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下的京城,漸漸開始安靜下來。勞累了一天的販夫走卒收了攤子,匆匆向家裏趕去。街道上行人寂寥,北風吹過越發顯得冷清。
胤禛帶着隨從,心事重重地在空曠的街道上行走。忽然一陣戲曲聲傳來,腔調怪異荒誕卻又帶着蠱惑人心的味道。
“好奇怪的聲音,去看看是什麼?”胤禛微皺着眉吩咐道。
“嗻——”隨從答應一聲,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提高了戒備。
二人循聲而去,忽然一個濃妝豔抹的木偶從巷子裏跑出來,撞在了胤禛身上,將他的帽子撞在了地上。
一個傴僂着身子的老者跟在後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點頭哈腰地連聲賠禮:“對不住,對不住,沒傷到您吧?”
隨從被這個突發狀況嚇得膽戰心驚,見老者出來氣得怒喝道:“瞧你使得什麼妖法,把我們爺的新帽子給弄髒,賠得起嗎?”
老者沒有理會他,彎腰撿起帽子拍了拍灰,搖頭輕嘆道:“這帽子雖好,也算不得什麼珍貴的東西,我賠爺一頂吧——”
説着從袖子裏取出了一頂白帽子,雙手拿着恭恭敬敬遞了過來。
“你什麼意思,拿着晦氣的東西詛咒我們爺——”隨從更加憤怒,跨步上前就要收拾這個沒有規矩的老頭。胤禛心中忽然一動,伸手將隨從攔住。
“這白帽子對其他人或許不值一錢,可是對王爺來説——可珍貴——”毫不在意氣勢洶洶的隨從,老者端着白帽子又向前走了幾步,渾濁的眼睛落在胤禛頭頂,意味深長地強調着最後幾個字。
王字加白……是皇!
渾身的血液在剎那間突然沸騰,呼嘯着湧入狂跳的心臟。胤禛驀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面前這個駝背彎腰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旁邊的木偶“砰”的一聲跪下……
深夜,御花園中暗影幢幢。樹叢深處,兩個人影忘情地翻滾糾纏着。
幾度雲雨,終於風平浪靜。
琉璃臉上紅暈未消,輕喘着起身推着胤禟不滿地催促道:“等了這麼些天了,你什麼時候跟皇上説我跟你的關係?”
胤禟長長舒了口氣,慢騰騰地一邊穿衣服一邊敷衍道:“皇阿瑪最近身體不好,説這些不合時宜。”
“你每次都這麼説,不知道是不是搪塞我?”又是這樣千篇一律的回答,琉璃登時有些惱了。
“天地良心,我是這種人嗎?”胤禟也不想鬧得太僵,見她生氣便笑着湊了過去想要親上一口。沒承想被她抓起右手重重地咬了一口,惱羞成怒地將她一把推開:“你幹什麼?”
“在你身上留個印記,免得你偷吃不認賬。”琉璃冷哼一聲。
胤禟吃痛,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正要説話,忽然樹影一晃,嚇得他猛地跳了起來。
“誰,誰在哪兒?”
無人回應,四周一片靜寂。胤禟正猶豫着是不是起身去查看一番的時候,一隻烏鴉突然“哇哇”叫着從樹叢中跳了出來,很快又遁入了另一邊的漆黑之中。
胤禟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身上已經滿是冷汗。
“這是不是叫做賊心虛呢?呵呵——”琉璃戲謔地調侃了一句,整理好衣服快步離開。
胤禟頓了頓,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離開。
許久之後,一個人影慢慢從假山後面踱了出來。手中把玩着一個木偶,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天空陰沉了數日,終於難得地放了晴。紅日高高掛在碧藍如洗的天空,毫不吝嗇地將温暖灑在宗人府的院子裏。
“看氣色不錯,眼睛還是不行嗎?”將手裏的木偶放在桌子上,胤禛倒了杯茶遞給胤祥,微皺着眉頭詢問道。
胤祥摸索着接過茶,喝了一口笑着回答道:“太醫天天來扎針,有些影子了,相信不日便可痊癒。”
“那就好,”胤禛點點頭,壓低了嗓音沉聲道:“最近皇阿瑪身子不太好,各路人馬都蠢蠢欲動,廢太子看來是沒希望了,我準備按你説的,博一把。”
“這太好了,四哥你有經緯之才,早該如此了。”胤祥喜道,隨即又有些失落。“可惜我現在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幫你了。”
“無妨。”胤禛安慰他。“目前形勢一片大好,皇阿瑪很信任我,又經常召見你嫂子和弘曆,估計不會有太大問題,只是比較擔心你,怕這陣子太忙,顧不上你這裏。”
“四哥放心,我很好,琉璃每天都過來陪我!”想起那個温柔的人兒,胤祥空洞的眼中便多了幾分暖意。若不是有她陪着,恐怕他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和勇氣。
胤禛眼角一跳,遲疑了片刻還是覺得應該讓胤祥有所準備:“不知道做哥哥的該不該説,你最好還是小心她一點。”
“怎麼了?”胤祥心中一慌,有了一種不祥之感。
“我昨夜看見她跟老九在一起,兩個人……很親密的樣子。”雖然知道這件事會讓胤祥受到打擊,但是胤禛還是狠下心來説出了實情。昨晚撞到琉璃和胤禟的苟且之事後,他便開始懷疑圍場之事與她有關。若是再讓琉璃接近胤祥,搞不好會生出別的事端。
“不會的,她不是這樣的人。她對我……”聽了胤禟這話,胤祥想也不想便搖頭否認。話未説完,便被胤禛狠狠打斷。“老十三,咱們都是在宮裏長大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什麼沒見過,你還那麼容易相信人嗎?小心駛得萬年船,做哥哥的不會騙你的。”
胤祥愣住,無言地沉默了……
沉香拎着食盒快步向着宗人府走去,眼中的笑意比晨曦的光芒還要璀璨。
這幾日,她受盡了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可也是在這幾日,她品嚐到了人世間最幸福的滋味。
每日為吳太醫試針之後,她便拖着傷痕累累的身子趕到宗人府去。陪着胤祥説話解悶,扶着他在院裏走路曬太陽,為他梳頭洗臉剪指甲……旁人望而生畏的宗人府,卻成了她最留戀最開心的地方。
唯一讓她難過的,便是胤祥的眼睛。她希望他可以早日康復,又害怕他那一天來得太快。他重見光明的那一刻,便是她徹底消失在他生命中的時候。每思及此,她的心便如同被千萬只螞蟻啃噬般的痛。
又一次催促胤禟無果,琉璃帶着幾個心腹宮女氣沖沖地沿着迴廊走着。余光中忽然看到沉香拿着食盒匆匆經過,眼珠一轉飛快地上前攔住她。
“喲,聽説你最近老去宗人府,怎麼着,還指着他出來封你做福晉?”沉香臉上掩飾不住的幸福刺痛了琉璃的眼睛,尖酸刻薄地奚落了一句,身後的宮女們附和着紛紛冷笑。
“姑娘,我——”沉香不想與琉璃爭執,低着頭跪下。
正滿腹火氣的琉璃終於找到了出氣的地方,哪肯就這麼放過沉香?繞着跪在地上的沉香轉了幾圈,“嘖嘖”有聲地誇張道:“這十三阿哥眼睛瞎了難道心也瞎了,居然可以這麼飢不擇食,好啊,我倒想跟着你進去看看,他究竟落魄成什麼樣了?”
琉璃説完,示意宮女們拖起沉香向着宗人府走去。沉香掙扎着哀求道:“你不要這樣,他不知道是我,他以為是你——”
聽了這話,琉璃頓時愣住。難以置信地打量着沉香,她實在不相信沉香竟然真的甘願冒名頂替去照顧那個失勢的十三阿哥。
趁着琉璃失神的工夫,沉香掙脱了兩個宮女的拉扯,撲過去跪在她的腳下,抱着她的腿悽然哭道:“姑娘,我求求你,他已經受了很多委屈了,請你念在過去的情分上,給他一條活路。”
琉璃低頭看着哭成了淚人的沉香,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諷刺,真是諷刺!想要的,永遠隔着一層紗,不想要的卻偏偏惦記着。好吧,沉香,我成全你,不過你得一直做琉璃,不然——”
説到這裏,琉璃拉長了聲音。欣賞夠了沉香忐忑的神態之後,這才緩緩説道:“春壽做事是越來越麻利了,讓他繼續來我宮裏當差!”
“不——”沉香一驚,毫不猶豫地拒絕。
“你沒有資格説不。”琉璃冷笑一聲,“我告訴你,我想要的東西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就讓他腦子裏想着琉璃吧,這樣我心裏會好受些。人啊,一輩子就這樣,你不甘心也沒用。我們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誰也別想好過……”
琉璃説完,帶着宮女們揚長而去。沉香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低着頭撿起食盒進了宗人府。
“十三阿哥,我今天做了煎餅,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與以往一樣,沉香刻意將嗓子放得沙啞。從食盒中取出煎餅,端到了胤祥面前。
胤祥一動不動地坐在牀上,聽到沉香靠近之後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沒有理會那些滾落在他身上還冒着熱氣的煎餅,抬着頭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厲聲問道:“你如此精心伺候,想從我身上探聽些什麼?”
“……你在説什麼,我不明白?”以為胤祥猜出了她的身份,沉香慌了。
聽出了她聲音裏的驚惶,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胤祥心中立刻一涼。厭惡地鬆開手將沉香推開,他的聲音中已經滿是冰寒:“四哥説看見你跟老九在一起,本來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四哥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他的性格我知道,他不會騙我的。”
“這……”沒想到竟然胤祥竟然知道了琉璃的事情,沉香頓時語塞。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説起,支支吾吾站在那裏急得滿頭是汗。
沒有理會沉香的窘迫,胤祥自顧自地喃喃低語着:“我也一直在納悶,我獲了罪,你是我的人,非但沒有受到牽連,反而還可以在宗人府進出自如,這未免也太奇怪了。這下就可以説得通了,原來你早就投靠了老九,你來只是為他探聽消息……”
“不是這樣的……”不忍心見他如此絕望,情急之下想要説出實情。
“那是什麼樣的?”胤祥黯淡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希冀,他也希望她可以用合理的解釋來説服他,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誤會。
沉香正欲開口,忽然想起了琉璃冷冰冰的威脅。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不行,她不能説!
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沉香的解釋,胤祥臉上的希冀終於黯淡了下去,漆黑的眸子更加死氣沉沉。“事實俱在,沒什麼可説了吧?你以為你的奸計得逞了嗎?你以為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跟你一樣蠢嗎?我告訴你,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我不過是把你當作我排遣寂寞的一個玩物罷了,説穿了,就跟青樓女子一樣……”
“啪!”
這番絕情的言語太過傷人,沉香抬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剛打完就後悔了,伸手去摸他的臉,卻被他狠狠推開。
“哈哈,被揭穿了?惱羞成怒?好啊,看在你被我睡過的分上,我不跟你計較,走,馬上給我走!”胤祥哈哈狂笑着將心碎掩蓋,指着大門下了逐客令。
沉香含着淚,定定地望着他。雖然心裏已經是百孔千瘡,卻還是堅持着想要問個明白:“你説的都是真的,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是!”
“不管我是不是琉璃,不管我有沒有跟九阿哥在一起,都是?”
“是!”
“好,我明白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沉香徹底絕望,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飛快地跑了出去。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胤祥咬牙強忍着喚回她的衝動,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愛成殤,心已死……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着,轉眼已是初春時節。肆虐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北風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鼓足了力氣最後一次在紫禁城中耀武揚威。
空氣冷冽,月光如水,乾清宮中一片肅殺的氣氛。
太醫從裏面出來,看了看周圍無人,縮着脖子三步並兩步跑到拐角處,一把劍突兀地出現,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胤禟甲冑加身,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
“參……參見九阿哥。”脖子上抵着冰涼的劍尖,太醫想要下跪卻又不敢,只好哆哆嗦嗦地站着請安。
沒心情和太醫廢話,胤禟冷着臉直奔主題。“裏面怎麼樣了?”
“皇上……皇上駕崩了……”太醫嚇得臉色蒼白。“九阿哥,我……”
話未説完,太醫忽然栽倒在了地上。喉嚨處鮮血咕嘟咕嘟冒出,大張着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隨即抽搐了幾下,圓瞪着眼睛沒了聲息。
高高舉起手中染血的長劍,胤禟吹了聲口哨,將領們紛紛齊聚,跟在他的身後蜂擁進了乾清宮。
一羣烏鴉騰空而起,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們消失的背影……
寢殿之中,康熙靜靜地躺在牀上。消瘦的身體被錦被遮蓋,留下薄薄的一個痕跡。
喇嘛們圍在牀邊,瀰瀰嗡嗡地念着經。胤禛坐在一旁,垂眸輕撫着琴。見胤禟帶着將領們風風火火地闖入,不緊不慢地停了琴音抬頭望着他淡淡道:“九弟這麼晚帶兵前來想幹什麼?”
“皇阿瑪御駕殯天,我等前來奔喪。”胤禟冷冷一笑,向着康熙走去。
胤禛更快一步,起身將他攔住寒着臉斥道:“皇阿瑪只是熟睡而已,你這麼説可是大逆不道。”
胤禟聽了哈哈大笑,舉起手中長劍目露殺機:“你唬誰,趁早把遺詔交出來,不然——”
“不然怎樣?”胤禛紋絲不動。
“別怪做弟弟的不客氣了。”胤禟話音未落,揮劍向着胤禛刺去,胤禛飛身躍起彎刀出鞘,二人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殺在一處。
幾個回合之後,胤禛瞅住破綻一腳飛出將胤禟踹翻在地,長劍脱手而出,發出“鏘”的一聲脆響。
胤禛將刀入鞘,站在胤禟面前居高臨下地笑道:“九弟,你的功夫退步了。”
胤禟羞惱至極,從地上爬起來揮手喝道:“來人啊,給我上。”
將領們齊聲呼喝,氣勢洶洶地向着胤禛圍攏上來。
胤禛不驚不慌,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你們真要跟本王打,你們不要家人的性命了嗎?”
眾人一驚,面面相覷。
“老九啊老九,我承認你城府夠深,不但竊取兵符,而且還把京城八大將領全都收買了。只可惜你百密一疏,忘了保護他們的家人,我已命人在他們各自的府邸埋下炸藥,只要我有任何閃失,他們全都是陪葬品。”胤禛淡淡一笑,臉上波瀾不驚。
胤禟慌了手腳,氣急敗壞地朝着將領們喊道:“他胡説的,不要信……”
“你們求取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為了什麼?為了家人平安幸福,為了自己天倫之樂!若是什麼都有了,唯獨失去了親人,那活着又有什麼意思?”胤禛截住胤禟的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將領們不再踟躕,彼此相視一眼紛紛後退。
“他胡説的,他胡説的,你們別信他,這紫禁城裏裏外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殺了他,我們就贏了,看刀——”看着自己費盡力氣收買的人馬被胤禛三言兩語便打了退堂鼓,胤禟又驚又怒,拔出身邊將領的長刀瘋狂地砍向胤禛。胤禛側身躲開,胤禟收不住腳,直直向着牀上跌去。
康熙猛地坐起,怒目圓睜瞪着胤禟沉聲喝道:“畜生,你還沒鬧夠嗎?”
被這個突然的變故嚇得腳下一軟,胤禟呆呆地看着康熙,慢慢地軟癱下來。“皇……皇阿瑪——”
鎮住了胤禟之後,康熙緩緩轉頭看向滿地提刀持劍的將領怒道:“朕還沒死呢,你們這是幹什麼?”
“參見皇上——”將領們趕緊匍匐於地。
“你們聽着,四阿哥胤禛德才兼備,堪當大任,着其為嗣君,繼承大統。九阿哥胤禟,私闖宮門,結黨營私,押入宗人府,着後審理!”康熙低沉着聲音頒下聖旨,將領們聽了齊聲呼喝:“嗻——”
“至於你們——”康熙説到這裏突然一陣咳嗽。忽然一動不動了。胤禛上前試了試他的鼻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慟哭:“皇阿瑪……駕崩了……”
眾人聞言,哭聲立刻響成一片。
胤禟跪伏在牀邊,怔怔地看着康熙。突然看到他的身後人影晃動,立刻大驚失色地嚷道:“大家快看,皇阿瑪背後有人,老四,這一切都是你搗的鬼吧?”
將領們又是一驚,紛紛抬頭看向胤禛。
“皇阿瑪臨終前沒有將如何處置各位説出來,按大清律,私闖宮門要誅九族,不過朕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將此事一筆勾銷,關鍵看各位認不認朕這個新帝了!”胤禛慢慢站起身來掃視着眾人,目光冷凝語氣沉穩。見他們還是有些猶豫,當機立斷加上了更加誘人的條件:“順從朕,一切如常,朕還可加賜免死金牌;順從老九,且不説你們家人保不保得住,就依他的性子,你們覺得他能放過親眼目睹他逼宮的人嗎?”
“你們……你們不要被他騙了,我去把牀上那個人揪出來——”眼見自己大勢已去,胤禟困獸猶鬥想要最後搏上一搏。誰知剛剛起身便被幾個將領擒住,押着他與眾人一併跪在了胤禛面前:“參見皇上——”
“下去吧——”胤禛微微頷首,將領們領命押着胤禟往外走去。行得遠了,依舊可以聽到胤禟不甘的喊聲隱隱傳來:“……不要相信他……他是騙人的……不要……”
胤禛沒有理會胤禟,揹着手向着身後太監沉聲吩咐:“通知外面吧。”
太監諾諾退下,不久,乾清宮外便響起了他尖利的喊聲:“皇上駕崩——”
喇嘛們敲着木魚離開,乾清宮中一片寂靜。
胤禛吐了口氣,拍了拍手掌。牀上一個老者從康熙背後閃身出來,失去了支撐的屍體倒在了牀上。燈火映照之下,眼角唇邊有透明的絲線若隱若現。
老者下牀躬身跪下:“參見皇上——”
胤禛點點頭,得意地笑了……
先帝晏駕歸天,皇朝風起雲湧。宮中掛上了白燈籠,處處盡是一片哀嚎聲。
胤禛從乾清宮出來,融在夜色中嘆了口氣。精心算計了這麼久,終於得償所願。可是不知為何,他卻有了一種喜悦無人分享的惆悵。
抬頭望向天上明月,那純淨剔透的銀輝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雙純淨的眸子……
一個小太監走來,小心翼翼地稟報:“皇上,琉璃姑娘求見。”
琉璃?她來做什麼?胤禛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她的目的。“宣。”
“嗻——”太監退下,很快引着琉璃過來。
“參見皇上。”琉璃匍匐在地,向着胤禛恭聲請安。
胤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有事嗎?”
“回皇上話,琉璃是來向皇上告密的。”雖然低着頭,可是琉璃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冰冷。心中顫了幾顫,趴得更加卑微了。
告密?胤禛暗自冷笑一聲。選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這個女人真是會挑時間啊。
“哦,你説——”
“九阿哥意圖謀反,與其勾結的官員名錄都在這裏。”見胤禛沒有趕她出去,琉璃心中略定,從懷中取出一本名冊,跪爬到他的腳邊雙手高高呈上。
胤禛沒有接,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用眼角不屑地瞥着她嘲諷道:“九阿哥的事你怎麼這麼清楚?”
“這……”琉璃無言以對。
“朕知道,你是牆頭草兩邊倒,一手抓着老九,一手抓着十三。如今看老九倒了,就來告密,想挽回十三,是也不是?”胤禛沒有耐心和她廢話,直截了當將她的小算盤説了出來。
琉璃面紅耳赤,結結巴巴辯解道:“不,不是的,皇上誤會了,臣妾深知九阿哥狼子野心,這才跟他接近,企圖能幫皇上和十三阿哥分憂……”
“真的嗎?”胤禛低下頭慢慢地靠近她,唇角邊的弧度越發冰冷。
“真……真的……”琉璃哆嗦了一下,舌頭都嚇得有些僵了。之前幾次見到胤禛,始終覺得他是那種儒雅温和的性子,所以她才敢壯起膽子跑來告密。沒想到今夜一見,他竟然與之前判若兩人。不動聲色中,已經攝人心魄。
“夠了,朕沒有心情聽你廢話。”胤禛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這話你去跟十三説,倘若他相信你,朕就相信你。該何去何從,朕會讓十三自己決定。”
胤禛説完,轉身離開。
琉璃跪在地上緊緊咬着嘴唇,懊惱地握緊了拳頭……
公元1722年,清聖祖康熙皇帝駕崩,遺命四子胤禛繼位,年號雍正。
登基伊始,便冊封十三阿哥胤祥為怡親王,世襲罔替,重用之情可見一斑。
莊嚴隆重的登基大典結束之後,胤禛信步來到了御花園的一個涼亭之中。亭內石桌上早已經擺好了糕點水酒,一個老者低着頭坐在對面。
將旁邊服侍的宮女太監盡數遣退,胤禛親自端起酒壺為老者將杯子斟滿:“此番多虧你用心良苦,朕才有今日。為表謝意,朕先敬你一杯。”
“皇上這酒怕是有毒吧?”老者伸手接過酒杯,垂着頭嗅了一下杯中醇香的味道,忽地輕輕笑了。
胤禛眼睛驀地眯起,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高人就是高人。”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本就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老者端起酒杯送到唇邊慢慢飲下,聲音波瀾不驚,對於即將來臨的死亡沒有半點恐懼和不甘。
對於他的反應,胤禛有些意外:“既然知道是這個結局,那你為何還要幫朕?”
老者淡淡一笑,將空了酒杯放到了桌上,“帝王之道在於為民,皇上是個好皇上,我為黎民而已。”
“以命來換天下太平,令朕欽佩。”胤禛點頭讚歎。
“老夫沒這麼高尚,既然能來,亦能去,皇上若不能勤政愛民,小的依然會出現在有緣人中間。”老者站起身來,朗聲大笑之後突然倒在地上。頭上戴着的帽子連同頭髮一併滾落,露出一張雕刻精細的木紋人臉。
胤禛一愣,伸手將它拎了起來。衣衫滑落,失去了控制的木偶耷拉着手腳死氣沉沉地看着他。
臉上的神情從驚訝變得平靜,胤禛揮手將木偶丟在一邊,淡淡地笑了……
悽清冷落的宗人府,今日忽然人滿為患。
隨侍的宮女太監立了滿滿一地,屏氣凝神地看着吳太醫將十餘隻銀針一一刺入胤祥頭上的穴位。
雖然竭力想要保持鎮定,可是吳太醫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有些顫抖。旁邊坐着的胤禛目光猶如鋒芒,扎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請怡親王睜眼看看吧。”好不容易將所有銀針都準確無誤地刺入穴位,吳太醫腿腳發軟地跪在地上,舉起袖子將額頭上的汗水擦掉顫聲道。
胤祥深吸口氣,慢慢睜開了眼睛。像是一團霧氣慢慢消散,他的視線從模糊漸漸清晰,終於看清了對面胤禛緊張焦急的臉。
“四哥,我看見了,我看見了——”胤祥欣喜若狂,撲過去跪在胤禛身邊連聲喊着。
“好,太好了!”胤禛也抑制不住喜悦,頒下口諭重賞了吳太醫之後,親自彎腰將胤祥扶起,帶着他離開了宗人府。
恭送着胤禛等人離去,吳太醫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想到那豐厚的賞賜,他的臉便忍不住樂開了花。
身後跟着的小蘇拉早就忍不住了,見吳太醫心情不錯急忙湊過來問道:“師傅,怡親王的眼睛不難治,怎麼拖到今日才治好?”
吳太醫得意地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的額頭上敲了一記。“你在宮裏這麼許久都沒弄明白,當初皇上就因為不待見他,才把他送進宗人府,我要是把他醫好了,那不是給皇上添堵嗎?如今風水輪流轉,皇上換了,意思也換了,治好了他,皇上高興,我敢怠慢嗎?總之在這宮裏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見風使舵,明哲保身,明白嗎?”
“這……”小蘇拉捂着腦門,滿頭霧水。
“你興許現下不明白,趕明兒個你到了我的位置或許就能品出些味兒來了,走吧。”吳太醫沒有和他多説,拍去身上的灰塵向門外走去。小蘇拉撇了撇嘴,顛顛地隨後跟上離開了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