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了,艾雅想到,她都能伸開四肢躺在温暖的陽光下。此刻她坐在山脊,馬車停在後方的山腳下,她的眼前是一片花海,遠處有座美麗的小村落。如果她是個風景畫家,這正是她想畫的,但現在她只想獨坐在這裏眺望世界——或至少眺望世界的這一小部分。
她已經品嚐了三天的自由,看到高牆以外的世界。從住家到販賣宗教紀念品和玩具的商店,無一不令她眼界大開。
還有食物:奶油蛋糕、蜂蜜蛋糕、葡萄麪包。雖然梅家的廚師手藝不錯,但是他們都缺乏創意。當艾雅在麪包店看到一個麪包被做成站立咆哮的野熊形狀時,她興奮得差點昏倒。
而萊斯買了那個麪包給她。親愛的萊斯,艾雅想着,他和湯姆都對她非常好。
自從出發的前一天,那個叛徒孟傑明把她訓了一頓後,她就發誓再也不要跟他説話。到目前為止,她也沒有對他説過一句話。坐第一輛馬車的是芙嵐、她的女傭蘿蘭,以及車伕喬治,第二輛馬車則是艾雅、陶德和他們的車伕洛傑,傑明和他的兩名手下則是騎馬。
從出發的第一天起,艾雅對沿途所見的人或物莫不感到嘖嘖稱奇。第一天下午當他們停下來讓馬喝水時,艾雅看到四個男孩在玩接線球的遊戲,她好奇地走上前,由於她個子小而且年紀比他們沒大多少,很快就和他們玩了起來。當萊斯來找她回去時,他告訴所有人他是玩接線球的高手並且很快就證實他的話。當湯姆來找萊斯回去時,湯姆説他能夠贏世上任何人,並且當場就露了一手。當傑明來找他們回去時,他發現四個孩子和三個爵爺玩得不亦樂乎。傑明微笑地走上前,但艾雅卻板着臉停止遊戲,掉頭就走。
過了第一天之後,艾雅、萊斯和湯姆就成了好朋友,他們騎馬走在她的兩側,回答她所有的問題。當路上沒有人時,陶德喜歡駕車,讓洛傑到馬車裏睡覺,然後他們四人就會嘻嘻哈哈地説謎語、玩各種遊戲。
傍晚時,艾雅開始畫畫。每天晚上,他們會把馬車停在田野,然後車伕會按照艾雅的指示生火煮晚餐。
白天時,萊斯和湯姆會買東西給艾雅吃。每當經過村落時,他們其中一人就會到當地的麪包店或是零食鋪——或甚至賣烈酒的商店——去看看是否有艾雅從未吃過或喝過的東西。剛開始,他們每樣東西都會買兩份:一份給艾雅,另一份給芙嵐;畢竟,她是繼承人。但芙嵐瞪着他們,彷彿他們是白痴。“我要怎麼吃那東西?”芙嵐惱怒地問道。“那會使我的手黏答答的!”
過了第二天早上後,他們就不再買芙嵐的份,但是他們很喜歡買給艾雅吃。到了傍晚,艾雅將一天內所發生的事情畫下來以答謝他們。有一張圖是萊斯伸手拿麪包,而麪包師妻子的湯匙快要掉到他的手上;有一張是湯姆困惑地看着一個木製玩具,絞盡腦汁地研究着要怎麼玩,他的旁邊有個小女孩不耐煩地抬頭看着他;有一張是陶德面露微笑地駕着馬車——當然,只畫他臉部沒有疤痕的那一面;還有一張是洛傑睡覺打呼,一隻蒼蠅在他的嘴唇上方盤旋。
“那傑明呢?”湯姆輕聲問道,對她的畫感到驚歎。
艾雅瞄了站在數尺外的傑明一眼,拿起筆迅速作畫,幾分鐘後她把圖拿給眾人看,她畫了芙嵐美麗的臉,但她的身體是一袋袋的黃金。傑明用垂涎的表情望着芙嵐,親吻她露出袋子外面的手指,他放在背後的手握有一張結婚證書。
沒有人想笑,他們都知道那是一張諷刺畫,但是洛傑覺得它很滑稽,當他笑得人仰馬翻時,其他人也跟着笑起來。
傑明走過來,看看大家在笑什麼。
艾雅笑着將圖遞給他。“原來那就是你對我的看法。”傑明説道,把圖還給艾雅,然後走開。
現在,艾雅獨坐在山脊,享受着她的自由。她伸開雙臂,頭往後仰,用力地吸一口沁涼的空氣。“這裏的空氣和父親房子裏的空氣是多麼的不同啊!”
把握這一天,艾雅思索着,自由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天,除了吃遍半個英格蘭,她似乎沒做什麼事。她伸開雙臂,希望自己能飛。“對,”她大聲説道。“我想飛,我想……”是呀,她最想要什麼?
“我想證明我比金錢更有價值!”艾雅對着風大喊。從小她就一直被提醒是梅家的繼承人,尤其芙嵐從不錯失任何機會。“如果他喜歡你,我保證那是因為你的錢。”芙嵐説了上百遍。“他是因為你的錢才會對你那麼好!”一次又一次,永遠是她父親的錢!
“難道我比不上父親的黃金嗎?”艾雅問道。“為什麼大家都只想要我的黃金?為什麼——”
陶德的口哨聲使艾雅停了下來,她慢慢地下山,朝馬車走去。
“她到山上去做什麼?”傑明問陶德,他的聲音顯示了他的惱怒,“她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一分鐘前我恨死她,一分鐘後我——”
“卻對她感到好奇。”陶德替他把話説完,傑明勉強地點個頭表示同意。“艾雅的生活與外界隔絕,她不知道這世界是什麼樣子。對她而言,每件事都很新鮮。”
“是呀,她表現得很明顯,而且把我的手下耍得團團轉。”
陶德搖頭。“你會發現艾雅……呃,其實是一個滿有用的人。”
“是呀,她幫忙紮營。”
陶德笑笑。“你會發現艾雅能做的不只那些,她對管錢很有一套。”
傑明嗤之以鼻。“只有笨蛋才會讓那個沒腦袋的潑婦碰他的錢。”
“那是遺傳。”
“你説什麼?”
陶德清清喉嚨。“我説只有時間能證明一切。”
傑明蹙着眉走開,但陶德的話仍影響了他。很不幸地,他的確對艾雅感到好奇;她和一般人很不一樣。首先,她似乎對階級毫無概念。她和梅家的關係會很自然地給她一些權利,但艾雅好像不懂這一點。芙嵐就像一齣戲的女主角,完全瞭解她的地位,但是艾雅卻只忙着做需要做的事,不論是去溪流裏洗碗盤或是幫芙嵐找戒指。
艾雅的樂意幫忙,使得每個人的生活都輕鬆很多。第一天紮營時,他發現三個僕人沉默而且很有效率地做他們分內的事。在他的經驗裏,新來的僕人通常會不知所措,除非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事。一經詢問,傑明才發現艾雅早在紮營之前就給了他們清楚的指示。
剛開始,傑明怨恨她的“好管閒事”,他發誓絕不會讓艾雅控制他,就像她控制可憐的芙嵐。但是當他發現燉免肉的湯因為添加野生的麝香草(那是艾雅在中途休息時採集的)而變得更加美味,而且晚餐總是有新鮮的麪包可吃時,他忘了“控制”一事。
最奇怪的是她把芙嵐照顧得無微不至。傑明原本擔心艾雅會在半夜爬進芙嵐的馬車傷害她,結果正好相反,艾雅指導芙嵐的女慵如何服恃芙嵐。若非她總是對芙嵐語帶諷刺,傑明會認為她是絕佳的侍女。
總之,三天下來,傑明很難斷定艾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而“去問艾雅”已經成為營地裏最常聽到的話。她似乎知道馬車裏的每件東西擺在哪裏,知道萊斯喜歡吃紅肉而湯姆喜歡白肉。買麪包時,她堅持買葛縷於麪包給芙嵐。還有陶德!恐怕連王子都沒有得到如此多的照顧。
艾雅唯一忽略的人就是傑明。她會指示車伕替萊斯和湯姆搭好帳篷,而傑明卻——每天晚上——都得親自搭帳篷。每天早上艾雅會刷每個人的衣服,唯獨傑明的衣服還留有前一天的灰塵。艾雅為每個人畫像,甚至包括芙嵐,但她就是不理傑明。
可是,偏偏愈是這樣,傑明愈無法不去注意艾雅。雖然很不理性,但他還是很注意艾雅為別人所做的每件事,並且怨恨艾雅不為他做。
有生以來第一次,傑明發現自己很想得到女人的注意。傑明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對芙嵐獻殷勤肯定能得到艾雅的注意。
一個小時後,眾人圍坐在營火前,傑明微笑地轉向芙嵐,開玩笑地對她説:“不知梅家的繼承人是否跟梅柏肯長得很像?”
芙嵐只顧着想事情,沒注意到自己説了什麼,她的聲音充滿諷刺。“她怎會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她從未見過她父親。”
所有的人立刻安靜下來,芙嵐慌亂地試圖掩飾她的錯誤。“我是指,我從未見過我父親。”
“從未見過你父親?”萊斯問道。“一次也沒有?”
芙嵐低頭看她的盤子,以免被看見閃爍不定的眼神。這個叫萊斯的只注意艾雅已經使她很生氣了。前兩天早上他給她一些啜心的餅乾,彷彿她是小孩子,從那時候起他就再也沒有正眼看她。
芙嵐抬起頭時,眼底有一抹悲傷。“是的,他只寫信給我,從未親自來看過我。”
傑明蹙着眉,同情地看着芙嵐——其他人也一樣。
“我一直很嫉妒別人有許多家人,因為我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芙嵐望着營火説道。“我唯一有的親人是艾雅。當然,還有陶德。”
艾雅張嘴想反駁,但陶德伸手按住她,示意艾雅是她要玩這個遊戲的。
艾雅不喜歡有人詆譭她的父親。不論他做了什麼,她相信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她不知道,那是她的問題,不是父親的錯。“梅家繼承人得到了別的東西做為補償。”艾雅説道。
“譬如愛嗎?”芙嵐予以反駁,然後轉向傑明,眼底泛着淚光。“我不要求同情,但是繼承人的表親甚至沒有送過聖誕禮物給她,而繼承人總是送禮物給她的表親,對不對,艾雅?陶德,你可以發誓我説的都是實話,對不對?”她直視陶德。
“你説的真對,芙嵐,”陶德冷冷地答道。“繼承人的表親從沒有送過任何東西給繼承人,也沒有對繼承人表達感謝之意。”
艾雅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發覺她必須為自己辯護——或是為芙嵐辯護?“也許是因為繼承人的表親買不起禮物,她能夠買什麼東西給全英國最有錢的人呢?”那是芙嵐對艾雅説了上千遍的話。
令艾雅不敢置信的是,芙嵐笑了起來。“沒有錢!艾雅,你是家裏最有錢的人!”
艾雅困惑得説不出話來,難道芙嵐要現在説出實情嗎?
芙嵐轉向傑明,臉上仍掛着笑。“你絕對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人,你知道她如何處理果園裏的蘋果和莓子嗎?她把它們運到村裏賣掉!”芙嵐故意停頓一下以製造效果。“艾雅把花園裏的每一朵花剪下來做香水,我告訴你,她是個貪心的小奸商,完全不是淑女!”
艾雅鎮定地把盤於放到地上,然後站起來。“芙嵐,我寧可吃下滿嘴的針,也不願意繼續坐在這裏陪你。”艾雅轉身離開。
當芙嵐勝利地回頭看着眾人時,,她發現沒有人對她微笑。怎麼回事?孟傑明是個伯爵,他不是曾厭惡地説出商人這個詞嗎?他很討厭地位低下的商人,不是嗎?
湯姆首先站起來,説他想去睡了,畢竟明天一早就得出發。幾分鐘後,萊斯也説了相同的話。
當最後只剩下芙嵐和傑明時,她用手捂住臉,輕聲地説:“他們不喜歡我,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
傑明跪在她的面前;他討厭看到女人哭。“他們當然喜歡你,我相信他們很喜歡你。”
“不,他們喜歡艾雅。從我十三歲起,每個人都比較喜歡艾雅,而不喜歡我!你無法想像我過的是什麼生活,父親把我和外界隔離,而人們只在乎我的錢!”
“像我嗎?”傑明低聲説道。“你知道我一心一意想娶你父親的黃金。”
芙嵐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的頸背,靠近他的臉。“你真的只在乎我父親的黃金嗎?難道你不覺得我很迷人?”
“你當然很迷人。”傑明靠近她的唇,準備吻她。
但是他並沒有吻到她,因為艾雅把燃燒的樹枝踢到傑明腿邊的地上,立刻使他的緊身背心着火。
那驚動了眾人,陶德和其中一名車伕趕緊把火撲滅,而萊斯和湯姆則持劍從帳篷裏跳出來。
傑明沒有受傷,但是他氣得全身發抖。
“很抱歉,”艾雅對他微笑地説道。“我可能踢得太用力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追求我有錢的堂姊。”
“艾雅,”芙嵐氣憤地説道。“我會報仇的!”
傑明開始恢復言語的能力。“今晚你睡在我的帳篷,我要看着你,以免危害別人。”
艾雅對他微笑。“我寧可把臉埋在馬糞裏,也不願意和你睡同一個帳蓬。”
傑明向她走去,但陶德站到他的面前。“我會看着她,保護她。”
“保護她?”傑明驚喘出聲。“那誰來保護我們免於她的傷害?”
“我沒有受傷,”萊斯説道。“你受傷了嗎,湯姆?”
湯姆微微一笑,他父親正是芙嵐鄙視的商人,所以他站在艾雅這一邊。“我也沒有受傷,看來這裏只有一個人被這商人的女兒傷害。”
艾雅感動地看着湯姆和萊斯。
傑明舉起雙手。“全部去睡覺,你們要睡哪裏我都不管!”
於是,這一夜他們分睡在兩個帳篷和兩輛馬車。
“醒醒。”艾雅對陶德耳語。他和洛傑睡在繪了圖案的馬車底下,而馬車的內部則留給艾雅。
陶德半睡半醒。“艾雅,天還沒亮,回去睡吧!”
“那些馬車要去哪裏?”
陶德用半閉的眼睛看到數碼外的路上有許多馬車經過,“不知道,我以前沒來過這裏,回去睡吧!”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他們。”意指她將吵醒所有的人,讓每個人都不得好眠。
“大概今天是市集日,他們要去村裏賣東西。”他答道,然後倒頭繼續睡。
艾雅站起來看着那些馬車。市集日!她一直想去市場看看,芙嵐昨晚説的話是真的:艾雅的確要人把農產品運到村裏去賣,然後她會詢問小販幾百個問題。
她彎下身,再次搖醒陶德。“起來,我們要去市場。”
“我……”陶德蹙着眉説道。
艾雅知道他擔心什麼,他不喜歡被別人看到。“別擔心,你待在馬車裏面,沒有人會看到你。”
陶德從馬車底下慢慢地爬出來。“不行,他會生氣的。”
“他已經很討厭我了,所以有什麼關係呢?”
“艾雅……”陶德警告她。
“求求你,”她低聲説道。“你知道我以後會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你想我的丈夫會讓我去市集嗎?他會不會把我當成怪胎到處展示?”
“怪胎”和“展示”這兩個詞使得陶德同意。“但是他會聽到——”
“跟在那些馬車的後面就不會被聽到了。噢,陶德,求求你,我不能讓這個男人把我和外界隔絕。也許他會聽到,但至少我們可以試試。”
陶德咧嘴而笑。“我們可以試試把握這一天,對不對?”
艾雅衝動地圈住他的脖子,熱烈地抱了他一下。“謝謝你!”
艾雅沒空看她的擁抱對陶德造成什麼影響,她爬到馬車底下搖醒洛傑,然後悄悄地從孟傑明的視線範圍溜走。
“她不見了!”傑明氣得快説不出話來,否則他一定會吼得使天上的星星全掉下來。
萊斯從帳篷裏爬出來,看着馬車昨夜停放的地方。這幾天來,他愈來愈喜歡看着艾雅的巨龍和猛獅。在正常的情況下,他會擔心艾雅是不是被綁架,但現在他知道如果有什麼問題,艾雅都會解決。他打着呵欠,心想艾雅會帶什麼好吃的回來當晚餐。
“不知她把馬車弄去哪裏了?”湯姆四處張望,彷彿馬車可能會藏在石頭的後面。
只有傑明非常生氣。“看來你們倆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她和陶德在一起,”湯姆説道。“他會注意她的安全,我相信她很快就會回來了。”
傑明看着他的手下,彷彿他們瘋了,他們似乎毫不關心他受僱要護送繼承人到她的未婚夫家,而這個—一這個艾雅一逮到機會就整他。“我非找到她不可!”傑明轉向正在準備早餐的女慵。“你必須叫醒小姐——”
他突然停止説話,因為芙嵐正慢吞吞地從馬車出來,他發覺剛睡醒的芙嵐並沒有那麼美麗。“她偷了一輛馬車跑掉了,”傑明説道,並沒有解釋“她”是誰。“我必須把她找回來”
芙嵐不喜歡一大早醒來就得面對艾雅的惡行。“她去村子裏了。”芙嵐説道,從女傭的手中接過一杯蘋果酒。她的衣服縐了,她很生氣艾雅在打包行李時沒有把它摺好。
傑明忙着上馬鞍和襞脾氣,因此沒聽到芙嵐的話,但萊斯和湯姆——拿了滿手的起司和麪包——轉向芙嵐。“她為什麼要去村子裏?”湯姆問道。
“當然是為了賺錢!”芙嵐答道。
當三個男人驚愕地看着芙嵐時,她緊閉雙唇。她何時變成了艾雅的監護人?“這附近有個市場,對不對?”她的聲音充滿諷刺。“哪裏有錢可賺,艾雅就會在哪裏。”她眯起眼看着傑明。“我告訴過你她是個小奸——”
她並沒有把話説完,因為傑明已經躍上馬,消失在揚起的砂土中。
騎着馬時,傑明心想他並不相信芙嵐的話。為什麼和梅家繼承人住在一起的女孩會想要去市場?即使他想起陶德曾説艾雅對金錢很有一套,他還是不相信那個潑婦除了畫畫以外還會什麼。她的生活與外界隔絕,她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本事?
不,傑明糾正自己,是芙嵐的生活與外界隔絕。艾雅有家人,以前和他們住在一起,現在則是定期回去探望他們。
“請問有沒有看到一輛——”快到村落時,傑明開始詢問路人,但是他的話並沒有説完,因為有個人指着他説:“是他!那個屠龍俠!是他!”
傑明咬着牙,騎馬離開那男人。艾雅果然在這裏,而且村民已經看到他在那可憎馬車上的畫像。
艾雅似乎總是有辦法羞辱他,自從認識她後,他的生活就變成鬧劇。“或是希臘悲劇。”他嘟囔着,騎馬穿過人羣。
“屠龍俠!”那句話他不只聽到—次。諷刺的是,他們怎會認出他?他臉頰上的抓痕仍明顯易見,一隻眼睛仍然瘀青。
快接近村落的盡頭聚集了一大羣人,傑明從他們的頭上看到馬車的顏色,而且——信不信由你——他還聽到艾雅的聲音。這麼嬌小的女人怎會有如此宏亮的聲音?
為了接近馬車,傑明必須繞過人羣從後面過去。由於他騎在馬上,所以眼前的景象他看得一清二楚。
當初買馬車只是為了偽裝,他並沒有想到要做什麼用途。陶德告訴他地窖裏有一些布,於是他決定用它們來做偽裝,但是現在他發現這輛馬車已經被弄成賣布的攤位。馬車的一側被掀起,用兩根柱子頂住,形成一個門,門的底部有個板架,恰好可當成櫃枱。艾雅在馬車的內部垂掛一大疋布做為簾幕,陶德一定躲在那後面,以免被人看到。洛傑正按照艾雅的指示急着量布裁布,兩人忙得不可開交。
然而,令傑明困惑的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圍着馬車,難道他們從未見過布商?或是被馬車的圖案所吸引?這些村民瘋狂地搶購布疋,傑明知道幾個小時前馬車裏的布堆得很高,但現在看起來卻所剩不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塊起司、好幾袋麪粉、一隻牛後腿以及(除非他猜錯)兩隻雞。那些只是他所能看到的;他相信還有更多東西是放在地板上,他沒有看到的。
他策馬前進了幾步,但是艾雅的吼聲使他停了下來,“我的祖先是世上最偉大的商人!”艾雅喊道,即使她好像只是對她面前的一個男人説話。“有沒有看到這些布閃閃發亮?那是龍的鱗片使它們發亮!知不知道屠龍的故事啊?偉大的騎士殺死它們,沒錯,但是我的祖先把它們的皮剝了下來,用鹽醃藏起來,留給後代子孫。後來我的祖母得到神的庇佑,發現了一種方法,能夠把鱗片紡成紗線。接着我偉大的祖父打造了一個特大的織布機,將鱗片織成布。瞧!它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樣子?龍布!”艾雅喊着。“龍布大拍賣,永遠磨不破!”
傑明花了好一晌的時間才搞清楚他剛才聽到的謊言。龍布?永遠磨不破?她怎麼能那樣説謊?她怎麼能——
傑明投再浪費時間多想,直接騎馬穿過人羣,來到馬車的前面。
“怎麼——”艾雅看到來者何人。“打烊了,夥計,惡魔已經把太陽吃掉了。”艾雅對洛傑和她身後的陶德喊道。
“下來!”傑明繃着臉對艾雅説道。
一個站在傑明腳邊的男人(他的腋下夾着一隻肥鵝)抬起頭看到傑明,忍不住大喊:“屠龍——”但傑明嚴厲的眼神立刻使他噤聲。
“立刻下來!”傑明命令艾雅。“馬車交給男士們處理,”他轉向洛傑和一定也正聽着的陶德。“立刻駕馬車回營地。”洛傑僅點個頭,艾雅打開門走出來。
“有誰可以問問這位先生他在生什麼氣?”艾雅問道,陽光使她眯起了眼,她看着羣眾,但是拒絕看傑明一眼。“或是因為我活着能夠呼吸就冒犯了他?”
傑明不想再使自己成為笑柄。“嘿!”他對一個魁梧的男人喊道,“把她抱過來這裏。”他並不想靠近這些把他和馬車的圖案做比較的村民。
那男人的臉亮了起來,彷彿他得到進入王國的鑰匙,他立刻把艾雅抱下來,放在傑明的馬鞍上,讓她坐在傑明的身前。當他準備放開手時,他發現傑明的匕首抵住他的下巴。
“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手指,”傑明説道。“不要亂碰。”
那男人一臉敬畏,而早就被馬車和艾雅對龍布的品質保證弄得很興奮的羣眾,發現這場面很投合他們的想像。一個站在傑明後方的男人大喊:“屠龍俠!”不一會兒,所有人都高喊“屠龍俠!”“屠龍俠!”“屠龍俠!”
傑明莫可奈何地向天空看了一眼,騎馬離開村落,但是他沒有騎得很快,因為他想再和艾雅溝通一次。
“你使我們引人注目,”傑明原本想找個可以下馬的地方再説,但是他等不及。“如果你到處炫耀,使我們成為眾人的焦點和笑柄,那我們何必偽裝?”
艾雅沒有吭聲。
“你沒有答案嗎?”傑明質問道。“你從不對你的行為稍做解釋嗎?你做事之前從不先思考嗎?”
艾雅側坐在他的前面,身體被他的手臂圈住,她的左側貼在傑明的身上。雖然她決定要因為他所做的事(尤其他居然沒認出她就是黛安娜!)而恨他,但是靠在他身上的感覺滿舒服的。
“艾雅,”傑明嚴厲地説道。“你不想為自己辯護嗎?”
艾雅偏個頭。“馬兒,你聽到有人在説話嗎?沒聽到?我也沒聽到,那一定是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傑明重重地嘆口氣。“當我收到梅柏肯的信,問我願不願童護送他女兒離開英格蘭時,我心想這是賺錢的好方法,”傑明説道,彷彿在自言自語。“但現在我寧可和蘇格蘭高地的暴民作戰,也不願意處理……”一如往常,艾雅似乎仍無動於衷。
傑明深吸口氣,要自己鎮定下來。“艾雅,”他柔聲説道,此時像這樣抱着她,他會想起她是個女人,大部分的時候他只記得艾雅是個整人的小魔女。“你不能這樣隨心所欲地駕着馬車消失,你和你的堂姊受我保護,我必須隨時知道你在哪裏以及你在做什麼,懂嗎?”
傑明再次等她回答,即使那是對馬兒所説的話,但是當他低頭看艾雅時,卻發現她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這也難怪,傑明想着,她的工作量是其他人的兩倍。雖然艾雅不曾為他做過什麼,但是他看到了艾雅替其他人所做的一切。現在,從馬車裏的東西來看,接下來的一星期他都不必買糧食了。也許,傑明勉強地想着,陶德説艾雅對金錢很有一套是對的。
可是,他必須訓誡艾雅對於“龍布”所説的漫天大謊。
他看到營地就在眼前幾百碼的地方,也知道其他人都在等他啓程,但是他沒有過去,反而衝動地把馬兒掉頭,騎上一座小山坡,在一株巨大的橡蠻則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艾雅下馬(彷彿她是個孩子),這並不容易,但是他沒有吵醒艾雅。他坐在橡樹下,艾雅坐在他的腿上熟睡着。
她睡了將近一個小時,傑明握着她的手,發覺她好小,也許只有她的脾氣是大的,此刻當他看着她的小手,並發現她的頭甚至碰不到他的下巴時,覺得自己很有保護能力,彷彿他真的是艾雅在馬車上畫的那個屠龍俠。
他將艾雅緊緊抱在懷裏,頭靠在樹上,不知不覺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