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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鳳儀殿位於層層宮殿的深處,原名延清殿,凝妃進宮前,皇上特下旨更名為鳳儀殿。

鳳儀,鳳儀,有鳳來儀。自古能在後宮以鳳相稱相配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所以這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整個後宮足足震動了一番。

石全一手下的小李子雙手捧了一小鐵籠子,快步一路行來,本覺得遍體生汗,燥熱難當。但此時一入鳳儀殿地界,只覺得衣帶生風,越走越感涼爽。

沒走幾步,只聽得太子清朗的聲音從濃蔭深處傳來。循聲而去,只見一個精緻的池子豁然出現在了面前,菡萏綻放,碧葉田田,石上青苔幽幽,真真是清靜無比。抬頭,凝妃正在池邊的亭子裏在陪太子背詩。

眾所周知,此凝妃與已故的阮皇后是表姐妹,所以容貌極為相似。因為自家人的緣故,所以入宮後對待太子自然與別的妃子不同,除了日日陪伴太子外,連飲食起居都會一一過問。

太子自阮皇后去世後一直居住在長信殿,與後宮幾位嬪妃並不親熱,就算往日嬪妃們使出了渾身手段想要籠絡,太子也永遠是冷淡有禮,進退有據。可説來奇怪,見了凝妃後,卻與別人不同,才不過數日已經親熱異常。真不得不讓人感嘆血濃於水的奇妙之處。

小李子某日侍候皇上散步,曾在御花園的太掖池邊見過凝妃帶着太子賞錦鯉。太子趴在九曲橋的漢白玉欄杆上,不時喜笑顏開,不時回身撒嬌。而凝妃手捏着絲巾,莞爾而笑,不時為太子拭去奔跑間冒出的微汗……在池邊遠遠望去,只覺兩人活脱脱就如親生母子一般。

太子有時在鳳儀殿過了就寢時辰,便索性留宿了。前些日子,他當差的時候,就曾聽太子身邊的管事公公將此事稟報皇帝,説是凝妃此舉是壞了規矩,請皇上定奪該如何處理。而皇上聽了,竟然絲毫不以為意,還微微一笑,語音和煦地道:“就由着凝妃和太子吧!”

小李子雖然歲數不大,可打小跟着石總管,亦算看過些眉高眼低的。可他就是不懂得這皇上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就拿凝妃來説吧。當日皇上只在宰相府邸見了一面,回宮後就立刻下旨將其封為正一品的妃子。如此一來,竟比後宮內的其餘四妃品階還高。

一時間宮內和朝野俱為之震動。要知道皇帝素來不好女色。自阮皇后薨後,朝中大臣不時有摺子上來,請求皇帝為江山社稷着想,早立皇后。亦或者請皇帝按先制,實行三年一度的選妃。可皇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將摺子駁回去。

當時多少人曾認為從此以後凝妃將寵冠後宮。可入宮以來,卻讓人大失所望。因為皇上一次也沒有駕臨過鳳儀殿。

雖然聽聞凝妃娘娘身子有恙,無法侍奉皇上。可皇上從未駕臨,亦從未親自探望過凝妃,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可説皇上不寵愛凝妃吧,卻也不是。這數月來,每逢各地進貢,皇上總命人第一時間賞賜給鳳儀宮。

這到底是為何呢?沒有人明白。小李子曾暗地裏偷偷地問過石總管,可石總管也朝他擺了擺手,表示不可多問。

就拿他現在手上捧着的籠子裏之物來説吧,聽説就是駐守西域的呂將軍派人快馬加鞭給皇上送來的。

據説皇帝掀開錦蓋後,莞爾一笑,便吩咐石總管道:“給凝妃送去吧!”

遠遠地看見太子殿下正端坐在石凳上,正襟危坐地在背詩。而凝妃則坐在其邊上,手上端了冰鎮的酸梅蓮子湯,銀匙攪動間,碎冰叮叮。凝妃吟了上句,太子瞬間便接了下句。凝妃淺淺一笑,伸手執了一匙酸湯喂與他。

那凝妃一身極淡的天碧色,因執匙,微微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不似別的娘娘戴了數只金釧玉釧的,但那膚色瑩白如玉,被天碧色的煙羅一映,越發顯得膩白如脂,隱隱讓人目眩神迷。

小李子走近兩步,忙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問安:“給凝妃娘娘請安,給太子請安。”

穆凝煙慢慢轉頭,髮髻間的珠釵流蘇隨之搖搖曳曳,垂墜起伏不停,泛起細碎漣漪:“平身吧。”小李子叩頭謝恩後,這才起身,恭敬地稟道:“凝妃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諭,將此物給娘娘送過來。”

穆凝煙身邊的侍女天晴上前一步,接過了小李子手中的錦籠,雙手捧到了穆凝煙面前。穆凝煙淡淡一笑,也不急着揭開。倒是邊上的太子承軒帶了幾絲好奇:“姨娘,什麼東西裝在籠子裏?”

穆凝煙這才吩咐道:“把布揭開來瞧瞧。”侍女們聞言,便又出來了一人,上前幾步,將籠子上蓋着的錦布掀了開來。

太子發出“哇”的一聲驚呼:“真好看。”原來籠子裏關着的是一頭似貓又似松鼠的小動物,全身皮毛雪白,無一絲雜色,冰雪玲瓏,極是可愛。

小李子低頭稟道:“皇上還讓奴才轉告凝妃娘娘,説此小狸温馴,絕不會傷人。”

穆凝煙放下了白玉碗。侍女見狀,忙雙手將動物捧出,送至她手裏。只見那小狸湊近她手腕處,低低輕嗅,發出“唧唧”的可愛輕響。手撫上去,毛色順滑,不堪留手。

太子目不轉睛地看着,甚是羨慕:“姨娘,兒臣可否抱抱?”穆凝煙的笑意暖暖,目光寵寵,柔聲道:“自然可以啊!”邊説邊將手裏的小狸遞給他。

卻只見那小狸又發出一陣“唧唧唧唧”的叫聲,頭撇着,一直朝着穆凝煙的方向,好似不願意去太子手裏似的。

穆凝煙將小狸放在了石桌上,細語柔聲地道:“你且拿些乾果餵它,看它要不要吃?”太子聞言,便伸手取了八寶錦盒裏的杏仁,小心翼翼地輕輕地遞到了那小狸面前。小狸微微動了動,張嘴舔了舔,似乎感覺到是極好吃的食物,便開始啃了起來。

眾人皆被那小狸的可愛模樣逗得樂了起來。偏偏吃了之後,那小狸還是不願意到太子那裏。只見凝妃輕聲安慰太子:“這樣吧,讓小莊子養着,你每日上書房、下書房的時候多餵它吃些東西。等過一兩日,它必定不怕生了……”

鳳儀殿側殿之後有一精巧的玉池,侍女們在掌燈時分早已經備好了沐浴之蘭湯。在水面撒上了各色花瓣,又灑了特製的百花香露,此時經水汽一蒸騰,整個側殿內異香撲鼻,燻人欲醉。

穆凝煙屏退了所有的侍女,這才緩緩來到池邊,褪去貼身衣杉。由於宮中規矩甚嚴,再加上她亦不想琉璃隨她進宮,白白耽誤了大好年華,所以現在這偌大的宮中,她一個心腹侍女也沒有……

她在進宮前特地請求過姨母,請她將琉璃送回信州。想來琉璃現在早已經到信州,説不定就快與她的虎哥成親了……以後夫唱婦隨,生幾個小虎和小琉璃,平淡幸福地過日子,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步下淺淺玉階,將身子緩緩沉入池中。池水温暖適宜,正好洗去一日疲憊,她舒服地仰頭,輕閉了眼睛……

古人常説伴君如伴虎。想起今日常太醫給她診斷的時候,面帶愁容地道:“凝妃娘娘,不是微臣不盡心盡力,只是……只是皇上身邊的石總管對娘娘的病情已經問起過多次了……微臣……微臣,實在是怕露出破綻,遮掩不了多久了……”

看來若不是這個常太醫當年受過姨父的恩惠,怕是不肯再幫忙遮掩的。

罷了,先不去想這個了,能擋一日算一日。還是想想明兒個準備些什麼糕點去給小太子的好。

一想到小太子,不由得想起那天她第一次踏足長信殿的那一幕。

那時,太子剛下了書房,正由兩個侍女伺候着用些點心。她一進去,與那兩個侍女打了一個照面,那兩人彷彿見了鬼魅一般,吃驚地倒退數步,手中的東西紛紛掉落在地。

而後,兩人又爭先奔來磕頭,抬頭時俱已經淚水淋漓:“小姐……”

她自然知道她們的身份,是從小服侍無雙表姐長大的墨蘭和墨竹。自阮皇后去後,兩人便被皇帝派來侍候小太子了。

伸手攙扶着她們起身,柔聲中略帶了歉意地道:“墨蘭,墨竹,進宮前,姨母曾經囑咐過我,説你們兩人對無雙表姐忠心耿耿。凝煙在這宮裏若是有何不懂之事,可以向兩位請教。可……可對不起,凝煙真的不是無雙表姐!”

墨蘭和墨竹聞言一震,可還是不能相信,杵在原地。良久之後,才擦乾了眼淚,方重新下跪行禮請安:“奴婢們給凝妃娘娘請安。請娘娘恕罪!”

而小太子則在呆呆地盯着她,許久之後朝她跑過來:“娘——娘——”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軟軟地哭着喚:“娘——娘——”

那一瞬,她心像是被針扎似的,疼得發緊,難受得説不出話來。太子才這般年紀,無雙表姐卻先去了。雖然貴為太子,可在這深宮大內,真心疼這孩子的能有幾人?先不説別的,就説不久之前被人下毒一事……至今想來,還是讓她心驚。她雖然一直被養在深閨,不懂世事險惡。可皇宮內院的種種秘聞,還是可以想象的。

她緩緩地蹲下身子,將太子摟在懷內,柔聲細語地解釋:“太子殿下,我不是你母后。我是你母后的表妹。你可以喚我姨娘。”

太子哭鬧着不肯依從:“不,不,你是我孃親,你是我孃親……”那眉目如畫的臉上,滿滿地都是淚水。穆凝煙心痛如刀絞,取出了絲巾替太子不斷擦淚,長長地嘆了口氣,亦簌簌地落下了淚來。

太子哭了片刻,轉頭跟墨蘭、墨竹求證:“她是我孃親,對不對?跟父皇畫裏的孃親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我孃親呢?”

墨蘭墨竹紅着眼眶,對視了一眼,才顫聲開口:“太子……”如能選擇,她們亦寧願選擇相信眼前這個素雅清約的女子就是她們從小侍候到大的無雙小姐。

可是……可是當年她們兩人親眼見到昭陽殿在烈火中焚燬。宮中多少侍從、侍衞潑水救人,可無雙小姐還是未能救出來……這麼多年來,她們兩人最最悔恨的就是那晚沒有陪在小姐身邊。

小太子只是不願相信,一直抱着她不肯放,直到睡去……這個玉雪可人的孩子,身份尊貴至極,卻是這般地讓人心生酸楚愛憐。

怔怔地抽回思緒,披了雪白絲衣起身,任濕濕的長髮散覆着,如黑色絲緞般從雙肩垂下。這才徐徐地來到寢殿。

驀地,她止步,驚在了軟煙紗簾前。

因是夜晚,寢殿內金獸燭台上早已經紅燭搖曳,熒熒火光將房內籠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暈之中。可此時,內寢殿內有一修長身影拖曳在絹繡屏風,重重疊疊地壓在那百色線繡出的精緻牡丹上。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

許久,他忽然朝她一步一步地走來。她的心“突突突”地直跳,連眼神都不知道放哪裏……

他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依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彷彿她是個泡泡般,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兩人離得如此之近,他烏黑深邃的眼神帶着魔似的好像要望進她心坎裏去了,她突然湧起了莫名的害怕和惶恐,身子都開始輕顫了起來。

入宮以來,她僅僅見過他數面,每次也是隔了許多的人。今日這般直面相對,她自然知道所因何事——是她入宮以來避之不及之事!

他的目光甚柔,怔怔望着她,緩緩地將手伸了過來……

她恭順地跪了下來,低聲稟道:“請皇上恕罪。臣妾身子染恙,不便服侍皇上!”語氣軟而疏淡,隱隱含着拒絕。從跪着的角度,可以看他硃色便服的下襬,層層疊疊的河山,祥雲,密密針針,在她眼前輕舞盤旋。

的確,這半年來,太醫院一直有她的病情呈報上來。

百里皓哲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勿需擔憂,太醫已經回稟過了,説凝妃你的病早已康復。”阮凝煙身子輕顫,柔聲道:“茲事體大,請皇上三思……”

百里皓哲凝望着她,忽地一笑:“你這般模樣,好似我會吃了你一般?”片刻又極輕道:“我如何捨得?”

這般低柔的語調,像足了情人間的呢喃。穆凝煙低垂着眼簾,瞧不出是何神色。

百里皓哲一點一點地接近:“凝妃,你懂的,是不是?”穆凝煙緩緩抬頭,眸子裏頭黑白分明,猶如天空中的點點星辰墜入其中,語氣極緩,淡至寂然:“皇上恕罪,臣妾愚鈍了。”

百里皓哲閒閒地握住了她的一把濕發,百般摩挲,許久才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這百花露,三蒸三釀,確實難得。但味道過於濃郁了些。今兒個,江南之地有一批茉莉香露貢過來,味兒清淡,我吩咐了讓人送來,怎麼不用呢?”

穆凝煙回道:“臣妾自小不喜茉莉的味。但若是皇上喜歡,臣妾以後改用就是。”他的呼吸忽閃忽閃地噴在她脖子處,熱熱的,漸生出了異樣。她輕輕一顫,想躲開。他的聲音極低:“你用後定會喜歡的……”

她的一切都那般的熟悉,熟悉得可以引起心底隱秘處的驚悸。只是這一次,他再不會讓她離去了。

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唇終於是落了下來,好似中蠱般地在她耳畔輕柔輾轉……那般地小心翼翼,偶爾還夾雜着若有似無的滿足嘆氣,好似她是他遺失的珍寶,如今終於失而復得了!

她只是顫抖,手拽着自己的絲衣,不停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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