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話是這麼説,但是他仍然像個牛皮糖一樣黏着桑無焉。只要見到桑無焉,便死活都不想走,來一次就要哭一場。
她一直不太喜歡孩子,卻不知道怎麼的,獨獨對小杰是個例外。他雖然五歲了,但是各個方面仍然像個兩三歲的孩子,是沒有以前那麼聽話,越來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個魚池。池子很淺,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裏養的有幾十尾錦鯉和錦鯽。養久了,小魚們一點也不怕人。有時候聽見人説話,就以為要餵它們食,擠作一團。
蘇念衾喜歡魚。
他老餵它們,有時候他將手輕輕伸到水裏,那些小魚不害怕反倒以為是新食物,就圍攏來咬他的手指,癢癢的,總逗得他笑。
桑無焉知道蘇念衾很寶貝那些魚。
結果有天下午,小杰一個人跑到院子裏玩兒。無焉來找他,出門就傻眼了。所有的魚都被小杰用漏勺,撈了起來,平攤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動不動了。
“蘇君傑!”桑無焉惱。
“啊。”他抬頭起來應了一聲,還繼續在水裏撈那些逃命的小魚。
她當時只覺得生氣,一把拉他起來,然後拍了兩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無焉頓時後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杰不哭。”
“我就是看着小魚們仰着頭在水裏很悶,想出來的樣子,我就把他們拿起來曬一會兒再放回去。”小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解釋。
桑無焉摸了摸他的頭,將他抱起來。
孩子埋在她懷裏,抹乾了眼淚很傷心地説:“姐姐,我這麼愛你,剛才你怎麼捨得打我?”
“……”
過了一會兒,桑無焉對小杰説:“等念衾回來,要好好跟他認錯,不然他一生起氣來,這家裏可沒人勸得住,説不定連我一起打。”
蘇念衾一到家,小杰就跑到他跟前規規矩矩地將下午的錯事説了一遍,那模樣委屈極了,可惜又不敢在蘇念衾面前哭,便將眼淚一忍再忍。
蘇念衾聽了過後,倒真的沒惱,就隨口説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後別幹這種笨事情。”
見蘇念衾這麼一講,孩子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抱住蘇念衾的腿,嗚嗚地又哭了。
蘇念衾蹙了蹙眉,將小杰抱起來:“不是告訴過你,你是男子漢,不準哭嗎?”
小杰立刻憋住沒哭出聲,然後抽噎着説:“小杰聽話,不哭了。”
看着他那委屈勁兒,桑無焉頓時好笑,剝了顆奶糖給他吃。他嘴裏包着糖,鼻涕也哭出來,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麼,摟住蘇念衾的脖子,撅着嘴巴“啵”地一聲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謝謝哥哥。”
這一口親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淚如數沾到了蘇念衾的臉頰上。
蘇念衾的臉色即刻從黑到綠,又綠變白,最後恢復成了黑色,板着臉説:“小東西!”卻沒了半點生氣的樣子。
待小杰跑開,蘇念衾接過桑無焉遞來的濕毛巾擦臉,同時問:“你剛才打他了?”
“一時生氣就拍了兩下。”
“以後生氣的時候別打孩子,講講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氣過了再説,免得不知道下手輕重。”他輕輕説。
桑無焉點點頭,笑了。一直以為他不太喜歡這孩子,原來根本不是。
睡覺的時候,桑無焉躺在他懷裏問:“你説我們生女兒還是兒子好?”
“都好。”
“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女兒。”他毫不猶豫地説。
“為什麼?”
“兒子有什麼好,就跟小杰似的,長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爭他媽。”
“女兒就不爭了?”
“要是女兒的話,我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他説這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計會被你寵得無法無天,沒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誰也不嫁。我養她一輩子。”
就在這件事過後不久,桑無焉覺得身體有些異樣。那個時候蘇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個人去婦幼醫院做了檢查,拿到結果以後心情有些異樣。
她想過要孩子,但是總覺得好像自己都沒怎麼長大,如何養孩子呢。
李露露説:“説你沒愛心吧,你這人挺好。説你有愛心吧,你怎麼對孩子這麼沒愛。”
無論小杰也好還是別的也好,她接觸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幾歲了,有自己獨立做事能力的,和桑無焉概念中的嬰兒不一樣。她一直對嬰兒沒什麼興趣,總覺得是種流着口水、鼻涕的軟體動物。
許茜的孩子沒滿半歲的時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蘇念衾結婚以後,剛開始她總是提醒他避孕。後來接連幾次忘了這個程序也沒懷孕,漸漸地膽子大了,放起心來,似乎就忽略了避孕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檢查結果。
在醫院門口迎面走來一位孕婦,肚子大得嚇人,一雙腳也腫得要命。一般桑無焉看到這種情況都敬而遠之。許茜懷孕的那後幾個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走過。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沒了主心骨,最後還是打電話找蘇念衾。
“他正在裏面開會。”小秦接起電話説。
“哦。那我過一會兒打吧。”
桑無焉剛到半路上,就接到蘇念衾的回電。她將車靠邊,然後接通。
“怎麼了?”他問。
現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在非休息時間找他。所以這麼打電話過來,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無焉叫了他一聲。
“嗯?怎麼?”他翹起嘴角應她。
“醫生説,我懷孕了。”她緩緩説。
電話的那頭頓了下,然後聽見他問:“真的?”
“五個星期了。”她説。
她聽見他笑了一聲:“我馬上回來。”聲音中掩不住喜悦。
“你不是明天還有事嗎?”
“我馬上去機場,就回來。你在哪兒呢?”
“我開車回家。”
“別開了,停在那兒,我讓人叫車去接你。”
晚上,蘇念衾風塵僕僕地趕回來,進門就問:“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這孩子還是小豆芽呢。”桑無焉搖頭説。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響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麼也不可能聽見,但是他就要那麼做,還聽了很久。
他笑着抬頭對她説:“我們真的有孩子了。”
説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雙眸似乎會泛出柔柔的光澤,眉毛揚起來,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愛極了。
蘇念衾的這種感情觸動了她,桑無焉覺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被沖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歡孩子呢。
也就從那一天開始,蘇念衾再也沒有強調那個關門和開門的程序了。
桑無焉跟趙萌彙報了這個情況。
趙萌説:“他對你們的婚姻開始有安全感了。”
桑無焉問:“為什麼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趙萌説:“也許就是因為孩子的關係。”
桑無焉喃喃説:“孩子?”
趙萌點頭:“孩子一出現,就讓他感覺自己不但是個丈夫,還是父親了。這種雙重的責任感,穩固了你們的婚姻,加強了他的安全感和認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東西來承認自己了。”
原來,一個孩子對他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桑無焉也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那段時間蘇念衾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如沐春風來形容。公司上下,無人不知道老闆要做父親了,心情很不錯。
“當了孕婦,有什麼感覺?”程茵問。
“就像從一個平民妻子,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無焉沾沾自喜。
“這麼誇張。”
“當然。”桑無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那種待遇比女皇陛下還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蘇念衾臉色,如今農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蘇念衾幾乎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將一切業餘時間都用在了桑無焉身上。
她叫往東,他不會往西走。
她説要喝温開水,那蘇念衾端給她的肯定是不燙手不燙舌頭,剛剛比體温稍高的熱度。
她説要聽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講漁夫和金魚。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搖頭。
“誰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個月的時候去例行檢查,蘇念衾將她送上車以後想了想又折回去找醫生,回來以後就一言不發。
“念衾,你怎麼了?”
“萬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樣看不見怎麼辦?”
“大夫説什麼了?”桑無焉的手一顫。
“大夫説不確定會不會遺傳,各方面來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時候也是正常的,過了好些天他們才發現我看不見。”
他將臉埋在桑無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臉磨蹭了下他的頭髮。
“你父親和母親都是好好的,可見不是遺傳下來的,所以我們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的。”
“要是有萬一呢?”他又問。
“那也沒關係,寶寶有這麼一個好爸爸,會被愛護一輩子,不受任何委屈,還有什麼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