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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我實習的那個公司規模不大,要求還挺嚴格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不至於總經理自己也得擦桌子掃地,使喚起人來是一點沒説的,倍兒狠。真是男的當作機器使,女的當男的使。同事們都忙得四腳朝天的。

    饒是人手缺成這樣,我剛來第一天愣是找不到事做,大家好象都挺忙活的,我遊手好閒了一天不得要領,有點兒發慌。同來的幾個同學都説有同感,有倆乾脆上網聊了一天,很有理由似的“反正咱們也不是正式員工,他還能把實習生怎麼樣?又沒薪水。”我鬱悶了一天,回來也沒敢跟猴子説,怕他笑我。但我覺得這麼混着不是個事兒,想學東西不做事哪成啊?

    第二天我又東遊西逛到各個部門踩盤子,銷售這攤比較閒,做房地產銷售底薪也不高,全靠提成,對專業知識要求也不高,跟賣保險似的。我覺得發揮不出自己的優勢,也浪費自己的評估資格認證書。説到底怪自己初出茅廬功力不夠,我的偶像迅速從周杰倫變成潘石屹,聽説他是可以把西紅柿賣個水果價的行銷天才,我對他的仰慕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

    看了一下,倒是做技術的那幾個員工手忙腳亂應付不過來,在房地產公司做技術工作的人員,其職業發展的前景會較銷售及管理的人員差,像做成本管理及審核這類工作,繁重且責任大,由於常常處於幕後,付出與獲得是不成正比的。但我想信任進職場不妨先積累經驗,等到積累了較多的行業經驗後,轉向前期投資分析及諮詢行業,就會是一個較有前景的選擇了。

    想好之後,我和老史打了報告,老史這次很乾脆地批准了,“不過”,他斜眼看我,“你幹得來嗎?”

    我努力媚笑,“我在專業課上學過一些,有不懂的我會向前輩討教,總之盡力去做了,謝謝史總給我這個機會。”心裏暗道:老子主動幹活你還裝逼?哼哼,總有一天我要建起一座雷峯塔,把老史一輩子往下壓。現在麼……“史總慢走”……媚笑ing……職場人真賤。

    猴子曰:“話少説,事多做。”我遵循這條職場新人定理,靜悄悄幹了一天,累得頭暈眼花。猴子進門的時候,我還在書房電腦旁邊忙碌,桌子上攤滿圖表。我的眼睛架在頭上,一手一個計算器,嘴裏唸唸有詞。猴子笑嘻嘻看了半天,忍不住湊上來問:“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加班?”

    “因為我要吃飯。”我一邊伸手摸圓規一邊回答。

    “這麼漂亮的小姐還怕找不到飯碗?”

    “美貌不能成為一項事業,除非想出賣色相過日子。”我面無表情,“起來,你踩着我的鉛筆了。”

    美貌不是稀缺資源,街頭按摩房裏美女不見得就比當選港姐差多少,美若天仙還不是做機械運動伺候嫖客?當然也可以要老公養,可是現在這年頭,男人比天氣預報更靠不住。花無百日紅,我還是願意穩妥一點。要想從正道出頭,美貌有時反而是一種阻礙,我寧可選擇智慧加上好運氣,免得豁出命拼搏,僥倖成功了還被人指指點點。

    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事業女人難上加難。我長嘆,不管劉阿姨偷了多少税,這話可是一點兒錯兒都沒有。

    “怎麼這麼多?”猴子翻着報表驚歎道,“你以為自己是鹹蛋超人?”

    “我是動感超人”,我咬着三角板笑,“今天我差點把整個辦公室的活兒全攬回來。”

    我做的主要是工程成本核算及進度控制,一個人管二十多棟住宅的預結算,工作強度實在不小,如果是國企,這些事夠十個人做的了。

    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我不怕忙、累,我只怕沒有收穫。

    幸好有猴子。他一邊笑我貪心一邊幫我整理報表,閒來講講辦公室政治,也挺有意思。

    以前認識的小男孩被他比成醜小鴨,外貌在其次,難得的是一個有智慧和經驗的大腦,我剛上馬,需要一個人輔導。猴子再合適不過。他閒閒的幾句話,在我聽來往往觸類旁通,大有幫助。很快就融進了新圈子,老員工不排斥,不時還指點幾句,偷藝容易多了。

    “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猴子得意,“我栽培的人,就是沒跑兒。”

    “主要是我天生慧根,不恥下問。”我謙虛地解釋,“雖然遇人不淑,還是自學成才了。”

    猴子並不常來,他太忙,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外地,大多數時間我們的聯繫僅限於電子郵件、視頻聊天和電話。我來以後,他説,以後要推掉一些不必要的外出。我嘆口氣,“你要害我內疚的。”

    他笑一笑,“養了解語花,為她忙一點也開心。”

    是麼?我不這麼想,其實他就是留下來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他,我自己都忙得一塌糊塗。和出版社説好第三個小説的單行本三個月後發行,現在過去一個月了,只寫個開頭,後面還沒有理出頭緒來,每天在電腦前枯坐到凌晨,恨不得咬電腦一口。

    過去高中的小師弟師妹給我發郵件問我成功的秘訣,我搜盡枯腸,“真金子在哪兒都會閃光。”師弟師妹失望之極,好在沒當面説什麼。

    天知道我自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碼出些許微名,並沒有有錢的老爸或是當戲子的老媽幫我造勢一步登天,我寒冬臘月拿着手稿去出版社推銷自己時,他們還在暖和被窩裏睡得香着呢!成功有秘訣?反正我不知道。或許貪財也是秘訣的一種?一個女孩子自十八歲起便立志弄點錢,只要運氣不太壞,總能成功的。

    “猴子,我有點難以為繼了,可這兩天後面有人催命一樣地要稿吶。”

    “框架是什麼?講來我聽。”

    “一隻叫嗲嗲的貓,愛上自己的主人,每天銜一條新鮮的魚放在他牀頭,主人很討厭但它很開心。變態吧?”

    “嘖嘖嘖嘖……異想天開,你下一本準備寫什麼呢?”

    “寫一隻近視的鯨魚愛上一艘潛水艇。”

    為了飯碗,有時是要捏着鼻子編童話給成人聽,也別説,只要包裝到位,宣傳猛烈,什麼垃圾都有人看。

    “小蓓,我真要勸你慎重一點。”

    我何嘗不想慎重,但是現在有人願意一個字付五塊錢,我怎麼慎重的起來?我要吃飯,衣食住行哪一樣不花錢?我那點私蓄在上海也就能買個簡裝衞生間。

    “呵呵,猴子,我再忙兩年就退休,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好——”猴子嘻嘻笑着,拖着嗓子裝嫩。這老黃瓜給自己刷青漆刷出癮來了。

    笨鳥先飛加上天道酬勤,雖然比不上正式員工的老手,我乾的活兒也實在不少。第一次月底結算時老史破例遞給我一張卡,“小蓓,你要是願意的話,畢業後歡迎你加盟本公司。”

    這可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測着卡上的數字,笑成一朵花兒,“謝謝史總栽培。我一定會加倍努力的。”搖頭晃腦,嗲聲嗲氣,要是蔡林或是老馬看見,一定會罵“死三八裝可愛。”

    那有什麼,只恨共和國廢除了三拜九叩大禮,害得我無以表達自己此刻的赤膽忠心,只恨沒有條尾巴來幫助表達內心深處的無限景仰。

    史總——其實他連個副總都不是——笑得春光燦爛,“小蓓啊,鬼靈精怪的,我早就看出你是個人才。好好幹啊。”拍拍我肩膀以示鼓勵。

    靠,早看出俺是人才你還扣俺錢?我一想起那二百塊錢的不共戴天之仇就心痛得滴血,要不是看在他破例給我發紅包的份上我早與這廝火併了。

    可是臉上仍然賤笑不已,真給祖宗丟人,我爺爺要是知道我對洋人買辦點頭哈腰毫無民族氣節,一定一腳踹死我。

    卡上錢不多,説實話,還不如給報社寫專欄賺得多,可這只是個開始對不對?這週末公司破天荒地給了我們兩天假——平時都是一週上六天的。我十分憧憬地握着卡走遍大街小巷,有一款E-land的大衣我十分中意,可是居然要一千二百大元?殺人啊?我轉來轉去,最後一狠心買了一條hermes的暗條紋領帶,兩千大元,算是賠他的吧……別罵我,我承認我是傻逼……那天他問我有沒有看到他的領帶,我紅着臉搖頭……其實是他忘在我這裏的,那條領帶被我藏在被子裏,晚上他不在,至少還有他身上的一點東西陪着我,有他的氣味……我握着領帶入睡,夢裏都是清淡的香甜,睡得分外安詳。

    他一定看出來了,當下笑了一笑,也不點破,這人真可惡。

    住的是他名下的房子,卻為偷拿他一條領帶忐忑,掩耳盜鈴,説的就是我。

    握了領帶盒子,又遺憾又開心地準備回家。一摸口袋才發現我連打車錢都沒有了……我悲從中來,誰説上海生活程度高?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紙醉金迷燈紅酒綠那是資本家們,像我們這種金字塔底部的被剝削被壓迫階級還不是苦哈哈地熬日子?“資本的每一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骯髒的東西”,馬克思爺爺説得就是深刻,不服不行。有時候真很理解阿Q哥哥,“我要什麼就是什麼,我喜歡誰就是誰!”真道出了廣大勞動人民的心聲。

    我正待搭乘地鐵去,忽然聽到有人喚我名字。

    抬眼看,老史洋洋自得坐在他那輛破寶來裏擺POSE,搔首弄姿,自以為很拉風。

    “史總”,該死,我媚笑成癖,一見他便不由得矮了三分。冠冕堂皇的説法是我尊敬上司,如果我在國企就叫尊敬領導,那又是理所當然的了,國人真犯賤。

    “叫我史哥吧。”老史瀟灑地推開車門,“平時不經常出來吧?兩小時前我就看你在這裏逛街,玩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好意思,緊緊抱了購物袋一言不發地上車。老史全名叫史立偉,有人喜歡用名字最後一個字,可是老史不行,呵呵,那不是要叫偉哥了?我胡思亂想。

    “小蓓在外面租房子住?”他冷不丁問道。

    “是的。”

    “一個人?”

    我好不尷尬,“是朋友的房子。”

    我和誰住關他屁事?雞同鴨講,有什麼好問的。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麼?”

    “工作吧。”

    “想好到哪兒工作了麼?”

    “還沒有……”我有些難堪,其實我並不想這麼快就工作,資格不夠,但是我還沒有收到學校的OFFER。

    老史像個查户口的孜孜不倦地盤問:“小蓓家是哪裏的?”

    “山西。”

    我有問必答,他倒詫異起來,“山西?一點都不像啊。”

    我笑,大多數人一聽山西就想到背朝黃土面朝天的悲慘景象,同時油然而生自豪感。自己真高貴,沒有出生在貧困省份。

    “有什麼不像啊?我就一村姑。”

    我不為自己的家鄉感到慚愧,窮是一回事,兒不嫌母醜。

    “亂講嘛,你要是村姑那我們都是農民了。”

    “呵呵”,我無以應對只得傻笑,他才不配做農民——這不是侮辱農民兄弟麼?事關人品,不得馬虎。

    “時間還早,咱們去喝杯茶?這家茶樓可好?”嘴上問着,手不失時機在我腿上拍拍然後指示茶樓方位。

    我穿短裙,坐下裙邊會在膝蓋以上,我厭惡地掃掃自己腿,“不用了,我有事得回去。”

    女職員真不幸,動輒被老闆摸大腿,還不能收錢。

    老史又露出招牌傻笑,自以為迷倒眾生,“週末這麼忙啊?和男朋友約會啊?”

    我點頭。

    老史倒也不是太濫污,他送我回來時一路指點自己做過的樓盤,“呶,這邊這個小區,當初是環裏出名的濫地段。多少人做不好,我一來就賺得盆滿缽滿……”“這裏其實還有底盤快樂挖的,你看蓋得多亂……哎呀呀……”

    就差説東方明珠是他一人兒蓋的了。

    車裏滿是他身上的味道,一種類似牛奶紅茶的怪味,真討厭,我相信這款香水一定所費不菲,只是人近中年,香水味道略重就顯得油滑,像拆白黨。這樣帶乳味的氣息,只有從嬰兒身上發出來才可愛。他用是暴殄天物。

    “到了”,我説,勉強地笑一下,“謝謝史總”。

    猴子一定早回來了,我看到他的車。

    老史瞪着眼看了半天,“喔,你住這裏啊。兩室兩廳一廚一衞,對不對?”

    我一愣,“您來過?”

    “嗨,這前後哪個樓盤不是我親手做的啊!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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