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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走在人行道上,他倆都沒有説話。格蕾注意到他幾乎對周遭的每一個人、每一樣事物都感到莫大的興趣。他並沒有提出任何問題,但常常停下來望着經過的車輛或是穿着迷你裙的女生髮呆,看他臉上那股駭然震驚的神情,她還真的想相信他從未接觸過這個世界。

來到一條街外的一家男士服飾店。“在這裏,我們可以為你買一些比較不會驚世駭俗的衣物。”

“裁縫店?”他皺起眉抬頭張望。

“不是裁縫店,這裏只賣衣服。”

進入店內,看見貨架上的衣褲,他不禁露出張口結舌的表情,“這些衣服都已經做好了嘛!”他説道。

格蕾向走過來招呼他們的店員説道,“麻煩替他量尺,我們需要一些衣物。”説完後,她找張椅子坐下,假裝在翻閲順手取來的雜誌,實際上目光一直在那人身上打轉。

盔甲脱下之後,他身上只剩一件被汗水滲濕的麻質長袖襯衫。衣服緊貼在他的肌膚上,勾勒出他雄偉而堅實的身材曲線。

店員取來幾件襯衫給他穿卻一件也看不上眼,店員最後只得求助格蕾。

“有什幺不對?”她問道。

“這衣服一點都不美。”他皺着眉頭。“色彩不多、又沒有鑲珠寶及刺繡。也許,應該找位女裁縫在衣服上繡一些!”

她忍不住笑着打斷他的話。“這時代的女性啊!已經不太動針線囉!”那拿起一件式樣不錯的綿質襯衫。“試試看這一件吧!”格蕾以像是在哄小孩的口吻説道:“你瞧瞧這質料,多柔軟呀!”

他頗不願地讓格蕾替他穿上了那件襯衫。

“走到鏡子前面去看看嘛!”格蕾輕聲説道。

她卻完全沒預料到他會有接下來的一些反應。他盯着那三面人齊高的大鏡子,然後伸手摸上去。

“這是玻璃做的?”他以近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

“當然!不然你以為鏡子還能用什幺其它的材料製成?”

他一言不發地從燈籠褲的口袋裏拿出一個月型的木製品給她。在扁平的木板上,鑲着一面金屬材質的鏡子,她發覺自己映在上面的臉孔,根本就扭曲的近似變形。她抬起頭,只見那人正審視他在鏡中的影像,難道,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整個人?格蕾暗暗提醒自己,當然不是!他只是不記得了!

她站在他身後,免不了會看見鏡中的自己,乍看之下,她不禁差點嚇暈過去,那個人怎幺可能是她?

由於不斷地哭泣,眼影被沖刷地乾乾淨淨不説,眼線便是黑漆漆地流了滿臉,衣衫不整之外,滿頭亂髮更是令人慘不忍睹。

格蕾轉過身,含含糊糊地説道:“試穿褲子吧!”

不一會,她發現試衣室的門被稍稍打開一些,那人探出一顆腦袋來,她走過去。

“我弄不來。”他低聲説道,然後打開門讓格蕾進去。“這是什幺?”

她強迫自己別去想目前的情況,和一名陌生男子擠在小小的試衣間中,對方居然不知道拉鍊是什幺……

“來!像這樣做就可以了!”她取來掛在一旁的另一條長褲,清清楚楚地示範一遍,確定他會做之後,轉備出去。

“等一等!這是什幺?”他拿起一條內褲,拉扯褲腰上的鬆緊帶。

“那叫鬆緊帶。”見他一臉興奮和新鮮的神情,格蕾的心情不由得好轉許多,她笑着退出試衣間。“需要幫忙的話,隨時叫我一聲。”

關上門,她仍是滿臉笑意,店員已將盔甲、長劍、匕首等物小心地放進一隻大型購物袋之內,格蕾走上前一提,袋子重的幾乎提不起來。

那名男子走出來時,她兩眼一亮,雪白的襯衫、灰色的長褲,使他看上去格外地英氣逼人。

他走到穿衣鏡前。“這玩意兒……”他扯動大腿後方的褲管。

“那叫長褲。”她説道。

“它並不合身嘛!我的腿都看不見了!”

她忍不住咯咯笑道:“現代的男人已經不作興露出雙腿,或是穿着齊膝的長襪,不過,你看起來真是不錯!”

“我可沒什幺把握,也許應該在腰間加一條鏈子。”

“那可不行。”她回答道:“相信我,這年頭沒有人會在自己腰上綁鐵鏈。”

她為他挑了一條皮帶、一雙短襪“我們去別處為你買鞋子。”

兩人來到收款機前,店員出示所購物品的總價,這時,尼凱忽然伸手取長劍,他這個舉動可把格蕾夏壞了,幸好長劍被收在袋裏,他未能很快地拿出來。

“他根本是在搶截嘛!”尼凱咆哮道。“這幺幾件破爛東西,竟然索價如此高,就算我僱用十二個工人,也用不着這幺多錢!”

店員嚇得緊貼牆壁,格蕾忙搶上前擋住他倆的中間。

“把錢給我。”她以堅定的口吻説道:“物價早已上漲許多,東西當然比以前貴。把錢給我。”

他雖然仍是一副餘怒未息的模樣,但卻依言將裝着硬幣的皮質小袋交給格蕾,然後又從購物袋中其它的衣物口袋裏翻出紙鈔。

“他接受我們用紙來換這些衣服?”他壓低嗓門問道,接着便咧嘴一笑。“這個傻瓜,要多少紙我都可以給他。”

“這是紙鈔,其發行是以黃金做為基準的。”離開服飾店時,格蕾對他説道:“你甚至可以用紙鈔去換黃金。”

“有人會願意用黃金來換這些紙張?”

“任何一家銀行都可以。”

“‘銀行’是什幺?”

“就是你存錢的地方——尤其是那些你不必急着要用的期,你呢?都把錢存在何處?”

“在我的屋子裏。”他面露茫然地回答説。

“噢!原來如此。”她嫣然一笑。“挖個洞,然後把錢埋進去。現代的人則是將錢存進銀行以便賺取利息。”

“什幺是利息?”

格蕾暗暗叫苦。“咖啡館到了,你餓不餓?”

“餓!”他一面説,一面為她推開門。

“歡迎光臨。”櫃枱後面的一位女性説道。

“麻煩你,我們需要兩杯茶,以及兩枚小圓餅。”

“我們還有草莓奶油呢!”那位女性説道。

格蕾點點頭,幾秒鐘之後,她倆所點的食物便已盛放在一隻托盤中呈現在眼前,她付過錢後端起托盤。“找露天的座位如何?”

小小的花園裏,磚牆爬滿了藤枝,他們坐下來開始倒茶,尼凱則在花園中來回走動、仔細地研究四面的牆壁和各式的植物,格蕾將他喚回桌前坐下,遞給他一杯茶、以及一枚圓餅。

他以試探的神情淺啜一口杯中的好茶,再喝兩口之後,他以充滿歡愉的目光望向格蕾,樂得她不禁大笑起來,並順手斟滿已然見底的茶背,再次遞上那枚圓餅。

他拿起圓餅,左看看、右看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她於是將圓丙拿過來撕成兩半,再將之塗上厚厚的鮮奶油,他咬了一口圓餅後開始慢慢咀嚼,那神情有如沉醉在愛河中的人一般甜蜜。

幾分鐘不到的時間裏,桌盎的奶茶和圓餅全被他一掃而空,她於是又回到店裏每樣各買一些。

“你為什幺會在教堂裏哭的那幺傷心呢?”尼凱一面喝着茶一面問道。

“我……我不覺得這事與你有何相干?”

“如果我準備回去——事實上,我非回去不可——我就必須知道是什幺將我帶來這個年代。”

格蕾放下吃了一半的圓餅。“你該不會又要來那一套吧?我認為啊!你很可能是專門研究伊莉莎白女王時代歷史的學生,説不定還是博士班呢!可是你卻走火入魔,被自己的研究衝昏了頭,我父親曾説過,他便常常發生這種現象,比方説,他鎮日埋首於研究中古世紀的各項文獻及手稿,結果卻弄成有一陣子連現代文字都認不得。”

尼凱不悦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他以絲毫不帶感情地語調説道:“至於你,妖女——”

她一聽這話,起身便準備走開,但卻在通往店內的門前被他攔住,他的雙手緊緊抓着格蕾的手臂。

“你為什幺在教堂裏面哭?”尼凱咄咄逼人地問道。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因為我被人棄之不顧。”她氣呼呼地説道,最叫她難受的是不爭氣的淚水偏偏在這時奪眶而出。

他輕輕地挽着她走回桌前,然後在她身旁坐下,替她斟上另一杯奶茶。

“女士,是什幺原因市你的淚水有如斷線珍珠般地落下呢?”他柔聲問道。

格蕾並不想將洛柏和葛莉的事告訴任何人,更不願説出自己了多大的委屈。奇怪的是,她竟不由自主地將一卻在這個陌生人面前全盤托出。

“他丟下你一個人?不怕有壞人會欺負你?”

格藟以餐巾紙用力擤一下鼻涕,然後點點頭。“不僅是壞人而已,還有那種自以為是來自十六世紀的人呢!嗯!對不起。”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加上最後一句。

不過,那人似乎只顧着在花園中散步,壓根沒聽見她的話。“你只不過是跪在墓前——我的墓前——祈求上蒼賜給你一位……”他凝眸望着格蕾。

“金甲武士。”

他微微一笑。“你喚我前來之時,我並未身穿盔甲。”

“我沒有‘喚’你前來,一個人被辜零零地丟棄在教堂中,傷心而泣是很正常的反應。更何況,那個胖丫頭還偷走了我的皮包,我連護照都沒有,就連家裏的人匯錢過來,我都不可能買了飛機票就可以回去,因為,我得先申請一本新的護照。”

“我還不是一樣回不了家。”他説道。“話又説回來,你既然能把我弄來,便應該有辦法把我弄回去。”

“我不是女巫,根本不懂得什幺叫做魔法,當然不知道如何將人在時光隧道里呼來喚去,這一切,都只是出於你的想象罷了。”

他挑高一道濃眉。“難怪你的心上會棄你而去,就憑你這種古怪的脾氣,他不離開你才怪!”

“和洛柏在一起時,我從來沒有古怪過。我愛他,所以一直都是以最甜蜜、最温柔的態度對待他。老實説,我不該老是埋怨葛莉的事;然而,她一再説謊話中傷我,我確實是忍無可忍。”

“你愛這位男士,他卻棄你於不顧,甚至還容許他的女兒偷竊你的東西?”

“葛莉只不過還是個孩子,而且,洛柏或許根本不知道她偷了我的皮包。我只希望能夠很快找到他們,拿回我的皮包,然後立刻回家。”

“聽起來,我們有着相同的目標。”

格蕾放下空杯。“我們的目標並不盡相同,我更沒有必要為着要等待你恢復記憶而連續幾個月守在你身邊。我們説好了的,一旦替你覓妥今晚住宿的地方,我便可大功告成。”話一説完,格蕾便發現他眼中噴出怒火。

“現代的女性都和你一樣嗎?”

“那倒不是,只有某些一而再、再而三受到傷害的女性不會。”格蕾的心情和語氣都漸漸恢復平靜。“你如果真是喪失了記憶力,就應該去看醫生,而不是在教堂裏興之所至地隨便釣馬子。此外,如果你這是在演戲,更應該去看醫生,總而言之一句話你並不需要我。”她端起托盤預備走回店裏。

他卻側身擋在格蕾和門之間。“你難道不相信也許真是你的淚將我自另一個時間與空間喚到現代來!”

“當然不信!”她回答説。“你可以有千百種理由來解釋為何你自認是來自十六世紀的人,但不論你的理由為何?都絕無法將我和女巫扯上任何關係,麻煩你讓開好嗎?我得先將這些東西放好,然後才能替你去找旅館。”

格蕾向咖啡館主人打聽最近的旅店後,他倆雙雙步上大街。尼凱低着頭,似是有着無比沉重的心事,他沒有説,也沒有像下午一樣地東張西望不已。

“你喜歡新買的衣服嗎?”格蕾不願氣氛太僵,於是沒話找話説。

他沒有回答,只是皺着眉繼續向前走。

旅店中只剩下一間空房,格蕾一面填寫旅客登記簿,一面向他問道。“你仍然堅持你是戴尼凱?”

櫃枱後面的女服務生聞言一笑,順手自架子上取來一張以教堂中的石墓為主題的風景明信片。“你的確和他長的很像,但卻比他更具生氣。”説完之後,她頗為自鳴得意地笑起來。“右手邊的第一間,浴室在走道盡頭。”

格蕾轉過身看着他,心頭忽然湧起一陣難過,彷佛覺得自己是一個狠心丟棄孩子的母親。“你很快就會恢復記憶力。”她説道:“這位小姐會告訴你去那裏吃晚飯。”

“好吧!”格蕾感到有些泄氣。“就稱是點心吧!我敢打賭,你好好地睡一覺之後,任何事都會記得起來。”

“小姐!我沒有忘記任何事,現在,你還不能走,因為只有你知道如何將我送回去。”

“你少來這一套,可以嗎?麻煩你付我五十元,一切便……”説到這裏,格蕾才發現五十美元只能摺合三十英鎊,算了!當初講好的,她只好認了。“麻煩你付給我三十鎊,我立刻就走。”

格蕾將錢袋交還給對方,只留下三十鎊給自己。“祝你好運。”她説完之後再望他一眼——尤其是那一對盛滿悲愁的湛藍雙眸。

離開旅店時,心頭不但沒有預期中的欣喜,反倒好似壓着一團鉛塊般的沉重。她強迫自己抬頭挺胸。天色已晚,她得快些找到過夜的地方——而且還必須價格低廉才行。接下來,她便得想想下一步該向何處去?


尼凱對旅店房間裏一切都倍感興趣,雖然所有的陳設及傢俱都不及他自己家中來得華麗精緻,但它們卻具有一份説不出的樸實。來到房裏不久,尼凱便開始找尋痰盂,但始終不見其蹤跡,他於是只好下樓到後花園,卻也沒有看見任何可供如廁的所在。

“難道相隔四百多年,人世間便已有了這幺大的變化?”他嘀咕道,同時走到玫瑰花叢邊方便。“沒有那妖女,我一樣可以應付得很好。”他自言自語地道,然後走回屋子裏。

接下來連個人影都沒有,尼凱來到一處大門敞開的房屋前,探頭朝裏望去。屋子裏有一些式樣奇特的傢俱,外層全部包裹着質料頗佳的織品。尼凱走進屋裏坐下,頓時感受到椅墊的柔軟及深富彈性。他不禁想起自己年邁的母親;坐在這種椅子裏,母親定會感到舒適無比。

抬頭望去,尼凱看見牆邊有一具高大的目桌,桌子下面則有一張圓凳子。他走過去才發現蓋子是可以掀開的;原來,這不是一張桌子,而是一種類似大鍵琴的東西。尼凱以手輕觸琴鍵,只覺它所發生的聲音和大鍵琴完全的一樣。

尼凱在圓凳上坐下,試着按面前的樂譜在琴鍵上彈奏着。

“真美!”

尼凱轉過身,只見女店東正站在他身後。

“我一直很喜歡‘月河’這首曲子,你對爵士樂有興趣嗎?”她從一張小桌子抽屜裏抽出一份樂譜放在尼凱面前。

尼凱試過許多遍,才將這首曲子的效果彈的差強人意。不過,他一旦明瞭其中的訣竅後,彈奏起來便相當得心應手。

“喔,我的天,你的琴藝確實不凡。我相信你輕而易舉便可在任何一間酒吧覓得一份工作。”

“我會考慮你這個建議。”尼凱一面起身,一面説道。“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倒還不急於要找工作。”正説着話時,他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襲向自己,連忙伸手扶住一張椅背。

“你還好嗎?”女店東以關切的口吻問道。

“只是有些疲累而已。”尼凱低聲説。

“旅行一向最能使我感到疲累。今天的行程很遠嗎?”

“歷經將近幾百年的時間。”

女店東微笑説道:“每回出門旅行時,我同樣也會有這種感覺,你還是上樓去,趁着晚飯前的這段空檔先小睡片刻。”

“是啊!”尼凱的聲音低得根本聽不見。也許,明晨醒來後,才發覺今天的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惡夢而已。

回到房中,他緩緩褪下衣物,將它們整期地平放在另一張牀上,心裏卻不斷想着:那妖女如今人在何處?是否已回到她愛侶的懷抱?她既然有辦法將他自四百年召喚到現代來,即表示她法力強大;因此,把一個臨陣脱逃的心上人自幾哩外叫回來,應該不是什幺太難的事。

尼凱一絲不掛地鑽進被窩裏,牀單及薄被的柔軟温適,令他一閉上眼便沉沉睡去,這一覺,他睡得又香又田,幾乎是他畢生未曾有過的經歷,就連窗外突降的傾盆大雨也沒能將他吵醒。

幾個小時後,他在不安的感覺中醒來,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他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屋頂上傳來咚咚的雨滴聲,尼凱摸索着想從牀邊的桌上找到火柴及蠟燭,但卻什幺也沒摸着。

“這是什幺鬼地方?”他氣鼓鼓地説道。“既沒有廁所,也沒有燭火。”

正在嘀咕當兒,他突然抬起頭,整個人如石雕般動也不動,他聽見有人在呼喚他,但卻並非以言語的方式,他感覺得出其間所傳達的緊急與迫切。

毫無疑問地,這一定是那名妖女,尼凱知道,若想抗拒這種呼喚,絕對是白費力氣,黑暗中,他摸索着穿上衣裳,穿長褲時,他感覺到自己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被拉煉所夾住。尼凱急匆匆地穿好上衣,憑着雙手的觸覺做為指引走出屋外。

一路上,多虧有路燈照明,否則尼凱又得摸黑前進。他對路旁一根根高柱上那些不怕風雨的燈光感到相當好奇,但卻無暇去仔細研究;因為,那一聲聲的呼喚已愈來愈強。尼凱豎起衣領,並將脖子縮起來,以設法躲過一陣陣的大雨。

尼凱頂着風雨在陌生的街道上行進,有幾次,他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響,想拔劍時,卻發現它不在身上,明天,他得再出售一些硬幣,以便有錢僱用貼身保鑣隨行,在呼喚聲的引導中,尼凱捱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郊區,走過一片空地,爬過一道圍牆,他終於來到一個小屋前面。

推開門,正巧一陣閃電襲過,照亮屋裏的一切,只見她縮成蝦球似的窩在到稻草堆上,正哭得好不傷心呢!

“唉!女士。”他説道。“你把我從温暖的被窩裏找來,這一回你想要什幺?”

“走開!”她啜泣不斷。“別管我!”

尼凱本有滿腔怒火,此刻卻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吃來,她牙齒髮顫,顯然整個人都被凍壞了。尼凱彎下腰抱起她。“真不是誰比較孤立無援——是你還是我?”

“放開我!”格蕾口裏雖然這幺説,但她卻並未真正地有所掙扎,反而哭得更加傷心。“我找不到投宿的地方,英國一切都貴的要命,我不知道洛柏在哪裏?也許,我終究得打電話向麗莎求救,她一定又會將此事當笑話來説。”

尼凱沒有説話,只是緊抱着她翻過圍牆繼續向前走。格蕾仍舊哭個不停,雙手向下滑,圈住尼凱的脖子。“我不屬於任何地方,全家人除了我以外,個個都極端優秀。噢,尼凱,我該怎幺辦?”

“首先,女士,你不可以叫我尼凱,不過,叫我可林倒沒關係,另外,我可否請問芳名呢?”

“我叫格蕾。”她説道:“孟格蕾。”

“嗯!好名字!”

推開旅店大門,尼凱發現女店東正坐在一張椅子裏等着他,“你回來了!”她説道。“我聽見你出去,就知道一定有什幺事不對勁,喔!可憐的小東西,你們兩個都成了落湯雞,快抱她到樓上洗熱水澡。”

尼凱隨女店東上樓,來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房間,裏面有一些很大、很奇怪的瓷質製品,其中之一是浴缸,但附近並沒有水桶。

女店東轉動某個門把似的東西,清水隨即源源流出,見此光景,尼凱驚訝地差點忘了懷裏還有人——天啊!他們竟然有辦法把噴泉搬進屋子裏面。

“過一會兒便有熱水,替她脱下濕衣服再將她放進浴缸裏,我去拿乾淨的毛巾。”女店東説完後便走開。

尼凱以頗感興趣的眼神望着格蕾。

“你別痴心妄想。”她語帶警告地説道。“我洗澡的時候,你必須出去。”

他放下她,轉身朝四周張望。“這個地方是做什幺用的?”

“這叫浴室。”

“這個我知道是浴缸,這個是什幺呢?還有這個?”

格蕾真想問他,如果不知道為何物?,他是如何方便呢?然而,她忍住了沒問,走上前一一向他解釋臉盆及馬桶的用途。

女店東捧着幾條浴巾回來,外帶一件棉質的花睡袍,“我留意到你沒帶多少行李。”

“搭機時弄丟了。”格蕾忙説道。

“我想也是,嗯,晚安了,兩位!”

“謝謝!”女店東離去後,浴室裏只剩下她和尼凱兩個人。“你也請出去吧!我很快便會洗好的。”目送尼凱出去之後,格蕾關上門、褪去衣服,滑進裝滿熱水的浴缸裏,渾身感到舒服極了。

尼凱是怎幺找到她的呢?

兩人分開後,她在一家小店中吃了一頓價值六鎊的晚餐,然後便開始步行,希望能到鄰村找到一處便宜的旅店,但老天爺似乎有意跟她過不去,天色愈來愈暗,最後竟下起傾盆大雨,格蕾被霖得狼狽不堪,遍尋不着旅店,結果落得在郊區的工寮裏棲身,她曾縮在稻草堆裏睡了一陣子,但卻發現自己哭着醒來,接下來,便是在淚眼迷濛中看到他的出現。

格蕾爬出浴缸,擦乾身子,穿上花睡袍,然後有些羞怯地輕輕一敲門,穿着長褲的尼凱前來開門。,格蕾對他説。“該你了。”

他臉上的表情很冷硬,絲毫沒有一點温柔的意味,“上牀去,別到處亂跑,我可不想再冒雨出來找你。”

格蕾縮在被窩裏,有心等他回來後問問他,他怎幺知道她在哪裏?又如何在漆黑的雨夜裏找到她?但——她覺得自己只不過才眯了一下眼,誰知醒來時卻已是次日清晨,她緩緩地睜開雙眼,見到尼凱背對她站在窗前,格蕾於是坐起身。

尼凱聽見聲享轉過身來。“你醒了。”他以完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説道。“起牀吧!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格蕾抓起皺成一團的衣物走進浴室,抬眼望着鏡中自己,心裏不由得想道,若是所有人都必須面對上帝所給她們的那張臉,恐怕這世界上會多出不少女性的自殺案件。

梳洗完畢,她走出浴室,他已在走廊上等着她。“女士,我們先吃點東西,然後再好好地談一談。”

早餐十分豐盛,格蕾吃的好痛快,但和尼凱比起來,她的食量可真遜色不少,他幾乎吃光了桌上的每一樣食物,可是,他所用的餐具卻只限於湯匙以及他的手指,偶爾,他會用刀來切割肉食,但從來不去碰叉子。

餐後,尼凱向女店東道過謝,隨即抓着格蕾來到門外。

“我們要去哪裏呀?”她問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刷牙、沒洗頭,她覺得渾身不對勁。

“先去教堂,”他説。“到那再做詳細計劃!”

來到教堂石墓前,她坐着一聲不吭,尼凱則揹着手來回踱步。“孟小姐,據我看來,你我彼此都需要對方,似乎上帝為着某種理由而將你我放在一起。”

“我還以為是我施了魔咒的關係呢!”她以諷刺口吻説道。

“起初我的確是那幺認為,不過,自你在雨中召喚我之後,我一直未曾入睡,因而有時間靜下來思考。”

“我召喚你?我壓根沒想起你,就算有吧,工寮附近沒有電話,我總不至於用吼叫將你召來吧!”

“話雖不錯,但你的確召喚過我,是你將我喚醒的。”

“噢!”格蕾開始覺得有些生氣。“歷史又重演了,是不是?你先認為我以魔咒將你自墳墓中召喚來此,現在又説我在雨中喚醒你,老兄,我受夠了,我現在就走!”

她正欲起身,尼凱卻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按在浮手上,將她整個人“鎖”在椅子裏。“你相信與否,對我都不重要。昨天早上我醒來時,日期是一五六四年,而今早上卻已變成……”

“一九八八年。”格蕾説。

“對!已經過了四百多年,而你,妖女,便是帶我來此的關鍵,也唯有你才將我送回去。”

“請相信我,如果我辦得到,絕對會設法送你回去,我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犯不着再找一個包袱——”

他湊上前,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你敢説我是你的包袱,早知道,我就兵該任你在荒郊野地擔憂受怕。”

“你只不過計偶了我一次而已。”她以賭氣的口吻説,然後突然聲音一輕。“你怎幺會見…我呼喚你呢?”

他站直身子走到石墓前。“你我之間有着一個無形的繫結——一個不尋常的結,我聽見你呼喚我……那種感覺使我自睡夢中醒來,並引導我找到你。”

“你是説,我們之間有着某種的心電感應?”見對方一臉茫然,她於是解釋道。“也就是説,我們能看穿對方腦子裏所想的東西。”

“大概是吧!”他凝望石墓。“我似聽見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她倔傲地説道。

“為了某種理由,我來到這個陌生而奇怪的年代及第眼,你必需幫助我找到答案。”

“對不起,我愛莫能助。”

“對你而言,我的生與死只不過是一場笑話,但我卻不這幺認為!”

“可是,你沒有死,你還活着呀!”

“不!女士,我躺在那裏。”他的目光定在石墓上。

格蕾兩手一攤,神情頗為無奈。“你打算怎幺辦呢?”

“我幫你找到你的心上人,但是你必須幫助我找出我來這裏的原因。”

“你如何幫我找到洛柏?”

“在找到他之前,我負責你的一切費用。”

“好吧!假設我們找到了洛柏,你要我怎幺做才能張助你回去?”

他沉吟半晌,然後開口道:“對於過去所發生射,一定會有所記載的,對不對?”

“嗯!”格藟笑着説道:“對於過去所發生的事,一定會有所記載的,對不對?”

“説不定我應該從你開始才對。”他走到格蕾前面站定。“你對伊莉莎白女王知道多少?是誰告訴她,我養了一支軍隊準備推翻她?”

“我不知道你在説什幺?老兄,你何必回去呢?留在現代不是很好嗎?”

“我必須回去!”尼凱低聲説道,雙手緊握在一起。“我個人的榮辱,整個戴氏家族的聲譽及未來都危在旦夕,我若不回去,一切都會被沒收。”

“沒收?”格蕾説道。“通常,貴族的產業被國王、或是被女王沒收,都是因為……”她愈説聲音愈小,他轉過身來望着他。“他被控叛國。”她的聲音已經低得聽不見。“你……是怎麼死的?”

“我猜想是被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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