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我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緒。清遙已經知道了一些我的想法,不給他一個解釋,他絕不會罷休。為了怕我離去,只恐他從此會日日叫人守着我,叫我一步不得自由也説不準。
我遂慢慢從清遙懷裏坐起時,理着凌亂的雲鬢,擦着通紅的雙眼,勉強笑道:“我説過,那是一個夢,夢裏有一種指引,要我到那裏去。我能從混沌的痴傻女,變成現在的容書兒,就是因為那個夢。”
東方清遙全然的一片茫然。
而我給他看得也有些茫然了。終究我居然也騙他,説起胡話來了:“夢裏有個神人説,我該到吐蕃去,去謝那雪山上的神靈,因為是他們,賦予了我完整的靈魂。如果不去,只怕會遭天之妒,命不長遠。”
東方清遙張大嘴巴,似信非信。如果在現代,我説這樣的話,只怕早給人了腳踢到精神病院去了。可現在是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古代,牛鬼蛇神,普通為人所信。東方清遙有些疑心,就算他是聰明的了。
我故意嘆道:“我原也不敢想會去那麼遠的地方。可既然大唐有人去,我才想着順便一塊去的。如果你不願意我去,那我便不去了。反正你東方家有錢,多多在廟宇佈施些,只怕我也不會有事。”
東方清遙不是小氣人,聽我這話倒是立刻點頭,道:“好。我也想着,哪裏的神靈不是神靈,巴巴跑吐蕃去做什麼?”
正想着已把東方清遙糊弄過去了,東方清遙忽又道:“你想法兒幫着絡絡當吐蕃王后,只怕就是為了方便和她一道去吧。”
我一滯,強笑道:“我只是看不慣漢王父女那驕橫樣兒,就要借絡絡壓壓他們的威風。”
漢王好生欺負過我,這話倒也説得過去。所以東方清遙立刻皺眉道:“啊,自古來民不與官鬥,我們少招惹他們為妙。別忘了,你入宮,本就是為了避避漢王那個瘟神。這麼久過去,漢王應該不會再打你主意了吧?”
我想到漢王那豺狼樣的眼睛,不由打了個寒噤。漢王沒放棄打我的主意,可我已經沒辦法再到宮裏去躲避了,想要我在此時回洛陽去,我也是不願。所以我只得道:“我雖出了宮來,可皇上對容家和我都甚是眷顧,楊妃娘娘更是待我甚好,漢王不會不知道,料想輕易不敢動我的。不過我們多多派人防備,總是沒錯。”
東方清遙站起來,眉頭越皺越深。然後道:“好,我多多找些護衞來,將我們書苑護得牢牢得便是。現在絡絡快要遠嫁,你自是捨不得她;我們便在送她離去後再回洛陽,你説可好?”
我怎麼説不好?忙不迭點頭。
東方清遙原是謹慎人,想到便去做了,即刻便起身,安排高手護衞之事。
我心下叫聲愧,卻慶幸終於把東方清遙一時蒙過去了。只不知到時該怎麼和絡絡聯繫,偷偷隨她去吐蕃了。——如果讓東方清遙知道了,不是把我拉回洛陽,便是一定如尾巴般跟我去吐蕃了。
只是心下有另一件事,去吐蕃之事尚不急,便暫時擱一擱了。
那便是吟容之事。
那日廟會分手時,她説,她會去找蘇勖。她去找了嗎?蘇勖接納她了嗎?
別説絡絡懸心,我也是心中忐忑。
盤算良久,我決定去拜訪一下蘇勖。
這事我本不想跟清遙説,但見他果找了許多高手來,將書苑護得如鐵桶一般,並且看我的眼神,也如看着掌中珍寶,呵護備至,想在他眼皮底下到蘇勖府上去,只怕是不太可能。
所以第二日一早,兩人在園中漫步,嗅着清晨的花香和青草的氣息,見東方清遙心情甚好,我便提出此事。
東方清遙不出意料地又是皺眉,問我:“你能不能不管閒事?”
我媚笑道:“你能不能不管我事?”
東方清遙叫道:“你是我未婚的夫人,又怎能跟那素不相識的外人比啊?”
我嘆道:“你看她是外人,我卻瞧着如同我妹妹一般。上次沒阻止蘇勖把她送給漢王,我心中已經很是過意不去了。好好一個女孩,就這麼給送來送去,當成個禽獸似的,天理何在?”
東方清遙忍不住嘆道:“書兒,我現在寧願你是個傻子了。聰明的女人,和倔強的女人,沒一個好惹的;而我的書兒,居然二者兼備,也不知是我的幸,亦或是我的不幸了。算了,我陪你走一趟吧。”
我早知他最後必然妥協,微微笑着,道:“那叢芍藥,開得真是漂亮。簪一個來戴,必定漂亮。”
芍藥花價值不菲,東方家素來大富,不但園裏種了許多,還請了專人來護理照料,開的花兒嬌豔欲滴,卻又明媚大方。東方清遙但聽得我説一聲好,忙去摘了來,親手為我簪上。
名花美人,相映傾城。東方清遙與我相視一笑時,必然立刻忘了我是個又倔強又聰明的女人了。
這一次我們去得很巧,老蒼頭説,蘇勖剛剛從魏王府回來,也不通稟,徑直帶了我們去見蘇勖。
蘇勖剛剛寬了官服,只穿一件棉布的短襦,在廳中自己為自己斟着茶。
東方清遙叫一聲蘇兄時,蘇勖一回頭,茶壺一歪,茶水已潑溢出來,濺到了手上,忙將茶壺棄到一邊,撫手苦笑。
東方清遙笑道:“蘇兄,數月不見,行事卻不如原來細緻了。”
蘇勖道:“可東方兄卻更比原來超逸出羣了。容三小姐更是貌美如花,更勝往昔了。”
從入京路上我受傷之後,蘇勖一直便喚了書兒,現在卻又改口叫我容三小姐了。我也不知該為這我和他都刻意拉開的距離感到高興,還是悲哀,心裏便也是説不出的感覺,酸澀苦辣,五味雜陳。
而東方清遙面色倒還從容,把蘇勖的手提起來,瞧了一回,道:“好在不是滾水,沒燙傷。”
我微笑道:“清遙,你又多事了,蘇勖的手疼不疼,自有他的吟容為他操心,你發什麼慈悲心啊?”
蘇勖的臉上連淡淡的苦笑也沒有了。
他端起茶來,慢慢喝了一口,道:“下人們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你們來了,也不知道來倒茶。”
他這廂説了,便有當日見過的蘇府的小丫頭急忙走過來,小心翼翼倒了茶,立刻又低眉順眼退了下去。
我見蘇勖不提吟容,反叉了開去,更無心思喝茶了。我努力保持着我的笑容,道:“吟容妹妹呢?這許久沒見,我着實牽掛哩。叫你府上丫環帶我去會一會吧,我帶了副極好的鐲子來,正想送她呢。你們倆自談你們男人家的事,我們也去聊我們的。”
蘇勖又端起了茶,安靜地喝了一口,卻不答我的話。
東方清遙已不耐煩,道:“蘇兄,吟容姑娘不會給你藏起來了吧!好歹我們不是外人,便是金屋藏嬌,也不須瞞我們吧!”
蘇勖嘆道:“我何曾有金屋藏嬌?説起來也是我對不住吟容,把她送給了漢王,後來又落到了稱心手上。稱心被斬後,我卻再沒見過她了。”
我驀地站起,道:“你是説,你後來沒見過吟容?”
蘇勖道:“我若見到了,自然會將她帶回府中,好生相待。但廟會分手後,我實在不曾再見過她。也曾託人找過,卻還是沒有下落,也不知是不是給太子府的人帶回去了。”
這可能嗎?我心念電轉。如果蘇勖説他若見到吟容,會將她好好藏起來,等風聲過後再好生相待,我倒還可以相信。他會主動將吟容帶回府中?他會主動尋找吟容下落?如果他這樣做了,他就不是那個叫蘇勖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