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又把行蠱分身弄丟了?”祖菁轉過頭來,望向嶽環,一副怒其不爭的神氣,“是離台主人乾的嗎?是小師叔幫你搶回來的?”
聽到祖菁的問話,嶽環忍不住朝身側的捨身崖望了一眼,心裏竟然有了縱身跳崖,然後再在崖底挖個洞藏起來的念頭,青銅色的臉膛一陣陣發燒。
“菁兒,把它還給他。”風洛陽看着嶽環微微嘆了口氣,劍鋒一轉,將行蠱分身遞到祖菁面前。
“哦。”祖菁毫不在意地點點頭,一把抓起行蠱分身,信步來到嶽環身前,將行蠱塞到他手中,語重心長地説:“嶽環,這行蠱分身你得來不易,為何不知珍惜?今後一定要謹慎小心,好好收藏,莫要再次作了人家手中擺佈的道具。我和小師叔只能救你這許多次,要知道世上壞人何其多,你得會好好保重才是,呶,收好它!”
聽着祖菁柔聲細語的叮囑,思及自己成魔以來的所作所為,嶽環只感到羞愧難當,窘迫到無地自容,他雙目含淚,仰天一聲怪嘯,攥住行蠱分身,迴轉身施展輕功,踉踉蹌蹌飛奔而去。
祖菁沒想到嶽環如此一驚一乍,聽得自己幾句話,竟然撒腿跑了,不禁納悶地轉回頭,望向風洛陽:“小師叔,我説錯了什麼嗎?”
風洛陽微微一笑,輕輕搖頭:“沒有,你説得很好。”説完這句話,他身子一晃,劍傷發作,雙腿一軟,緩緩坐倒在地。祖菁看在眼裏,嚇得連忙搶上前,合身撲入風洛陽懷中,一把撈住他握劍的右臂,將他勉強扛起,扶起他的身子。
“小師叔,你傷得很重,是離台主人傷的你嗎?”祖菁看了一眼漠然而立離台之主,憤憤然問道。
“小丫頭,是我傷的又如何?有本事就將我殺了!”聽到祖菁的責問,離台主人冷冷説道。
“你真是死不悔改。”祖菁一橫劍,俏臉氣得通紅,“在江湖上造了這許多殺孽,現在殺你,已是遲了。就算小師叔放過你,我身為天山大弟子,今日也要為民除害!”
“好一個為民除害!”離台主人仰天笑道,“這句話似乎隱約聽人提過,我卻平生未見真章,不如姑娘讓我開開眼吧。”
“就讓你嚐嚐天山劍法的厲害!”祖菁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就要運劍給他一個厲害瞧瞧。就在這時,一個驚慌氣短的聲音從北邊傳來:“祖姑娘,劍下留人!”
風洛陽和祖菁轉頭看去,只見一身紅衣的魚韶單手扶着渾身是血的崑崙高手捷率,正從北面的山道上飛奔而來,剛才發聲呼喊的,正是身受重傷,氣力不濟的捷率。
“捷率大哥,你身受重傷,跑來西峯做什麼?”看到捷率帶傷前來,祖菁頓時擔心起來,連忙轉頭望向魚韶,“阿韶姐,他……”
“放心。”魚韶朝祖菁微笑着點點頭,“我已經初步為他止血,並運功回覆了他幾分體力,本想扶他下山,誰知此人倔強得很,硬要上山一見離台主人。我不得已,只好扶他上來。”
“多謝祖姑娘關心,今日我執意上山,乃是身負師門重任,定要一見在下昔日的師叔。”捷率從魚韶手中抽出手臂,朝她點頭致謝,踉蹌着緊走兩步,來到離台主人的面前,朝他深深看去。
看他的神情,風洛陽,祖菁和魚韶都感到渾身一震,誰也想不到捷率竟然和離台主人有如此深厚的淵源。
“師叔!捷率給你磕頭了!”捷率雙膝點地,面對離台主人倒頭拜下。
離台主人聽到他的聲音,微微偏了偏頭,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似乎是懷念,又似乎是怨憤:“你是崑崙的捷率?二哥的弟子?……”他沉默了一會兒,沉沉嘆息一聲,“想不到,當年的毛孩子,現在也已經長這麼大了……”
“師叔,你下山多年,師父師叔們對你很是想念……”説到這裏,捷率雙眼一紅,淚水盈眶。
“哼!”離台主人獰厲地哼了一聲,“當年我執意下山,他們率隊追出兩千三百里,幾乎置我於死地,如今卻來談什麼……”説到這裏,他的喉頭一陣哽咽,嗓音無形中變得沙啞,“……談什麼想念云云,莫不是來誑我的吧?”
“當年師父格於對鄭前輩的承諾,不願師叔下山失信,方有此舉。我下山之前,師父讓我帶給你一封書信,希望你看過信後,能夠捐棄前嫌,和我一起回返崑崙。”捷率説到這裏,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離台主人面前。
感覺到捷率遞信的動作,離台主人眉頭一皺,伸手在身前一拍,將捷率遞來的書信打了回去:“蠢兒,你沒見我雙眼已瞎嗎?又給我看什麼信!”
聽到離台主人的話,捷率這才醒悟,連忙顫抖着收回遞信的手,惶恐地説:“捷率愚鈍,師叔息怒。”
“念給我聽。”離台主人默然良久,終於開口道。
“是!”捷率大喜,連忙一把撕開信封,將信紙抽了出來,在面前撣開,朗聲念道:
“九弟聽真:
自從你這個混球下山以來,我們幾個兄弟都很不痛快。大家約好了守在崑崙玉龍頂,憑什麼我們幾個在這裏喝風吃雪,你在中原吃香喝辣?三十年前我們追打了你兩千三百里,你自己説,你是不是活該……”
唸完這幾句話,捷率已經臉色煞白,驚慌失色,膽戰心驚地抬頭偷眼朝離台主人望去。
離台主人陰沉不定的臉上此刻忽然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笑容,雙眼一陣晶瑩,眼眶中竟有淚光閃爍。
離台主人會哭,這在江湖上可是絕世奇聞,風洛陽,祖菁,魚韶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吃驚。
“念,接着唸啊,別停。”離台主人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催道,接着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急切之意,猛然咳嗽了一聲,臉色一沉,“我倒要看看他還説了什麼狠話。”
“是是!”捷率不敢怠慢,連忙接着念道,“聽説你在中原造下了大把的殺孽,很多無辜性命被你殃及。現在想想,也許當初我們不該追打得你如此之狠,令你心存怨恨,徒生出許多戾氣出來,你所做出的罪業,我們幾個兄弟都有份。我們幾個商量了一番,決定齊心合力,多為你分擔些。你現在漂泊江湖,定然記不得咱們崑崙山上烤駱駝的香甜。當年我們對你説烤駱駝最好吃的就是裏面的那顆鳥蛋。結果你每次什麼都不吃,就搶裏面的鳥蛋,其實我們是騙你的,烤駱駝當然是最外層的駱駝肉最香,因為佐料都在外面嘛……”
聽到這裏,離台主人忽喜忽怒,又笑又嘆,臉上滿是感慨懷念,眼中的淚水竟然止不住流上了臉頰。
“我們總説崑崙玉龍頂風烈雪寒,中原是花花世界。誰知你竟真信了,其實中原有什麼好?誘惑雖多,久亦生厭,人情詭譎,物慾滔天,你雖賺得金山銀山,卻又交得幾個兄弟?三十年了,你要是玩夠了,就回山吧。我們兄弟幾個永遠都會等你。”
捷率讀完信,小心地將信紙收入信封之中,雙手捧着送到離台主人身前。此刻的離台主人已是淚如雨下,他摸索着接過書信,用手緩緩摩挲着信封,良久良久,他才終於將書信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
風洛陽,祖菁,魚韶和捷率默默注視着他,西風之巔,靜得只剩風聲。
離台主人抿了抿嘴唇,忽然將頭轉向風洛陽所處的方向:“風公子,我的眼睛是被你刺瞎,按照江湖規矩我應是你的俘虜。我是生是死,由你一言而決。”
“我?”風洛陽皺了皺眉,似乎很不喜歡做這樣的決定。
“我本是崑崙九郎,因耐不住崑崙寂寞,下山欲闖一番事業,奔波三十年,殺業纏身,死不足惜。我的劍下亡魂不計其數,你殺我天公地道,我不怨你,崑崙亦不會與你為仇。”離台主人沉聲道。
“你既悔改,又是殘疾之軀,我不願殺你。”風洛陽搖了搖頭,斷然道。
聽到他的話,捷率大喜,連忙轉過身,朝風洛陽連磕三個響頭:“多謝風公子成全,我代崑崙派全體叩謝你的大恩。”
“捷率,把我的劍拿來。”離台主人臉上毫無喜色,只有滿臉陰鬱。
“是。”捷率掙扎着站起身,搶步來到豎立地上的鬼斧劍前,一把拔出長劍,回身走到離台主人身邊,將劍柄按到他的右掌之上。
離台主人冷笑一聲,猛然抬手抓過劍,猛然一抖腕,對準左臂砍去,青光一閃,他的左臂卷着血光,離身而去。未等眾人回過神來,他右臂到卷長劍,狠狠切在自己右肩之上,血光崩現之中,鬼斧劍已經深入右肩。但是他手上的力道用盡,整條右臂卻亦切之不去。他扭過頭,用嘴叼住劍刃,狠狠往下一壓,只聽的“噗哧”一聲,整條右臂離肩而去。
“阿!”祖菁和魚韶這時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同聲驚呼。
“師叔!”捷率又驚又痛,連忙一把扶住離台主人搖搖欲墜的身子,飛快地為他點穴止血。
“離台主人,你這又是何苦?”風洛陽不忍地説。
“真是乳臭未乾的娃兒。”感覺到他們痛惜的語氣,離台主人一臉不屑,“你們真的以為我會悔過嗎?不錯,今日我良心發現,痛悔前生。但是明日呢?後日呢?誰又知道我會不會回心轉意,重新留戀昔日的威名?連我自己都無法確信,你們又怎能盡知?不將我這一雙作孽成性的雙臂斬去,終有一日,我會做出讓你們和我自己都後悔的事。”
説到這裏,他得意地一笑:“現在,我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和捷率回山了。”
“師叔!”捷率感動地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
“離台主人已死。”凝望着離台主人橫卧地上的雙臂,風洛陽忽然福至心靈,朗聲説道,“華山之巔,我斬下他雙臂,將他打落山崖,世上只剩下崑崙九郎。”
聽到他的話,離台主人的臉上露出惺惺相惜的微笑:“好一個風洛陽,先敗魔少嶽環,再殺離台主人,劍封華山,威震天下。這個世上,還有誰是你的敵手。”
“不錯,我仍然是天下第一劍。”風洛陽説到這裏,朝祖菁望了一眼。祖菁朝他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兩個人如有默契般地同時嘆息一聲。看着二人相得的樣子,魚韶微微一蹙眉,心中不安感更加強烈了。
就在風洛陽大聲宣佈自己是天下第一劍之時,一個誇張洪亮的聲音突然從山道上竄了出來:“呀呔,離台主人,想要我兄弟性命,先問問我唐門大少!”
眾人再次回過頭去,只見唐鬥風馳電掣衝上西峯,雙手抓滿了黑黝黝的暗器,大踏步朝着捨身崖撲來。
“離台主人……受死吧——啊——啊——啊!啊?你胳膊呢?”
看到他滑稽的樣子,捨身崖錢盡釋前嫌的一眾人等都忍不住抿嘴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