而且,除了外表以外我喜歡對女人多作了解。”他自杯中啜了口香檳,用浪漫英雄看無助少女的眼神望着她。

但凱倫不為所動。別的男人也用這種眼神看過她,而她曾擁有過一個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她的男人,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就代表了一切。“我明白為什麼女人對你都有求必應了。”她冷冷地説完,向他舉起酒杯。

她保持距離的態度令他露出真心的笑容。“好吧,看得出來你並未被我打動,那麼現在我們就來談生意吧,羅太太。我想僱用你當我三天的女伴。因為是我有求於你,你可以隨意開價。”

凱倫喝乾杯中的酒。這是第幾杯,第六杯嗎?不管到底幾杯,現在她只感到勇氣十足。“就算我答應,要的也不是錢。”

“好,我明白了。那麼你想要什麼?升職?當秘書長?或許你想要當副總裁?”

“然後每天在一間有窗户的辦公室裏坐着發呆?不,謝了。”

艾力眨眨眼睛,等她繼續往下説。結果她沒出聲,於是他問:“你要公司的股份?不對嗎?”她仍舊不作聲,他靠回椅子上仔細端詳她。“你要的是錢買不到的東西,是吧?”

“是的。”她輕聲説道。

他注視她良久。“讓我來猜猜看是什麼錢買不到的東西,是幸福嗎?”

凱倫搖頭。

“難道是愛情?你當然不會想要我這種人的愛情吧?”他的表情茫然。“恐怕我是猜不出你的心意了。”

“一個孩子。”

艾力一聽這話把香檳都潑到襯衫胸口上了。他一面擦,一面以充滿興趣的眼神看着她。“噢,羅太太,這可比要我掏錢出來好多了。”他想去拉她的手,她立刻將一把鋭利的切魚刀抓在手裏。

“別碰我。”

艾力靠回去,又在兩人的酒杯裏添了酒。“你能不能開導我一下,假如不碰你,我要怎麼給你孩子?”

“用罐子。”

“啊,我懂了,你想要個試管嬰兒。”他壓低聲音,眼神也轉為同情。“你的卵——”

“我的卵完全沒問題,多謝關心。”她怒道。“我並不想把我的卵放在罐子裏,但是我要你把你的……你的……放在罐子裏。”

“是的,現在我明白了。”他一面看她,一面啜着酒。“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找上我?我是説,你既不喜歡我也不認為我是個好人,為什麼會要我做你孩子的父親?”

“有兩個理由。如果不找你我就得從診所的電腦資料庫裏挑一個男人。那人或許很健康,可是他的親戚呢?不管我對你有什麼看法,你家人都是非常好的人,而且根據地方報紙的説法,好幾代以來都是如此。還有一點,我知道你和你的親戚長得是什麼樣子。”

“看來暗中進行調查的人不只我一個而已。那麼第二個理由呢?”

“如果是你的孩子,至少以後你不會來找我要錢。”

這種説法對艾力來説似乎太不可思議了,好半天他只是坐在那裏大惑不解地眨着眼睛。最後他開懷大笑。“羅太太,我真心相信我們一定會相處得非常好。”他伸出右手。“好,那我們就這麼説定了。”

凱倫讓他温暖的大手握住自己的手,也容許自己直視他笑得眯起來的眼睛。

她突然又把手抽開。“約個時間地點吧?”她問。

“我的車明天早上六點去接你,我們搭第一班飛紐約的飛機。”

“我以為你的朋友住在維吉尼亞。”她狐疑地問。

“是沒錯,但我想我們該先到紐約去給你添些行頭。”他直截了當地説,好像她是被他這個偉大的白種獵人發現、衣不敝體的土著似的。

凱倫將臉藏在香檳杯後,以免讓他看見她的表情。“噢,我明白了。據我所見,你喜歡你的未婚妻頭髮做得漂漂亮亮,衣裝打扮也搶眼。”

“男人不都是這樣嗎?”

“只看外表的男人才是這樣。”

“咬唷!”

凱倫臉紅了。“我道歉。如果我要假扮你的未婚妻,就得試着管好自己的舌頭才行。”她狠狠看他一眼。“我該用不着假裝寵你、寶貝你罷?”

“既然跟我訂過婚的女人都沒有那樣,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要那樣。再來點香檳吧,羅太太。”

“不,謝謝。”凱倫説着便起身,腳底好不容易才沒打滑。香檳、火光,和眼神熱烈的黑髮男子實在不容易讓女人記起守貞的誓言。“明天機場見,但真的沒必要到紐約停留。”他張口欲言,她則淡淡一笑。“棺信我。”

“好吧,”他説道,舉起酒杯。“敬明天。”

凱倫離開那個房間,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然後搭電梯下樓。她自覺並沒有穩定到可以開車,於是請保全人員叫了計程車載她到丹佛市南方一家小型購物中心去。

“邦妮?”凱倫看見美容沙龍前有個婦人正在鎖門,試探性地喚了一聲。邦妮的頭髮看不出染的究竟是杏子色還是桃子色,反正是個很不尋常的顏色。

“誰啊?”那婦人問道,轉過身來,她看到凱倫時並沒有露出認識的表情。

“你不記得我了嗎?”

邦妮顯得有點納悶,最後臉孔白晰細緻的她終於高興地笑了起來。“凱倫?真的是你嗎?你頭上那些……那些……”

“頭髮。”凱倫替她説出來 。

“你也許説那些東西是頭髮,但從我這裏看起來實在不像。看看你那張臉!你跑去當修女了嗎?所以臉上才光光的什麼都沒有?”

凱倫大笑。在嫁給雷伊之後,讓邦妮替她做頭髮,並擔任美容及各方面顧問是她少數幾項奢侈享受之一。邦妮不只是個出色的髮型師,幾乎也等於是顧客的心理治療師——而且她像專業治療師一樣守口如瓶。大家知道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告訴邦妮,她絕不會泄漏出去。

“你能不能幫我做頭髮?”凱倫羞澀地問道。

“當然可以。明天早上打電話來然後——”

“不行,現在就要做。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趕飛機。”

邦妮可不接受這種無理的要求。“我家裏有個還沒飯吃的老公在等着我,而且我已經站足九小時了。你應該早點來的。”

“我能不能説個故事來賄賂你?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

邦妮似乎有點不買帳。“有多精彩?”

“你知道我那個帥哥老闆嗎?譚艾力?我大概會生他的孩子,他沒碰過我,以後也不會碰我。”

邦妮毫不遲疑地把鑰匙插回鎖孔裏去。“我看你的頭髮得搞上大半夜才行。”

“你丈夫怎麼辦?”

“讓他自己吃罐頭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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