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詩經·有狐》
“出去!”
我拎起掃把,催趕着眼前的生物。
那是一隻形體格外小的狐狸,一身白毛沾滿泥土,再被雨一淋,模樣極其狼狽。但是,我才不會同情侵佔我地盤的異族生物,因此,繼續瞪着他,叱道:“出去出去!不許進來!這個宅子是我的!”
説是宅子,其實不過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兩間茅屋,因為長年無人居住的緣故,破敗不堪。但是,對於一個鬼魂來説,這已經足夠了。
因此,我死死地守着這片屬於我的淨土,即使那隻幼狐看起來很可憐,左腿受了傷,還在涔涔地流血,我也是不會同情的!
“你還不出去?我可告訴你哦,這山再往上走可就是天一聖觀了。天一聖觀聽説過吧?是最厲害的道長們修真的地方。他們啊,可最喜歡你這樣的小狐妖了,捉去煉成丹藥吃掉可以大補呢!”
我沒有説謊。
這座山叫婆羅山,高達兩千三百四十餘丈,而在最高的山峯頂端,就是赫赫有名的天一道觀。當朝的國師,前朝的國師,以及前前朝的國師,都是從那裏出來的。因此,每年都有成千上萬人不遠千里跋涉而來非常虔誠地三叩九拜上山,請道長們捉妖辟邪通靈祈福……
只不過,他們都從山的正北方走,而我的茅屋,則在山背後的南邊,四周全是陡坡茂林,因此,人跡罕至。
所以,對於這麼一個大雨天,那隻小狐狸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的,我懶得想,也懶得管,一心惦念着把它打發掉好繼續做我的事。
小狐妖抬起頭,直直地看着我,窗外一道霹靂閃過,映得它的眼睛無限清透明亮,宛若穿透黑幕的第一縷晨曦,令得我的心,突然一格。
而它終歸是什麼話都沒有説,垂下頭,默默地轉身,左腿一拐一拐的。屋外有棵千年槐樹,地面因為無人打掃,因此積落了厚厚一層樹葉,此刻已都被雨水淋濕。它走過去,匍匐在濕漉漉的葉子上,身軀一顫一顫的,顯得很冷。
這樣的畫面讓我覺得煩躁,索性關了門不看,拿起椅旁的麻衣,繼續編織。
這件麻衣,我從十年前等着桑麻成熟,然後泡入水中浸漚、脱膠,再劈分為條,績接成線,一縷一縷加捻。在這樣的過程裏,經常力不從心,有時候手指會不受控制地穿過絲麻,根本無處着力。每當那個時候起我就會痛恨自己身已成鬼,心情就會很差。
大雨嘩啦啦地下着,屋頂開始漏雨,我趕緊挪動籮筐,淋着我沒什麼,若是淋毀了我這些寶貝絲麻可怎麼得了?然而,此刻雖然天黑,卻依舊是午時,每每這個時候我的能力最弱,因此拼上全部念力的結果也不過是讓筐子往軟化了的泥地裏又深陷了幾分。
我看着籮筐裏的絲麻,隱隱然感到一種由衷的絕望。
我跺足、咬牙,最後起身,開門,衝着外面喊道:“你給我進來!”
小狐狸抬起頭,目光裏露出幾分驚詫,我則沉下臉,冷冰冰地道:“不是白收留你的,你得幫我幹活。”
因着這麼一句話,我終於正式地認識了離曦。
離曦是個很奇怪的孩子。
狐狸的年紀我看不出來,但是以它變幻人形時的模樣推斷,我猜它最多也不超過一百歲。
他和其他嘰嘰喳喳的妖怪們全都不一樣,很沉默,不吃葷,走路很慢,沉靜的臉上,永遠是一種少年老成不起波瀾的模樣,讓人看着就生氣。因此我經常刁難他,頤指氣使地命令他,讓他幫我採桑麻、休憩屋頂、去山下偷釦子偷紡車,做一切白天裏我所不能做的事情。
他始終一言不發,默默承受。
於是,茅屋的屋頂修好了,不會再漏雨了;屋子裏堆滿了我所需要的絲線;他甚至還在屋前的空地上種了很多花,三月的春風吹過後,紫色的花就開放了。我雖然聞不到花的香氣,但是看着那樣嬌豔的顏色,還是覺得很高興。
我問他:“你就一個人嗎?你的族人呢?”
他搖了搖頭。
我再問:“你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會跑到婆羅山上來呢?”
他還是搖頭。
我又問:“你之前的傷是怎麼回事?”
眼看他又要搖頭,我一生氣,抓住他的臉用力往兩邊掰:“什麼都不説是吧?告訴你,我問,你就得回答,否則我就把你趕出去!再也不收留你了!”
他抬眼,定定地看着我,那清透的目光,彷彿一直一直射進我的魂魄深處來。我微微一悸,他終於開口,聲音低低的,帶着些許沙啞,但卻很好聽:“你不會。”
“什、什什麼?”
他慢吞吞道:“你要我幫你紡紗,所以,不會趕我走。”
我頓時無語……難怪人類常説,所有生物裏狐狸最討厭,即使是一隻沉默寡言的狐狸,也有讓人氣死的本領。
為了遮掩我的狼狽,我惱羞成怒地衝他吼:“你知道自己是我的奴僕就好,快給我去幹活!這些、那些還有那邊的,全部今天給我紡出來!!!”
他依言走到紡車前開始紡紗,吱呀吱呀的聲音迴旋在靜悄悄的屋子裏,窗欞半開,我仰起頭凝望着窗外的夜空,那悽迷的月色,像紗一樣穿透我的身體,落在地上,照不出我的影子。
我忽然覺得有點悲傷。
因為,明天……明天又是初一。
每月初一,是天一聖觀開壇論道的日子,每每那個時候,山頂上都會人聲鼎沸,好生熱鬧。熱鬧得讓我難過。
“喂,”我開口叫他,“你説,明天……會下雨嗎?”
他抬頭看了看天,目光帶着疑問朝我掠過來。
我則垂下頭,將頭埋在手臂間,聲音像沉在水裏的紙張,浮上水面時就變了形:“如果下雨就好了……”
如果下雨……就好了。
但是,外面星空璀璨,天高無雲,想可見,明日又會是一個豔陽天。
真是……難過呢……
雖然鬼魂其實是不需要睡覺的,但是,為了積蓄念力編織長袍,我每日還是像個活人一樣按時休息。當我休息時,就會進入一種昏昏沉沉的漂浮狀態,那種感覺和做夢非常相像。
而那一晚,我就離奇地做了夢。
我看見一雙妖異的紅眼,和尖尖的獠牙,漫天火光裏,有人在飛快奔跑,似乎在尋找什麼,但是我知道,他永遠永遠都找不到。就在那時,我感覺有人在推我,睜眼一看,是離曦。
對於休息被打攪我很憤怒,於是就瞪他,沒好氣地説:“幹嗎?”
他的頭朝某個方向一偏,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見半開着的窗沿上,滴落下串串水珠——下雨了!
我嗖的一下飛到窗邊,探頭往外看,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覺,外面真的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陰沉沉的天空,雲層重重疊疊,將我所最畏懼的陽光遮擋。
我顫抖地伸出手指,雨珠穿透指尖一滑而過,往下墜落,我彷彿能夠感受到那種冰涼,頓時激動地無以復加,扭身一把抓住離曦的肩膀道:“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呢!”
他看着我,依舊沒什麼表情。
但是,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在乎他的反應了,整個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雀躍中,歡喜道:“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上山了!還可以進入觀內……”
他終於吃了一驚:“你要去天一觀?”
“是啊!今天是初一,他們會設壇講道,所有的道長都會參加的!啊,肯定很壯觀……”
他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着我,久久,説了兩個字:“會死。”
我衝他吐舌頭:“才不會!誰説一隻鬼就不能聽他們佈道了?我這就去!”説到做到,我立刻從窗口飛了出去,疾飄上山。
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樣,雖然下雨,但虔誠的善男信女們依舊源源不斷地打傘上山,遠遠就瞧見烏壓壓的人羣,直將偌大的道觀擠了個水泄不通。
我飄到觀前的大槐樹上坐下,從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殿前的圍場,七丈高的法壇上,兩排道長依次而坐,而坐在最中間也是最醒目的位置上的,則是現任天一觀觀主——莊唯。
我的目光無限依戀地停在了他身上。
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俊美的男子。俊美到,讓這樣的一個男人出家,根本就是罪過。
儘管所有的道士們全都穿着統一的青色道袍,但是,誰也沒有他穿得好看,所謂的超凡脱俗,當如是;所謂的仙風道骨,亦如是。
沒錯,我之所以留戀在婆羅山遲遲不走,即使知道一旦被發現,肯定會被道士們滅除都捨不得離開,就是因為——
莊唯。
我從十年前來到這裏,為了聽莊唯説法。
只要沒有太陽,我就可以飛上山,然後坐在這棵大樹上,看他偶爾從殿前經過,掠過他衣角的風,也會朝我吹過來,於是那風裏,就有了他的氣息。
即使是這樣遙遠的凝望,都讓我覺得滿足。
他有時候會下山,但每月初一,肯定回來。我就非常非常渴望下雨,那樣我就可以見到他。
一如我此刻,看着他從容淡定的為信徒們説道,有滿滿的幸福遊走在身體的每個角落裏,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温暖。
槐樹的枝幹微微一沉,察覺到異樣,我忍不住側頭,頓時大吃一驚:“你怎麼也跟來了?”
離曦恢復成狐狸的樣子,蹲在我旁邊的枝幹上,兩隻尖耳朵不停地轉動,尾巴還一晃一晃。我慌了:“你怎麼可以以這個樣子出現?快走!要是被發現就糟了!你自己尋死不要緊,不要連累我啊!”伸手攆他,他卻一個縱身朝殿前跳了下去。
人羣裏頓時發出一片驚呼。
完了——我想,這下子,可真的是自投羅網!
眼見得道士們豁然起身,一陣騷動,青色的衣袍中,離曦的白毛顯得無比醒目,就那麼直衝衝地朝莊唯撲過去。
莊唯依舊盤膝坐在原地,並不若旁人那般驚慌,見它撲到,也只是輕輕揮動了一下手中的拂塵。頃刻剎那,我彷彿看見拂塵中開出一朵蓮花,瞬息綻放,又翛然飄逝。
而離曦已被擊退。
他朝後直翻了十幾個跟斗才停住,再落地時,就被道士們圍住了。
這個笨蛋!找死也不是這個方法!
我很生氣,不想管他,但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卻先意識做出了反應,飛過去,掠起一股陰風,吹迷眾人的眼睛,然後抓住他的左爪急聲道:“走!”
依稀聽見道士們驚呼:“怎麼還有隻鬼?快!攔住他們……”
這時,離曦拈了個法訣,丟出一片結界,將道士擋在界外。而我,顧不得回頭細看,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飛下山,回到茅屋。
確信沒有人追上來後,我將他的爪子一甩,怒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落到地上,砰地變回少年的模樣,抬起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一言不發地望着我,表情有點陰鬱,也有點古怪。
“你是豬嗎?豬都比你聰明!居然敢去挑釁他們!真是的,我幹嗎要救你啊,這下害我也曝露了,你這個麻煩精!早知道那天就不收留你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沒見到莊唯了嗎?一百七十三天啊!!因為連續幾個月的初一,都有大太陽的緣故,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雨天,就被你給攪和了!你賠!你賠!你賠!”我揪住他的衣襟死命地拽,越想越憤怒,越想越不甘,最後索性將他一把推出屋子,“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我也不要你幫我紡紗織布了,你走,快走,從哪來的回哪去,以後不許你再出現!”
我將門板狠狠地甩上,震得地面都跟着一陣晃動,然後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沿着門板滑坐到了地上。
一種難言的疲憊與失落將我緊緊包裹,我知道我在蠻不講理,我也知道外面還在下雨,我更知道其實那隻小狐狸沒地方可去——如果他有,早就走了,怎麼會待在這裏供我奴役受我的氣?但是,這些都比不上莊唯重要!
一想到經過這次騷亂,道觀肯定會嚴加戒備,我以後也許都不能再偷偷地去看莊唯時,就難過到無以復加。都是離曦害的都是離曦害的!
我幹嗎當日一時想不開收留他啊,如果沒有他,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如果沒有他就好了……我將頭埋入腿間,一任風雨聲隔着一道薄薄的門板,在我耳邊迴盪,一聲聲,彷彿都在吟喚同一個名字——
莊唯、莊唯、莊唯……
我第一次見到莊唯,正是他上山拜師學藝的那一天。
那是非常酷冷的寒冬,鵝毛般的大雪將整座婆羅山堆積成一座冰山。而他,披散着頭髮,渾身是血地一步步走上台階,跪倒在觀門外。
當時的觀主瑛桐本無意再招弟子,但他執意不走,就那樣在觀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大雪一直沒有停歇,他跪着一動不動,手裏緊緊抱住一件破碎了的衣袍,俊美無瑕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而最終瑛桐終於心軟,等道士們將他扶起來時,他的雙腿已經被徹底凍傷,自那以後,就無法再行走。
在那三天三夜三十六個時辰裏,我一直一直望着他,被那種堅毅與恆心,感動得無以復加。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人;在那之後,他就成了我的全部天與地。
沒錯,莊唯,是這朗朗乾坤間我深深摯愛的一個男子。哪怕,他是人,我是鬼;他是道士,我是孽障。
我那麼卑微且不抱任何希望地愛着他,只要能見到他,便是我最大的幸福。而今,被離曦盡數摧毀。怎不令我悲傷?
如此過了很久很久,房間裏的光線越來越暗,天黑了,佈道肯定結束了。自從去年莊唯被任命為新一任觀主後,他就變得非常非常忙,一過初一,肯定下山,我要不要去下山途中偷偷的看他一眼呢?
一念至此,我連忙起身,打開房門,不期然的,與門外之人打了個照面,差點被嚇到——是離曦。他竟然還沒有走!
雨淅淅瀝瀝地淋在他身上,他的頭髮和衣服上全是水,我瞪着他,他望着我,然後我退後一步,啪地將房門再次關上。
房間裏黑漆漆的,臨西邊的牆角,整整齊齊地堆放着很多箱子和籮筐,想起這些都是此刻被我關在門外的那隻小狐狸找來給我的時,眼睛就不由自主地一熱。我抿唇,咬牙,跺腳,最後煩躁地發出一聲尖叫,打開門,劈頭蓋臉就罵他:“不都叫你走了嗎?幹嗎還賴着啊?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的,別以為站着外面淋雨我就會心軟,就會原諒你……”
他忽然開口:“為什麼救我?”
我一愕:“什、什麼?”
他抬起頭,琉璃般的瞳仁亮如晨星,穿過濕漉漉的長髮,再映着毫無血色的臉,眨也不眨地盯着我,很慢很慢地説:“不用下來救我不就好了嗎?一直待在樹上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不顧後果地飛下來救我?”
“我……”我被問倒,我怎麼知道我當時是哪根筋不對勁,莫名其妙就衝了下去啊,“我才不想救你的!我本來就跟你沒有半點關係,是你自己突然跑到我的地盤裏,還一直賴着不走,我可一點都不同情你,看你能幹活還算有點用的分上才勉為其難地分一點點瓦片給你……我都在説些什麼啊……總而言之,我沒有想要救你啦!那是意外,意外,意外——”
當我口不擇言地喊到第三個意外時,他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我。身軀乍然被接觸到的同時,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個人措手不及,就那樣被他撲倒在地。
無論是他帶有温度的身體,還是下面平整的泥地,都好生的不真實。
我愣愣地望着屋頂,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他要抱我,又為什麼,他抱得到我?
這樣近的距離,令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伴隨着一下一下的心跳聲,傳入我耳中——
“謝謝……”
我的鼻子一酸,忽然就有點崩潰,屋樑上的稻草在我頭頂上被風吹得搖搖擺擺,我想我肯定是哭了,不然的話,為什麼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離曦……我、我、我……”為什麼鬼魂就沒辦法再流淚呢?即使是這麼難過地悲傷着,即使眼睛的部位這麼酸澀不舒服,即使我知道自己在哭,但是,沒有眼淚啊,虛化的身體流不出實化的液體,那種液體,恰恰才是證明生命存在的源泉,“我真的喜歡莊唯啊……”
他將腦袋埋在我的右肩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的身軀顫了一下,然後,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是鬼,而他偏偏是捉鬼的道士呢?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這樣的一隻鬼,遇見他那樣的一個人?”
無法跨越的溝渠。
無法言喻的喜歡。
無法期待的未來。
冥冥中,是什麼在安排命運,讓我遭遇這樣一場劫數?
一如,在我漫漫鬼生的時光裏,為什麼會出現了這樣一隻狐狸?
我不明白。
我和離曦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我不再提要他走,他則繼續默默地幫我採集桑麻,挑染布匹,做一切我所力不從心的事情。
春天慢慢暖和了起來,屋前的鮮花開放的愈加鮮豔,我每天都出去給它們澆水,期冀它們晚點凋零。
這一日,離曦下山去為我找針,我正在為花兒澆水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那是人類的腳步聲,而且是兩個人的。我有點驚訝,是什麼人會來這裏?
雖然明知道對方看不見我,但我還是躲到了屋頂上,探出一雙眼睛往外看,但見一襲青袍穿過樹林,漸行漸近——竟是天一觀的道士。
難道説我和離曦的行蹤泄露被他們追查到這裏?我正在緊張,卻見林中又轉出了一襲紅裙,第二個人,竟是個年輕姑娘。
那姑娘嬌笑道:“你倒會挑地兒,竟然知道這裏有間屋子,啊,前面還有這麼美的虞美人花!”
道士“咦”了一聲:“我記得以前這裏沒有這些花的啊……”話音未落,姑娘已貼了上去,像藤蔓一樣地抱住他,嬌聲道:“自從京都一別,我一直惦念着你,你……可也惦念着我?”
“紅珠……”道士深情地喚了她的名字,兩人擁抱在一起。
我頓時鬆了口氣,原來不是為我而來,而是不守清規的道士在這裏私會情人。我望着那兩人,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羨慕——不管如何,他們正相愛。
擁抱得到的軀體;
感應得到的呼吸;
情投意合的歡喜……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我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等我意識到糟了時,只見那道士一下子跳了起來,喝道:“是誰?”
他的目光無比犀利地朝我的藏身之處掃了過來,我頓時有種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覺,這人法力不弱,我絕對不是對手!
我連忙轉身,正想逃,兩道火龍嗖地朝我飛來,那熊熊紅色,令我想起一些極度恐懼的事情,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而就是那麼一瞬間的疏忽,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我罩住。
道士衝到我面前,對我冷笑:“妖孽!還想逃麼?”
紅珠顫聲道:“這、這這個是什麼?”
道士摟住她:“別怕,只是個孤魂野鬼罷了。對了,你不是一直想看我怎麼除妖麼?我這就除給你看好不好?”
紅珠轉了轉眼珠,嫣然笑了:“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麼本領。”
我的心沉了下去——
而令我更加無助的是,道士的手指一點,罩住我的那張網就躥起了一片火焰,要將我吞噬。
火光……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魘裏的人,瘋狂地奔跑、吶喊、尋找……
前塵舊事在這一刻鋪面蓋來,而我只能蜷縮身軀抱頭尖叫:“不要!不要——不要——”我沒有害任何人啊!我不要魂飛魄散!我不想就這樣消失!我還想再看見莊唯!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一陣疾風突然刮來,周遭那種焦灼的熱度瞬間降至冰點,我轉頭一看,看見了離曦。
他回來了!
“快走!別過來!你不會是這個道士的對手的,來了也是白白送死!快逃啊,小笨蛋!笨蛋!”我嘶聲地喊,然而,他卻對我的話置若不聞,在空中突然化成狐形,而且體積也變得非常巨大。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它不是隻小狐狸嗎?怎麼可能短短幾天就變得這麼大?對於修真來説,靈氣越濃,道行越高的妖怪在現形時也就變得越大。而離曦,無論從什麼地方看,都只是個小妖精啊,怎麼可能變得像龍一樣巨大?
道士手指翻舞,飛出幾百張道符,每一道,都帶着劍刃般凌厲的弧光。眼見得離曦就要死在那些道符之下,我都已不忍再看,但一眨眼間,一切就又變了——
巨大的白尾帶着一種難以描述的優雅姿態輕輕一掃,那些道符就頓時化成了粉塵,隨風飄散。離曦朝道士撲了過去,尖尖的白牙,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頃刻剎那,血液噴薄而出——嚇到了那名姑娘,也驚到了我。
與紅色有關的記憶彷彿一把匕首,呲地插進我的腦海裏,撕開混沌,撕開平靜,讓我看見某個畫面,與此刻眼前的一幕,重疊在了一起……
沒錯,這個場景我太熟悉。
熟悉到,十年裏,它一直是懸在我心臟上的尖刀,折磨我、挖剔我、提醒我——
我就是那樣死的……
我想起來了,我是被一隻狐狸給咬死的……
那隻狐狸,也有這樣一身亮如白雪的皮毛,也有這樣鋒利無比的尖牙,四足帶火,咬了我,燒了我,吃了我……
我發出一聲尖叫,這一次,再也沒能看到最後。
眼前一黑。
“阿虞……阿虞……”
誰?是誰在喚我?
無邊的暗境慢慢地綻出了光,我看見前方是一片花海,與離曦在我茅屋前所種的那些一模一樣。
“阿虞……阿虞……”
清朗的聲線,帶着無限的温柔,像是吟唱了千年的咒語,聲聲入耳,字字潤心。
你是誰?你是誰啊?
我看見一抹很淡很淡的影子,在花海里飄啊飄,那個人在不停地找東西,但是,我知道的,他永遠找不到了,永遠都找不到……
我心中一痛,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入目處,是一張秀美絕倫的小臉。
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宛若夜月下溪水中的珍珠,瞳仁的最深處,粼粼的光,點點的星,很多情緒就那樣沉澱在了裏面,若隱又若現。
世上只有一雙這樣的眼睛。而那眼睛的主人,叫做離曦。
我抬起一隻手,一把將他推開,然後坐起身來,飛到屋外,一片空蕩蕩,沒有道士,沒有姑娘,只有一灘血跡,凝固在原地,觸目驚心。
“你走吧。”這句話我對離曦説過很多遍,唯獨這一次,説得非常虛弱無力。
但他聽了,一向平靜無波的臉,頓時變了顏色。
“你吃了他。”就像那隻狐狸吃我一樣,“我不能再和你住在一起了。雖然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對付那個道士的,但是……對不起,我做不到。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一開始就那麼排斥你的原因了?而經歷過剛才的事情後,我沒法再面對你。一看見你,我就會想起來我是怎麼死的,怎麼從一個人,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他伸手過來,想要碰觸我,卻被我側身避開,與此同時,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臉,再也承受不住,號啕大哭起來:“你走吧……我求求你,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見你了!求求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就算可憐可憐我,求求你……”
身體非常難受,有什麼東西爆炸了,不停往外湧動,甚至讓我覺得,在下一刻,我就會整個兒地散掉,魂飛魄散,不復存在。
而離曦,一直定定地望着我,那隻手遲遲停停,最終落到我頭上。
在這世間,唯有他摸得到我,可是,我卻已不能再面對它。我知道吃我的那隻狐狸不是它,可是他們長得一個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讓我遇見莊唯還不夠,還要我遇見離曦?
離曦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嘆息聲後,停在我發上的手離開了。四下裏一片死寂,等我再抬頭時,他已經不見了。
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而不是像上一次,我趕他,他還固執地淋雨站在門外。
明明是我所要的結果,但看着在風中搖曳的虞美人花,卻覺得冥冥中有什麼不見了,或者説,我的三魂丟了一縷,再也不能圓滿。
我真失敗。做人時,死於非命;做鬼時,更加不堪。
一陣風來,吹得茅屋的門吱呀作響,我轉過頭,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麻衣——也許,現在對我來説,只有這件事情了——就是把這件衣服織完。
我一定要把它織完,無論耗費多少年。
因為,那是我以鬼魂之軀卻依舊停留在人間的最深執念。
於是,我走進屋,拿起麻衣繼續編織,這些天,在離曦的幫助下,我已經編織完了大半,只剩下最後一隻袖子,但是,如今離曦走了,我要獨立完成這隻袖子,不知道還要多少歲月。
不過也好,執念不散,我就永遠不能轉入輪迴,那樣,我就能繼續望着莊唯,看他一點點變老,那樣也好……
正當我想到莊唯,因離曦離開而顫悸的心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温暖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囂。
一個聲音道:“就在這裏!觀主,那隻狐妖和那隻鬼,就住在這裏!”
這聲音好生耳熟,麻衣自手間滑落,我無比僵硬地轉過頭,就看見茅屋外面,黑壓壓地來了幾十名道長,站在最中間的那個,正是剛才我以為已經被離曦吃掉的道士。
原來他沒有死??!!!
怎麼會這樣……
然而,我的大腦已經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當我的目光掠到另一個人身上時,天塌了,地裂了,我的世界轟然崩裂了——
那人坐在輪椅之上,寬袍廣袖,玉面高冠,仿若謫仙。
不是別個,正是——莊唯。
我啪地撞翻桌子,起身就想跑。一道白光掠來,彷彿一隻柔和卻強韌無比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腰,我頓時不能動彈。
緊跟着,身子被扭轉,與莊唯遙遙相對。
我這才看清,原來抓住我的,正是他的拂塵。
“觀主!她就是那隻鬼,還有隻狐狸精,道行要高深些……喂,妖孽,快説,你的同夥去哪了?”先前的道士衝到我面前來,脖子上還留着壓印,但是傷口卻已經癒合不再流血了。也就是説,離曦並沒有真的要吃他,放他走了,而他卻回觀求助,領着莊唯來捉我們。
莊唯靜靜地望着我,微微揚眉:“你叫什麼名字?”
我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男子,慘然一笑——真沒想到啊,竟然還是這個結局。
雖然早就知道人鬼殊途,而且他是我的剋星,但是,總是抱有期待與僥倖,幻想着自己能夠看他平安一生地慢慢變老,就覺得已經足夠幸福。
可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事已至此,我反而平靜下來,淡淡一笑:“孤魂野鬼,哪來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茅舍:“你這些年來,一直住在這裏?”
“嗯。”
“那隻狐狸呢?”
“他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莊唯沉默。
先前的道士則道:“哼,它知道自己闖了滔天大禍,所以就丟下你獨自跑了吧?你為什麼不跑?先前山下的沈家村死了三個人,就是你們乾的吧?”
我撲哧笑。
他瞪我:“你笑什麼?”
“我在這裏住了十年,只害死了三個人,真是愧對我的身份啊……所以發笑。”
他的臉頓時漲的通紅,惱羞成怒道:“妖孽!死到臨頭還敢嘲笑咱家?”説着,五指伸開就要朝我的天靈穴拍過來。
一縷白線輕輕地托住了他的手。
原來又是莊唯的拂塵:“子言稍等,我還有事要問。”
叫子言的道士連忙喏聲退下。
莊唯的目光,像月光一樣從我身上掃過,落到屋子裏堆放着的絲麻上:“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裏?”
“我樂意。”
“這些東西哪裏來的?”
“為什麼要告訴你?”
一旁的子言怒道:“孽障,你敢這樣對觀主説話!”
莊唯抬起一隻手,止住他的話,看向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文平靜:“婆羅山方圓十里之內,不允許有妖物——天一觀這條戒律,你可知道?”
知道,我在山上十年,又怎會不知?否則,在離曦首次曝光後,我又怎會那般絕望。
“那麼,”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彷彿被刻意擴大了、調慢了,一個字一個字,像説了千年那般長久的傳入我耳中,“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殺了你……
這句話悠悠迴盪,兩條路擺在我前面:一條是死路,一條是生不如死。
我分明想哭,但勾起嘴唇,最後卻又笑了:“我……我……我走……”
腰上的那束白光立刻收回,我整個人一鬆,恢復了自由。
莊唯看着我道:“好,現在就走。”
我咬住嘴唇,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先前掉落在地上的那件麻衣,不知是不是錯覺,我感覺到莊唯的表情變了一下,而就在那時,一股疾風颳到,風中傳來熟悉的氣味——
離曦!
我慌忙轉頭,但見血紅色的火光像巨龍一樣漫天遍地的朝莊唯撲過去,而在火光之中,飛躍閃耀的,正是毛白如雪的離曦!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居然又攻擊莊唯?我連忙叫道:“不要——”
但已經來不及。
莊唯抬手,拂塵啪地一下擊中了離曦的身體,原本撲向他的火焰頓時翻卷着朝離曦湧了回去。於是那些白毛頓時着了火,離曦在火中發出嘶鳴,而嘶鳴聲如劍、如刀、如一切鋒利的東西,穿過我的身體,將我劈裂成片。
我的身體,再次先我意識地朝他撲過去,然後——
用自己的身體,吸收了那些火焰。
“不要!”離曦砰地化成了人形,抱住我,用我從沒見過的急切表情吼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你、你……為什麼又要救我?”
我的魂魄被那些火焰慢慢地燒淬成灰,一點點地四下飛,意識變得越來越渙散,但我依舊努力睜大眼睛,看着他,慘然地笑:“我也不知道啊……為什麼每一次,我都要出來救你呢?明明……明明當年害死我的就是……就是……”
我説不下去。
然而,離曦定定地望着我,説出了答案:“是我娘。當年吃了你的那隻狐妖,是我娘。”
我凝望着他,然後眨一眨眼,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化開了,身體開始變得很輕。
他抱住我,死命地抱住,哭了出來:“對不起,虞姬,對不起!我替我娘跟你説對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消失,我以後都聽你的話,永遠伺候你,讓你高興,讓你笑,讓你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傻瓜……”真是個傻孩子啊,“你娘,是因為要生你,所以不得不吃人,而我,只是很不幸地撞上了而已……”
一雙手突然從身後伸過來,緊緊扣住我的肩膀,同時響起的,是莊唯無比震驚的聲音:“阿虞!是你??!!”
我轉過頭,入目處,是在記憶裏銘刻了多少年的面容啊?
莊唯……莊唯……
其實我看着你,不止十年啊……
“阿虞……”夢魘化成了現實,那個在夢境裏始終看不清楚的影子終於現出了他的原型,組合成眼前這個人,是他,卻又不像他了。
彼時紅燭高燒,蓋頭輕輕掀起,他穿着吉服紅衣,對我凝眸而笑:“娘子,有禮了。”
彼時銅鏡清晰,他俯身向我,手持眉筆道:“阿虞,你真美。”
彼時泛舟湖上,水中倒影卿卿,他摟住我腰,感慨道:“願此生永與阿虞相伴,雙雙白頭。”
彼時彼時,那麼多個彼時……彼時的他,是貴胄少年,不顧家人反對,娶了家貧的織娘,與我私奔,不離不棄。
然後直到那一天——我見他衣服破了,上山採麻,結果被因缺乏營養而遲遲難產不下的母狐吞噬。待得他找到我時,只剩一件沒有補好的血衣。
他抱着那件血衣上了婆羅山;而我跟着那件血衣滯留人間,不得脱離。
這……就是我們所有故事的由來。
瞧,世事多麼諷刺——
莊唯,我的夫君,是為了給我報仇,才加入道教變成了一名道長。
而我,他的妻子,卻恰恰變成了鬼魂,要被他驅離。
吞噬我的母狐在誕下幼狐後死去,那隻幼狐,卻要來找我,償還母親造就的罪孽……
這一環一環,如何扣就?又怎麼解開?
一如此刻,燒燬了我的魂魄的,是離曦的狐火,還是莊唯的反擊?
我笑,摸上離曦的臉道:“不哭,乖。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的討厭過你。”
我怎麼會討厭他?他是以我的生命為代價而延續下去的生命啊。我的血肉,融入母狐體內,釀就了一個它。它的體內,有一部分我的存在,我怎麼可能討厭自己?所以,當他遇到危險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顧一切地去救他。
離曦的眼淚卻流得更兇。
我再望向莊唯,手才抬起,就被他緊緊抓住:“阿虞!阿虞!阿虞……我這就救你!我用我所有的法力救你!你堅持一下,一下就好……”
我再笑,用最後的力氣將那件袍子遞到他面前:“夫君,給你的。”
莊唯顫抖地接過袍子。而袍子離我手的那一瞬,火焰燒到了我的臉,我的臉就碎裂成了水珠,顆顆飛散。
原來,我之所以不能投胎轉世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沒有補完那件衣服,而是我沒有把那件衣服最終交給他的緣故啊……
“阿虞!阿虞……”
“虞姬!虞姬……”
那是我所聽見的最後的話。
莊唯,世人皆知,通天神技,奇人也。其本帝都侍郎之子,因慕織娘小虞,離傢俬奔。後虞娘為妖狐所噬,為報妻仇,遂剃度入道。辛子年四月初二,悄然仙逝。
越日,山下沈家村有張、王兩氏,比鄰而居,同時誕一子一女,子取名守,女取名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喂!你為什麼要搶我的蝴蝶?那隻蝴蝶是我抓住的!快還給我,快還給我!”女童伸長了手臂拼命去搶,奈何男童比她高了一個頭有餘,無論她怎麼跳都夠不着。
男童哈哈大笑:“就不給就不給,你能拿我怎麼着?”
女童跺腳罵道:“你欺負我,我去告訴張嬸!”轉身剛要跑,不期然地撞到一個人。
那是個宛如冰雪鑄就般的白衣少年,看似冷漠,但望着她時,眼中就溢滿了温柔:“你喜歡蝴蝶?”
“嗯。那隻蝴蝶,明明是我先抓住的啊……”女童好生委屈。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男童手裏的蝴蝶突然就離了手,飛過去停在他的指間。
男童女童全都瞪大了眼睛。
少年將蝴蝶遞給女童:“給你。”
女童又驚又喜,雀躍道:“啊!謝謝!”
男童不滿,叫道:“喂,你是誰?為什麼要幫她?”
“我是誰?”少年眸光流轉,有着世間最美的一雙眼睛,然後握住女童的手,直起身來,“我是她的守護者。”
“哈?”男童傻眼。
女童抬頭道:“大哥哥,什麼是守護者?”
“守護者就是……會一直陪着你,保護你,幫你實現任何願望,讓你永遠開開心心的意思。”
“哇,那不是和菩薩一樣厲害?”
“是啊。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啦!我正想找個幫手,幫我好好教訓那個臭小守呢!”
男童瞪眼:“什麼?我是臭小守,你還是醜小留呢!”
女童立刻轉向少年求助:“大哥哥……”
少年手指一指,男童的帽子就被風吹走了,嚇得他連忙跑過去追:“啊,帽子帽子!等等,等一等,那可是娘剛織好的帽子啊……等一等……”
女童“撲哧”一聲笑出來。
少年温柔地望着她:“開心嗎?”
“嗯!”停一停,補充,“大哥哥,你真好。”
少年靜靜地望着她,最後一笑。
虞姬,你的前世充滿不幸。但是,我保證,你的這一世,會過得比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要開心得意。
你終會幸福。
與莊唯一起幸福。
“虞姬,對不起!我替我娘跟你説對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消失,我以後都聽你的話,永遠伺候你,讓你高興,讓你笑,讓你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陽光照在少年身上,地面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有尾巴輕輕地搖。
那是,最終所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