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芮來到路的盡頭就要轉進麥家村時,她停住了。她不能就這樣穿着族長的襯衫大搖大擺地走進村裏。只消兩秒鐘村裏的每個人都會開始談論她的是非——或是她和麥傑斯剛才都做了什麼。
“真煩人!”她説,接着轉離路徑,朝海岸邊緣的石地出發。或許沿着海邊走一趟可以幫助她釐清思緒。
“我找到了四個!”恬芮聽到一個女孩的聲音。她踏上一塊石頭往下看到一個高而窈窕的女人,和一個年約十二歲的女孩,正在海邊挖掘什麼東西。
恬芮看到那個女人,感覺像是回到了家,因為她從那個女人走路、偏頭的姿勢看得出來,她是和報紙上所謂“歐小姐的落難女人”同一類型的人。
恬芮覺得像是見到了老朋友,急急跳下石塊。“嗨!”她招呼道。
小女孩受到驚嚇,連忙跑到母親身旁,睜着好奇的眼睛看着恬芮走過來。
“我是歐恬芮,”她對那女人説,伸出手想和她相握。但那女人只是站在那裏瞪着她。“我是,呃,新來的管家。”她羞澀地説。
“我們知道你是誰。”那女人柔聲説,但她站到女孩面前,保護的意味甚濃,彷佛恬芮或許會試着帶走她的女兒。
“那你叫什麼名字?”恬芮問,對小女孩微微一笑。
小女孩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大眼睛盯着她;接着她踮起腳跟母親咕噥了什麼。
那女人回望恬芮。她是個漂亮女人,但她的皮膚飽受環境摧殘。再過五年她就會顯得很老。
“我女兒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穿着麥先生的襯衫。”
“我協助他接生了兩隻小羊,我的襯衫沾滿了血,他就把他的襯衫借我穿了。”恬芮笑着説,但她們倆都沒回她一笑。
“我叫桂琴,”女人説,接着她的下巴一緊。“我想你聽説過我。”
應付這種狀況,恬芮有過太多經驗。貧民區的女人都深信身為淑女的恬芮,一定會評斷並譴責她們。她對那對母女露出更大的笑臉。“是的,我聽到過你的名字很多次。一整天來他們不是説桂琴這個就是桂琴那個。”
女人的敵意轉為困惑。“他們可曾告訴你説我……”
“説你是麥先生的朋友?嗯,他們説過。”恬芮神情愉快地説。“他有沒有好好照顧你?如果沒有,我或許可以幫得上忙。他有沒有給你一棟舒適的房子?夠不夠温暖?你們倆的食物夠吃嗎?”
“我,呃……”女人囁嚅地説不下去。
“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肯結婚?”
一時間那女人只是瞪着恬芮,眼睛猛眨,接着她定下心來,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沒有時間和我説話。”終於她回答道,兩跟閃着光彩。
恬芮大笑,桂琴也跟着笑開了。但由她的笑聲判斷,這不是她常做的事。
“你那桶子裏裝的是什麼?”恬芮問小女孩。“可以吃的嗎?”
“要不要我們拿給你看?”桂琴問。
“好啊!”恬芮説。“我非常想看。我也想聽村裏所有的流言,並且我會説些大屋裏那些男人的事做為回報。”桂琴和她女兒開始走動,恬芮跟在一旁。
“哪個男人的?”
“從麥先生以降每個人。我必須賄賂他們,他們才願意幫我清洗那棟老房子。而麥先生説只有馬值得他注意。你可有建議?”
“你為什麼要清洗那棟老屋?”
對此,恬芮停下腳步。“你多值得人信任?你能保守秘密嗎?”
別琴漂亮的臉蛋露出嚴肅的表情。“我自己也有秘密到死也不會説。”
恬芮之所以能成功的秘訣之一,在於她會看人。她看男人不大行,但對女人她可是觀察入微。以她的工作,那是必要條件。例如,她必須能判斷一個女人是真的想脱離賣淫生活,還是她只是想從恬芮那兒得到一些好處。
現在,看着桂琴憂慮的眼神,恬芮知道桂琴需要友誼。
“你愛他嗎?”恬芮問,因為她知道一旦一個女人説她戀愛了,什麼事都別想做了。
聞言,桂琴微微一笑。
“很好,因為我的秘密是我要替他找個妻子。天知道為什麼他叔叔堅持要他侄子結婚,但看起來那對他非常重要。而因為他叔叔娶了我母親並且控制了我父親留給我的錢,麥先生結不結婚對我也變得非常重要起來。”恬芮回頭看看桂琴。“既然你最瞭解他,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不要拿問題煩他的女人。”桂琴迅速説道,恬芮感覺得到她聲音中的苦澀。
“我懂了。我想那意思是你沒有舒適的小屋和滿桌的食物。”
“哼!”桂琴哼一聲回答,接着指指一個坐落在半山腰的獨棟小石屋。“它原先是牧羊人的休息屋。”
“但若是屋子有損壞,他還是會來修理吧?”她問。
“我不指望他。”桂琴回説,接着似乎覺得有必要自我解釋一下。“我是愛丁堡的一個孤兒,是我先生帶我來這裏住的。但三年前他淹死了,剩下我孑然一身。我還有麗絲要照顧。我能怎麼做?這裏無法賺錢,我又沒謀生技能——”
恬芮用手按住別琴的肩膀。“你知道如何燒飯嗎?”
“和大家差不多水平。”她謹慎地説。
“那麼你應該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主屋,我這就聘你做廚子。”
“你不可以那麼做,”桂琴説,急忙地退雕恬芮身邊。“他會氣急敗壞的。”
恬芮抓住她的手。“今生我最習慣的就是生氣的男人了。我經歷過的事有許多是你絕不會相信的。”
“你?你是個淑女耶。”
這句話把恬芮逗笑了。她正穿着一件男人的襯衫,頭髮凌亂,裙子也沾滿了泥。任何人怎麼可能認為她是淑女?
恬芮看看跟在她母親身後的小女孩。“你想不想住到大屋?若是我們清出一間房間,你可以把它佈置得美美的。”
小女孩退向母親,但她看着恬芮的大眼睛顯示,她會很願意住到別的地方。
“你怎麼説?”恬芮問桂琴。“接不接受這個工作?”
“我想我願意。”桂琴説。“嗯,我願意。”
“很好!”恬芮伸出手和桂琴相握。
親愛的母親:
最近我沒多少時間可以寫信,但是我需要幾樣東西。我需要知道你的丈夫為什麼急着要麥傑斯結婚,直覺告訴我其中牽涉到某種秘密。看看你能查出什麼。
第二,我需要你丈夫授權我聘用一位廚子。他或許必須付她一份薪資,因為我懷疑麥先生會付。他已在另一種工作領域習慣了這個女人。
找新娘的工作進行得如何?她必須有點運動細胞,因為他喜歡能陪他爬山放羊的女人。
對了,我想我可能在這裏交了一位朋友。還有,麥先生和我接生了一對雙胞胎羊。
在愛中的 恬芮
恬芮看看手中的信,忍不住為最後那句話微微一笑。讓她母親自己去猜好了。
“你做了什麼?”麥傑斯隔着餐桌對恬芮嘶吼。“你僱了誰做廚子?”
“桂琴。”恬芮平靜地説。他站在那裏,但她仍坐着不動。“要不要再來一些洋芋?”
“不要,你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我不要再來一些臭洋芋。我要那個女人離開我家。”
恬芮將一大口奶油洋芋放進嘴裏。“太可惜了,這洋芋真好吃。桂琴不只是個好廚子,她還有許多知識。她知道如何從村裏找到食物,以及誰有牛誰又能供應牛油——”
“我要她出去!你聽懂了嗎?”
恬芮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他。“為什麼?”
“她是——你不知道她是——”
“一個道德有瑕疵的女人,因為你沒結婚卻和她上牀?或者因為不只是你,全村沒妻子的男人都去找她?”
傑斯幾乎被最後這句話嚇到。“她不是——”
“那麼,就只有你嘍?”恬芮説。
傑斯坐下來瞪她一眼。“你實在很冷酷。”他説,狐疑地看着她。
“為什麼?因為我能瞭解她的遭遇,還有她為什麼必須做那些事?再來一些豆子吧?不要?”她放下菜碗看着他。“好吧,有什麼比讓她在你的監督下工作,更能有效拔除這個村裏的小小罪行?”
傑斯的嘴一抿,身體俯向她。“但我不要這個‘小小罪行’,照你的説法,從村裏拔除。我要保留這個罪行。”
“這是你的個人觀點或是村裏共同的看法,包括那些女性村民?”
“女人不算數,”傑斯迅速響應。“至少在這件事上不能。”
“但這件事關係女人非常大。你想每個人都知道你開除桂琴,是因為你可以上她的牀,卻不容許她進入你的廚房?”
“你不怕我在你胸前別張紙條説‘好意心領’,然後送你回我叔叔家?”
“你可以那麼做,但那樣你就再也吃不到這樣的飯食,不久老鼠會再度在屋裏橫行,並且再也沒有人帶麪餅到山上給你——”
看到傑斯靠回椅背,恬芮知道她已經贏了。他會讓桂琴留下。“如果我有……需要時,該怎麼辦?”他柔聲説。
“找個妻子?”恬芮甜甜地説。“你總是可以娶桂琴的,好女人一個。”
“你的口氣開始像我叔叔了。而你又為什麼對我娶妻一事,這麼感興趣?”
“哪個女人對婚姻不感興趣?”她迅速反問。“當我聽到那女人悲慘的故事時,我的心全傾向她了。你應該聽聽她的遭遇,從小就是孤兒,瘋狂地愛上——”
她沒説下去,因為傑斯站起來離開了餐廳。恬芮微微一笑。幾年前曾經有過一個男人對她咆哮,説她毀了他的生活。她告訴他為什麼他的情婦會淪落為娼,聽完,他難過得永遠沒法再和她上牀了。
不過,那個故事有個不好的結局,因為第二天那人的前任情婦對恬芮大叫,要她別管閒事,只要救那些想被拯救的人就好,而現在她必須再找一個男人照顧她了。自此,恬芮學到只能幫助那些願意被幫助的女人。
幸好,桂琴願意接受幫助,她已熟門熟路地接管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