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下班回家的時候,剛好碰上交通堵塞,二十分鐘的路,她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
到家的時候,她還沒歇下來,就給遠在A城的男朋友打了個電話,對方無人接聽。白果看了下表,是六點半,而此時遠在東北部的A城正是九點半。
她有點不高興,就上洗手間稍微衝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套牛仔便裝,便開車出去了。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了一會,最後在靠近Sunset Blvd的一家Casino前停了下來。
白果的身材不錯,皮膚白皙,她自己對這點也很有信心。她略顯豐腴的身子,包裹在緊繃的牛仔裝裏,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魅力。她雖然已經快到三十歲了,看上去還像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因此她總是給人一付恬美的印象。
她每個週末晚上幾乎都要到外面去兜兜風,主要是跟遠在A城的整天老是説忙忙忙的男朋友賭氣。
他的口頭禪就是個“忙”字。週末了還在忙,忙什麼?不會是在忙其它的女人吧?!平時他們倆在電話裏聊天都聊得膩了,沒説上兩句就要拌嘴。思念的時間長了,就像浸泡久了的海綿一樣,都是水份。他們半年多時間還見不上一次面。白果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體貼,而不是空洞的甜言蜜語。
她覺得自己早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男朋友卻還是在結婚事情上躲躲閃閃的。因此她認為,在週末去尋找一種讓身心解放的刺激,不乏是解悶的一種好方式。
每次她在酒巴里出現的時候,都會有男的主動來到她的身邊,請她喝酒跳舞,誇讚她的迷人的外表,她的性感的身材。這時她感受到了一種澈透心底的舒暢,那種舒暢的感覺,比酒精的迷醉更有份量。但是夜深人靜,她在睡夢中突然間清醒過來後,心頭卻是無限的懊惱和失落。她自怨自艾,覺得自己正在墮落,正在作弄着青春時光。因此她更加渴望身邊能有一個愛她和她所愛的人。
儘管如此,一到了週末,她的神經還是忍不住又興奮了起來。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把她的男朋友忘掉。
她跟她的男朋友江谷,是在國內上大學時就相識的。到了美國後,兩人一起在東部呆了三年時間,同居一處,但是一直沒有結婚。在經濟分配上也是互相獨立的。他們剛來美國的時候,學的都是醫學。後來白果轉學了正走俏的電腦專業,而他的男朋友則學了生化。他是那種喜歡散漫生活的人,因此選擇了時間相對比較靈活的科研。
三年多以前,白果電腦專業畢業後,正趕上原本走俏的IT行業前景黯淡。她來到C城,好不容易找了個公司,從事程序操編工作。在她看重感情,所以雖然與男友兩地分居,但至今還是藕斷絲連。在LA茫茫的人海中,這多少算是個慰籍。她一直盼望着男友能早日到LA來,和她長相廝守。
白果今晚本來想去日本城吃一頓日餐,喝幾杯燙熱的清酒,但是在一個商場的拐彎處又遇上了要命的堵車。於是她乾脆把車開進商場,想到雜貨店買點乾點跟啤酒,然後兜轉回去算了。
下車的時候,她看到商場對面的一家Casino燈火通明,熱鬧的很。她躊躇一下,就走了過去。她經過那家夜總會外面玻璃窗的時候,突然看到裏面臨窗的Booth上,坐着一個清麗,不施脂粉的女人,正獨自一人端着杯酒喝着。
她覺得這女人似乎有點眼熟,於是愣了一下,就進了那家夜總會的大門。她到Bar台前要了一杯黎巴嫩紅葡萄酒,徑直來到那女人面前,用國語問她説:“小姐,請問我可以在這裏坐下嗎?”
那女人正是何如。何如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點點頭説:“請隨便。”
白果坐了下來。她透過何如的眼鏡片,捕捉着何如的目光。她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她費勁地想了一會,隨即暗地裏笑了。對面的這個女人,正是自己每次在鏡子前感覺到的她自己。她跟何如説:“我叫白果。我們好象見過面?”
何如抬舉一下眼鏡,笑着説:“我叫何如。很高興認識你。”
白果一怔,隨即笑着説:“剛才見到你的時候,我差點把你當作一個熟人了。現在仔細看了你一下,發現你身上的那些熟悉的影子,原來在我身上也有。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吧?”
何如笑着説:“你指的是氣質上的,還是外貌上的?”
白果説:“好像兩方面都有。”
何如笑説:“這麼説,你現在也是獨身?”
白果説:“算是半獨身吧。男朋友跟我距離三個時差。你有男朋友了嗎?對不起,這話問錯了。象你這樣出色的人,早就該有男朋友了。”
何如笑着搖了搖頭。她一下子又想起了白天收到的從國內發來的那個讓她心煩意亂的E-mail。對她來説,那個E-mail就象是出土文物似的,而不是來自遙遠的大洋彼岸。她笑着跟白果説,她目前只想擁有她自己:“雖然這種想法有些奢侈,但對我來説,這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了。”
白果想起她的男友,會心地笑了。其實,有跟擁有是兩碼事。她現在“有”個男朋友,但在是否“擁有”這個男朋友的事實上,她的心裏一片空虛。於是她笑説:“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何如説:“我們聊些別的吧,比如説你的愛好。你的頭髮烏黑濃密,又整理得很好,跟你的臉型很相配。”白果説她以前是剪短髮的:“我的長髮才留了快一年時間。我現在戴的是隱形眼鏡,一年前我還戴着黑框眼鏡,笨乎乎的。”
何如説:“本來我也想配一付隱形眼鏡,後來試了一下,覺得還是戴現在這種眼鏡好。它雖然不美觀,但很實用。”
白果笑説:“也許這就是個性。”
何如説:“我覺得自己是那種沒有個性的人。有個性的人是最適合去結婚的,個性應該有個依靠。沒有這個依靠,你什麼都不是,更不用説個性了。”白果説:“那你看我像是有個性的人嗎?”何如笑着説:“不像,不然你也不會上這種地方來了。”
白果想了想,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確不象個有個性的女人。然而真正的個性又該是什麼樣子的呢?她也説不上來。
兩人輕鬆地聊着,不覺杯子已空。何如叫了侍者過來,要了一杯Screwdriver。白果要了一杯加檸檬的Blood Marry。何如問説:“你想結婚了嗎?”
白果笑着説:“想是想,不過不知道結了婚後是怎樣一種情景。所以就象小時候拖欠老師作業一樣,一直拖了下來。我的想法很可笑,是不是?”
何如説:“有時我想,我們做女人的為什麼非要結婚不可呢?男人結婚是為了傳宗接代,女人結婚則是為了別人。既然這樣,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白果説:“這話聽起來有點道理。難怪你到現在還是獨身!各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何如笑了,説:“我也只是説了自己的想法而已,你不要介意。”
兩人的話題不覺又轉到了過去。何如説她的童年是在渭南山區的一個小鄉村度過的,後來才跟着她上山下鄉的母親回到城裏。白果則是在江南的水鄉長大的,後來隨他的父母到了上海。
兩人對往事的回憶,讓她們都覺得年輕了一些,互相間看着對方因酒意而顯得酡紅的臉色,都感到欣喜。何如在敍述童年的時候,總離不開些許感傷的情緒。而白果的童年,則充滿了鮮嫩的牛奶的味道,還有生動的淡綠色的水草。何如覺得,白果戴着隱形眼鏡的臉蛋真是可愛,她的長長的黑睫毛閃動的時候,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深潭裏泛動着的半個月亮。於是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白果問他為何發笑?何如説:“你的眼睛,比這美酒更醉人。”
白果聽了,臉色更紅了。她説:“這裏太吵了,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再聊?”
何如叫侍者過來結帳。侍者拿了帳單過來,何如看了一下,伸手到到手提包裏摸皮夾子。一摸之下,她的臉色猛地就僵住了。
她的手提包裏除了化妝品外,什麼也沒有。可能是剛才換過衣服出門的時候,走得太匆忙,忘了帶皮夾子了。何如有點不知所措了,她抬舉了一下眼鏡,尷尬地衝白果笑了笑。這種境況的確讓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顯得尷。這時白果笑着把帳單拿了過來,對侍者説:“我來結帳吧。”
從Casino出來時,何如因為方才結帳的事,有點悶悶不樂。白果笑説:“算了,幹嘛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不就是忘了帶皮夾子了嗎?下次你請我不就行了?”
何如説:“這是我第二次忘了帶皮夾子。本來是不該再發生這種事的,我的ID也在皮夾子裏,幸好今天沒有開車出來,要不被警察逮住就糟了。”
白果笑説:“也虧了侍者沒看你ID,不然你就喝不成酒了!”
何如笑説:“我老有一種看法,一個女人身上如果沒有皮夾子,就等於沒有了自尊。要不你開車先上我的公寓去一下?我得回去取一下皮夾子,然後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散心去。”
白果説:“你就坐我的車子走吧,咱們隨便再找個地方,你也不必再回去了。”
兩人來到停車場,白果突然發現自己的車燈還亮着,她心裏一涼。她趕緊打開車門上了車,試了一下發動機,發動機果然沒電了。她沮喪地苦笑一下,跟何如説:“看來我們兩人今晚都有些失神了。”
何如説:“但願我們的運氣還不至於糟到碰不上一個好心人!”
兩人坐在車子裏等着,五分鐘過去了,還看不到有一個人到停車場來。何如拉下車窗,拿出一支煙,問白果介不介意?白果要了一支。
兩人默默地抽着煙。白果心想,最近自己老是失神落魄的,都是因為男朋友畢業分配的事。一想到男朋友,她心裏就來氣,恨不得當面跟他大吵一架!
這時,附近的一家雜貨店裏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亞裔男人,他臉上稜角分明,棕色的皮膚,眼神有點冷漠。他的手裏拎着幾袋東西,低着頭向停車場這邊走來。
白果和何如兩人舒了口氣,趕緊下車去,跟着那人來到他的車旁。那人把雜貨放上車,見到何如兩人正笑着盯着自己,就打開車門上了車,隨後拉下車窗説:“二位小姐,我不是那種人,我還得趕回家去,我已經餓了一天了。”
白果知道他誤會了她們倆的身份,便紅着臉説:“先生,你誤會了。是這樣的,我的車子不能啓動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車子的發動機?”
那男人下了車,説:“你們帶Jumper了嗎?”白果説沒有。
男人緊着臉説:“象你們這種記性,下次最好別忘了備上一套。好在我車上有一套,今天就做個好人吧。”説着,他將車子開到白果的車子旁邊,插上接頭,沒多大功夫白果的發動機就充上電了。
男人擦過手就上了車。白果跟過去説:“先生,我還沒謝過你呢!”男人説:“謝什麼?會説國語嗎?”白果用國語説:“你怎麼知道我們我們是中國人?”
那人笑説:“這還用問?憑感覺!下次別忘了帶Jumper!”説着就開車走了。
白果看着他的車子,若有所失。
何如跟白果也上了車。何如笑問白果説:“你看這人有多大年齡?”
白果説:“男人的年齡要從他們的成熟程度來判定的。我估摸他有三十五的樣子吧。”
何如笑説:“我想也差不多。他看起來倒還挺自信的。男人一過了四十歲,如果事業無成,是不會有這種自信的。”
白果説:“這麼説,你看他象個Loser?”
何如笑説:“我倒沒有這份意思。再説了,這又不關我的事。”
不過,她的心裏還是不時地掠過剛才那人疲沓而倔強的身影,還有他那冷漠的眼神。這時,她又想起早間的那個E-mail,暗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