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被平滅的消息傳到鄴城,皇上龍顏大悦,下令讓長恭將一眾俘虜,包括高思好的家人全部押解到鄴城。
這一次平叛,從出發到完勝回來,長恭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謂是速戰速決。
一回到鄴城,長恭還沒有進宮面聖,就聽到了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琅琊王高儼過世了!
“小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只覺一陣氣血上湧,悲傷、憤怒,或是別的什麼情緒,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而最令她痛如刀絞的是,高儼是九叔叔最喜愛的孩子啊!
“我知道你一定是這個反應,而且我也不信高儼會這麼莫名其妙地病死,所以特地進宮去打探了一下。”小鐵給她倒了一杯茶,“上次多虧斛律大人,才沒有將事情鬧的更大,但皇上那時已經起了殺心。我聽宮女説,高儼每次吃飯前太后都親口嘗試怕皇上下毒,但她總有疏忽的時候。前些日子,皇上趁太后睡覺,騙高儼早起打獵,結果讓衞士將他背到自己的宮裏砍了頭。對外就説是暴病而亡。”
長恭無力的坐了下來,腦中混沌一片。難道在高家,永遠都要上演兄弟骨肉相殘的悲劇嗎?若是九叔叔地下有知,該是多麼傷心……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很久很久以前在長廣王府裏,小高緯非要將她當馬騎的那一幕,那樣一個純良的一個孩子,怎麼會變地這麼殘忍?
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人,是他的親弟弟啊……
“恆伽哥哥臨走之前特別要我提醒你,無論宮中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聲,更不可以在皇上面前有任何微詞,一定要忍耐着等他回來。”小鐵忽然又道。
長恭心裏一動,她明白恆伽的意思。
“對了,這是恆伽哥哥託人從漠北帶來的信,剛到沒幾天。”小鐵將一封尚未開封的信箋遞給長恭。
長恭一把奪過去,眉眼間掀起了幾絲亮色,本來還是僵硬着的動作,突然注入了活力一樣敏捷起來。她湊近眼睛,仔細注視着紙。在匆匆瞥了幾行後,她的眼睛越來越明亮,輕聲道:“恆伽再過十天就回來了!”
“真的嗎?”小鐵也喜不自禁。
長恭點了點頭,“能離開這裏也好,我好象越來越不適合這個皇宮了。”她想了想,又看向了她,“小鐵,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是跟我去漠北,還是……”
“怎麼説我也是你的王妃,當然是跟你去啊。”小鐵挽起了一個笑容。
長恭拍了拍她的腦袋,“小鐵,這些年來也委屈你了。你現在也不小了,再這樣下去的話,會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的。”
小鐵的臉色微微一變,“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她趕緊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不能再用蘭陵王妃的身份繼續束縛你,畢竟你也要真正的嫁人對不對?”
小鐵撇了撇嘴,“現在這樣不是挺好?我還能為你和恆伽哥哥打個掩護……”
長恭的面色似乎有些尷尬,“你早知道了?”
“當然啦,我又不是傻瓜。”小鐵睨了她一眼,“我為你和恆伽哥哥高興,畢竟在這世上,找到一個你喜歡他他又喜歡你的人不容易。”
長恭抬眼望去,只見她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忍不住道:“小鐵,你也會遇到那樣一個人的。”
小鐵的眼中掠起了明亮的笑意,“找到喜歡的人要看緣分。人生漫長,如果遇得到完滿的愛情,當然是三生有幸;如果遇不到喜歡的人,也決不萎謝,獨自開放的花一樣芬芳。”
長恭微微一愣,很是驚訝小鐵竟然説出這樣一番話,這個女孩似乎越發成熟了……
“那你就先隨我回漠北,到了那裏再説吧。”
沒過幾天,皇上帶着羣臣去了晉陽。這一次他別出心裁,要在汾河上舉行賞功的儀式。
二月早春,一切都在復甦中,積了一冬的白雪慢慢化去,小草從雪下微探出淡青色,樹葉也開始生新芽,耀眼卻温和的陽光灑在身上,映出滿身的暖意來。河水衝破了薄薄的浮冰,歡喜地奔湧起來,那浮冰跟河水流動着,被太陽一點點消融,終於——春天就快要來了。
皇上所乘坐的龍舟一派華麗,龍頭高昂,飛揚有身,雕鏤精美,龍尾高卷,龍身還有數層重檐樓閣。只是仍隱藏不住那隱隱透露出的腐朽氣息和退去華麗的衰敗。皇上摟着愛妃馮小憐,正和一羣大臣們言笑晏晏,隨行的樂師們在一旁彈奏着美妙的琴聲,夕陽的餘暉把纖細的琴絃染成閃閃發光的金紅色。寧靜的絃音像潺潺的溪水柔柔地在他們的手指下流淌,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雋永與温和。
但很多人都知道,這種温和不過是個假象而已。
長恭當然也知道,尤其是留意到馮小憐那明顯帶着敵意的眼神,她的心裏就隱隱湧起一種莫名的不安。當看到剛剛殺了自己弟弟的皇上好象沒事人一樣恣意玩鬧,心裏更是被一種説不清的煩躁所控制。
皇上在玩樂了一會兒後,目光一轉,落在了長恭身上。他看起來似乎興致很好,所以出乎意料地走到了長恭的面前,親熱地攬着她的手道:“蘭陵王,你不愧是我大齊的常勝將軍啊。聽説,你出兵為將帥每每躬勤細事,深得將士敬愛。戰場之上,雖得一瓜數果,也必與將士共享,故而得其死力。有如此好王爺,真是我大齊社稷之福啊!”
“臣不敢當,皇上謬讚了。”長恭連忙用上了幾句官場上的套話。
“不過你身為王爺,在戰場上坐鎮指揮就可以了,為什麼每次都親自騎馬衝鋒陷陣,入敵陣太深,如果有危險,後果不堪設想啊。”皇上親自執酒,遞給了她。
看到皇上那雙和九叔叔一模一樣的茶色眼眸,竟然露出了隱隱的擔心之色,長恭只覺久違的熟悉感就這樣襲來,很久很久以前,她經常能見到這樣一雙飽含着擔憂的茶色眼眸……她的胸口一陣酸脹,脱口道:“家事國事,於公於私,臣都應該這樣做。身為皇室宗親,臣衝鋒陷陣,家事親切,完全是臣的本分。”
皇上微笑,點頭表示讚許。這時,站在皇上身後的韓長鸞附在他耳邊説了幾句什麼,令皇上面色陡變。他陰沉着臉,一揮袍袖,回到御塌上坐下。
長工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但有一件事她明白,那就是韓長鸞絕對不會説什麼好話。不過想了想剛才自己的言行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於是也就不把這當一回事了。
船甲板上支起了幾口大鍋,侍衞們將那些俘虜帶了上來,一個一個的扔進了那些鍋子。這被帶上來的十多人,基本上都是高思好手下的將領,也許是知道必死無疑,這些人個個都是面無表情,等到鍋子裏的水撲騰撲騰冒起了水泡,他們這才因忍受不住巨大的痛苦而慘叫起來……
長恭輕嘆了一口氣,轉過了頭,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就在戰場上殺死他們,也免得他們受這番折磨。
這種賞功儀式,實在是讓她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等到這批俘虜全被烹殺,皇上又下旨派人把高思好的妻子高懸於船的木柱上,讓宮中的太監以及禁衞軍士兵以她為靶子,練習射箭解氣。被脱光了衣服倒吊在高杆上的婦人不停的嗷嗷慘叫,悽慘致極。眾人彎弓搭箭,不一會兒,就把婦人射成個刺蝟。可婦人一時三刻還死不了,在杆頂翻來覆去,一個勁輾轉哀號。皇帝身邊的內侍受命,把布帛沾油往婦人身上投去,而後點起火扔在她的身上,只見那婦人瞬間就成了一個火球,那淒厲的慘叫聲久久不曾散去……
船上的文臣,大多不忍再看,而那些陪同皇帝玩耍的武夫的宦者個個鼓掌大笑大叫。
長恭低垂着頭,握緊了雙拳,用盡全力才將所有的憤怒壓制下來。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高思好曾經説過的話:“有這樣的狗皇帝,這樣的臣子……這個國家完全沒有希望可言……只有推翻他們……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的心第一次開始動搖了,難道她要守護的——就是這些人嗎?
這時皇上也取了一張弓,想射向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婦人,無奈技藝不精,於是一怒之下,他怪罪於手下的那些宦臣們,立刻下令將其中的十六人推到船頭斬首。剛剛還在鼓掌大笑的那些人,根本沒想到一轉眼厄運已經降臨到自己頭上,還沒來得及求饒,就已經被砍掉了腦袋。
所有的大臣都心驚膽寒的看着這一幕,誰也不敢多説一個字。
皇上似乎覺得意猶未盡,又下令要將高思好的孩子帶上來,如法炮製。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還不過六七歲,被押上來是已經是淚眼模糊,想必是聽到了母親的慘叫聲。當他們看到自己母親被燒死的慘狀更是大駭……小女孩嚎啕大哭,男孩子畢竟是將門之後,抹了一把眼淚大聲罵了一句,“狗皇帝!”
皇上嘴邊的肌肉微微一動,卻又笑了起來,“怪不得你們的爹敢謀反,連個孩子都這麼大膽。來人,將這兩個孩子掉在木柱上,一刀一刀剮下他們的肉……”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只見一道銀光閃過,那兩個孩子居然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再一看,兩人的喉間各有一個傷口,因為這一劍乾淨利落,速度極快,所以過了一會兒,鮮血才從他們的喉間噴了出來。
眾人震驚的望向那個出劍的人只見那位英姿颯爽的絕色少年擦拭了一下劍上的鮮血,又輕輕插回了劍鞘,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彬彬有禮道:“皇上,這兩個孩子膽敢對皇上無禮,臣是憤怒之極才匆忙出手。不過臣自知此舉過於冒失,請皇上姜罪於微臣吧。”
皇上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既然對方都已經這麼説了,他也只好勉強的笑了笑,“蘭陵王,你也是為了朕才出手,朕怎麼會怪罪於你呢?好了,今天的遊戲也到此為止,宴席該開始了。”
“多謝皇上!”長恭再次坐下去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背後隱隱沁出了一層冷汗。望着那兩具被拖走的屍體,她的神色一陣黯然。
恆伽,快一點回來吧。她已經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了。
宴席結束之後,大臣們紛紛搭乘小船離開了,偌大一艘龍舟內,除了宮女和內侍們,只剩下了皇上和他最為寵愛的馮淑妃,還有那如影隨行的韓長鸞。
“皇上,你看這蘭陵王成何體統?臣剛才就對您説了,他説什麼家事親切,明擺着就是有反意,他不過是皇上的臣子而已,皇上的家事關他什麼事?必定是心裏有鬼才説出這樣的話。”韓長鸞詳怒道。
皇上一言不發的注視着河面,面色一片鐵青。
“是啊,韓大人説的對,蘭陵王根本就是對您不滿,剛才才做出那樣的舉動,簡直就是不把您放在眼裏。若説他沒有心存反意,臣妾也不信。”馮小憐也趁機添油加醋。
韓長鸞忘了一眼馮小憐,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敏鋭的感覺告訴他們,這是歌扳倒蘭陵王的最好機會。
“不過這也難怪,皇上您也知道蘭陵王素來和琅琊王親密,現在知道他就這麼死了,一定對皇上心存懷疑,所以對皇上不滿………那就讓他走的體面一些吧…”馮小憐沒有繼續説下去。
皇上雖然還是沒有説話,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了。同胞弟弟高儼的背叛對他來説是一生中最為可恥的事。
“皇上,聽説之前琅琊王去找過蘭陵王……”韓長鸞神秘兮兮的又插了一句,“由此可見,蘭陵王已經知曉了此事,雖沒有參與,卻不早些稟告皇上,這不明顯站在了琅琊王一邊了嗎?”
“行了,別説了!”皇上似乎在思索着什麼,脱口道:“但他畢竟也立下了不少功勞……”
“皇上,”韓長鸞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您不覺得,他的功勞太大了麼?若是一旦他仿效高思好,恐怕到時&”
皇上的腦海裏忽然浮現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長廣王府裏纏着長恭玩騎馬遊戲的情景,不過也只是一剎那,他就聽到了自己冰冷的聲音,“韓長鸞,不忠於朕的人,你説該怎麼處置?”
韓長鸞的唇邊揚起了一摸高深莫測的笑容,“皇上,不忠於您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消失。”
皇上似乎有些疲乏了,擁着馮小憐往船艙走去,走了幾步又低聲道:“那就讓他走的體面一些吧。”
一晃又過了兩日。
從早上起來開始,長恭就覺得今天的天氣有些奇怪,整個天空灰濛濛一篇,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要下雪的日子。但如今已是早春季節,按常理是不會再下雪了。
沒想到將近夜晚的時候,天空真的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猶如斷翅的蝴蝶落在了地面上,又迅速消融,短暫的令人惋惜。
幾抹細雪從窗口飄進了屋子裏,潔白的彷彿不屬於這個污穢的塵世。
“真奇怪,怎麼好端端下起雪來了?”小鐵一邊往燻攏裏添加着薰香,一邊驚訝道。
“是啊……”長恭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小鐵眨了眨眼,“對了,恆伽哥哥好像過兩天就回來了哦。”
唱功的面色微微一紅,故意做出好像剛要想起來的樣子,“嗯……嗯,好象是吧。”
“什麼‘好像是’啊,你一定是早就掰着手指算日子,這會兒還故意裝作不記得。”小鐵不依不饒道。
長恭一下子被噎住了,趕緊輕咳了兩聲,面帶威脅道:“小鐵,你還想不想跟我去漠北?”
這個殺手鐧果然有用,小鐵立刻堆上了討好的笑容,整個身子撲到了她的身上,還嬌滴滴地道了聲,“夫君,別拋下奴家啊……”
長恭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門口忽然響起了侍女的聲音,“王爺,宮裏有人來了,正在廳裏侯着。”
長恭略帶驚訝地挑了挑眉,“宮裏的人?”不知為何,她心裏又湧起了那種熟悉的不安,抬頭望了一眼小鐵,卻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長恭哥哥,為什麼宮裏會這個時候派人來?”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
“沒什麼,也許皇上忽然想到要我辦什麼事。”她扯出了一個笑容,起身走出了房門。
門外細雪霏霏,落在地上卻又化了,潮濕的如同眼淚流躺在地面上……
走到廳裏的時候,他看到以前經常來通傳消息的王戈已經等在了那裏,他的面色十分古怪,在他的身旁桌子上,擺放着一個精緻得紫金酒壺。
“王內侍,不知這麼晚來有什麼事情?”長恭衝着他笑了笑。
他抬起頭,定定的看着她,面部表情變幻不停,最終還是説出了他這一生最不想通傳的話,“奉皇上旨意,臣來送王爺上路!”
長恭愣在了那裏,內心忽然湧起一種奇怪的,無助的孤獨感。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她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細細的雪花隨着清風飄到了她臉上,她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刺骨的嚴寒。
他木然的抬眼望向了那個酒壺,原來裏面盛裝的往事毒死人的酒。
“不要!”只聽小鐵一聲大喝,跌跌撞撞得從門外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下,“蘭陵王忠謹事上,有大功於社稷……他有什麼罪?皇上為什麼要殺她!”
王戈嘆了一口氣,“蘭陵王功勞太大了,正因為如此,皇帝才對他不放心。”
“長恭哥哥,你去見皇上,你趕緊去見皇上,你不能莫名其妙地喝下這杯酒!”
“王妃,皇上也不是想見就見的。”王戈似乎有些同情地看着長恭道,“蘭陵王,還是滿飲此酒吧。皇上有詔,在您死後追封太尉。您是個聰明人,也知道皇上的脾性,總不能拖延遲疑,耽誤皇家律法。倘若皇帝發怒,滿門遭殃,老弱婦孺不免啊。”
“長恭哥哥,這杯酒你絕對不能喝!”小鐵站起身來,嗖的一聲拔出了劍,“王戈,你要是識相就馬上離開,不然別怪我手下無情!”
“小鐵!”長恭急忙制止了她。
王戈的臉上多了幾分無奈,“王妃,你殺了我也沒用……皇上怕你們反抗,已經派禁衞軍包圍了這裏,而且一旦你們反抗,你們就謀反了。”
“就算有再多的禁衞軍,也攔不住蘭陵王!”小鐵撓道。
“王爺,一旦被定成謀反之罪,王府裏的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三哥一家,而且也會牽連到您的好朋友,比如尚書令大人……:王戈垂下了眼眸,我已經説得太多了,王爺,您該知道怎麼做。”
唱功的瞳孔驟然一縮,內心深處彷彿有什麼被無情地撕扯了出來,令她倒抽了一口冷氣。
“長恭哥哥,別聽他胡説八道,我們一起闖出去!”小鐵此時根本管不了別人,只知道萬萬不能讓長恭飲下毒酒!
“小鐵,別衝動,你過來。”長恭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冷靜,示意小鐵到自己身邊來。
小鐵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的走了過來,她的嘴唇微微顫動着,眼圈已經泛紅,渾身火燙,五內俱焚……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再晚幾天,為什麼不能等到恆伽回來……如果恆伽在這裏,是不是就會有更好的辦法……可是,可是這畢竟是皇上的命令,就算恆伽在,又能怎麼樣……
但是,一定不會讓長恭死!
就在她一片混亂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長恭温柔的聲音,“看到恆伽的時候,把這個交給他。還有你告訴他——那個約定,我永遠都不會忘。”她驚訝地轉頭想問什麼東西,只覺得脖子後面被人一擊,即便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王內侍,你別怪她,他也是因為擔心我。”長恭從脖子上解下了恆伽送她的玉佩,輕輕地放在了小鐵的手裏,又抬眼看了看他,“不過,能不能再稍等片刻,我想用自己的杯子喝這壺酒。”
王戈面露詫異之色,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片刻之後他看到長恭拿了一個盒子走了出來,一打開來,只見裏面擺放着一雙琉璃杯。前塵往事,瞬間掠過心頭,在恍惚間,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桃花盛開的下午……
當時的皇上將這雙價值連城的琉璃被賜予了蘭陵王,而如今的皇上,賜予蘭陵王的確是——一壺毒酒。
這是不是也是命運弄人……
長恭鎮定自若地執起酒壺,往琉璃杯裏注進去,琥珀色得酒水在晶瑩剔透的被子裏閃耀着致命的光澤。透過那幾乎透明的酒水,她彷彿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九叔叔正坐在窗前等着她,窗外繁密的細枝將春日的暖陽低低地折射進來,陽光在他的側臉投下淡淡的朦朧……
她輕輕笑了起來,眼中的眸光被笑容擠得支離破碎,伸手拿起了琉璃杯低聲道:“此酒不能勸客,望你見諒。”説完,她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毒酒入口,咽喉嗆痛,和一般的烈酒沒有什麼兩樣……原來死亡竟是如此平靜的事。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窗外那些在燈籠照耀下飛舞的雪花異常的美麗,橘色的光以及光下橘色的雪,另夜空温柔了不少……朦朧中,彷彿看到了恆伽的身影,耳邊還回旋着他的低語,“長恭,這是約定……永遠都不能更改的約定。”
“長……等着我。”
忽然,很想化身雪花,那時她一定會認清方向,隨着清風朝着他的方向飛,瀟灑地飄到他的身邊。這樣她就可以憑藉身輕盈盈地沾住他的衣襟,貼近他温暖的心胸,就算瞬間消融也不怕,因為她將融入他温暖的心胸,永遠永遠。
所有的意識都在瞬間碎成千片,萬片,每片映照着虛幻的微笑,灰飛煙滅,永遠地——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