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隨着中國大陸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市場的日益自由化,美國的很多跨國企業集團紛紛進軍中國市場。何如的公司所屬的M大集團正醖釀着在中國尋求合作伙伴,開闢分支機構,在遴選派駐上海的第一批骨幹人員中,何如是理想的人選之一。
集團駐LA的公司總經理Jones私下裏也已經跟何如談過這事,但何如一口就回絕了。Jones有些不解,他説:“你知道的,何,多少人都在爭取這些名額呢。我們主要是考慮到以前你在上海的學歷背景和你的業務能力。而且你的綠卡前年就拿到了,又不用擔心到時來回不方便。”
何如不想和Jones多談過去的事,她只是笑着告訴Jones:“Jones,我已經習慣這邊的生活了,再回國內工作,只怕會左支右拙。不過,如果到時候公司真需要的話,我可以考慮先去上海幫些忙。我的大學是在那裏上的,畢竟還熟悉些環境和同學朋友。”
Jones也不好勉強她了。
何如自從上次跟劉東起一起過生日之後,她在她常去吃午餐的那家川菜館,三天兩頭的都會碰上劉東起。雖然劉東起的理由是一天不吃辣,全身都會發癢,但何如豈能不知道他的真實意思?!不過她也沒有更換餐館的打算,時間長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彆扭了。
何如心想,反正自己只要將劉東起當作一般的朋友,時常跟他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也不失為一件愉快的事。兩人在一起時,劉東起談的更多的是時事,而何如感興趣的則是電影,音樂之類的話題。只要是何如在説話的話的時候,劉東起都會面帶微笑,專注地聽着,不時地插上幾句話。以至於何如不知不覺中以為,劉東起是個不錯的交談對象。
不久,何如的生日就要到了。在她生日的前兩天,她不期地收到了一個小郵包,打開來一看,裏面裝的是一隻精緻的水晶野牛,她不用看附在包裹裏的賀卡,就知道是誰寄來的了。
她沒想到,時間都過去八年了,吳笑天還清楚地記得她的生日,看來他的心中並沒有完全把她給忘了。不過,依照她所瞭解的他的脾氣,他在她生日之前給她禮物,那他的意思就是不指望她會邀請他參加她的生日Party了。
實際上,今年她也不想在她生日那天請朋友和同事來她家聚會或出去搞Party。她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呆在家裏,點上兩根蠟燭,聽聽音樂,和她早已過世的母親默默相對,一起回味三十年前的陣痛時刻。
再過兩天就是三十歲了,何如心裏並沒有感到特別的焦慮不安。三十歲應該是一個女人一生中的重要的分水嶺,過了三十,有的女人覺得自己更成熟了,有的女人覺得自己的責任感更強了,而悲觀的女人,則開始感受到青春正在背離自己而去的無奈。但是何如心下里似乎都沒有這些感覺,雖然她的心理比別的一些女人要敏感。她覺得時間在自己身上就象流水一般緩緩地淌過,只要水流是寧靜的,她的心境便不會受到干擾。她認為生命既然屬於自己,那麼自己就完全有理由去給它命題,而不是隨波逐流。
因此,三十歲對她來説,只是一個路口,而不是轉折點。三十歲是一個人生必須經歷的時間段,而不是象當初從大學生轉向Graduated Student那樣,是自己做出的必然的選擇。
何如想,知道她的生日的除了吳笑天之外,就只有白果了。那是一次兩人在一起聊天時,互相告訴對方的生日的。她也不想邀請白果上家裏來。白果今年也要三十歲了,兩個三十歲的女人湊在一起過生日,情緒肯定不會太美妙。何況白果對時光也有自己的理解,不然她也不會那麼急着要成親了。
生日那天,她早早地就來到公司。她想今天集中時間把手頭上的事情辦好,然後早點回家。
中午時候,她從外面吃過午餐回來,只見大廳裏有個西裔女孩捧着一大束金橙橙的亮麗的罌粟花正在等她。那個女孩告訴她,這花是一個先生打電話到他們花店,讓他們的Delivery服務送到這裏來給她的。
何如接過罌粟花,給了那個墨西哥女孩三塊錢小費,謝了她。奇怪的是,花束上沒有留下任何紙條和賀卡。
何如想:這罌粟花會是誰送的呢?知道她喜歡金罌粟的人不是很多。那個女孩説打電話要花店送花的是個先生,而知道她生日的只有吳笑天和白果,難道這罌粟花是吳笑天送的?她記得他剛到LA時,她曾經送了一束罌粟花給他。
但是吳笑天送給她水晶野牛倒也罷了,但在如今兩人的關係不尷不尬時給她送花,卻不像是他那種脾氣的人能做出來的事。不過,不管是誰送的,她心裏仍然感受到一份淡淡的温馨。
她拿了個花瓶,將花插上,繼續忙她的工作去了。
下午四點,她跟Jones説自己晚上有點私事,想早點回去。Jones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要去Dating?何如笑説:“不是Dating,是我的新郎要我趕回家去跟他結婚呢!”
Jones開玩笑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會很難過的。
她帶上那束罌粟花,心情愉快地上了車。在回家路上,剛好又碰上Traffic,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捱到她的居住區。她到附近的商場買了一盒蛋糕,兩個玻璃杯奶油香蠟燭,一瓶紅葡萄酒。
回到家裏,她把罌粟花修剪插好了,衝了個澡,換上一套白色的晚禮服,然後點上蠟燭,關上屋裏所有的燈,獨自靜靜地坐在桌前。她記得她母親以前曾經給她説過,她是晚上七點半的時候出生的。
這時才七點,她想等半小時後,再去吹滅蛋糕上的蠟燭。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在不到五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的去世,説不定她現在過的是另一種生活。她或許會留在國內發展,甚至這時候早已經跟吳笑天結婚了,做着賢妻良母型的家庭主婦。或許,她也不會跟吳笑天有什麼感情關係,而是選擇了另外一個人作為終身伴侶。命運總是飄忽不定的,而不單只是一種主觀的選擇。所以她到美國後,從不刻意地去追求什麼,她只想把日子過得象緩緩的流水一般,平靜而充實。
當然,她像所有邁向三十歲而未成家的女人一樣,有時心境也免不了孤獨。尤其是在美國,身邊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寂寞總是難免的。不過,她自己覺得跟別的獨身女人不同之處在於,她可以安於孤獨,並且把孤獨視為生活中一種悽美的享受。她想,三十歲以後,自己的生活態度會不會改變呢?比如成家,調整心態,積極地去追求各種未曾經歷過的樂趣,甚至有個孩子。如果真是這樣,她也希望只是順其自然的結果,而不是刻意去扭曲自己的個性換來的逆來順受的生硬歡顏。
這時,電話響了。她想,知道她確切生日時間的,只有吳笑天一人。她猶豫了一下,考慮接還是不接?最後她還是拿起了話筒。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電話居然是劉東起打來的!何如愣了一下,劉東起笑着説:“何如,祝你生日快樂!”
何如説:“這麼説,那束金罌粟是你送的?”劉東起説:“本來我想給你過生日的,前兩天所裏要我到德州處理一份材料,所以沒能趕得上你生日。只好讓花店給你送了一束你最喜歡的罌粟花,給你一個驚喜!記得你説過,你最喜歡金罌粟了!我現在正在達拉斯,一直忙到這時候才給你打電話。”
何如謝過了他,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的生日的?”
劉東起説:“我是以前問白果的。”
何如心裏嘆了口氣:劉東起真是個細心的男人,但願他的細心不是刻意討好她的!兩人又聊了幾句,何如便將電話掛了。這時已經到了七點半,何如默默閉上眼睛,一會之後,她睜開眼來,把蛋糕上的蠟燭吹滅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突然,電話又響了。何如估計這次應該是白果打來的,她拎起話筒,聽到的卻是吳笑天祝她生日快樂的話。吳笑天有點沉悶地苦笑着説:“記得最後一次跟你説這句話,是在八年以前,那時離畢業只剩不到一個月了。”
何如聽了這話,心下有些傷感。但她笑着問吳笑天説:“你現在在哪裏?想不想過來?”
吳笑天説:“我在實驗室。我不想過去了,該説的話我都説了。我知道你的脾性,你這時候不會真心歡迎我的!”
何如忍不住眼角一酸,正想謝一下他的水晶野牛,吳笑天已經把電話掛了。
一連接到兩個電話,何如忽然間覺得房間的氛圍有些冷清了。
她打開音響,放進一盤Chris Gaines的《Greatest Hits》,聽了兩首,感覺歌聲有點低沉,就又換了一盤Sheryl Crow的《The Globe Sessions》。在Crow略為輕快的樂聲中,她慢慢地品嚐着葡萄酒,盡力地想讓自己的思緒變得空白。
這時,有人在門外按了下門鈴。何如不用猜測,就知道來的肯定是白果。她開了門,只見白果拿着一束罌粟花,拎着一瓶葡萄酒站在門口。白果説:“好啊,過生日也不邀請我。是不是怕我來了煩你?!”
何如笑着把她請進屋來,説:“到美國八年來,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過生日。我是喜靜不喜鬧的人。”
白果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束金罌粟,説:“這束野罌粟花真漂亮,誰送的?”
何如不想告訴她真情,只説是一個朋友送的。白果説:“象你這樣的女人,要沒有人給你送花,那才是怪事呢。不會是吳笑天送的吧?”
何如笑説:“他呀?他要解得風情,還會這般冷落嗎?怎麼,江谷沒陪你來?”
白果説:“他還泡在實驗室呢,誰知道在忙什麼。他要來了,咱們倆聊起來反而沒勁了。”
何如把蛋糕切了,給白果倒了一杯酒。白果開口就説:“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再過幾個月我也三十了。有人説三十歲是女人的第一次更年期,想想也有些道理。我已經開始有點心理反應了。”
何如笑了笑,説:“對我們女人來説,三十歲真的有那麼糟糕嘛?”
白果説:“至少對我來説,是有那麼一種躁動不安的感覺。我想最遲今年年底就結婚。”
何如笑説:“有很多女人結婚是為了尋求安全感。但願你結婚是真愛的結果。”
白果説:“愛情沒有結婚那麼透徹明朗,對我來説,有安全感的婚姻才是愛情的堅實基礎。”
何如細想着白果的話,覺得不無道理。她問道:“你跟江谷談好了?”
白果説:“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你想想看,有幾個男人真把婚姻當回事的?!”
何如笑説:“你這不是拉人下水,霸王硬上弓嗎?”白果説:“哪兒的話呢。我又不會虧了他!”
那天晚上,兩人都喝得多了。十一點多的時候,江谷從實驗室打電話過來,白果要他順便開車過來接她。
江谷扶着白果離開何如家的時候,笑着跟何如説:“你們倆夠合拍的。她除了嘮叨之外,和我一個星期説的正經話,還不如你們倆一個晚上聊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