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到她了,”萊斯説道,看着傑明喝下一杯酒。“她長得怎樣?”
他們三人——湯姆、萊斯和傑明——已是多年的好友。他們曾一起作戰、同甘共苦。傑明給外人的感覺是他温和有禮、容易操控,但萊斯和湯姆很清楚倘若有人逾矩,傑明的脾氣會讓對方吃不完兜着走。
相處這麼多年下來,萊斯和湯姆知道傑明有個弱點:他認為女人是下凡的天使。那當然,憑傑明的外表,女人通常都會變得像天使般温柔。無論走到哪裏,無論當地的女人是美是醜,只要傑明一走近,就算是潑婦也會變成小綿羊。
萊斯記得有一次在法國被一名農婦用耙子喝令不準靠近。傑明走上前,對那農婦微微一笑,幾分鐘後她就從地板下挖出數瓶好酒,並提供羽毛牀墊讓他們過夜——不,是提供一個羽毛牀墊給傑明睡。至於萊斯和湯姆,她指向地板。
倘若傑明是個壞胚子,他會利用他的外表佔盡各種便宜,可是他沒有。他親切有禮,並且對飛來的豔福大半予以拒絕。“這樣做會對不起人家的丈夫。”這句話他不只説過一次,聽過的男人無不笑彎了腰。
在宮裏時,很少有女人——無論結了婚與否——不想引誘傑明上牀,但是傑明多半都拒絕了,這並非因為他過分正經或是抱獨身主義,他只是很小心,“我既不想在沙場上戰死,因此為何要冒險和有夫之婦上牀,而惹來殺身之禍?”傑明問道。“或是讓處女的父親追殺我?而且我又養不起情婦!”
雖然他們很親密,而且在一起多年,但是他們對傑明和女人的關係所知甚少。有時一連許多晚上他的牀都是空蕩蕩的,到了第二天他又猛打呵欠,可是他絕不會説他去哪裏或是和誰在一起。
而今傑明會考慮結婚,這顯示他很擔心家裏的經濟狀況。
“她長得怎樣?”萊斯再次問道。梅家繼承人是傳奇裏的人物,就像邁達斯或克里薩斯。從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成為人們白日夢的對象,因她父親的財富多到難以想像。“如果我像梅家繼承人一樣有錢”是每個英國人在一生中至少會説一、兩次的話,據説甚至連女王也問過外國大使,是否認為她像梅家繼承人一樣富有。
可是,從來沒有人會説“如果我像梅柏肯一樣有錢”,因為這其中毫無浪漫可言,尤其梅柏肯的吝嗇遠近馳名。他用錢之小氣就像傳奇故事到處流傳。據説他總是穿同一套衣服,直到衣服破爛;而且他非常瘦弱,因為他不肯花錢餵飽自己。他完全沒有娛樂、只結過一次婚(因為新娘的父親不肯把他已有的兩塊地之間的一塊地賣給他,他只好娶他的女兒)、和新娘只上過一次牀,他的獨生女兒就是那一次的結果。他的妻子在生下小孩幾天後便去世,他捨不得再花錢結婚。
的確,幾乎沒有人會羨慕梅柏肯,大家只羨慕他的女兒,一個沒孃的孩子,從未在公眾場合露面,只生活在英格蘭南部的一間宅邸內,甚至連她住所附近的村民也從未見過她。如果她住所裏的傭人對外人討論她,那人很快就會“消失”,因為梅家到處都有眼線。
“是呀,”湯姆説道。“快説吧!”通常湯姆都讓萊斯詢問他想知道的事,但這次傑明的沉默使他按撩不住。
“她是隻漂亮的小麻雀,”傑明説道,他的目光飄提好遠。“棕色的大眼可以看穿男人的心思,胸部豐滿,動作像麻雀般敏捷。”笑容在他臉上緩緩地漾開。“而且口齒伶俐,單憑口才就能使男人徜血。”
萊斯和湯姆震驚地張大了嘴,萊斯首先恢復言語的能力。“你愛上了梅家的繼承人?”
傑明看着他們,彷彿他們瘋了。“艾雅?”話才剛出口,傑明就發覺自己説太多了,有些事最好密而不宣。“愛?愛情和此事無關,我是要護送——”
“胸部豐滿的麻雀?”萊斯笑着説道,戮着湯姆的肋骨。“如果他看上梅家的繼承人,今年冬天我們就會吃胖了。”
湯姆並沒有笑。“艾雅是誰?”
“她要幫我贏得繼承人的芳心。”傑明悶悶不樂地説道。
“但我以為那胸部豐滿的麻雀是繼承人。”萊斯一頭霧水地説道。
“不是,”傑明望人他的馬克杯,“繼承人名叫芙嵐,她的美就像陽光一樣耀眼,我恐怕沒有見過比她更完美的女人:金髮、濃密的眼睫毛、玫瑰色的臉頰、櫻桃小嘴,堪稱世間的絕色。”
萊斯設法理解,“你的話和語調並不一致。你把她描述得美若天仙,可是你的語氣彷彿她是個潑婦。那麼美的女人怎會使男人覺得沮喪呢?”
“她不識字,”傑明説道。“而且喜歡別人畫她——”
萊斯笑笑。“道地的女人,如果你嫌她配不上你,也許我可以試試。”
傑明的眼神使萊斯噤聲。“我必須做我該做的事,我得考慮到我妹妹。如果這女人能贏到手,我就必須做到。”
“那應該不難。”
“你們沒看到她有多麼美麗,”傑明説道。“我恐怕得費很大的功夫才追得到她,因為,定有很多人追她。”
“和那隻豐滿的麻雀比較起來呢?”湯姆一邊觀察傑明,一邊問道。傑明和萊斯都未滿三十歲,年齡比湯姆小。年近四十的湯姆閲歷豐富,知道傑明很照顧他的手下,是個值得跟隨的主人。
傑明並沒有回答,只是笑笑。“啊,希望能自由自在,並娶到想要的女人。”他舉起馬克杯。“敬自由!”他説道,然後一飲而盡。
萊斯和湯姆交換一下跟神。無論和傑明在一起有多久,他們從不瞭解他。他是見過梅家繼承人的少數人之一,面他抱怨的原因卻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敬自由!”他們説道,然後也一飲而盡。
“你看到他了嗎?”艾雅説道,她的臉因憤怒而脹紅。
“沒看到。”陶德答道,用袖珍摺刀清理指甲,語氣中掩藏不住他的不悦。陶德一看到艾雅昏迷不醒地被抬進屋內時,他的心跳差點停止。好一響,他以為艾雅死了。他命令園丁將小姐抱進房間,並且到村裏請個醫生過來。但是當陶德發覺艾雅只是昏倒時,他拒絕讓醫生入內,而且給艾雅一杯烈酒,要她將發生的每件事都告訴他。當艾雅描述事情的經過時,陶德竭力掩飾他的恐懼,因為她有可能受到這侵入者的傷害。
“他大搖大擺地走,”艾雅説,她現在已完全恢復神智,憤怒地在房裏來回踱步。“好像他是這裏的主人。為什麼?因為他是個伯爵?哼,我父親才不把伯爵放在眼底。”
“那是因為你父親財大氣粗。”
艾雅並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如果你看到他望着芙嵐的那副色迷迷的模樣,你—定會想吐。”
陶德很懷疑,但是他沒有説出來。“你很聰明,告訴他芙嵐是繼承人,否則他可能會把你抓走。”
“不,那個孟傑明不是綁匪,他只是想娶我——不,是想娶我的黃金。”艾雅沉重地坐人椅子。“為什麼沒有人見過我?父親把我關起來,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事,甚至犯人都比我有更多的的自由。”
“沒有一位女繼承人或是像你這種地位的年輕女人自己選丈夫。”陶德説道,設法使她消氣。
“沒錯,但是也沒有人像我這樣,居然會有男人翻牆過來,只是為了‘看一眼’!他們……”艾雅揮揮手,意指牆外那些她從未見過的人。“以為我整天都在做什麼?”
陶德知道自己有時得扮演他被塑造的小丑角色,“吃淋了珍珠醬的蜂雀的舌頭,整個下午都在數珠寶,每天都在選絲綢做新衣。”
艾雅並沒有笑,而是瞪着他。“你説的是實話?”
“我受僱來逗你笑,還有什麼比實話更好笑呢?”他費了很的力氣才站直,他受傷的腳使他很難受。
“過來,坐下吧!”艾雅粗魯地説道,知道陶德不喜歡人家對他好。“你那個樣子使我很煩。”
“那麼請你原諒我。”他跌坐在椅子上,這是個小而破舊的房間。梅柏肯會買下這塊產業,只因這裏是他想要的一大塊土地的一部分。艾雅出生後,他就把她送到這裏。十九年來,艾雅只有兩個伴:陶德和芙嵐。陶德初抵達這裏時,只有十二歲。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痛苦和恐懼中,他以為梅家的高牆內只會更差。但是當時只有八歲的艾雅卻像個早熟的大人,對陶德的不幸深感同情。在她的悉心照顧下,陶德學會笑,並瞭解什麼是友誼與善良。沒有任何言語足以形容他對艾雅的愛。
“這位孟先生明天是要護送你,還是護送芙嵐?”陶德的眼睛(那是他唯一真正好看的地方)閃着光芒,他想用玩笑來轉移艾雅對現實生活的不滿。
“芙嵐、我或是你有什麼差別!”艾雅憤怒地説。“他只想要梅家的財產!如果我讓你戴上假髮,他也會跪在你的面前向你求愛!”
“我倒想看看那是什麼場面。”陶德的大拇指撫過頸部的疤痕。
突然間,艾雅像泄氣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頭往後仰,所有的不快樂都寫在臉上。“難道這一路上都會這樣嗎?從這裏到林肯郡都會有男人對我虛情假意?會有年輕英俊的男人把我拉到樹叢裏對我甜言蜜語,以期得到我父親的財產?”她哼了一聲。“父親才不會付錢給別人,都是別人付錢給他!只有大富翁的兒子,像包奎格,才付得起足夠的錢娶我父親的黃金!”
陶德並沒有插嘴,因為他完全和她站在同一邊,但他從未告訴她,因為那隻會使她更難過。艾雅從來不曾離開這裏,她的周圍都是她父親(用盡量少的錢)僱用的人。梅柏肯派人監視艾雅,要他們把艾雅的一舉一動告訴他。對他而言,艾雅是一件值錢的資產,他當然不會把女兒價值不菲的貞操拱手讓給某個卑微的下人。
因此,只要艾雅喜歡某個男僕,他就會被開除。此外,由於她和女性的友誼也可能使她受到對方的影響,因此只要有誰跟艾雅比較親近,她也會被開除。除了芙嵐以外,只有陶德能夠留在艾雅的身邊,也許這是因為沒人覺得他的長相會使人心生愛意。但事實上,陶德是艾雅唯一鍾愛的人。
“喔,陶德,”她的聲音帶有絕望。“你知道等着我的是怎樣的婚姻嗎?”
他很慶幸艾雅正看着需要修補的天花板,否則她一定會看出他眼底的絕望。他比艾雅更清楚等着她的會是什麼。
“不會有愛情的,我並不笨,前半輩子椽個囚犯的生活已經使我的心都變老了。這個叫包奎格的一定是有問題,以至於他父親必須付錢來娶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生育能力?”
當她突然垂下頭,看了陶德一跟時,他趕緊把臉轉過去,以免她看見他的眼睛。“別告訴我!”她大叫。“我不想知道!”
她自椅子耽開,張開雙臂。“我好想真實的過日子,好想望進男人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因為我本人、不是因父親的黃金,而喜歡或是討厭我。我才不像芙嵐,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別人她是國內最富有的繼承人的表姊。我寧可和廚師説話,也不願和父親派來看我的那些老頭子説話。”
陶德眨着眼,“親愛的艾雅,你會和牆外的任何人説話。”
“喔,我好想看看這個世界,”她轉着日子,使裙子像鐘形張開。“喔,天呀,我好想畫這個世界。”她停止轉轉圈子。“但我先得是個普通人,像……像芙嵐!對,像芙嵐一樣普通,多希望能那樣!”
陶德咬住唇,以免自己又要説出對芙嵐的看法。艾雅十二歲時收到她父親的來信,説要讓大她一歲的表姊過來當她的女伴。艾雅的興奮令陶德都吃醋了,她花了數個月的時間佈置房子,等待芙嵐的抵達。她搬出自己的房間——那是屋裏最好的房間——並將它重新裝潢。當陶德抗議這樣做太浪費時,艾雅目答:“我必須讓她喜歡這裏,她才會留下。”
雖然艾雅一直害怕會惹她父親不悦,並規定自己別有任何要求,但她從不吝於要求父親買東西給受她照顧的人。因此在芙嵐抵達之前,艾雅要求買了新的窗簾、新的掛幔和新的座墊。而且日子愈逼近,艾雅就愈期待得發狂。
但芙嵐抵達的當天,艾雅卻不見了!陶德找了很久才發現她躲在蘋果樹上。“萬一她不喜歡我怎麼辦?”艾雅低聲説。“萬一她不喜歡我,她會告訴父親,然後他就會把她帶走。”陶德費了一番唇舌才使艾雅相信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她才下來迎接她的表姊。
但芙嵐不喜歡艾雅。遠比艾雅世故的陶德一眼就看出芙嵐是那種能撈就儘量撈的人。難怪這個叫孟傑明的會把芙嵐誤以為是繼承人,因為芙嵐覺得身為梅家繼承人的親戚應該打扮得高貴體面。艾雅給得愈多,“芙嵐女王”似乎就愈相信那是她的權利。芙嵐來這裏已經七年,陶德經常勸艾雅不要任芙嵐予取予求,但艾雅只是揮揮手,説:“如果那能夠使她高興,為什麼不給她?我父親負擔得起。”陶德知道艾雅會這樣做是因為害怕芙嵐萬一走了,她又得單獨和陌生人一起生活。這些年來,即使芙嵐從未向艾雅道謝,艾雅仍一直照顧她。艾雅對芙嵐不知感恩的唯一報復是冷嘲熱諷,以及假裝她毫不在乎。還有,陶德微笑地想,偶爾會惡作劇,譬如在芙嵐的鏡子上畫一個醜女人,或是把雛菊放在枕頭下,因為雛菊會使芙嵐打噴嚏。
艾雅的一句話將陶德的思緒帶回現今。“我要當芙嵐。”
“是呀,當然可以,只要把你的房間弄得像她的房間一樣,每面牆都有鏡子,並且把你喜愛的那些書全搬走。當然,你的畫也得搬走——”他突然停了下來。“請問,芙嵐要當誰?”話才剛出口,他馬上就曉得答案。“不行!你父親——”
“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我會告訴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貴重的商品。萬一有人想綁架梅家的繼承人,那將會是不值錢的芙嵐——而不是我——被抓,而且我相信她很快就會告訴綁匪實情。但我們根本不必擔心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因為一路上我們會受到保護,根本不會有危險。”
“都是那個姓孟的傢伙,對不對?他讓你想到這個餿主意。”
“他就算下地獄,我也不在乎。他這人沒有榮譽感,或道德感。”
陶德很清楚艾雅痛恨那些貪圖她父親的錢財而接近她的人。有一次她評淪芙嵐:“至少她的友誼無法用金錢買到,因為我的確試過了。”
艾雅走到他的椅子旁邊,雙手放在扶手上,靠近他的臉。她是唯一看到他而不會厭惡地把臉轉過去的人,每當艾雅這麼靠近他時,他的心頭都會湧上愛意。
“你看不出來嗎?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每當有需要時,艾雅就會利用陶德對她的愛來達到目的,因為陶德根本是她父親派來的首要眼線。她對陶德投以甜甜的笑容。“當然,這得由你決定。”
“你少靠近我!”他舉起手説道,因為他看出了她的計謀。
“你以為你能夠説服我做任何事。這太危險了,你父親會大發雷霆——”
“如果我被綁架而勒索贖金,他會不會更生氣呢?”艾雅看着他,降低自己的音量並希望他不要抓出她的語病——因為她才剛保證這一路上不會有危險。“萬一他們因父親拒絕付贖金而把我撕票,你會有何感受?”
看到陶德閃爍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贏了,她手舞足蹈地大笑説:“沒有人會知道我是誰!沒有人會瞠目結舌地看着我!沒有人會盯着我的衣服和食物,問我是不是穿絲綢睡覺!沒有人會評議我説的每句話,只因為那是英國最富有的繼承人所説的話,也不會一天內就有三個人向我求婚!”
那句話使陶德笑了起來。當然,艾雅誇大其詞,不過牆外的確經常有年輕男人唱情歌求愛。他們寫情詩讚揚艾雅的美貌,説他們在夢中或是“從遠方”或是爬樹看到了她後,就不可救藥地愛上她。芙嵐每次聽到那樣的話,總是説:“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我’。”
“芙嵐會同意嗎?”陶德輕聲問道,儘量替自己爭取時間思考。“你知道她有多麼喜歡潑你冷水。”
“同意?”艾雅吃驚地問道。“同意!你在問我芙嵐是否同意擁有黃金來搭配她的美貌?你這不是白問嗎?”
艾雅開心地笑着。“把芙嵐交給我吧!”
“上帝保佑她的靈魂。”陶德低聲説道,以免被艾雅聽到。
芙嵐靜靜地聆聽艾雅説話,她的房間是艾雅房間的一倍半,而且每面牆都掛了以昂貴的畫框框起的她的畫像。
“你要我扮成你?”芙嵐問道。“國內每個壞人都想奪取你父親的黃金,你要我冒生命的危險假扮你?”
艾雅嘆了口氣。“你知道這趟路如果不安全,父親是不會送我去的。”
芙嵐對她微微一笑。“對你也許很安全,但如果我是繼承人,那我的安全怎麼辦?”
“安全?你好像認為盜匪會在路上打劫我們。你知道明天我父親就會派人來護送我——護送我們。沒有人認識我們,就算這裏認識我們的傭人也不會説出來,畢竟誰會在乎!”艾雅怨側地説道。“更何況,她會給陶德足夠的錢去塞住所有人的嘴。英格蘭都知道他很吝嗇。無疑地,我們的隊伍會很寒酸,沒有人會想到那是梅家的車隊。別人會以為我——你——只不過是普通商人的女兒。這是你的機會——”
“別再説下去!”芙嵐舉起她的手説道。她離開艾雅,望向窗外好半晌,才轉過身,她的表情嚴厲。“你總是為所欲為,對不對,艾雅?”
“你怎麼可以這樣説我?我像個囚犯在過日子!”
“囚犯?哈!除非你窮過,否則你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囚犯’!我家以前很窮,現在還是很窮,而你卻一輩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不論你想要什麼,只消向你父親開口,他馬上就會給你。而且在這裏,你的話就是法律。”
艾雅握緊拳頭,但是沒有出聲。芙嵐説的每句話都很正確,艾雅對貧窮一無所知。許多人都在捱餓受苦,而她過着好日子卻不知感恩地想要自由。芙嵐總是知道哪些話能使艾雅愧疚。
“好吧,我會讓你知道沒有權力是什麼滋味。”芙嵐恨恨地説道。
那句話使艾雅差點嗆到。“權力?你認為我在這裏很有權力?”
芙嵐笑了出來。“你是這裏的女王,可是卻不曉得。”
“否定你對園丁調情,戲弄馬伕——”
“那是我僅有的!”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你甚至不必説‘開門’,就會有人替你開門。每個人一曉得你是誰,就會跳起來想討你歡心。”
“我過得很節省,我聽説——”
“聽説!艾雅,你居然蠢到相信童話故事是真的!好吧,咱們?來看看你當個普通人會是什麼樣子,不過我警告你,一旦開始,我們就得玩到底。在抵達目的地之前,我將是梅家的繼承人。如果你中途反悔,我會裝作聽不懂你在説些什麼,只有在這個前提之下我才會同意。”
艾雅對她揚起眉毛。“你以為當個傳奇人物、永遠不知道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很好受嗎?三年前我差點被綁架,你以為每天生活在恐懼裏的感覺很好嗎?”
“就像我怕你?只要你寫信告訴你父親把我送走,我又會變成窮人。即使是現在,你父親付我來陪你的錢都寄給我父親和妹妹。和你住在一起,我放棄了所有嫁個好對象的機會,不過,也許我的犧牲能夠使我妹妹找到美滿的歸宿。”
“我不會把你送走的。”艾雅輕聲説道,這話她已説過無數次,但芙嵐不相信。每次兩人意見不合,芙嵐總是會説:“現在你要把我送走了,我的家人和我都要餓死了。”
過了一會兒,芙嵐緩緩地露出笑容。“也許我們可以做一筆買賣,你不會認為我會笨到免費為你冒生命的危險吧?”
艾雅笑笑。“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從不認為你會基於友誼而為我做任何事。我擅自列了一張清單。”她展開一張羊皮紙。
芙嵐接過單子看了一下,然後微微一笑。“不夠,我不會為了這一點點錢拿我的性命冒險。”
一如往常,艾雅早有心理準備。“坐下來談,好嗎?”她疲倦地問道,和芙嵐做買賣總是很花時間。
幾個小時後,黃金、珠寶、布疋,甚至連艾雅母親名下的土地收益也都轉手給芙嵐。但坦白講,這些仍比艾雅原先的預期更少。
艾雅站起來,捲起羊皮紙。“你不會喜歡當我的。”艾雅最後説道。
“你也不會喜歡當我的。”芙嵐答道。
然後兩人遲疑地很快的握了一下手,買賣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