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沒和阮錦姬主動聯絡過,不是出於情敵間的狹隘,而是不知該怎樣和這樣一個和自己的愛情有着無數淵源的女人打交道,冷不妥熱不當地多尷尬啊。
因為無聊在電腦上瀏覽貼子時、在窗前發呆時,我都會因想起她妖嬈驕傲的面孔而淡然惆悵,可,和她就此心無芥蒂地做朋友,我無法坦然自如。
倒是阮錦姬,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前塵,洗了心革了面,要把人生重新開始,不僅主動給我電話,且語態放得很低,話裏話外都是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的意思,情真意切但決不低卑。
她和我講她的母親,終生未嫁的單身女人,小時候,母親總是牽了她的手,在馬路的邊上,遠遠地指了一個男人説:那就是你爸爸,記住,就是這個王八蛋騙了你媽,他播下種就跑掉了,像扔一坨垃圾樣扔掉了我們。
小小的阮錦姬總是呆呆地看着他,很羨慕那個能被他牽了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他可以大聲地喊他爸爸,可以跟他要玩具要冰糕,她曾在黑夜裏悄悄地練習喊爸爸,聲音小小的,一遍一遍地喊,蒙在臉上的被子濕漉漉的,沒有人應她。
她恨母親,恨她無能,怎麼會連爸爸都留不住,害得她經常被嫉妒她漂亮的女同學罵是破鞋的私孩子。
四年級時,她曾跑到男人家附近,站在一棵樹下,小心翼翼地等他,看着他從樓道出來,跑過去,怯生生問:你真的是我爸爸嗎?
男人愣了一下,皺着眉頭看她,然後,冷冷説:“誰説的?”
我媽。她低着頭,小聲説,很傷心很絕望,她覺得他應該像電影上的爸爸一樣,把分離多年的孩子,猛地摟在懷裏,聲淚俱下。
可是,他沒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會,搖搖頭,就走了,好像她是路遇的一小乞丐,向他提出了毫無道理的要求。
她一路哭着走回了家。
從此,她不再對這個男人抱任何幻想。她對我説: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當我看着他在小區裏和兒子玩遊戲時,當我看着他冠冕堂皇地出現在電視上時,我就想衝上去,撕下他虛偽的畫皮,他們在別人的羨慕和讚揚聲中過着天堂的日子,我和母親卻像生活在地溝裏的老鼠,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的指指點點。
出示人生醜陋傷疤未必是坦蕩,更多時候,是為自己拉同情票,以及讓聽者有種被信任感,現在的阮錦姬就是,對一個在冰冷傷人的流言飛語中成長起來的女子,她的心裏裝了太多寒涼,需要很多很多的暖來暖熱冰冷的心。丁朝陽給了她的,只有辜負和傷害,是丁朝陽的不好,可,我知道男人這種動物,當情慾發作,所有道德準則都會失靈。有位女作家説過:我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不相信人性。
阮錦姬説:“豌豆,我一直拿你當朋友。”
阮錦姬説:“豌豆,這麼多年以來,我沒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只是一個被人嗤笑的小丑。”
阮錦姬説:“豌豆,從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好過,所以,我不願意再叫過去的名字,我想擁有不同於過往的温暖平和生活,所以,即使你已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依然願意叫阮錦姬,因為,叫阮錦姬時,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沒人嗤笑我……”
……
沒有任何一顆心,禁得住這樣悽楚而柔軟的呼喚。當然,我能。只是,我有很多疑問,只有阮錦姬能解答。
我們又象往常一樣,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和她在一起時,我總覺得她在笑,隱隱的,藏在眼睛的深處。
“你笑什麼笑?”
她張張手,聳着肩説:“我哪裏笑了?”
認真地瞪大眼睛,把臉湊過來,讓我端詳,她確實沒笑,甚至嚴肅。我想,或許是我有心魔。就用摸摸她光潤的臉,笑。
我依然做不到,面對她時不去想起,她曾和丁朝陽在一起,甚至,一些虛幻的、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接一幕地,無聲走過心底。
我知道,即使她還是過去的那個阮錦姬。那些被我知道了的舊事,已像道堅硬而透明的牆,豎在我和她之間,不可穿越。讓我和她,只剩了對望,再也做不到親暱。
可,看上去,我們比往日更加親暱,那種相互的體諒包容,是客情的表現。
丁朝陽問:“不是説一起請你朋友吃飯麼?怎麼沒動靜了?”
我心下一沉,有點難受,想起他和阮錦姬的過往。
知道這些淵源之後,我斷是不能讓他們坐在一起了。有些事,在淡漠中説放下也就放下了,再去目睹,就是提醒,會喚起了種種的可能。
就和他説朋友忙得很,等閒了再説。
他不再追問,靠在我肩上,像個百無聊賴的大孩子,我隨手調電視頻道,法制頻道正在播出一則交通肇事逃逸新聞,大約是肇事車輛逃逸,而交警通過路口的攝像頭把肇事車輛從茫茫人海中揪了出來。
丁朝陽揚了揚眼角:“怎麼不換了?”他不愛看法制頻道,喜歡看中央十套的科教節目。
我繼續換頻道,腦子裏卻在想,阮錦姬美容院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邊上,也應該有攝像頭吧?這麼想着,心頭一顫,想起了李長風,很是汗顏,李長風對我情誼深厚,我卻總是在需要他幫助的時,才想起他。
丁朝陽正專注看電視,自阮錦姬偃旗息鼓後,他就恢復了以往的坦然與精幹,每天風風火火地去公司,在家裏温情脈脈。
有很多次,一些到了嘴邊的話,又被我艱難嚥下,默默地看着他黯然神傷,他曾怎樣辜負過阮錦姬不是我在意的,在對待自身愛情上,女人是很少使用正義感,所在乎的,不過是他究竟愛誰更多一些?
雖然我確定他愛我超過愛阮錦姬,但是,不被他所愛的阮錦姬是他的前科,在他午夜的夢迴裏,有沒有想起過一個叫朱槿的女子,想起她時,他的心頭,是不是有些悵然的感傷?
丁朝陽突然側臉看我:“你在想什麼?”
我淡笑:“很多。”
“比如説……”他轉過來,很端正地對我坐着。
“比如……嗯,將來。”
他笑:“將來還用想麼,不過是你和我,我們結婚吧。”
我用嘴角笑,他的笑,像逐漸熄滅的燈火,緩緩淡下去:“我不該這麼説。”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隱形生理缺陷,不能讓我做母親的。他不知道,他的在意,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他不知曉。
我在乎他曾把一個女人傷到了在六年之後依然不能放下對他的仇恨,我還在乎不知所蹤的許芝蘭,我那麼害怕,突然回來的許芝蘭像巨石砸進生活,雖然阮錦姬一再堅持,許芝蘭已死了,而不是失蹤,但,這是她的猜測,只要我沒見到過許芝蘭的墓碑,我就堅信她依然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那樣的紛亂,不是任何一個女子願意面對的,即使那時,我已是他合法的妻,可,感情是易碎的水晶,假想的一萬個堅強抵不過真相的一顆小石子。
生活那麼殘酷,所有假如不是用來安慰你不哭的,而是,一種錐心切膚的疼。假若,許芝蘭回了,縱然我用上一萬個假如,也回不到無傷的過去。
我攬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看天花板:我的理想是和你一直到老。
他摸摸我的臉,説我也是。
我約李長風出來吃飯,也沒和他虛套,見了他就説:“我約你吃飯,從來都是有目的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願意被利用,就坐下吃,不願意被利用趕快轉身走人還來得及。”
李長風故意做了個受驚的表情,飛快坐下:“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吧。”
故意把椅子拖得很響,説:“我就喜歡你這勁,從不虛偽地説老同學,好久沒見了,一起吃飯聊聊吧,事實卻是要找你辦事。”
我抿着嘴笑,做接受他讚美狀。
趁等菜的空隙,我問他能不能幫我去查到某月某夜某個路口的監控錄象,李長風就打趣地笑:“記得你對使用特權向來是深惡痛絕的。”
我厚着臉皮不搭理他的揶揄:“人嘛,説好聽點,都有自我服務意識,説白了,也就是誰不自私?我偶爾自私發作,小小地破壞一下規則,就請你包容一次嘛。”
“當然,我也以權謀私一次。”李長風一臉認真、聲言鄭重地説:“你一定瞞着我在調查什麼,因為你關注的這些人都很不平常。”
見我沉吟,李長風就板了臉,一本正經説:“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這次我不會幫你,不為別的,為你安全着想。”
我不想告訴他這件事的真實淵源牽扯到丁朝陽和許芝蘭的失蹤,怕他會為了我而賣力追查,把事情攪亂了套。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睛,我嗯了一下,説:“那個攝像頭就在阮錦姬的美容院對面,我想知道那天夜裏,她究竟在不在美容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再説,我不是幫你去落實過那小偷的口供了麼?那晚阮錦姬的辦公室確實沒人。”他繼續追問。
“我知道,但是,眼見為實,我必須親眼看見那晚她確實不在美容院,因為那天晚上我認識的一位熟人出了事,在出事之前,我聽見他在罵人,我懷疑他罵的人就是阮錦姬,而她卻説自己一直呆在美容院。”我攤了攤手:“如果那天晚上她果真在美容院,那麼,我純粹是胡思亂想。”
李長風表情凝重地説好吧。
“除了幫我看錄象,你不必再多插手,我只是在求證一個懸疑小説作者的直覺是否正確。”
他點頭,咧最着大嘴巴笑:“我只是希望你平安。”
“我明白。”我笑笑:“謝謝你。”
李長風帶我去了交警的監控資料中心,很快,就調出了那晚的監控資料,阮錦姬美容院的門臉,果然在監控範圍內,我們一點點地往前看,當晚九時多,美容院臨街的窗子,被從裏面打開了,阮錦姬小心翼翼地從窗子跨了出來,她猶豫地看了看窗子,虛掩上防盜護網小門,跑到街邊,打了輛出租車,走了。
“停!”我喊道。李長風問幹嘛一驚一炸的?
“幫我看清出租車車牌號。我的心裏,已有了嶄新的去向。”
只要找到出租車司機,就能查出阮錦姬那晚的目的地。李長風帶着質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還是幫我定格了出租車尾部的車牌號。
出了交警監控中心,李長風突然説:“你不要再做冒險遊戲了,你想弄清楚的事,我都會幫你查。”
我説不用的,這點小事,我還能做得來。
李長風望了一眼街上的車,暸着眼睛:“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電話我。”
我點頭。説謝謝。
查找出租車司機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先查出出租車所屬公司,又去公司找,公司倒是給了我這位司機的電話,但他死活不肯見我,因為他死活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幹了什麼好事,需要被我當面道謝(為順利查找到這位司機,我在出租公司撒了謊,説這位司機在某天夜裏幫助過我,我要當面感謝。)。
在電話裏,他對我牴觸性很強,後來,乾脆不接我電話了。
我只好暫且擱置一下。
李長風經常給我發短信,也沒什麼事,都是被廣泛轉發的段子,我看了,多是哈哈一笑,也不刪,直到有天被丁朝陽看見了,他拿着手機,滿眼的疑惑:這是誰?這麼頻繁地短信你?
我看了一眼,説我同學。
他哦了一下,就放下了,眉頭微鎖。
丁朝陽在其他方面倒還算是心胸寬廣,但,或許是因為許芝蘭的前車之鑑給他的打擊太沉痛了,在男女間的交往上,他不算是豁達的人。
不想讓他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我也就沒向他解釋。
過了十多天,李長風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有沒有找到那位出租車司機。
我喪氣地説沒呢。
他沉吟了一下,説:“你不要罵我多事啊。”
我説不會的,然後一頓:你找到他了?
他嗯,説出租司機對那晚的事記得很清楚,因為他老遠就看見阮錦姬是從窗子爬出來的,還直疑惑是不是小偷呢,等她上車後,看了看她的衣着談吐,又覺得不像,也就沒再繼續懷疑,當阮錦姬要他在海邊停車時,他還多嘴地説了句天這麼晚了,單身一個女人到海邊是很危險的。阮錦姬就説有朋友在這裏等自己,還謝了謝他善意的提醒。他也沒在意,就走了。
接着,李長風又突然説:“我已經知道了,那晚,就在阮錦姬下車的海邊,死了一個人,就是你們公寓的保安古福利,你和我説真話,他死於謀殺還是自殺,究竟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早就該知道,我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我總感覺,他的死,不是自殺。”
“豌豆,你知道嗎?當你以為自己是某人的好朋友,到頭來卻發現這位被自己當了朋友的人並不信任自己,是很痛苦的。”
我小聲説:“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
他説但願。心事重重地扣了電話。
假如古福利真是被阮錦姬推下海去的,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為什麼古福利會罵她是個陰險卑鄙的女人?
她對我,肯定是依然有所隱瞞。
一團團的疑問把我搞得頭暈腦脹。
索性出門透口氣,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呢,突然聽見有人小聲喊我,一回頭,就笑了:“小葉子,怎麼在這裏?”
小葉子從一間美容院裏探出頭來,衝我笑,問我去哪,我説沒事,隨便走走,小葉子就拉我進去坐,小店不大,十平左右的樣子,擺了兩張美容牀,依着牆站了一排美容器械。
她給我拖了把椅子,看着我笑,説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裏?
“這還用問?這裏薪水高嘛。”我假裝不知道她是被阮錦姬辭退的樣子。
小葉子撅了一下小嘴巴:“切,高薪也不能高到這種路邊小店,阮經理莫名其妙地把我辭了,真不知她哪根神經搭錯了。”然後又説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暫時在老鄉開的這家小店裏棲身。
我也佯裝不知阮錦姬為什麼辭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説話,過了一會,小葉子有些忿忿地説:“別看阮經理平時滿臉陽光明媚,罵起人來,那才叫狠呢,什麼難聽罵什麼。”
“罵你們?”
“她不罵我們,有幾次,我路過她辦公室門口時,聽見她在電話裏罵人,罵得那個狠啊,罵人天生賤骨頭什麼的,也不知道接電話的是什麼人,怎麼受得了她這麼罵啊?”
我笑着聽她講,小葉子愈發滔滔不絕,藉此發泄被辭退的鬱悶,説有好幾次,有個男人來找她,那男人的樣子啊,真可笑,被她罵得跟喪家犬似的,她趕他走,他賴在那裏不走,説要她為現在的局面負責,聽那意思,好像是那男的好像很愛什麼人,被阮經理設了個局給攪黃了,當事人並不知情,這男的非要阮經理幫她挽回局面,否則,他就告訴當事人。
説完,小葉子就一本正經地看着我問:“你是阮經理的朋友,肯定知道其中奧妙吧?”
我搖搖頭説:“我還真不知道呢。”
小葉子失望地看着我:“我就是有點好奇,覺得就像讀了個連載小説似的,很想知道下回故事,可惜我不在那裏幹了,沒機會知道了。”
我冷丁問:“那男的,是不是個子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比較瘦,看人時眼神低低的,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小葉子又興奮了起來:“是啊是啊,你也認識他?”
我笑笑:“見過一兩次,好像是阮經理很久以前的朋友。”
“嗯,肯定是,那男的説來着,説阮經理躲也沒用,就是整容整成外國人的摸樣他也能認出來,看樣子認識時間不短了。”
小葉子的話讓我滿腦子都是猜想在開花,又找不出頭緒,腦袋就更沉了,索性讓小葉子給做個面部深度清洗。她高興得不成,笑着説,希望我常來,這裏雖然門面樸素,但美容效果不比大店差,價格又公道,大店賣的是門面,小店賣的是服務,她絮絮叨叨地説着,手指在我臉上滑來滑去。
做完美容,天色漸晚,謝了小葉子,往外走,路過菜場時,買了些菜。
晚飯後,丁朝陽開車送我去電台,等做完節目,見手機裏有條短信,是李長風的,説他在電台外等我,要告訴我點事。
我從窗子往外看了看,丁朝陽的車子也在,想起他看到李長風短信時的表情,便飛快給他回了短信,告訴他改天,今天男朋友在樓下等我呢。
李長風回的短信前半段讓我魂飛魄散:好的,我們明天見,你要先有點心理準備,阮錦姬是宣凌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真名叫朱槿。
我被這個消息弄得魂不守舍,在導播室坐了好半天表情才恢復平靜。
導播開玩笑説:“看你這樣,該不是腳下的兩條船撞到一起了吧?”
我説去去,就不能想點高級的?正説着丁朝陽就打進電話了,估計他又是在車上聽着節目等我,節目結束半天了還沒見我出來,就電話催一下。
我匆匆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説話,就因沒電而自動關機了,我的心突然有點虛,惦記着李長風的短信還沒刪呢,慌慌地往下跑,丁朝陽早把車門打開了,腦袋從車窗裏探出來,直直地望着廣電大廈前的台階,待我一坐下就問:“手機怎麼打不通了?”
“沒電了。”我把手機衝他揚了揚。
他繫上安全帶:“以後身上帶塊備用電池,萬一有緊急事,手機偏偏在這時掉了鏈子,多着急。”
我嘻嘻地笑:“我記性不好,總忘記帶。”
丁朝陽的臉就唬了下來,用嚇唬小孩的語調説:“讓你遇點事,長一次教訓記性就好了。説完,摸摸我的臉:以後我負責把你換下來的電池及時充電,每天早晨出門前檢查你包裏有沒有裝一塊備用電池。”
“呵,幹嘛這麼風聲鶴唳呀?”
他沒正面答我,只説:“以後,只要不出差,我會每天晚上都來接你。”
好啊。我笑着説,然後問:“怕我被色狼劫了去啊?”
他嗯了一聲:“那是,有個男人在附近徘徊了好久,看他滿眼張望的樣子就不像好人。”
我估計可能是李長風,但不想跟他解釋,就把臉往他臉上貼了貼:“待我這麼好,謝謝你。”
他的舌尖在我臉上滑了一下,啓動了車子。
回家後,我惦記着找塊電池換上,把李長風的短信刪掉,我向來細膩而敏感到了患得患失的程度,習慣於把任何細節的去向都設想到最壞。唯恐丁朝陽一不小心看到了那則短信,知道了我所認識的阮錦姬就是令他聞之變色的朱槿。
我推説頭有點暈,想休息一會,讓他先去洗澡,他怏怏進了衞生間,我飛快地找出電池,換上,開機,正小賊一樣手忙腳亂地刪短信呢,丁朝陽突然從衞生間出來了,我的手一鬆,手機就掉在了地上。
我的張皇無措讓他疑惑,邊嘟噥着説忘記拿換洗內衣了邊幫我把手機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下説:“還好,沒摔壞。”把手機塞回我手裏,去拿了內衣,進衞生間了。
我捂着胸口,吁吁地喘息了幾大口,天吶,我也算是膽子比較大的人,卻被這個短信嚇成這樣,可見,相對於鬼鬼怪怪或是再恐怖的事情,秘密的殺傷裏才是最大的。
怪不得,在好多小説和電影裏,會有那麼多人為某個秘密付出代價甚至生命。
在平靜安好的生活中,秘密才是最孔武有力的魔鬼。
好容易盼着丁朝陽去公司了,我一骨碌爬起來,飛快洗刷,給李長風打了電話,他好像很忙,説中午一起吃飯,扣電話前,不忘揶揄我一句:“本想昨晚約你出去喝咖啡,不成想半路殺出你的男朋友,我的及時撤退很識趣吧?”
我一門心思想知道阮錦姬和宣凌霄到底是怎麼回事,沒心情和他打趣,只催他早點出來,莫要耽擱太久。
“要是單純為見我而這麼迫不及待該多好。”
我沒吭聲,他就哈哈地説:“玩笑一下嘛,嚇成這樣?中午見。”
一上午閒着沒事,忽然想起好久沒到隔壁看看了,便把大門反鎖上,打開了隔壁的門。地板很乾淨。我沒什麼新發現,對他為什麼要把這個房間收拾這麼幹淨而百少不得其解,從通往陽台的不鏽鋼柵欄門向外看了看,裏面多了幾件工具,錘子鑿子等等的,我納悶,丁朝陽是養尊處優的人,自詡體面,這類要動用鐵器的活,基本都是從外面找人來做。
我看看陽台角落裏還堆了些什麼,可不鏽鋼護欄門鎖着,翻遍了全家也沒找到鑰匙,和李長風約的點快到了,只好作罷。
一見面,李長風徑直就説通過户籍檔案查到了阮錦姬母親的資料,當年,朱美萸未婚先育是轟動整個街坊的新聞,為此,她被父母趕出了家門,和孃家哥哥以及父母老死不相往來。
“那你是怎麼知道她生的孩子是宣凌霄父親的?”我急急問。
“向你學習了一下嘛,我做了次私家偵探,走訪了她母親當年的一些老鄰居。”
據説個性張揚的朱美萸自從和宣凌霄父親好上後,就到處講自己正和一個在美國有遺產的有錢人戀愛了,父母信以為真,催她把人帶回來看看,朱美萸也果真把人帶回來了,但她沒和宣凌霄的父親説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帶他回家見父母,只説讓他陪自己回家拿東西。結果,宣凌霄的父親一進門就嗅出了不對頭,所以,當朱美萸的父親詢問他的家庭情況時,他如實回答了,朱美萸的父母當時就翻了臉,説他不是好東西,都已經結婚而且是孩子的父親了還和自家女兒勾三搭四,本來,宣凌霄的父親就為朱美萸把他當男朋友介紹給家人而有些惱火,又被她父母劈頭蓋臉地指責,就更不高興了,沒壓住火,就和他們吵了起來。
那時,朱美萸家住棚户區,一個大院住了二十幾户人家,朱美萸的父母邊吵邊和把宣凌霄的父親往外推,罵他是不要臉的流氓,讓他滾,搞得滿院人都放下飯碗出來看熱鬧。
不久,朱美萸的肚子就大了,她挺着越來越大的肚子在大雜院進進出出,絲毫沒有羞愧的意思,街道主任都快把腿跑斷了,她就是不肯鬆口去墮胎,父母覺得家裏有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兒實在沒臉見人,索性把她趕出去了。
直到多年之後,朱美萸的故事還在為老街坊們津津樂道。
阮錦姬的身世讓我難受,知道了這些後,再想她的樣子,就有些楚楚地惹人憐的感覺了。
李長風托起下巴,看着我:“對老同學偵探來的情報還算滿意吧?”
“謝謝。”我笑,然後拼命想,古福利死的那天晚上,阮錦姬去海邊幹什麼?我知道她一直在收聽我主持的節目,當她聽到古福利在節目裏的傾訴後,為什麼會那麼怕呢?為什麼奮起而阻止他説下去呢?
李長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嗨,想什麼呢?那麼入神。”
我勉強笑笑。
李長風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你是不是懷疑阮錦姬謀殺了那保安?”
我定定地發呆,沒否認。
“她閒着沒事去謀殺個保安幹什麼?你該不會是寫小説寫得走火入魔了吧?”
我猶疑了一會,決定還是和他透露點消息:“因為宣凌霄是她哥哥,因為那個保安曾和宣凌霄有過同性戀瓜葛。”
李長風驚詫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麼知道的?”
我衝他諱莫如深地笑:“我只是在假想,古福利對宣凌霄一直心存幻想,經常去找他,宣凌霄都快被他煩死了,也許,古福利沒完沒了的糾纏讓阮錦姬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我只是假想啊……”
正説着,手機響了,是丁朝陽,問我在忙什麼。我説在外面和朋友吃飯。
丁朝陽説給我報了個西藏遊的旅遊團,下週出發,這段時間我又是主持節目又是寫稿子,太辛苦了,應該徹底放鬆一下。
很早前我就和丁朝陽説過,很想去西藏感受一下藏文化,他也説抽時間和我一起去,但,公司事多,他一直在忙,也就耽擱下了。
“我的節目怎麼辦啊?”我有些擔憂。
丁朝陽朗聲説:“你只管去,剛才我替你和台了打招呼了,讓他們請別人代你十天,他們説沒問題的。”
我説那好吧。
雖然西藏是我一直嚮往的,但,此時出行,讓我有勉為其難的感覺。丁朝陽輕輕笑了兩聲説:“怎麼感覺你有些勉強?我可知道你是個貪玩的孩子。”
“不是勉強,只是太突然。”
“你和哪位朋友一起吃飯?也不叫上我。”丁朝陽的聲音有些調侃,但,我能感覺得到他略帶疑惑的好奇。
我站起來,走到一邊,答非所問地調侃道:“美得你吧,被兩位美女陪吃飯這樣的事,堅決不讓你輪上。”
他在那頭哈哈大笑,然後收了線。
李長風歪着頭,看着我壞笑:“查崗了吧?”
“我是那種不被人信任的人麼?”我剜了他一眼。
吃完飯,又閒扯了一會,臨別,李長風叮囑道:“在命案面前,逞英雄是很危險的,我會幫你慢慢去查實,你不要輕舉妄動,更不要驚動被你懷疑的阮錦姬。”
臨行前,我給李長風打過幾個電話,他正在暗訪,暫時沒什麼線索,要我安心去西藏,説不準,等我回來就會有答案了,我叮囑他小心些,儘量不要驚動當事人,更不要驚動刑警隊的那撥神探。他説那是,你放心。
恍惚間,我和他彷彿成了互有默契的搭檔。
雖然我沒告訴阮錦姬去西藏的事,她還是知道了。剛到拉薩,她就來電話約我吃飯,我説改天吧。
她很執著地説台東新開了家印度菜館,都訂好位子了,不去不成。
我只好告訴她真的去不了,我正在西藏。她哦了一聲,沉默了一會,説去西藏也不和我説聲。聽得出,她有些失落,語氣複雜地和我説再見。
西藏的美,不是用世俗語言可以描繪的,可,這美,我承受不了,嚴重的高原反應使我不得不在第四天提前返程。
我沒告訴丁朝陽,提前回了青島,不是想給他驚喜,而是我隱約覺得他讓我去西藏好像是為了把我支開,做些不讓我知道的事。在西藏的幾天,我有事沒事地就給阮錦姬打個電話,不打她手機,只打美容院或她家裏的座機,告訴她西藏的天空西藏的民俗和那些一路虔誠跪拜而來的藏教徒,連吃到一味獨特的藏俗小吃也要和她描述半天,晚上就和她講星羅密佈在西藏湛藍天空中的星星們。
她耐心地聽,從不打斷。
我自己很清楚,打電話給她,已不再單純是和朋友分享快樂,我的每一個電話,都是窺探,窺探她有沒有趁我去了西藏而去騷擾丁朝陽,儘管她已一再聲明,放下了所有恩怨情仇,開始和丁朝陽毫無關係的快樂生活。
可,我更知道,在感情糾葛上,女人往往是不能恆守誓言的。
飛機抵達青島的下午,天陰沉沉的,我的身體尚未從高原反應中醒過神,有輕飄飄的暈眩感。
乘機場大巴到市區,打車回家,滿街的人與空氣中的海水味道,讓身心一下子熨帖了起來。
我掏出鑰匙,開門,怎麼都打不開,似乎是從裏面反鎖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彷彿猜測一下子被驗證。
給丁朝陽打電話,手機不接,人沒在公司,我呆呆地站在門口,想過回母親家,卻又不甘,索性坐在行李箱上,依着門,到底要看個究竟。
無聊會讓人犯悃,我的無聊卻是如此警醒,甚至能聽見不遠處的電梯的颼颼行駛聲以及陰潮的海風貼着公寓樓梯緩緩滑過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個過小時,我的手機響了,是丁朝陽,他用帶了睡意的聲音説:“小豌豆,又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了要報告給我呀?”
我有氣無力地説:“我高原反應得厲害,提前回來了。”
丁朝陽似乎大吃一驚,問我在哪,我説門口。
片刻,門就開了。他一把拉起我,上上下下地看,嘴裏喃喃着道才幾天就瘦了這麼多?責怪我怎麼沒讓他去機場接。
我無力地笑笑:“怕你擔心,這不,我自己也回來了麼。”説着,就走進客廳,他把行李箱拖進來,從身後抱着我説:“今天覺得特別乏,就打算在家睡一覺呢,不成想把你給睡回來了。”
我嘴裏嗯着,眼睛卻飛快地掃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地板很乾淨,似乎剛剛擦過,其他一切如舊,沙發上散了幾本他愛看的雜誌,茶几上堆了幾包吃到半殘的食品,大都是牛肉乾腰果什麼的,估計是我不在地這幾天,丁朝陽就拿它們做晚飯了。
我可以忍受家裏東西多而亂,唯獨不能忍受吃的東西形容狼狽,總有種髒兮兮的感覺,也顧不上休息,就開始收拾,丁朝陽一把搶過抹布,邊收拾邊説我本想在你回來前一天徹底收拾收拾,沒想到你提前回來。
我故意嗔他:“不歡迎我回來?怎麼反鎖了門?”
“每天都在想你呢,門被反鎖了麼?我怎麼不記得。”他撓了撓頭,像得了健忘症的人在拼命回憶某個至關重要的細節,過了一會,自言自語般地説可能是回家時習慣性得順手反鎖了。説着,就扔了手裏的東西,過來抱人,我笑着打他:“都累死了,你還鬧。”
丁朝陽壞笑:“讓哥哥幫你解解乏。”唇就覆蓋了下來。邊吻邊抱着我往洗手間走,站在花灑下,猛地打開了花灑,温熱的水稀里嘩啦地淋下來,我大叫衣服都濕了,他笑:“正好,連衣服一起洗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出浴盆,温情脈脈地給我洗頭髮,邊洗邊閒聊,西藏的風真硬,把你的頭髮都弄乾燥了、西藏的馬奶酒很養人啊……
然後,我們睡得象兩個酩酊大醉的酒鬼。
丁朝陽換掉了隔壁房間的門鎖!
第二天,他去公司後,我怎麼也打不開隔壁房間的門了。鑰匙還是那把鑰匙,它一直被我放在廚房的煤氣表盤後,他絕無可能發現並換掉。
鎖還是原來的款式,但,確實是換過了的。
難道丁朝陽知道我曾進去過?我鼻尖上滲出了一層細汗。什麼都沒心做,到處翻,連垃圾桶都不放過,我拎起垃圾袋,在垃圾袋和垃圾桶之間,有些沙子狀粉末,捻了捻,是從建築物上弄下來的那種粉末。
家裏的任何一面牆壁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除了我進不去的隔壁!
這些粉末是從哪裏來的?
我找了只紙袋,把粉末小心翼翼地倒進去,放在煤氣表盤後。
中午,給李長風打電話,告訴他我回來了,他有點意外,説中午請我吃飯,算是接風。我笑他小題大做,幾天而已,接哪門子風。
李長風鬱郁説:“你們女人啊,就不能對暗戀你們的男人慈悲點?多少解點風情。”
他一貫地開着玩笑説真話,也就是調侃而已,不會順杆往上爬,我玩笑着道:“是我不好,成了吧?”
這還像那麼回事。又説了吃飯的地點,就收了線。
李長風説:“你不要再繼續多疑下去了,古福利確實是自殺。”
“怎麼説?”
李長風點了支煙,慢悠悠説:“一個經常在那一帶出沒的流浪漢告訴我的,那天晚上他就在附近海邊,看見過古福利,他坐在一塊礁石上邊打電話邊哭,後來,來了一個女的,他們就吵起來了,吵着吵着,女的好像惱了,掄起手包砸男人,被男人一把奪了去,摔在了礁石上。”
我想起了阮錦姬LV包上的口子,可能就是這樣被礁石上鋒利的牡蠣殼劃破的。“然後呢?”我問。
李長風眯着眼睛,衝着窗子,長長地吐了口煙:“然後,女人開始罵他,罵得很難聽,類似與人渣什麼的,看着他就噁心,説如果他再這樣沒完沒了她早晚有一天會把他做掉,男人好像被罵懵了,突然大喊他這就死給她看,女人嘲笑了他幾句,大約是像他這種人,活着也沒多大意思,還不如快點死了呢,男人説着説着就做出真要往波濤洶湧的海里跳的樣子,女人罵他是個瘋子,不知怎麼的,男人好像真跳進海里了,女人嚇壞了,還喊了幾聲救人,見沒人回應,就匆匆跑了。”
見我不語,李長風笑着説:“這個結果讓你很失望是吧?”
“要嘲笑我自作聰明?”我乜斜他。
“錯了,是佩服你的聰明,不過,説真的,雖然阮錦姬沒有親手謀殺古福利,她至少也要對他的死承擔一半責任,如果不是她用話語激他,他可能不會有決心跳海,還有,古福利跳海後她應該撥打求救電話,她沒有,或許,她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我就不明白了,即使她是為哥哥好,想讓古福利離他遠點,也不至於這麼激烈吧?會不會另有隱情?”
“宣凌霄對她是很好,她是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中長大的女孩子,一旦有個人對她好,她會恨不能以命相報的,你們男人不會理解女人是種多麼注重感情的動物。”我不想讓李長風過度深入這件事,想把他的思路,攔截在這裏。
李長風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半天,才説:“其實你並不信任我。”
“怎麼説?”我做嬉笑狀。
“阮錦姬,對,也就是朱槿,曾在你男朋友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心下一寒,臉上卻故做輕描淡寫狀:“我當然知道,但,她在我男朋友的公司做過事,不等於她這個人有更大的問題。”
“一個沒問題的,清白的人,為什麼要用化名?”説完,李長風並不等我回答,寬和地拍拍我的肩:“就當我沒説。”
我怔怔地看着他,面對李長風眼中不被信任的淡淡感傷,剎那間不知説什麼才好。
李長風兀自招手埋單,起身,在我肩上扶了一下:“老同學,你好好地快樂,是我唯一的心願。”
他走了,背影蕭條早初秋的風裏。
我的眼睛有點潮濕,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披荊斬棘的愛情才令人動容,還有一種期而不得的愛,終被歲月淘練成了沉默無語的關懷,不期望峯迴路轉,只有祝福。
秋高氣爽裏,我卻有些萎靡,每晚從電台回來後就悃意沉沉,連丁朝陽的求歡都顧不上搭理就一頭扎到牀上,夜夜沉睡如石,早晨醒來,頭還昏着,一個白天都提不起精神,丁朝陽也是,常常是吃着吃着早飯就哈欠連天了。
現代人都是因為壓力過大而失眠,我們可倒好,反而得了嗜睡症。我對丁朝陽説:“我們要不要去看醫生?”
丁朝陽哧地笑了一下:“春悃秋乏麼,正常現象,看什麼醫生,有好多人想睡還睡不着呢,能睡是福,美女是睡出來的。”
我無力地趴在餐桌上,懶洋洋地看着他:“萬一我睡成白痴怎麼辦?”
“那我就娶個小白痴做老婆。”他隔着桌子捏捏我鼻子:“我不愛你腦子裏的智慧,我只愛你這個人。”
我暖洋洋地笑着看他收拾停當,出門,才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説起最近嗜睡的事。母親聽了,就説:“傻孩子,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不可能!”接着母親的話,我脱口而出,又猛地掩住了嘴巴,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的事,母親並不知道,也不想讓她知道,怕她為我傷感。
幸虧母親沒對我剛才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有什麼疑惑,只一個勁地絮叨,女孩子要懂得愛惜身體,沒打算要孩子前,一定要監督男人做好防護措施,男人都是些貪歡顧不得疼女人的東西,別指望他們次次周到,也別僥倖,不然,身體受了苦再後悔就晚了……
我説好啦好啦,我記得啦。
母親又絮叨道:“覺是外財,越睡越來,你越睡越想睡,別整天悶在家裏寫文章,常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就好了。”
窗外陽光很好,放下母親的電話,我換上運動裝,想去海邊跑會步。
正要進電梯呢,樓下鄰居從另一部電梯裏邁出來,見我要進電梯,忙忙喊住我:“李小姐,你等一下,我和你説幾句話。”
樓下鄰居是位賦閒在家的中年女子,自從我做保險代理員去她家坐過一次後,每次在電梯裏遇見了,都會點頭笑笑。
“呵,黃太太有事找我?”我撤出邁進電梯的一隻腳。
黃太太面帶難色,小心問道:“李小姐,你們每天凌晨敲打牆做什麼?”
“不會吧?最近我們都睡得很早,再説,沒事我們敲打牆幹什麼?會不會是別人家的聲音,你聽錯了?”
“沒錯,就是你家丁先生,我輕度神經衰弱多年了,晚上有點聲音就睡不着,我起來聽過,聲音就是從你們家傳來的,每次都是敲一兩個小時,敲打完了,你們家的門就響了,好像有人出去了一會又回來了。”
猛然地,我有些明白,向來精力充沛的我,為什麼會在最近嗜睡如命,而丁朝陽的哈欠連天,是因為夜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