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來,我一直蒐集你的消息,只要報上提起你,不管是一篇訪問,或是短短幾行的報道,我都會小心地剪存下來。
我訂閲建築藝術的期刊,為的也是不要錯過任何關於你的消息。
只要是你設計的建築物,不管是在任何一個城市,我都會一再回去品味。我甚至輕撫那兒的每一塊石頭。
你一直都在我心裏。我的回憶從沒老去,反而一天比一天鮮明。
我總是夢想有那麼一天,我們會相見,你或許會愛上現在的我。我不是説過,我變漂亮了嗎?
曾經有兩次,我見過你。
第一次,是在一個舞會上,我扣那位年老的建築商結伴出席,我在擠擁的賓客中看到你。你一如往昔,依舊那麼迷人。那天晚上,許多女人都偷偷地注意你。
那年,你是三十七歲吧,在你身邊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看來只有二十歲。
第二次見到你,我是在我的車上。
那天,我的司機送我回家。
當車子經過一家華麗的餐廳門口時,我看到了你。你剛從餐廳走出來。
那年,你是四十二歲吧?
你還是那麼瀟灑,一點都沒變。你手裏牽着一個女孩子,這一個同樣不會超過二十歲,嬌嫩得像朵盛放的鮮花。
兩次的相遇,你都沒看見我。
第一次,我本來可以走上去跟你打個招呼。第二次,我本來可以叫司機把車子停在你面前。
我沒有這樣做。因為,在我那位年老的情人眼裏,我是那麼年輕,然而,跟你身邊的女孩子比較,我卻老多了。
我終於明白男人為什麼愛慕青春。
人世間惟有青春。它是一種天賦,你不需要做什麼也能擁有。然而,當它要消逝,你無論做什麼也留不住它。
我説過,我很漂亮。
可是,愈是漂亮的女人愈是看到自己身上最微小的變化和最無情的歲月。
那一年,我三十七歲了。
當我三十七歲的時候,我擁有的一切,是我十七歲的時候沒有的。
然而,我也已經不是十七歲了。
我會一天比一天衰老。即使再見,你也不會愛上我了。
我心中悲傷莫名。
我身邊那個男人看到我的模樣,加倍地憐惜我。
假如我跟他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摘下來給我,,但我要的,是他沒有的。
我想要你你,而我知道,我這一生再也得不到你了。
直到四月的一天夜晚,我的司機從音樂廳接我回家。我剛剛聽完一場鋼琴演奏,那位鋼琴家彈的是蕭邦。
我所有的《夜曲》都是為你而聽的。我又再一次想起你彈《夜曲》的那天。
“我在這裏下車。我想走路,你先回去。”我跟我的司機説。
我下了車,滿懷憂傷,孤零零地走在熱鬧的夜街上,一張張年輕的臉孔迎面而來,從我身旁走過。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晃。
我無意中在天琴路上發現一家畫廊。
我以前也來過這一帶,卻從來沒見過這家畫廊。
這家畫廊跟別的畫廊很不一樣,很波希米亞。店面小小的,要不是櫥窗裏擺着一張人像花,我根本不知道這是畫廊。
那扇門是鐵造的,門上鑲着一隻小小的方形的玻璃窗,我踞高腳尖隔着玻璃窗看進去,裏面燈影朦朧。
這時,門突然從裏面拉開來,把我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