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許多天,我站在你貝露道的公寓外面,希望會遇到你。
第一天,我來早了。你還沒回來。
我抬頭仰望你的窗子,回憶又再一遍襲上心頭,你終究是我的歸鄉,不管走得多遠,我的心從沒離開過。
那天,我一站就是幾個鐘頭,始終沒等到你回來。
第二天,我來晚了,你早已經回家。
我滿懷思念抬頭看向你的窗户,屋裏亮着燈,那幽微的燈光就跟二十年前一樣,從未消逝。
我等了一晚,你都沒出去。
你有好幾天足不出户了。
那是你最失意的一段日子。你本來是一幢摩天大樓的建築師,由於你堅持不肯修改大樓頂部的設計,那幢大樓的主人竟然臨陣把你換掉。以你驕傲的個性,你怎受得了這種羞辱?
那幾個晚上,我在樓下一直待到你屋裏的燈熄滅了才回去。
不管你得意或失意,我都渴望陪在你身邊。
終於有一天,我看見你了。
那天傍晚,我正仰頭望着你的窗子。這時,我看到你走下樓梯,我心絃一顫,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我看見你,我的目光撫過你的臉龐。歲月多麼厚待你啊?你還是我的青春夢裏人,一點都沒變,還是像我第一天見你那麼英俊瀟灑,只是眉宇間多了一份成熟。這反使你更好看。
你的眼睛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情不自禁地凝視着我。
你還是你,始終被輕漂亮的女孩子吸引。
我走向你,投給你一個微笑,假裝困惑地問你:
“先生,請問這裏是不是貝露道七號?”
有一刻,你的目光帶着些許疑惑,好像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卻又記不起是誰。
你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沒認出我來。
縱使你記得二十年前那個被你拒絕的少女,你也不可能認為是我。因為,過了二十年,我竟然沒長歲數。
“對,這幾是七號。”你温柔地回答我。你總是用你多情的目光迷惑女孩子。
我把預先準備好的字條拿出來給你看。
上面寫着“貝露道七號七樓B室”
“那就奇怪了。”
我説。“我找不到七樓”
你又送給我一個温存的微笑,告訴我:
“我在這裏住了二十年,這裏只有六層樓高,從來就沒有七樓。”
我咧嘴笑了:
“二十年前,我才剛出生。”
你臉露靦腆。我還是頭一次在你的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對,我很老很老了!有九十歲。”你自嘲説。
“噢,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抱歉地笑笑。“也許是地址寫錯了,算了吧,謝謝你。”
我裝出一副無奈的神情,想要攔一輛計程車離開。
我心裏祈禱着:
“留住我吧!留住我吧!”
“你去哪裏?”你問我。
我回過頭來,訝然望着你。
“我正好要開車,我送你吧。”
你還是那麼會勾引女孩子,由始至終都戀幕青春少女。
我在車上告訴你,我是從英國回來的。那個地址是我爸爸給我的,他要我來探望一位他住在這裏的舊朋友。
“只有你一個人回來嗎?”你問。
“是啊,剛剛跟男朋友分手了,想一個人散散心。這人太愛管束我,我受不了。”
“他是英國人嗎?”
“是在英國長大的中國人,思想好像比我家裏那盞十五世紀的古董燈還要古老。忠心是好啊!但是,忠誠的人只懂得愛情微不足道的一面,不忠的人才懂得愛情的不幸。”
有那麼短短的片刻,你投給我驚訝的一瞥。
“這句話是王爾德説的吧?”我笑了笑。
“你是念英國文學的嗎?”
“我年建築,但是,我念了一年就放棄啦!我想念藝術!但我其實什麼都不想做,我想這輩子畫畫算了!”
我很技巧得跟你談到我喜歡的畫家和建築物。你告訴我,你是一位建築師。
“我是喬信生。”你説。“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莊寧恩。”我説。
然後,你説,你本來打算一個人出去吃晚飯,問我有沒有興趣陪你這個“老頭子”一起去。
我一聽到“老頭子”就覺得又好笑又難過。
我其實沒比你年輕多少,我的心也因為思念而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