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簡單,少了章大少平時擺譜的豐盛,都是青素美味。章御吃了不少,看他吃的高興,我也胃口大開。
“章御,你這個人有時候還是蠻不錯的!”除了那些脾氣不好、罵我笨蛋、説些不着邊際的話的時候。
“既然知道我不錯,還不趕緊以身相許?”
又來了,這個人就是不禁誇。章御嬉皮笑臉地盯着我。真不知道,他在公司是怎麼面對自己員工的,哪天要好好問問圓圓。
“……等我腳好了吧。”我平心靜氣地説。
“你腳好了就對我以身相許?”章御一個鯉魚打挺,叢沙發上坐起來。
真是無奈到了極點,還是忍不住大聲吼他:“等我腳好了,踢你!你個二師兄。”
別墅很寬敞,光房間就有十來間,章御讓我選一間休息。
我問章御:“你沒事兒買這麼多房子幹嗎?”他在市中心那個豪宅已經夠四世同堂了。
“我也不知道,裝修完了也沒來過幾次。”章御只是笑笑,神情裏有些失落,“也許,只為了狡兔三窟吧。”
“難道你在其他地方還有住處?”天,我面前的人是怎麼一個富豪?
“在洛杉磯還有一處,比這個大點兒。”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有錢人啊!”我再次感嘆,也只是單純的羨慕,因為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睡下以後,聽到窗外噝噝的風聲,便推開陽台的門,向外看。
章御書房的燈還亮着,透過玻璃,看到他在窗前踱步的剪影,那吸煙的姿勢和仰頭的嘆息都説明他心事重重。
這不該是我認識的章御啊,那個坐擁萬貫家財、在某個特殊領域能呼風喚雨的翹楚人物,難道也會有煩惱和無奈?
第二天一早,我吵着回家。章御似乎沒睡好,沒什麼精神,捧着筆記本瀏覽早間新聞,邊看邊跟我説:“一會兒要變天了!”
我根本不明白他説什麼,外面豔陽高照,正是一季秋高氣爽。
過了一會兒,別墅裏有人進來,是上次在潭柘寺見過的小鬍子。看到我在,他拉着章御進了書房。
我知道,他們可能談很重要的事兒,不想讓我知道,於是回房間躺着。
我房間陽台的門沒關,那邊,章御書房的窗户沒關,隔着一個小廳,我能清晰的聽到章御和朱鵬的對話。
“為了那塊地,老狐狸已經急了,可能要動用最後一張王牌。”
“你收集的那些證據如何了?可有人願意出來指正?”
“證據沒問題,都在這裏了。只要他敢輕舉妄動,到時候你拿出來,也夠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了。還有額外的收穫,上次算計你淹死的那個人,是肖乾光的司機的一個遠房親戚……”
“這事兒肖遠知道多少?”
“難説,肖遠那性子跟他父母不一樣。咱們都一起長大的,多少知道他的為人……”
我聽見章御一聲長嘆。
朱鵬和章御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朱鵬還和我打招呼,逗趣地問:“前幾天見你是頭不好,今天見了又是腳不好,上次去潭柘寺沒燒香啊?”
香是燒了,可不是為自己燒的,不知道那幾炷香能不能保了我想要保護的人的平安。
從18號院出來,外面變了天,剛才還晴空萬里,陽光普照,頃刻間狂風肆虐,飛沙揚塵。
我的車還停在香山公園的停車場,章御説:“我一會兒讓司機給你開了送回去。”所以,我坐他的車回了家。
小區裏異常安靜,好像一個戰場突然停了戰,顯得蕭條和寂寞。
我一拐一瘸地回家,章御在我身後,突然將我抱起,“我送你上去。”
“別!”我掙扎着。
“如果不想別人看了誤會,你就動。”
我只能老老實實地窩在他胸前。
小區的拆遷又毫無動靜了,我聽到傳聞,開發商被人告了。
這塊地就像章御他們説的,肖乾光不能輕易吞下,儘管他位高權重,不可一世,但這畢竟是一個有天理的社會。
如果不是肖遠來找我,我不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肖遠的話很含蓄,如果不是事前聽過章御他們提起,我根本不會明白肖遠在説什麼。
上班時間,肖遠找到我辦公室來,隨手鎖上了門。他的神情很平和,可是眼裏卻隱藏着太多傾頹和憂傷。
“可,對不起!我要走了,來跟你説一聲。”彷彿嘆息,又彷彿嗚咽,從沒聽過肖遠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説話,是戀戀不捨,也是不能不捨的無奈。
“走去哪兒?回英國嗎?”我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不是,去另外的地方。”肖遠的眼裏有朦朧的霧氣,看的我也跟着辛酸起來。
“另外的地方是什麼地方?”我問。
“一個你我都沒去過的地方。”
“遠嗎?”
“嗯,很遠。”這不是肖遠第一次跟我道分離,我雖然已經能坦然面對,可那種異樣的心疼卻不能忍,“肖遠,為什麼不跟我説實話?”
肖遠先是一愣,後來終於嘆了口氣,“你知道了嗎?這樣的事兒並不光彩,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他們居然揹着我做了這些……”
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心疼了,本來樂觀開朗的肖遠,居然那麼懦弱的在我面前掉眼淚,那份傷心和失落可見一斑。
一個男人,在自己喜歡過的人面前哭得像個孩子,怎麼能讓人不心疼。
“可,對不起!”他儘量不讓自己的眼淚氾濫,又無法發泄自己的委屈和不平。
“肖遠!”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面前,“或許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事情也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我想找章御問問肖乾光的事兒,於是約了他去吃日本料理,章御爽快地答應。
我不知道章御能跟我透露多少關於肖乾光的事兒,但是,我敢肯定是他在背後操縱着大局。
“能主動請我吃飯,這樣的機會真是不可多求。”章御促膝坐下。
“怎麼不可多求了,我請你吃的還少?”我反駁他。
“比起我請你吃的,可不算多。”他不是愛計較的人,怎麼今天卻開始跟我斤斤計較了呢。
“我們今天先不算這個賬吧,太亂,一時搗鼓不清。”我趕緊轉化話題。
“那算什麼賬?”章御笑笑,“情賬?要説我對你可是仁至義盡,你至今都沒對我表示點啥呢!”
“那個……哥們兒之間説這個見外!”我陪着笑,親自動手給他斟了清酒。
“那還説什麼?”章御撇撇嘴,“聊別的本少爺沒什麼興致!”
“夠了,章御,好好吃飯吧!你説的,本姑娘好不容易請次客,吃不夠本可不能怨我。”看來章御根本不想跟我説其他的事兒。我懷疑他早知道我找他的目的。
吃完飯出來,我心裏罵章御狐性十足。這個人太狡猾,想從他嘴裏套出話來,等於讓男人懷孕生孩子——不可能。
夜色很好,街燈下有些賣東西的小商販,沿街叫賣,把一段路搞得像個小市場。
一對賣花的夫妻吸引了我的注意,並不是他們的長相有多特殊,而是他們之間那種融洽和相濡以沫讓我羨慕不已。
兩個人正在吃一塊烤紅薯,男人小心的將紅薯皮包了,湊到女人嘴邊,女人吃了一口,趕緊推給男人,“你多吃點,今天進貨累了。”
章御在前邊停下來看着我,“怎麼不走了?”
“啊……沒什麼。”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對夫妻,平凡又普通的幸福是多少人終生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是羨慕人家的親密,還是想吃那熱騰騰的烤紅薯?”章御挑着眉問我。
“烤紅薯……”可是,我自己怎麼能吃出愛情的滋味。
“等着!”章御拿了百元大鈔去烤紅薯的小販那裏排隊,人很多,他擠在裏面顯得卓爾不羣。這個人中龍鳳本來就跟我們小老百姓不一樣,那穿着,那氣質,那談吐間不經意的文雅,那舉手投足時的果斷……
我納悶,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怎麼會把他當成了賓館的服務員呢?他哪裏像服務員了?肯定是當時的我根本就沒帶眼睛出門。
章御託着一塊紅薯獻寶似的的回來,“香甜可口哦!”
剛吃完飯,根本沒心思吃別的東西,我將紅薯握在手裏,軟軟的,暖暖的,有一股濃郁的香。
章御問:“怎麼不吃?”
“沒人給包皮啊!”我故意為難地説。
章御拿過烤紅薯,小心翼翼地包起來,邊包邊説:“呵,真香!”這個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有時候衝動,容易做出怪異的舉動,“吃吧!”他遞給我。
我不忍拒絕他的好意,裝模作樣的吃了幾口。
章御直看着我笑。
如果不是在為肖遠擔心,這樣的時刻我肯定也會笑逐顏開吧!
可此時此刻,心事卻壓得我笑不出來。
我正思索着怎麼開口詢問肖遠他爸的事兒,對面衝過來七八個大漢,各個凶神惡煞,將我們圍住。
我根本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章御已經跟他們已經打了起來。
我趕緊拿出手機打電話報警,號碼都沒來得及撥,手機就被人搶走,拆得零零碎碎地扔到遠處。
“那可是我的手機,用錢買的!”我對搶我東西的人吼,順勢將手上吃了一半的烤紅薯往他臉上擲去,“要搶劫,就搶走了拿去用,或者送給別人用,最不濟也能拿去賣了換錢,不能這麼糟蹋東西吧!拆了扔掉不是浪費嗎?!”
估計我這麼振振有詞的被搶者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傻不隆冬地站在那裏聽我講大道理,所以才被烤紅薯糊了一臉。
“這是什麼鬼東西?”黑衣大漢大叫。
我趁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撒腿就跑。
跑出去很遠,想起他們還圍着章御,於是又跑回去。
看到我又回來,章御罵我,“笨蛋,你回來幹什麼?”
當然是救他了,可是我功夫不濟,只能在旁邊看着他跟幾個大漢周旋。
縱是章御再厲害,面對這麼多高手也是惘然。最後,章御乾脆不再反抗,舉起手説:“OK,我跟你們走!”
於是,幾名大漢把我們弄上一輛黑色奧迪車。在車上,我問章御:“為什麼駭客都穿黑衣服,開黑車?”
章御呵呵一笑,拍着司機的肩膀問:“小子,你説為什麼?”
司機想了想,面部僵硬地看着我們,張了張嘴又閉上。
我跟章御相視大笑,笑過之後,章御温和地看着我,“你又回來了,真好!”
坐了很久很久的車,我覺得天快亮了,司機説:“你們,下去!”
我跟章御商量,“老大,我們要不要聽他的?”
章御點點頭,“不下去看看,怎麼能知道是誰請我們來的?”
我還記得肖乾光的樣子,只是無法把他跟肖遠聯繫起來,這樣的人怎麼配有肖遠那樣的兒子。
肖乾光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看到我跟章御進來,皮笑肉不笑地説:“賢侄,幸會了!”
章御拉着我找了個位置坐下,吊兒郎當地説:“肖部長叫我來有什麼指教呢?”
“賢侄是明白人……”
“您這個賢侄我擔當不起,還是叫我章御吧。”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肖乾光有點惱羞成怒。
章御點點頭,面色正經起來,“我問你,這塊地之前的事兒怎麼解決?”
“之前什麼事兒?”肖乾光問。
“我們都是明白人……新菊俱樂部……”
“那都是你伯母搞出來的誤會,”肖乾光笑着,可那笑意卻透着殺氣,“我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不敢!”章御擺擺手,“那你之前走私的那批軍火為什麼要嫁禍到我頭上?”
“這也是誤會。”
“你不覺得誤會太多了點嗎?”
肖乾光終於面色大變,“你似乎知道的也太多了!”
“是啊,多到能輕易將你搬倒。”
肖乾光冷笑,“你也要有本事能活着走出去。”
“如果沒把握出去我就不會進來。”章御篤定地站在門口。
有人湊到肖乾光耳邊説了些什麼,他身子晃了一下,指着章御冷冷地説:“你……”
話還沒説完,就見朱鵬帶着一堆人馬趕到,用洪亮的聲音大聲喊道:“肖伯伯,章御説您這兒有熱鬧,讓我也過來看看!”
肖乾光頹然坐在剛才的太師椅上,“看來,我真是老了。”
這一夜的經歷有驚無險,我總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一切都是肖遠他父母在欺負章御,嫁禍、謀殺,而章御卻一次一次地退讓,才終於有了今天的反擊。
回來的路上,坐在朱鵬車裏,我問章御,“今天的所有事兒都是你預謀好的?晚飯後的散步只是想引那些人出來?”
章御敲着我的頭説:“總算聰明瞭一回!”
“你故意幫我買紅薯,還包了皮,是不是要讓那些人以為我們在約會?”
章御不答,沉沉地坐着,在想着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小區裏貼出不再拆遷的通告,因為這塊地不適合建實驗室,畢竟是居民區。
肖乾光夫婦最後一張王牌是肖遠。當章御拋出所有證據直指肖乾光的時候,肖遠站出來,要承擔全部的責任。
我替肖遠不值,為這樣的父母斷送了自己,是人生最大的愚昧。
幾次在單位門口看到肖遠,他只是遠遠地看着我,然後匆匆離開。看着那一閃而過的身影,我的心如在滴血。
週末,下廚做了一桌子菜,請章御到我家喝酒,卻被他拒絕了,“我要開會!”多麼沒説服力的藉口,這可是週末。
也去過兩次章御他們集團門口,試圖堵人,終無結果。
後來再去,站崗的武警不讓我等了,説:“這個地方不能隨便停留,小姐沒事兒趕緊走吧!”
於是,好些日子沒見過章御。
肖遠從單位離開的那天,我躲在辦公室沒敢出門,怕遇到了心傷。
吳悦幫他搬着東西放進他那輛寶藍色的轎車,然後哭得像個淚人。我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覺得眼角熱氣升騰。
一直在章御家門口守着,我相信他不會不回來。
守的累了,就坐在地上,我現在要跟自己的毅力和勇氣賽跑,為了肖遠,不能輸。
章御還是出現了,冷漠地看着我,不再有往日的温情。
“進來吧!”
他進房子後直接去了浴室。我在客廳坐了很久,久到我都以為過了一個世紀。
章御泡完澡,換了浴袍出來的,手裏端着他嗜愛的紅酒。
我仰頭,看到他高大的身形覺得太有壓迫感,於是把目光轉向那紅酒。
晶亮的水晶杯在燈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裏面殷紅的液體輕輕流轉,發出濃郁的芬芳。
“要不要來一杯?”章御幽黑的眸子盯住我。
我點點頭,“好吧!”這殷紅的液體也許能讓我更流暢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不至於缺乏勇氣。
一杯,兩杯,“酒這個東西使人上癮。”我口齒不清地説。
“夠了!”章御搶過我的杯子,“你找我不就是為了肖遠?”
是啊,為了肖遠,可是面對章御的時候我卻説不出來。
“你走吧,可樂。我有我自己的辦事準則!”章御的語氣毫無迴旋的餘地。
“不,章御!”我不能走,我走了,肖遠就完了,“肖遠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沒幹……”我激動地説。
“他父母不知道他是無辜的嗎?”章御眯起眼,深沉而憤怒,“章御做事自有他的考量。”
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難過,不禁淚眼婆娑,“章御,對不起,打擾你了!”看來,我是自不量力,白跑了一趟。
我慢慢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就替肖遠多一分傷心。
章御在後面喊住我,“可樂,你還是那麼愛肖遠嗎?肯為了他不顧一切?”
我沒有回答章御的問題,也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那份心疼是不是愛,或許我已經無力去愛任何人,只是在單純的為肖遠感到難過。
每個人都有一份堅持,不管這樣的執著對不對,但是既然選定過,就應該去盡力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