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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弄火人

我一怔,跪坐到書案前,道:“父親要我學着看帳本?”

容錦城朗聲笑道:“你若真是個傻子,我自然不叫你看帳本。可你現在這般冰雪聰明,不好好教會了你,待我百年之後,還真將這偌大家產帶地下去?不然留給你那處心積慮設計你的二姐?”

我驚訝地抬頭看我的父親,不由感動着他的信任。我既已決定永遠做我的容書兒,那麼容家三小姐所必須盡的責任和義務,我都會盡到。但現在叫我管理家務事,我卻做不到。

對着那雙殷切的目光,我微笑道:“父親,我懂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着管理家事,不負您的期望。但現在麼,可能沒什麼比救出東方清遙更重要了。”

容錦城眸子裏的晶亮光芒頓時黯了下來,他坐到我身畔,聲音好生低沉:“你還真打算和太子鬥?”

我斂着手,慢慢道:“我不要跟誰鬥,我只是想救人。”

容錦城深黑濃眉皺得如小刀鐫刻一般,嘆道:“救人麼,我也想救。這些日子我為清遙不知求過多少人,送出去多少金銀珠寶了!但是他的罪名委實不小。我不想一個沒救出來,再把另一個搭進去。孩子,你真的知道什麼是政治麼?”

我的唇邊,緩緩漾起無奈決絕的笑:“我知道,那是一個與家破人亡和榮華富貴距離相等的邊緣地帶。我不想參與,但清遙為我捲了進去,我若視若未睹,一生都會不安痛苦。”

容錦城苦笑道:“看來你對他,陷得也是深了。”他一下一下用力撫着自己的鬍子,有幾根應手而落,居然是花白的。

我伸手去,抓住老人的手,深深看着這屬於父親的慈愛眼睛,安靜而温和地説:“父親,跟我與他的感情無關,我只是一定不能讓人為我而死!”

容錦城回握住我的手,道:“不能得罪太子。東方清遙雖然一直不肯招承是為誰製造的軍械,但他素與蘇勖交厚,皇上早有了疑心,只因此事,近日對魏王也存了幾分戒備。加上這個月鄭國公魏徵病重,皇上去探他時,他又特特地稟告了皇上,欲安天下,萬不可廢長立幼,亂了尊卑。皇上觸動,對太子頗是關愛呢。太子的根基已穩,看來是動搖不得了。”

太子根基已穩?我咬住牙縫間擠出的冷笑,垂下眼瞼掩飾自己的憤怒。那個聯手漢王害了我的太子,居然真能當皇帝?便是為我自己報仇,我也要阻止這件事!

我抬起眼,望着窗外蒙昧混沌的一片雪白,笑道:“父親,我不去得罪太子,我只想父親能利用我容家的勢力,幫我打聽幾個人現在的情況。”

容錦城鬆了口氣,道:“那個容易,你説。”

我取過雞血石的硯台,呵了口暖氣,磨了幾滴墨,取過筆來,移開白玉獅子的鎮紙,在線箋上寫下幾個名字:

“李佑,李恪,魏徵,蘇勖,紇幹承基”。

最後四個字好生扎眼睛,我甚至有一種將紙抓過扯碎的衝動。但我終究只是放下笑,優雅地笑道:“就是這幾個人。”

容錦城咪起了眼睛,站了起來,道:“齊王李佑?吳王李恪?書兒,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我抬着,嫣然的笑道:“我要燒一把火,把清遙身上的火引到別處去。”

容錦城倒吸一口涼氣,一把推開了窗,讓滾滾的寒氣伴着撲面的雪花打到自己臉上,許久才道:“你不擔心會燒到自己身上?”

我走到容錦城身畔,與他一同面對着冰雪,微笑道:“我是扇火的,自然不會讓火捲到我身上來。”

容錦城沉默了許久,慢慢説道:“你的身後,是容家。”他背過身,長長地嘆息。

風雪在前,我的臉上依舊綻着笑容,卻給凍得有些僵澀。

我的身後,是容家。容家的前方,將是容書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漫漫的鵝毛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我雖心憂東方清遙之事,卻無法採取行動。

而容錦城卻漸漸歸於平靜,把該吩咐的事情吩咐下去後,開始在書房裏用大紅的宣紙寫着福字和春聯。他寫字時手很穩,不見一絲顫抖,寫出來的字也是闊朗大氣,且不失疏淡清雅,自成一家。

我對着鮮紅的宣紙發了好一會愣,才想起還有兩天就是春節了。

貞觀十七年,就要在這鵝毛大雪中來臨了。而東方清遙,也將不得不在冰寒陰暗的大牢裏度過他的除夕和春節,這讓我想來就心痛如絞。

終於雪晴,一園的香雪清絕,更顯出老梅姿形遒勁,傲雪凌霜。幾個丫環正取了罈子,細心收集着梅花上的積雪,預備着來年泡茶喝。

我無心這些雅事,急召頓珠:“你和咱們家的人去打聽紇幹承基的去向,有消息了麼?”

頓珠有些遲疑,道:“紇幹公子麼,倒也不難找。他大部分時侯都窩在太子府,跟在太子身畔,不過有空也常常外出喝酒玩樂。”

“最近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哪裏?”這個紇幹承基,過得倒還和以前一樣荒唐麼?

頓珠更是猶豫,待説不説的。

我惱道:“你有什麼便説什麼,別磨磨蹭蹭的。”

頓珠小心地看了看我的臉色,才道:“這位紇幹公子,最近迷上了花月樓的名妓桃夭姑娘,隔幾日便會去上一次。聽説今晚又約了,桃夭姑娘已把晚上的應酬都推了。”

“桃夭?”我默默唸叨着,這個名字,好生奇怪。

頓珠道:“聽説,這女子唱的一首好歌成名,歌名就叫《桃夭》。人家喊得順口,就把這女子名字也喚作桃夭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詩經之中,是有這首。一個想着“宜其室家”的妓女,多少也有着不同尋常之處吧。

我微微笑了一下,道:“那麼,我們今天也去一次花月樓吧。”

頓珠倒吸一口冷氣,道:“小姐説甚麼?”

我看他一臉的驚詫表情,禁不住好笑起來,道:“別擔心,我會帶了白瑪和貢布去。”

頓珠急道:“那個地方,小姐可去不得!一來那地方髒,二來小姐此次回來,本就是要從太子虎口裏救人。這紇幹公子,當初對小姐雖是不錯,可説到底是太子的人,身手又極好,誰知道他會不會翻臉對小姐下手?便是要去,也得我們四人一齊陪了小姐去。”

我微笑道:“紇幹承基劍法絕世,不但是太子門下第一劍客,就是放眼京城,只怕也難找出第二個來。真要動手,你們四人加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不過此事我自有分寸,那位紇幹公子是決計不會對我下手的。你和仁次,還是去幫我做另一件事吧。”

“幫小姐做什麼事?”

“到一處民居去,取一樣東西給我。”

花月樓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但當我換上男裝出現在老鴇面前時,老鴇早不記得我是誰了,只是叫着“公子”,滿臉堆笑地把我往裏讓。

我衝同樣一身男裝的白瑪點了點頭,白瑪立刻塞了兩錠東西過去。

老鴇初時尚不放在心上,等見得那兩錠東西居然是金黃燦爛時,笑得眼角敷的粉簌簌而落,露出褶皺處暗黃的皮膚原色來。

我笑道:“有方便説話的地方麼?”

老鴇一疊聲地應着有,顛兒顛兒地將我們領到一間小暖廳裏,親奉上一盞熱茶。

“公子要見哪位姑娘?”

老鴇的笑容近乎阿諛諂媚,叫我瞧得好生噁心,忙扭過頭不去看她,只低聲道:“我麼,倒不是要見哪位姑娘。我只想見見紇幹公子。”

老鴇的笑容有些僵,道:“公子要見紇幹公子做什麼呢?我們這裏的姑娘,才是最值得見上一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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