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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頓悟

我心頭一亮,禍福兩相倚!

於桃夭,可能會吃些苦頭;但於我,卻未必不是好事。

紇幹承基,當日在太子別院,你肯為我公然與漢王僵持;今日,你會為了那口口聲聲叫你哥哥的女孩出頭麼?漢王宴客,只怕不會少掉你一份吧!

我聽得見自己鼻中哼出的冷笑,爭吧,鬧吧,最好能反目成仇,也省了我一番手腳!反正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紇幹承基和漢王太子這類禽獸走得那麼近!

我向頓珠招了招手,頓珠不安走近,我低聲吩咐:“注意監視紇幹承基的動靜!”

頓珠點頭道:“知道。我們一直有派人暗中監視,不過都只遠遠跟着。這人的身手,似乎真的很可怕呢。”

頓珠他們剛把我要的密信給了我,心裏自是不安,故而也關注着紇幹承基的動靜,只怕他猜疑到我身上,對我不利。

我怔怔想了想,忙道:“就今天注意着就些好了,平時別老叫人跟着他,只在他的舊屋子和太子府附近查探查探就行。讓他發覺有人跟蹤,更是容易疑心。”

頓珠忙應了,正要去時,忽然侍女過來回稟道:“三小姐,園外有人找您,我們回了您身子不適,那人還是執意要見您,説是三小姐的朋友呢,三小姐見是不見?”

朋友?我疑惑着,在長安,我有什麼朋友呢?

除了東方清遙和李絡絡,還有久不晤面的戀花,還有誰能稱得上我的朋友?只怕連蘇勖也生份了,稱不得是我的朋友。

我問那來通傳的侍女:“那人姓什麼?是男是女?多大年歲?”

侍女遲疑道:“那人不肯説呢,應該是個年輕男子,卻帶了黑斗笠,看不真面孔呢!不知為什麼,門口的下人都不大敢近這人身,覺得他有些邪氣。不過身後跟了個小姑娘,倒是很俊俏,眉眼兒倒與小姐有幾分相似呢。”

我猛悟出是誰,又驚又喜,“啊”了一聲,道:“快請他到書房裏去。一路悄悄的,儘量少驚動人。”

侍女見我慎重,忙忙應了,退了出去。

我穿了衣裳,簡單梳了個髻,將狐裘緊緊裹了身子,抱了暖爐,匆匆往書房裏去。

才到書房門口,果聽得裏面熟悉的聲音在問道:“紇乾哥哥,這裏便是容姑娘的家麼?果然漂亮極了。我從沒見過哪裏有這麼多的梅花,開得這般漂亮。”

我徐徐踏進去,輕笑道:“梅花雖美,可賞梅的時節必是天寒地凍的,未免就煞風景了!”

披了一襲雪白披風的俏人兒風一樣捲了過來,歡喜笑道:“容姑娘,又見到你了,真好!”這個桃夭,看來很是快樂,居然不似剛從漢王府逃出命來。

那一身黑袍的男子慢慢將斗笠摘下,露出清朗的年輕面容,卻有些蒼白。果然是紇幹承基!

他一雙黑瞳深深凝注着我,冷峻裏帶着些無奈煩亂,慢慢問道:“你又怎麼了?氣色這麼差!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麼?”

我怎麼告訴他,我剛做了一件可能會將把他推向絕路的事,心中不安,才會着涼?我輕咬着自己白得略略發青的唇,努力抿出點血色來,掩着自己的慌亂和不安,笑道:“沒有什麼,不過天涼,貪睡了一點,頭就有些疼了。呆會走一走,自然就好了。”

我轉而嫣然笑道:“你們怎麼來了?不會是聽説我不舒服,特來探病的?”

桃夭臉色變了變,有種心有餘悸的驚慌透過僵直的笑容浮上面孔。看來她縱然沒吃大虧,多半也好生受了番驚嚇了。

紇幹承基吸了口氣,慢慢走向前來,低聲道:“沒有,不過桃夭出了點事,不太方便回花月樓了。”

我早知漢王府必然鬧過一場好戲,當下也是故作不知,驚詫地握住桃夭的手,道:“又出了什麼事?我卻不知呢。剛曾叫父親派人去贖桃夭呢,聽得説她出去赴宴了,打算明天再叫人去呢。誰知這會子你們就來了。”

桃夭感激地緊緊抱住我胳膊,甜甜笑道:“我從見到容姑娘第一眼,就知道容姑娘最好!不然,又怎會叫紇乾哥哥那麼日思夜想?”

我差點掩飾不住自己的失色,強笑道:“小丫頭,你懂得幹什麼?”

紇幹承基並無不悦之色,只是略有尷尬地輕咳一聲,道:“桃夭得罪漢王了,我把她帶了出來,但再去花月樓,已是不妥。容書兒,我想來想去,只有你必然是肯收容桃夭,讓她在你這裏避一避的。”

漢王!兩年多來一直魘住我的惡夢!

逼人的噁心直湧心頭,似乎聽了這個名字,便足以叫我回到那段近乎崩潰的時光。我無力再掩飾自己的蒼白,咬緊牙關擠出字來,艱難道:“漢王?又是漢王?”

紇幹承基垂下頭,道:“是,是漢王,你和東方清遙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漢王!”

我“咯”地失聲狂笑,道:“生食其肉?那樣的禽獸,肉也是臭的!我便是吃貓肉狗肉,也不會吃漢王的肉!我會噁心得一世吃不下飯!”

紇幹承基和桃夭俱是相對沉默,面色青白。

“容姑娘,容姑娘!”桃夭顯然並不知道我和漢王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我的近乎瘋狂的失態已讓她極是不安,驚惶地搖着我的手,道:“容姑娘,你不要緊吧?”

紇幹承基的嘴角慢慢挽過淒涼而好看的弧線,道:“我知道了。漢王的肉是臭的,吃他的肉,嗯,是髒了你,也髒了東方清遙。你從此遠遠離了他,也離了任何跟他有接觸的人好了。我只想把桃夭託付給你,你只説願不願幫忙?”

我收斂住自己的憤恨,竭力淡然地説道:“我救過你一次,你去救過我兩次,算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你説將桃夭託付給我,我又怎會不願幫忙?”

紇幹承基點點頭,道:“你願幫我就好。我這個和漢王一樣的髒東西,也不在姑娘的府上久站了,告辭便是!”

桃夭衝上去攔到紇幹承基面前,驚訝道:“你這就走麼?不和容姑娘説説話麼?不再陪我坐一會兒麼?”

紇幹承基冷笑一聲,倔強地高昂起頭,向外踏去。

望着他向外步去的挺直背影,望着他的孤高倔強,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委屈,憤慨,激怒,痛恨,悲傷,萬般湧匯成衝着他的高喊:“紇幹承基!”

紇幹承基頓住身子,並不回頭。

我衝着那個背影,衝着滿園的冰雪寒梅,迸出滾燙的熱淚來,嘶聲喊叫道:“我不要吃漢王的肉!我只是他的人頭!我容書兒發誓,我一定要用那禽獸的人頭,來祭奠我的失去!我一定要用那畜生的鮮血,來洗涮我的恥辱!”

紇幹承基的背影有明顯的震顫,而我只是冷笑,冷笑盯着他,無力地坐倒在地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繼續吐着惡毒的字眼:“誰擋在我的路上,誰就該死!誰阻止我救清遙,誰也該死!不管是不是你,紇幹承基!”

我虛脱地抱住書案的一角,支撐着自己因憤怒而即將倒下的身子,看不見紇幹承基的面容,只看到他頓了許久,慢慢邁開步子,沿着石徑的小道,緩緩走過園子,走向園門。

繽紛亂梅飛過,伴着冰涼刺骨的風,暈迷着人眼,再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白瑪來扶我,桃夭也來扶我。

而我,我忽然不由自已地大哭起來,多少年來,於無人處的低泣,不知為何在這少年走後突然爆發,爆發得如山崩地裂,江海橫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辨人形,連容錦城什麼時候進來,什麼時候把我摟到懷裏大聲慰撫都不知道。

稍清醒一點時已經給送回到卧室之中。白瑪、剪碧、桃夭俱在一旁守着,三雙亮晶晶的淚眸裏,俱是滿含擔憂悲切。

尤其是桃夭,那尚有幾分稚拙的凝脂面容之上,盡是淚水,眼睛紅得跟桃子一般。眸子裏那點點晶瑩的真摯同情,竟如窗外的梅花一般純淨無邪。

白瑪不解地捏着我手,聲聲喚道:“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麼了?剛才三夫人他們都説你又瘋了,可我知道不是,小姐從不是瘋子。可小姐怎麼了?”

是啊,我究竟是怎麼了?

長期以來,因為那莫名的穿越,因為受到的非人折辱,我好恨,我好怨,可我所有的羞憤歸集於一點,只是寄望着歷史,寄望着歷史對惡人的懲罰。所以我一直在忍,在逃,先想着逃回我現代的家,再想着在那佛前逃避我不肯面對的感情,在那遙遠的吐蕃逃避大唐的繁華和痛苦!

可我也是人,我是一個不小心栽入大唐的活生生的女人!

我怎麼忍受,過了那麼久,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還只是個傳説,那惡人依然好好活着,甚至活得比任何時候還滋潤,滋潤得讓我看不到歷史會在什麼時候舉起它正義的屠刀,卻看得到更多弱小的幽魂在魔爪下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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