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把車開回到市區的一家大醫院,這裏離他們三人的住處都不遠。她是個心細的人,在國內時學的是醫學,她不想把車開到就近的醫院,是因為從劉東起隱忍的痛楚中,看出了他的傷勢顯然不輕,弄不好可能還要住院治療。何如跟劉東起坐在一起,心裏既是愧疚,又是難受,她擔心劉東起萬一撞成了重傷,她將因此於心不安。劉東起看她神色鬱悶,反而不停地安慰她。
車子到了那家醫院,何如小心扶着劉東起下了車。在Waiting Room,她讓劉東起坐下,然後向他要了醫療保險卡和ID,掛了號。因為是週六,Emergency門診廳里人擠人的,好不容易才傳喚到他們。
何如要去扶劉東起,他笑着謝絕了,他不想在何如她們面前露出一付弱不禁風的樣子,儘管他的右胸口此時就像是插着一把刀似的。
護士帶着他進了X-RAY室,何如和白果在候診室裏等着。白果跟何如説:“但願不會是什麼內傷,要是這樣就麻煩了。”
何如説:“他撞倒在地的時候,我正在往下滾,沒看到他是怎麼撞的,不過我估計撞得不輕,我看他咬着牙,汗都出來了。”
拍好X-Ray,護士把片子拿去給值班醫生診斷,三人在候診室裏候着化驗結果。劉東起見何如倆臉色不豫,都不吭聲,就笑着説:“你們這是怎麼啦?我自己都不覺得疼呢,你們倒替我心疼了。我的骨子硬,撞不壞的。”
這時,醫生進來了,他把何如和白果招呼到大廳裏,問説:“你們誰是傷者的家屬?”
何如跟白果對望了一下,何如説:“我們都是他的朋友,他在LA沒有親屬。有什麼情況你可以跟我們説。”
醫生説:“根據透視結果來看,病人有一根右胸骨輕微破裂,胸腔內有少量積血。”
白果聽了,心裏冷不防一涼。憑她的醫學知識,她知道雖然醫生告訴她們結果時口氣輕緩,但她判斷出劉東起應屬於重傷,一時半會可能好不起來。她默默看了何如一眼,何如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急了,她拉着醫生的手説:“Doctor,他的情況算嚴重嗎?”
醫生説:“我們馬上安排他到觀察室治療兩天,再看情況發展而定。不過你們可以放心,因為沒有傷及內臟,傷者的體質也好,估計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們中誰留下來陪他?”
何如毫不猶豫地説:“我留下來。”
白果説:“要是這樣,明天我過來照顧他。我們輪流着過來。”
何如説:“不必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裏近,況且,這事都是因我而起,不能給你添麻煩。”
白果説:“那我不跟你爭了。我給江谷打個電話,讓他開車過來接我。”説着,她把劉東起的車鑰匙交給了何如。
護士把劉東起送到了觀察室。所謂觀察室其實就是特殊病房,特別護理。
劉東起一躺下來,就急着問何如他的傷勢怎麼樣?何如笑着安慰他説:“大夫説了,這不是什麼重傷,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劉東起説:“這可不行,無論如何,我星期一都要出院。我還得上班呢!”
何如説:“你現在不必去考慮工作的事,先把傷調理好了再説,別留下什麼痼疾。還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的?!”
她頓了一下又説:“都怪我!你要是不好好療傷,我於心怎安?”
劉東起心裏感動,他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説:“你千萬別把這事放在心上!不然感到內疚的就該是我了。”
那天晚上,何如就在觀察室裏陪着劉東起。半夜時候,劉東起醒了過來,看到何如正坐在沙發上打着盹,心裏又是熱乎,又是過意不去。
他久久地看着何如略顯疲倦的臉,心想:自己以前老是以為何如是個冷傲的人,沒想到她的心腸卻這麼軟。看來他跟她接觸了這麼長時間,其實還沒有真正地進入過她的內心世界,而何如又是那種不輕易向別人敞開心扉的人,也許善良的女人不一定都是透明的。不像他的前妻唐菲菲,什麼都寫在臉上,説的好聽一點叫爽直,説的難聽一點叫淺薄,而深埋在她內心深處的,卻是極度的自我慾望。
正在想着,何如慢慢睜開眼來。她看到劉東起已經醒着,知道他剛才一定正在打量着自己,於是臉上忽然一熱,説:“你怎麼不好好睡着?是不是胸口又發疼了?我去喊值班護士來。”
劉東起笑着説:“不必了,我只要靜靜躺着,不轉動身子,就不會疼。裏面的淤血被吸出來後,胸口也不悶堵着了。你把沙發拉出來,可以當牀睡。你白天爬山夠累的,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何如笑説:“我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認牀,一離開自己的牀我就睡不着了。像這樣坐着還好打個盹。”
第二天早上,值班護士告訴何如説,照護病人的親屬或者朋友,在早上九點到十二點期間不能呆在病房裏。劉東起笑着對何如説:“你趕緊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把身體弄壞了。以後你也不必再到這裏來了,這裏有護士呢,都挺盡責的。我要出院的時候再給你打電話。”
説着,他將車鑰匙給了何如。何如叮囑劉東起不要心急,然後她又跟護士交待了幾句就離開了。
何如一走,劉東起眼睜睜地望着天花板,心裏忽然感到一陣難耐的寂寞,整個思維像被抽空了一樣,沒有着落。他明白,自從何如昨晚上陪他度過了一個通宵,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已經是沉甸甸的了。以前他對何如還只是有好感,朦朦朧朧的,但這時他對她的感覺,卻是綿綿如絲的掛念和人去樓空的失落。
他想,自己潛意識中是不是早就已經愛上她了,而之前只不過是不願去捅破這層紙而已?這次機緣湊巧,終於把他的極力想要維護的自尊給撕碎了?都三十五歲的人了,自己為什麼就不敢面對自己真正的內心呢?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
下午四點左右,何如捧着一束金橙色的野罌粟花和一個花瓶來了。她看到劉東起正在睡覺,便輕聲地將花修剪好了,插進花瓶。
這時,劉東起掛的那袋點滴水已經快空了,何如出去叫了一個護士來換上一袋新的。劉東起眼皮沉重地醒了過來,他看到何如時,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就微笑起來。他問何如説:“你怎麼又來了?我沒事的,護士們隔一會就會來查看一下的。你該呆在家好好休息才是。”
何如説:“我放心不下。反正一個人在家待著也悶得很。”
劉東起聽了這話,心裏像被熱水燙了一下。何如説她獨自一人在家待著,那意思不就是她一直在牽掛着他嗎?他又看到了那束金罌粟,心頭一熱。於是他笑着説:“醫生説了,我身子骨硬朗,如果恢復的快的話,星期二就可以出去了。”
他睡了大半天,這時精神很好,話也多了。何如微笑着坐在一邊靜靜地聽着,這時候,她覺得劉東起就像個大小孩,而她心裏反而產生了一種想要呵護他的感覺。她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難道這就是女人天生的本性?!
何如在病房裏一直晚上呆到十一點,劉東起看看晚了,就催着何如回去。
何如見他狀態還好,就説:“你上班的事不必擔心,明天一早我就給你們所裏打電話請個假。你顧着自己的身體就是了。”隨後她道過“晚安”就走了。
何如一離開,劉東起心裏又覺得空空蕩蕩的。因為白天睡得時間長了,有點興奮,晚上他滿腦子裏都是何如的影象,直到兩點多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此後兩天,何如下班後直接在她公司附近吃過飯,然後就來到醫院裏陪着劉東起,每次都是很晚的時候才離開病房。那兩天時間裏,最讓劉東起興奮的事,就是何如突然間出現在病房門口。而最讓他惆悵的事,就是何如離去後留下的那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