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化武士
揚州城外杏林鎮青色酒旗高高飄揚,每杆酒旗上都袖着一枚翠綠的青竹葉,標誌着杏林鎮的自釀名酒——竹葉青。此酒乃是杏林酒家自制酒麴,併發酵而成的米酒,因為提煉不純,制曲之時又添入了大量雜物,因而導致酒色轉為翠綠,反而味道香醇,令酒客交相稱讚,遂成後世詩人口中的“嫩綠醅浮竹葉新”“竹葉連槽翠”“傾如竹葉迎樽綠,飲作桃花面上紅”,聞名天下。
近日杏林鎮青旗酒家忽然迎來了一羣渾身煞氣的少年。這些少年每人都帶着直壓眉梢的青斗笠,脖上綁着橫飄的杏黃色圍巾,穿着玄黑色武士服,手腕上裹着黑鐵護腕,腿上打着高高的綁腿,腳踏青黃色草鞋,在他們的腰後,各自彆着一雙造型別致的開山斧。這開山斧斧柄極短,斧頭造成了向上鋪展的飛燕翅膀形狀,在斧背上,多嵌套了一個把手,比起普通的開山斧又多了一重握法,似乎可以將這對雙斧化為日月輪來使用。
這羣少年剛走進青旗酒家,就迫不及待地要了數壇竹葉青,十斤白切牛肉,圍坐一桌,低頭悶飲。吃得片刻,這羣少年中看起來最年輕的一個忽然揚聲道:“店家,給我過來。”
正在招呼別的客人的店小二聽到呼喚,連忙湊到他們面前,問道:“各位客官,有何吩咐。”
那年輕少年厲聲問道:“白切牛肉可曾放鹽?”
“放了。”
“香料呢?”那少年又問。
“放足了。”店小二道。
“酒可曾發酵?”
“客官,”店小二聽到有人質疑酒水的質量,不禁煩躁地説,“誰不知道我青旗酒館的竹葉青遠近聞名,乃是天下名酒,怎有不發酵就上桌的道理。客官的舌頭怕是出了問題吧?”
他的話一出口,正在埋頭大吃的玄衣少年同時抬起頭朝他望來,亮出深藏在圍巾和斗笠之中那幾雙精華奪目的金瞳。店小二嚇得肝膽俱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失聲道:“妖……妖怪!”
他的話剛出口,最先質問他的少年已經抬起拳頭,遙遙對他揮去。就在他抬臂的時候,離他最近的少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手掌,屈指一彈。出手的少年脈門被他的指風一撥,往旁邊一晃,一道赤剌剌的拳風颳着店小二的左臉側擊而過,重重搗在地上,頓時在地上鑿出一個深及半尺的大坑。店小二的一隻左耳順着拳風飛起,此刻已經在坑中化為爛泥。
“媽呀!”店小二撕肝裂膽地慘呼一聲,連滾帶爬朝着酒店的廚房逃去,轉眼不見了蹤跡。青旗酒館的酒客也被那少年勢如霹靂的劈空拳嚇得三魂出竅,無不爭相朝着酒店外逃去,在一陣你推我擠的混亂人潮湧過之後,冷冷清清的酒館中,只剩下數桌酒客巍然不動。
“嘿,”出拳的少年咧嘴獰笑了一聲,對阻止他的同伴説道,“環少,這樣螻蟻一般的小人,殺就殺了,何必攔我。”
“死人阻我酒興。”被稱為環少的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一抬面前的酒碗,繼續自己的豪飲。另一個長相粗豪的少年用力將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摔,低聲道:“酒沒酒味,菜沒菜味,吃了半天,不知在吃什麼。”
出拳的少年同意地點點頭:“不錯,阿森,當初我們聽那赤鬼口綻蓮花,把那入魔之事説得多麼迷人,結果試它一試,卻成了這番模樣。五味全失,生無所趣,整日就彷彿行屍走肉。”
“哼,想要練成絕世神功,必要付出慘重代價。如今我們神功已成,足以傲視天下,你們卻又諸般不滿,我看,不如讓我將你們的魔功廢去,重新作回原來一無是處的蠢才。”環少金瞳厲芒一閃,低聲道。
阿森聽到這話,嚇得一縮頭,低聲道:“我知錯了,環少莫怪。都是阿浩挑的頭,不關我事。”
那叫阿浩的出拳少年也趕緊一咧嘴:“環少,我們只是隨口説説。現在我一身魔功,橫行天下,嘯傲江湖,和以前那是大大不同了。”
“環少,赤鬼讓我們重返中原,無非是想試一下我等身上的天魔大法,如今這酒館裏藏龍卧虎,不如讓我嶽航試上一試。”幾個少年中一直沒有説話的少年滿臉嚴肅地低聲説。
“你倒聽話。”環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吃完飯再説。”
另外三人聽到環少的號令,都閉上了嘴,低下頭去,悶聲不響地埋頭大吃,飯桌上的美酒牛肉飛速地減少。
剛才這幾個少年的談話並沒有用上傳音入密,雖然語音低微,但是仍然在酒館中正襟危坐的,都是來參加揚州英雄會的豪傑人物,人人精通聽風辨形之術,他們的談話內容無一漏網。若是普通江湖客,看到剛才阿浩堪比少林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又聽到他們挑釁的話語,早就應該落荒而逃。但是如今在座上的若非心高氣傲,身懷絕技的高手,就是勢力龐大,背景雄厚的豪傑,人人都不願意還未進揚州就鎩羽而回,一時間竟無人退縮。
所有人都目不斜視地埋頭大吃大喝,偶爾有幾滴汗珠從酒客額頭滲出,卻又被立刻抹去。森寒的殺氣在店內緩慢而穩定地蔓延着,沒有人願意開口説話,每個人的精氣神都提升到了頂點,滿桌芳香四溢的酒菜吃到嘴中也無暇分辨味道,只是喉頭一突,生生嚥下肚去。原來喧囂熱鬧的酒館此刻寂靜如死,只能聽到筷子劃拉碗碟的叮噹聲,還有人們大口咀嚼食物時發出的吱吱聲。雖然這羣黑衣少年喝酒吃肉宛若風捲殘雲,十斤牛肉,數罈美酒瞬間一掃而空。但是呆在酒館中的英雄豪傑們都感到彷彿過了幾個世紀,人人的腸胃都有些痙攣顫抖。
酒足飯飽的環少用袖子抹了抹嘴,抬起眼用他妖異絢爛的金瞳在酒館大堂中掃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笑意,朝身邊的阿浩點了點頭。
那最喜歡惹是生非的阿浩早就等着環少的指令,此刻見到這鼓勵的眼神,頓時長身而起,長臂一伸,宛若一條軟鞭掃過桌面,擺在幾位少年桌上的碗碟鼓動風雷,呼嘯而來,宛若數枚重若百斤的流星錘,刮動淒厲的風聲,迎頭朝着人最多的一桌酒客撲去。
“都給我坐着!”那一桌酒客中一位華衣少年猛然大喝一聲,長生而起,左掌一立,掌心瞬間化為猙獰的黑色,對準迎面撲來的數枚飛旋的碗碟一掌轟出。一股炙熱的掌風瞬間鼓盪在整座酒館大堂之中,人人都感到火燒火燎,眉發生煙。
阿浩打來的碗碟遇上這股掌風齊刷刷半空炸裂,化為滿天灰蝴蝶般的碎片。
那阿浩顯然沒有料到在座的豪傑中居然有和他一樣的劈空掌好手。他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興奮之色,只見他左手成拳,右手成掌,左拳握空,對準了正前方,右掌在拳後輕輕一拍。一股凌厲的劈空掌勁破空而來,重重拍在仍然在空中翻滾的碗筷碎片之上。萬千碎片被掌勁一推,頓時宛若萬弩齊發,對準華衣少年的上半身瘋狂撲來。
那少年左掌來不及收回,右掌已經橫展而出,宛若一到鐵門閂橫在胸前,一股寒冷迫人的真氣橫空而出,遍佈他的身前。那萬千碎片撞在這道真氣之上,紛紛粉碎消失。
“好一招日夜顛倒!少幫主!”在旁邊坐着的一眾勁裝疾服的漢子紛紛喝彩。
那華衣少年臉色鐵青,顫抖地放下左掌,直到此刻,眾人才發現他的手臂上已經密密麻麻釘上了不少碗筷的碎片,鮮血迸現,受傷不輕。
“好大的狗膽,竟然敢傷我少幫主!”坐在華衣少年身側的一位藍衣老者轟然站起,單掌一立,握成刀狀,對準阿浩一掌劈出。一股灰白色的混元氣罡宛若一柄關刀,橫空斬來。
那阿浩傷了華衣少年,氣勢更盛,兇性大發,只見他怪嘯一聲,雙手一開,身子一挺,竟然對藍衣老者這一記摧枯拉朽的混元氣罡不理不睬。那藍衣老者豈是善男信女,見到阿浩不擋自己的劈空掌力,頓時丹田一凝氣,將掌力又加了三分,誓要將這個怪異的少年劈成兩片。
“轟”地一聲巨響,劈空罡氣正面擊中阿浩,他渾身上下的黑衣同時解體,化為滿空黑蝶,四散飛開,露出他上半身精壯如鐵的肌膚。只見他獰笑一聲雙拳一合,遙遙做了一個雙手挽水的拳式。藍衣老者傾盡全力的一掌彷彿劈到了銅牆,激盪的內力在體內亂撞,令他幾欲吐血,如今見到阿浩雙拳遙遙打來,勉力抬掌一分,卻竟然慢了半拍。阿浩的劈空拳宛若迅雷急電,巧妙地穿過他雙掌的防守,隔空打在他的雙耳之上。
“噗”地一聲輕響,這藍衣老者的雙耳同時噴出一彪鮮血,左耳的鮮血濺得華衣少年滿臉都是,令他大驚失色,起身高叫:“龍壇主!”那藍衣老者嘴張了張,卻説不出半句話,只發得咕嚕一聲,雙眼一翻,倒地斃命。
這一聲“龍壇主”頓時道出了這位藍衣老者的身份。年幫春壇壇主鐵掌蛇心龍三爺,本為江南龍氏之後,祖上龍千鱗乃是鼎鼎大名的混元一清功名家,龍家祖傳的劈空掌乃是江湖上享譽最隆的掌法之一,足以和少林著名的須陀山掌分庭抗禮。龍三爺的劈空掌青出於藍,已經超過祖上全盛之時的功力,被重開天下第一錄的郭重九譽為劈空掌第一。如今竟然被這位神秘少年阿浩以拳對掌,破了他的劈空掌,取了他的性命,這樣的武功怎不讓人心膽俱喪。
“喂,”阿浩抬手一指那華衣少年,不可一世地獰笑道,“該輪到你了!”
“哼!”那華衣少年振臂而起,雙袖一撣,就要上前和那阿浩廝殺。
“殺雞焉用宰牛刀,少幫主,讓我來!”就在那華衣少年就要出手的時候,坐在他左側的一個紫衣少年手臂一抬,變戲法一般擎出一杆閃爍赤焰的紅槍。只見他雙臂一輪,紅槍在空中一轉,做出一個海底撈月的架勢,從他面前的酒桌之下穿出,槍梢一抬,整張酒桌被他高高抬起。接着他手中紅槍閃電般一縮一展,槍桿從酒桌之底轉到桌面之上,用力一按。酒桌刮動罡風,宛若一枚碩大的蒼蠅拍,撲面甩來。
“阿浩,你已經殺了一個,這個讓給我!”坐在阿浩對面的阿森大吼一聲,縱身擋在他的面前,雙手一抖,從背後拔出一雙奇形開山斧,胸脯一挺,雙臂一揚,一雙開山斧已經對着鋪天蓋地而來的酒桌用力劈去。
“轟”地一聲巨響,這張滿是黃木疙瘩的酒桌被這兩斧凌空劈開,如割腐乳,桌面斷為三塊,斷面整齊如鏡。紫衣少年身子高高竄起,凌空一縮,躲藏在一張斷桌之後,紅槍一凝,隱去了蹤跡。
阿森厲喝一聲,雙斧一橫,一斧自左而右,一斧自右而左雙雙橫斬而來。“喀剌剌”兩聲爆響,左右的斷桌被攔腰斬成四段,隨着斧風東西飄散開來。而中間的桌面忽然一個加速,對準阿森的面門撞來。阿森身子一仰,左腿高抬,繃直如鞭,自上而下,轟然劈來,意圖一招披掛單鞭,將桌面踢碎。
就在他的左腿就要觸及桌面的時候,“噗”地一記鑿木之聲赫然傳入眾人耳際。一道紅影突如其來地從桌面後穿出,宛若一條矯失如電的紅龍,對準阿森腿上大動脈狠狠刺來。
“呵!”黑衣少年中的阿浩和阿航同時站起身,似乎沒有想到這個紫衣少年能夠使出如此構想精緻的奇招。
那個阿森臨危不亂,右腿一使勁,身子高高揚起,直竄半空。左腿從上劈之姿化為踩踏之勢,依着原來的勢頭,狠狠一腳跺下,不但閃開了紅槍的穿刺,還試圖將這杆詭異的紅槍踩在地上,取得優勢,連消帶打,應對之精,令在座的眾豪傑無不暗吸冷氣。
紫衣少年紅槍一旋,掛在槍上半截桌面頓時化為木屑四散飛開,接着他一按槍身,紅槍槍頭一低一轉,閃開阿森的腳踏,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子,收回到紫衣少年的背後,在槍頭劃過的地面上,閃爍出一圈紫紅色的火苗。
“火龍點燈槍?!”仍然正襟危坐的環少此刻眉梢輕挑,沉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