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錦姬看着我:“真的?”
我點頭。
她點了一支煙,望着窗外,慢慢地抽,過了一會,説:“能告訴我,答應幫我的真實原因麼?”
“和你一樣,我想知道真相,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忍受,我愛的男人心裏,隱藏着一個與女人有關的秘密,你知道,女人總是這樣,明明知道真相的殺傷力有多強,卻還是想知道。”事已到此,隱瞞她,毫無意義,而且,我們即將成為戰友,須要同心協力去獲取勝利。
我們坐在上午的陽光裏,綢繆一個陰冷的計劃,離開她家時,我的心裏,裝滿了彷徨和惆悵,在隱隱間,我彷彿已看到了破碎,在我和丁朝陽之間。
從這天開始,門鈴再也不會被按響了。
是夜,我和丁朝陽坐在陽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的手,從我腋下攬過來,我知道他在想什麼,當他心情不好,當他沮喪,他就會瘋狂地做愛。
他説過,做愛可以把大腦掏空,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他抿着唇,很認真地看着海面,彷彿,那隻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的手,與他沒有關係。
我偷偷拿眼看他,他依然面沉似水,卻抽出手,將我抱在膝上,依然是全神貫注看海的樣子。
他又瘦又長的胳膊,那麼有力,輕易地,就將我舉了起來,望着那麼遠的地面,我尖叫了一聲,他卻笑了,緩慢地把我收回來。
我們就那麼坐着,等我回頭去覓他的唇時,見他,已淚流滿面,他抵着我的額頭,輕聲説:“小豌豆,我那麼愛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負疚漫無邊際地在胸中瀰漫,他對我這樣毫不設防地愛着,而我,卻在做什麼?
他擦了擦淚,抱起我,像抱起一個鑲嵌在他身上的美麗瓷器,小心翼翼地回卧室。
很久了,我們沒有這樣靜謐而美好地做愛過。
我卻想到了背叛。
背叛阮錦姬,關於芝蘭的真相,與我,有何干系,我為什麼要拱手將這樣美好的愛,給葬送了?
我哭了,哭得無比昏暗,丁朝陽狠狠地摟着我,不停的輕拍着我的背,他好像有些內疚,讓我,承擔了那麼多驚嚇。
哭着哭着,就睡了,醒來時,已是凌晨,我坐起來,看着歪在旁邊的丁朝陽,他勞累過度的生殖器,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兩腿間,我細細地看着,突然覺得它醜陋,特別是想到它曾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體裏進出過,它就更是醜陋無比。
心在一寸一寸地後退,退到漸漸堅硬。
我搖了搖丁朝陽,他惺忪地睜眼看我:“醒了?”
我嗯了一聲,説有點冷。
他説是麼?伸手來攬我,每當我説冷,他就會將我蜷起來,抱在懷裏,説這樣就暖了。
可是,蜷在他懷裏,我依然是冷的,冷得發抖。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莫名説:“不熱啊。”
我睜大眼:“你不覺得有股冷風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他坐起來,裸着身體,説沒有啊,很正常。又轉到我的方位,依然説很正常。
“是,我很冷,”我披着毛巾被,身體還在不停地哆嗦,他手足無措地看着我:“不是病了?我送你去看醫生。”
我搖了搖頭,眼皮漸漸沉了下去。
很久很久的後來,我聽見一聲尖叫,就醒了。
整個家,通火通明,而我,竟坐在梳妝枱前,淡然地化着妝,我訝異地看着瞠目結舌的丁朝陽,問:“這是怎麼了?”
幾乎同時,他撲過來,一把奪下我的眉筆,厲聲尖叫道:“你要幹什麼?”
是啊,我要幹什麼?我張張惶惶地站起來,上上下下地看着鏡子裏的女人,她幾乎不再是我,冷眉冷眼,挺拔的鼻子,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的睡袍,不是我的,卻似曾相識。
我盯着它,拼命想,終於,我想起了它的來處,是的,在一直緊鎖着門的隔壁的衣櫥裏,是芝蘭的睡袍。
我像被燙着一樣,猛地跳起來,三把兩把扯下它,扔在地上,直直地看了他説:“這是誰的睡袍?”
丁朝陽緩緩垂下眼皮,踢了踢它,把我抱進懷裏:“小豌豆,你夢遊了?”
我有點害怕,一頭扎進他懷裏:“我做了個夢,夢裏的那個我,分明不是我的樣子,可是,我卻分明感覺那就是我,這是怎麼了?”
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有凜冽的冷汗,沿着我後背的皮膚,往下滴。許久,才説:“夢總是古怪的。”
“可是,為什麼我要穿這件睡袍,它是從哪裏來的?”我百思不地其解地看着他,又拉他到鏡子前:“為什麼我要化這麼古怪的妝呢?”
他把我摟進懷裏,説親愛的沒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站了一會,我忽然無限疲憊,就歪在他肩上,睡着了,過了一會,就覺得臉上熱熱的,不必睜眼,肯定是他在用熱毛巾幫我擦掉希奇古怪的妝容。
擦完臉後,他在家裏走來走去,甚至,我聽到了他翻我書房抽屜和翻我手包的聲音,他想知道睡袍是怎樣跑到我身上的,他想找到那串鑰匙,可是,他太不瞭解女人,女人如果打算恆守一個秘密,就會變成隱藏高手,在這點上,男人永遠無法和女人匹敵。
我很放心地睡去了。
我漸漸變得乖戾,會在深夜裏,猛然醒來,抓着他的胳膊説:“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在他一頭霧水醒來時,我卻又昏昏睡去,還有些深夜,他會在廚房找到我,那時,我肯定在抱着一本菜譜正專心致志地燒菜,都是他愛吃的。
他會從背後圈過我,説:“親愛的,睡覺了。”再牽着我,回到牀上。
早晨,廚房裏乾淨得一塵不染,好像,昨夜,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那些燒好的菜,被他痕跡不露地倒進了馬桶,他曾在早晨試探着問我昨夜的景象,我竟莫知所以地看着他,説:“我有那麼賢惠啊,深夜都起來燒菜給你吃?”
他目光憂鬱地看着我,好像,我正在向着地獄的方向墜落,是的,那些菜,是芝蘭愛燒的,我化的妝,也是芝蘭的樣子,甚至,我會在午夜裏醒來,抱着他的手臂,哭得肝腸寸斷,他愈是叫我小豌豆,我哭得愈兇,我説你是不是愛上了一個叫小豌豆的女子?我是芝蘭,你叫我芝蘭。
他的臉色,騰地就白了,呆呆地看着我,説不出話,握住我的手,緩緩鬆開。
我説親愛的,你已不愛我了?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他説小豌豆。
不要叫我小豌豆!!
他終於崩潰,哆嗦着手,燃了一支煙:“你究竟要我怎樣?”
“你終於記起我了?”我看着他,一絲絲的冷,在心裏緩慢升起,是的,我那麼害怕,我真的不知要讓他怎樣,我只是遵循着阮錦姬的計謀,實施了一個貌似鬼混附身的把戲,讓他説出心中的秘密。可,我演得那麼逼真,有時,連自己都恍惚了。
“芝蘭,這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麼要騙我?”
“可是,你知道嗎?我是愛你的。”
“那孩子,不是我的。”豆大的汗珠從丁朝陽額上滾下來,他的目光漸漸兇惡,彷彿,恨不能咬我成碎片:“我的產業,不需要一個雜種繼承!”
説完,他起身,去客廳,拿出一柄梳子,開始為我梳頭,梳子一碰我的頭髮,我開始尖叫,那柄梳子,是桃木做的,我想,他一定是以為我中了邪,特意買了這把桃木梳子,我必須尖叫着,像被從夢中驚醒,不然,這個精心導演的騙局就會被識破。
午夜兇鈴以及我時常如鬼混附身的樣子,已使他深信不疑,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鬼魂的,而且,那個叫許芝蘭的鬼魂已經回來了,夜夜在身邊徘徊。
我驚叫着逃避梳子的追擊,一頭倒在牀上,假裝沉沉睡去,在明天早晨,我依然會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從夢中醒來。
他伏在我臉上看了一會,嘆息了一下,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去找阮錦姬,沒人應,我才想起,她的美容院開張了。
我去美容院找她,剛剛開張的美容院到處瀰漫着油漆味,生意有些蕭條,她正百無聊賴地在電腦上玩撲克,見我來,就關了機,迎上前來。
她給我泡了杯茶,用充滿了暖意的質詢目光看着我。
我有點黯然,不知是否應當繼續下去。
有一點,我可以斷定,即使是丁朝陽謀殺了許芝蘭,那麼,必也是事出有因,而且,在許芝蘭,已不僅是背叛的問題,她還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阮錦姬説:“辛苦你了。”
我苦笑一下:“芝蘭有沒有和你説過,她有外遇。”
“外遇?!!”阮錦姬瞪大眼,好像聽了個石破天驚的笑話:“她那麼愛丁朝陽!如果她有外遇,就不會那麼痛苦。”説着,她拉我走到電腦前,迅速打開網頁:她的郵件,我一直留着。
她登陸信箱,我看到了那封郵件。
親愛的小狐狸:
我要崩潰了,我覺得丁朝陽在外面有了人。為了擺脱我,他讓我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我不知何去何從,是揭穿他,還是隱忍到底?
我很絕望。
芝蘭
阮錦姬看着我的眼睛:“因為我的聲音和下巴比較尖細,她就喜歡叫我小狐狸,這封郵件後,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
“聽丁朝陽的意思,好像是芝蘭懷孕了,但,孩子不是他的。”
“他怎麼斷定不是他的?”
“不知道,但,他口氣非常肯定而仇恨,如果真的像她以為的那樣,丁朝陽有外遇了,而丁朝陽又那麼肯定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必為了擺脱她而下殺手呀,完全可以藉此機會提出離婚。”我分析道。
阮錦姬看着我,慢慢地笑了:“看來,他隱瞞了你,他當然不會離婚,你知道他的家業是怎樣來的嗎?”
我搖頭。
“當年,他不過是個考上大學的鄉下窮小子,畢業後留城,和芝蘭結婚時,他平凡得就像一株路邊的野草,這家服裝公司是芝蘭父親的,芝蘭是他唯一的女兒,去世前,他留下遺囑,所有財產由芝蘭繼承,和丁朝陽沒絲毫關係,如果他離婚,那麼就等於心甘情願放棄這唾手得來的若大家業,重新過回一株普通路邊野草的生活,這對於連做夢都在奔向成功輝煌的男人來説,他是寧肯死,都不會放棄的。”
我哦,悵然地看着牆壁,心亂如麻,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卻沒有證據推翻阮錦姬的推論,為了新愛,為了家產,丁朝陽謀殺了芝蘭。
“如果,真如你所想,他為了新歡,巧妙地謀殺了芝蘭,那麼,在芝蘭死後,他為什麼沒有和新歡在一起呢?”
“這也是我在想的。”阮錦姬有些迷離的惆悵。過了一會,説別想了,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我給你做個美容吧。
説着,就拉我出去,招呼了一位美容師,給我做美容,我躺在牀上,美容師柔軟的小手在臉上滑來按去,很是舒適,很快,我就睡意沉沉了。
等醒來時,正午的陽光站滿了我的臉。
我微微啓動了一下眼皮,阮錦姬正抱着胳膊站在門口,直直地看着我,眼裏,有冷冷的光芒,就像她深夜站在門外的樣子。
我心下一抽,連忙假裝翻個身,要醒來的樣子。
等我睜開眼,阮錦姬已是滿臉的陽光燦爛。
或許,她有理由恨我,因為我正同被她懷疑謀殺了密友的男人同牀共枕。
我洗好臉,補了點妝,和她一起去街對面吃著名的黃泥螺,有點鹹,並沒有謠傳中的美味,阮錦姬就笑着説:“謠傳欺騙了我們的味蕾。”
我説是啊,很多流傳甚廣的小吃,都名不符其實,或許,是我們的味蕾不甚習慣,就像南方人吃米,而北方人習慣饅頭。
然後,我再怎麼辦才好呢?我看着她,或許,真的是丁朝陽謀殺了芝蘭,可是,我無法想像,揭開真相時,我該怎樣面對丁朝陽,我利用他的愛與信任,一步步將他逼到了死地。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阮錦姬抱着一杯茶水,眯着眼睛笑。
我怏怏地看着別處。
她輕輕笑了幾聲,説不必勉強,隨你吧。
我嘆了口氣。
下午,李長風打電話問晚上是否有時間。
我躊躇了一會,説:明天中午吧。
他問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那脾氣,遇事非要刨根問底,這是我不能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很具娛樂記者的八卦氣質。
我説晚上要寫稿,他温和地笑了笑,説:“大作家,明天中午,李家老院子見。”
我應了,叫了輛出租車回家,在公寓樓下,看見古福利坐在樓前的台階上,正專心地疊一枚紙飛機,我喊了一聲古先生。
古福利猛地抬起頭,顯然很不習慣被稱古先生,望着我,憨憨地笑得有些吃驚:“丁太太回來了?”
我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他側着臉看我:“丁太太有什麼心事?”
“沒什麼,就是有些悶,突然想和人説説話。”
他很認真地看着我,頓了頓,又彆着臉去看天空,像自言自語似地説:“其實,2207業主,我在台東商業區遇見過他幾次,每次和他打招呼,他的反應都好像是我認錯了人,一言不發,所以,我猜,或許他是不願意讓人認出來,才這樣。”
我精神一振,突然想到,是啊,阮錦姬怎麼租到他的房子呢?是他們早就認識還是他委託中介出租的?我問古福利:“他的房子是委託中介公司租出去的麼?”
古福利想了一下,搖搖頭:“不像,如果是委託中介公司,中介公司通常會帶很多人來看房子,然後才能租掉,2207好像沒有什麼人來看過房子就租掉了,丁太太,為什麼你對2207那嗎感興趣?”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總覺得2207有點神秘,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古福利羞慚地紅着臉説:“其實我不該多嘴,不過,丁太太,如果可能,希望你跟別人説是我告訴你的。”
他紅着臉的樣子很可愛,靦腆得像個女孩子。我説不會的,放心吧。“對了,能告訴我2207業主的名字嗎?”
他從旁邊撿起一截小樹枝,一下一下地劃出三個字:宣凌霄。劃完,就快速抹亂了,仰頭望着天空,一副不想再多説了的樣子。
我識趣地説了謝謝,將那三個字,牢牢刻在心裏,我想知道,他真的曾在黑夜裏聽到隱隱的哭泣聲來自丁朝陽的家麼?
是夜,入睡前,丁朝陽突然拿出那柄桃木梳子,攏過我的長髮,邊為我梳邊説:“你的長髮真美。”
我用攝人心魄的嫵媚眼神看他,其實,我知,他並非是想為我梳頭髮,而是,他在找個藉口,將這把桃木梳子放在牀上辟邪。
他以堅定地認為,我時常在夜裏中了一個叫芝蘭的女子的邪。
我假做什麼都不曉得,任由他擺佈,反正我想好好睡一覺,我甚至開始懷疑,即使真正的芝蘭的鬼魂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説什麼。
在他緩緩的梳理下,我很快就睡着了。
夜裏醒來時,我摸了一下,梳子在我枕頭底下。我笑了笑,繼續睡。
第二天中午,我去見李長風,他早就等在那裏了,看樣子,為見我,他特意打扮了一下,只是,牛仔褲和小格子襯衣搭配得不倫不類。
給我拖開椅子,就自嘲説:“我就喜歡到李家老院子吃飯,感覺像我家開的。”
我打趣他虛榮,他沒反駁,問我想吃什麼,我要了一份麻辣小龍蝦,他看看我,説:“吃這個啊,有肺吸蟲的,知道嗎?”
“知道,在吃上,我素來勇敢。”
他又添了兩個菜,給我倒上一杯啤酒:陪老同學喝一杯。
沒頭買腦地扯了很多話,末了,他試探性地問:“還一個人嗎?”
“你覺得呢?”我瞥着他,反問。
“有才氣,又漂亮,沒道理一個人。”説完,他緊緊地盯着我,我笑笑,算做承認,我不想否定丁朝陽的存在,無論將來結局如何,撒謊是件累人的事,何況,對一個對自己情有所期的人隱瞞感情狀態,是不道德的。
對我的默認,他有些失落,舉起杯子,説喝酒喝酒。
他喝得有點高,基本已不能自如地控制眼神,它們一遍遍地從我臉上掃過,帶着炙熱的憂傷,我有點慚愧,如果不是為了弄清宣凌霄的底細,大約,我是不會見他的。
落花有意,流水明明無情還要與落花相遇,對落花,是種殘酷。
當我説出宣凌霄的名字時,我感覺到了鄙夷,對自己的鄙夷:“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户籍登記情況?”
李長風斜眼看着我遞去的紙片,説了聲我靠。
我一驚,脱口問:“你認識他?”
李長風用食指點着紙上的名字:“化成灰我也認識他,喏,該不是你正和他戀愛吧?”
“這是那裏跟哪裏呀?”我急了。
李長風鬆口氣:“沒和他戀愛就好。”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見過,印象深刻。”他用深深的目光看着我:“有天晚上,正巧我值班,他父母跑到局裏報案,我讓他打110,他們説打了,但110管不了,他們也是沒辦法了才跑到局裏來,非拽着我去他兒子的住處,也不説為什麼,如果我不去他媽媽就要一頭撞死在局裏的走廊上,我只好去了,到了才知道,他們的兒子的牀上有個男人,咱國家雖然不支持同性戀,但也沒説同性戀是犯法的,110當然沒法管,老兩口都快瘋掉了,宣凌霄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父親的傢俱公司,在本市,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偏偏攤上這樣一兒子。”
我只覺得脊背發冷,愣愣地看着李長風,説不出一句話。
李長風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聲線無限温暖地問:“豌豆……”
我受驚一樣抽回手,臉,騰地就紅了。喃喃説:“長風,別,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訕訕地撤回手,有點難為情地看着我,傷感説:“其實,我知道,感情的事,一個人的堅持是沒用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
我不知怎樣回答才能使他不受傷,只好低着頭,在桌下默默地擺弄手指,過了好久,他才用恢復了正常的朗聲説:是我不好,讓你難為情了,希望你不會因此而躲着不見我。
我有那麼一點感動,就衝他笑了笑。
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跟我詢問宣凌霄,我只希望他和你,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嗯?他直直地看着我:“還有,適當和他保持距離,我覺得他有暴力傾向,那天晚上,因為他父母帶着我硬闖進去,他竟然惱羞成怒,把電視機砸了個稀爛。”
我笑着説知道了,我都不認識他,只是偶然間聽人説起,他做什麼職業?
“開了間叫西南園的酒吧,生意還不錯。”説完,李長風就警覺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會去找他吧?”
“哈哈,我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戀,更不想做試圖挽救他肉身以及靈魂的救世主。”我笑得有點狂,李長風有點不好意思了,只會看着我傻笑,找不到話説,我看看錶,問他是不是該回局裏上班了。
他噢了一聲,説是啊,埋了單,我們一起往外走,轉過街角時,李長風用手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希望能常常接到你電話。”
我莞爾。
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試圖梳理清楚阮錦姬和宣凌霄和芝蘭之間的關係,理了半天,沒一點頭緒,但是,直覺隱隱告訴我,阮錦姬是認識宣凌霄的,而當年,宣凌霄號稱在深夜裏曾聽見芝蘭若隱若現的哭聲,也是不是能説明,他和芝蘭有着某些不為人知的瓜葛?
有人説,靈異事件的陷入者,大多,因為內心惶恐產生的幻覺,而不喜歡女人的宣凌霄為什麼會聽見芝蘭的哭泣呢?他曾對她,做過什麼?
而阮錦姬,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言,是芝蘭密友,她的出現與蓄謀,只是為查詢芝蘭失蹤真相麼?她的真名,究竟叫什麼?
這些説不清、理還亂的頭緒,想得我腦殼生疼,晚上,丁朝陽回來,見我鬱郁,便問怎了?
我慵懶地看着他,想了一會,就問:“許芝蘭傳言中的情人是誰?能告訴我嗎?”
顯然,我的問,出乎丁朝陽意料,他看着我,訥訥説:“你知道她名字啊。”
我嗯了一聲,盯着他的眼睛不放:“其實,我非常不想知道,也不想問你,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家發生的這一切太蹊蹺了。”
事到如今,阮錦姬,丁朝陽,我不想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站在同一戰壕裏,我試圖,不動聲色地抽身事外,冷靜地審視整個局面。
丁朝陽在我身邊,頹然地垂着頭坐了一會,説:“我也不知道和她好的,究竟是誰,但是,她確實有情人,因為她懷孕了,她以為我不知情,還興奮地告訴我我要做爸爸了,我捧着她的臉,微笑着問真的嗎?她使勁點頭,給我看醫院的化驗報告,問我是不是不高興,我説高興,可是,她不知道我內心的蒼涼有多重,結婚四年了,她沒懷孕,我偷偷去醫院做過檢查,我不可能有孩子的,我覺得對不起她,很內疚,一直不敢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卻告訴我,有了我的孩子,我明知這是個對我有着巨大傷害的謊言,卻沒有力量戳破,我説我高興得都懵了,我是多麼虛偽啊。”
“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我握着他冰冷的手。
他望着吊燈:“在愛情中,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幸福。”
“有些事,是迴避不了的,該來的,早晚都會來,後來,你對芝蘭怎樣了?”
“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很想知道她後來怎樣了?”
“再後來,她專心孕育寶寶,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懷孕快四個月時,她突然變得焦躁,問她為什麼,也不説,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發現她不見了。”
“或許,她已經回來了。”我不動聲色。
“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這麼肯定?她只是失蹤而已。”我屏住呼吸,他的臉開始煞白,他站起來,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我看見,他的手指,在神經質地微微顫抖。
“她的離開,是不是和你的外遇有關?”
丁朝陽一下子就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我:“我?外遇?”
我笑,輕輕地。
“在她之後,在你之前,我從未愛上任何人。”有點激動使他顯得憤怒,我知道,該打住了,一下子掏空所有秘密,容易讓人窮兇極惡地失控。
我走到他身後,温柔地圈着他的腰:我只想和你相安到老,不希望遠去的往事回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但,如果她真的回來,我不會令你為難。這麼説着,心就酸楚了起來,眼淚滑出了眼眶。
他捂着我的手,掌心很冷,但很用力,那天晚上,我們只吃了一點水果,誰都沒心思吃飯。
我辭掉了保險公司的工作,接了電台的一檔心理熱線節目,我喜歡閲讀別人的心靈,可以幫助我積累素材,反正不必坐班,只要每晚9點鐘坐在直播間裏,傾聽別人的心事,然後疏通他們的心結,至於一番簡單的對話,是否能起到打開心結的作用,我不知道,反正,有些人的心裏,養育着太多的憂傷與疼痛,沒途徑發泄,就會被憋瘋。
阮錦姬每天都收聽我的節目,戲稱我為精神垃圾桶。
我告訴她,我很少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了,因為起不到任何做用,關於丁朝陽後來告訴我的芝蘭的事,我沒和她講,她那麼迫切地挖掘真相,當然會認為是丁朝陽為開脱自己而捏造的謊言,在她的陳述裏,芝蘭是個温柔而善良的女子,可與天使媲美。
有時,她會婉轉地説到丁朝陽,並竭力掩飾對他的鄙視,可,我心細若瓷。
我不能阻止她的仇恨,她懷疑他謀殺了她最好的朋友,於是,我們的友誼顯得有些乖戾。
有天中午,她突然對我攤開手,説:“我真沒用。”
我知道她什麼意思,大約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總也打不開缺口,我轉移話題:“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她無謂地聳了聳肩,又看看我:“他真堅強。”
她言下所指,是丁朝陽。
“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會是怎樣呢?”她饒有興趣地看着我。我也聳聳肩:“我盡力了,但是,一無所獲。”
她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嗯。”
“對了,你覺得宣凌霄這個人怎樣?”我漫不經心地挑了一下指甲。
她臉色一震:“宣凌霄?哦……沒什麼,挺紳士的。”
“挺可惜的。”我喝茶。
她笑笑,一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
坐了一會,我告辭説要醖釀晚上做精神垃圾桶的情緒。她起身相送。
從直播間出來,已是晚上十點半,丁朝陽電話問要不要來接,我説要和電台的朋友去喝茶,順便探討一下節目形式。
其實,我去了西南園酒吧,夜晚十點後是酒吧上客的點,牆壁上到處都是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向日葵,向日葵呈現的是絢爛之後的低迷憂傷。
在人聲鼎沸裏,我在吧枱的高腳凳上坐了,叫了一杯啤酒。
然後,我轉動高腳凳,試圖在人羣中尋覓宣凌霄,雖然我不認識他,我想他應該有鬱郁而深邃的眼。
事實告訴我,我被電影誤導了,那只是我的想像,宣凌霄的眼神一點都不鬱郁,甚至很是硬朗。
聽見有人喊宣老闆時,我順着聲音找過去,就看見了正在一張桌子上抽雪茄的宣凌霄,他高而結實,像優秀的高爾夫球手。
我從未在男人面前使用主動,儘管我知,在他面前主動也沒用。我一直抱着杯子,認真地看他。
顯然,他感覺到了我的注視,微微笑了一下,又和人説話去了。我繼續看他。
直到凌晨1點,我都在看他,除了禮貌的微笑,他沒有和我説話。期間,有幾個男人試圖和我搭訕,我用禮貌的緘默,抵擋了過去。
離開酒吧時,我有點醉,歪歪斜斜地往外走時,突然,宣凌霄從身邊一閃而出,站在街上,為我叫了輛出租車,拉開車門時,低聲説:“單身女孩子不要在酒吧呆得太晚,這裏,不適合你。”
我在路燈下認真地看他的臉,方正,落拓,堅硬,我説了謝謝就鑽進車裏,出租車滑進夜色,我回頭去望時,見一輛出租車停在西南園門口,我在心裏笑了一下,想真是有泡吧泡到瘋狂的人呢,都幾點了還往酒吧裏殺。
可,待我看見出租車裏鑽出的人時,我一下子就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古福利。
我喊司機停車,司機有些不情願,我説我願為這段不行駛的時間付錢。
顯然,宣凌霄也有些愣,他看了古福利一會,不知説了句什麼,原本就期期艾艾的古福利,好像很憂傷,他垂着頭,跟在宣凌霄身後,宣凌霄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約是示意他離開。
古福利很受傷,好像鼓了好大勇氣,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邊搖他胳膊邊説什麼,宣凌霄皺着眉頭,看他,猛地抽出胳膊,匆匆進了酒吧。
古福利在路燈下傻傻地站了一會,就坐在馬路丫子上,捂着臉,伏在膝蓋上。
我突然想起,他有些怪的眼神,和容易因羞澀發紅的臉,嘆了口氣,説走吧。
已是凌晨,大約丁朝陽已睡着了,我拿出鑰匙,輕手輕腳開門,躡手躡腳進去。
黑暗中,聽丁朝陽在壓抑着嗓音竊竊低語。我站定了,屏聲去聽。
丁朝陽説:“我不認識你,也不明白你在説什麼,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説着,就砰地扣了電話。
我吁了口氣,故意把鞋櫃拉得很響,卧室的燈,就啪地亮了。披着睡衣的丁朝陽跑出來,一把抱起我,在頭髮上蹭了蹭臉:“你回來了?”
我故意調笑:“剛才和誰電話呢?”
他踟躇説:“不認識,打錯電話了吧。”又掰着我下巴,用力嗅嗅:“怎麼喝酒了?”
“呵,他們非要喝,推不過,就喝了一小杯。”我故意逗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和其他女人調情,不巧被我聽見了就説打錯電話了?”
他豎起右手,做指天發誓狀,我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親暱地伏在他胸口,然後,就偷聽到了他尚未回到平靜的激越心跳。
早晨,丁朝陽走後,我飛快看了看電話機,來電顯示上是一串陌生的手機號,我猶豫了一下,按了回撥。
震鈴響了很長時間才被接通,我喂了一聲。
對方沒説話也沒收線,回應我的,是長長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