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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 千年

我是一株修煉千年的桃樹。

據説我有很多個稱呼,諸如桃夫人、小桃桃、桃道友、桃兒、笨小桃等等,當然,這些稱呼我是一個都不會去回應的。

因為,它們都是一個極度無恥的人類擅自強加給我的。

我很悲憤,於是在他的薰香裏下毒,在他的被子裏塞蟲,在他的飲食裏丟巴豆……總之,我做着一切也許不能置他於死地但整個過程會無比痛苦的報復計劃,然而,最最讓我悲憤的是——那些計劃全部失敗了。

每當我照鏡子時,就會很後悔。

在我還是株桃樹的時候,我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在幻化成形時一定要成為世間最美麗的人!此後,我無所不用其極,在修煉成精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遍地去找美人,但凡聽説哪家的千金或公子特別美麗時,就會跑去落户到他們家中,好汲取那些融匯了天地菁華的人類的不同美麗。

最終,這個目標實現了。

但是,劫難也隨之而來了……

“諸位——

“你們,為什麼要修煉?

“為了成仙?

“你們知道植物或者動物,甚至那些意識形態之流的,要修煉成仙,過程是多麼的曲折與漫長麼?

“你們真的覺得這漫長的過程是為了磨鍊我們的性子考驗我們的道德深造我們的修為麼?

“錯!大錯特錯了!

“事實上,這根本就是老天對我們撒的一個彌天大謊!為了遮掩他們的偏心、蠻橫與無恥!

“你們試想一下,我們要修煉多少年才能幻化?又為什麼我們所有妖精在幻化術上所能達到的終極目標都是——修成人身?

“那些骯髒的、製造了這個世界裏最多垃圾,對這個世界進行着最大破壞的人類,他們卻生來就擁有我們所要修煉千年才能擁有的形體——這,公平嗎?

“更不公平的是,為什麼人類修煉成仙,也比我們容易?他們幾乎都不用經歷天劫,只要修為一到就能羽化成仙——比如那些和尚,他們甚至只需要短短的幾十年,就可以以圓寂那樣毫無痛苦的方式成佛——憑什麼?

“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公平嗎?

“不!當然不公平!所以,不要修煉了!與其在這修煉千年才能踏上仙班,不如就此花開花落轉世輪迴直接變成人類再修煉!那樣,才是最直截了當也最快捷的方法!”

某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我站在庭院前的迴廊下,一手叉腰,一手扯來株喇叭花當作話筒,向院子裏栽種的那些花花草草——我的曾經同類們,進行着無比悲壯的演講。

為了讓她們不至於誤入歧途,為了讓她們不重蹈我的覆轍,為了讓她們不再重複我所經歷的悲劇,説到動情處,我淚如雨下。

這時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拉了下我的衣袖:“桃姐……”

我轉頭,看見來人,很不耐煩:“幹嗎,小狗尾?”

那是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大小的童子,但事實上,他是株修煉了五百年的狗尾巴草。他本來是我的僕人,但現在卻是我的同級。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就在滴血,而他,果然下一句話就是:“主人在叫你。”

我怒不可抑,當即將手中的喇叭花朝他頭上敲過去:“主人主人主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也不想想當年你走火入魔時是誰出手救的你?”

喇叭花哇哇大叫起來:“痛痛痛痛痛!桃仙姑你手下留點情留點情,別真的整死了小的啊……”

而小狗尾雖然沒喊疼,卻睜大了眼睛好生委屈,“可是,若非那緊要關頭你突然路過踩我一腳,我也不會走火入魔啊……”

我繼續敲:“當年你無家可歸時是誰好心收留了你?”

“那是你燒了我的家在先……”他被我一瞪,越説越小聲。

我捂着胸口,直覺世情涼薄,老天也好,妖精也好,竟都如此待我,忍不住又淚從中來:“我對你這麼好,結果,我剛一落難,你就倒戈了,竟然幫着鍾於那個混蛋欺負我……嗚嗚嗚嗚……”

他聽聞“鍾於”二字,啊了一聲,道:“對了,主人還在等你呢!”

“不去!”我恨恨地跺腳。

“主人説,你不去也好,他那狐裘的帶子昨兒斷了一根,正好用你那條替上,到時候擰死打結……”

他的話還沒説完,我已經丟下喇叭花朝書房衝了過去。

那條絲帶可干係到我的魂魄靈元,也是我之所以被鍾於奴役的最大原因。那傢伙,平時動不動就輕捻慢扯一番也就罷了,居然還要用它當衣帶!氣死我了!

我一腳踢開書房的門:“姓鐘的,你找我幹嗎?給你送終嗎?”

房門應聲而倒,砰的一聲,震起無數粉塵。我捂住口鼻咳嗽了幾下,視線掠及處,卻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啊啊啊啊啊——

裊裊上升的水汽,滾動着水珠的麥色肌膚,還有那紋理鮮明的鎖骨,被水浸的又濕又亮的長髮,以及,集以上所有閃亮亮於一身地坐在大木桶裏正在沐浴的男子,細長的眼睛瞟過來,薄薄的唇角上揚,慵懶從容地衝我一笑:“小桃兒,你終於來了。”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看不出來嗎?”他的手輕輕一劃,水面上漂浮的桃花被順勢撥開,露出水下有些模糊卻又有些清晰的部位來,嚇得我連忙又捂上眼睛:“你你你快把衣服穿上!”

鍾於“啊哈”一笑,聲音好是狡黠:“不會吧,我修煉千年的小桃兒,難道你還沒見過成年男子的裸體?”

“我我我都是住在美人兒們的院子裏的,只、只只是看看他們賞花踏青遊玩吟詩時的模樣,才、才沒那麼齷齪地去偷窺他們洗澡!”我因太過羞憤,而變成了結巴。

鍾於輕輕一嘆:“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可錯過了最最動人的畫面呢。”説着,突然站了起來。

我尖叫一聲,再次捂眼,一件衣服就那麼飛過來,將我從頭罩下,呸呸呸呸——衣服裏全是鍾於的味道!連忙扯掉!

那邊,鍾於已穿上了一件新袍子,走到鏡前開始梳頭。

這個無恥的人類,還敢説我自戀,照我看,他明明就比我更自戀!據説他今年已經有九百多歲了,按照人類的年齡來説,無論道行有多深,都該顯得老態龍鍾了,可是他卻依舊一副二十出頭的模樣。哼,肯定是偷偷把修真都用在了儀容上了。

就如此時,用觀音峯的天泉(那可是凡人飲一滴就可延壽十年的瓊漿!)、桃源鄉的桃花(那可是我族菁英里的菁英、極品中的極品!)、璇璣閣的香精(世間最巧的人類工匠釀製出的最貴水粉,據説一小瓶就得千金!)來洗澡,照着崑崙鏡(那可是崑崙鏡啊崑崙鏡!知道什麼是崑崙鏡嗎?去百度吧~蝦米?你問我為什麼會知道百度?我可是妖精耶!差點就成仙的妖精耶!那麼穿越個時空到2000年後也不足為奇嘛~),再用東霞山的白玉龍龍角製成的梳子梳頭……

這個男人,簡直是奢侈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啊!

人渣、敗類、混蛋加九級!

我在心中暗暗咒罵,鍾於慢條斯理的梳好頭,整整衣冠,問:“小桃兒,看你家主人我現在的樣子如何?”

我無精打采地答道:“很好,可以嫁人了。”

他撲哧一笑,“壞桃兒,我可是你的主人,我若不體面,你豈非也很丟人?更何況,今日我們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表可是很重要的啊。”

呸,就他還有重要的事情?不偷雞摸狗、惹是生非就不錯了。

鍾於走過來,一攬我腰道:“走吧。”

“咦?去哪兒?等等!我説,你的手放在哪兒了?離我遠點,你這個[email protected]#%……”就在我一連串的咒罵聲裏,鍾於展開了一道結界,然後瞬間移轉,突如其來的壓力讓我胸口一滯,正想嘔吐,他卻已停了下來。

我環顧四周,卻原來是個很小的村莊。單看那些茅草房就知道了,住在這裏的人類肯定都很窮。這種破地方也會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

我正不屑着,鍾於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別出聲,來了。”

遠遠的,村落那頭,出現了一道身影。

十五六歲的少年,眉眼仿若冰雪鑄就,清貴幽冷,堪稱絕色——當然,比我還是差了一點。

我推推鍾於:“他不就是你收養的那隻小狐妖嗎?”

鍾於眼睛一彎,笑而不答。我想起當日遭遇天劫之時,小狐妖曾闖入我家,追問鍾於何時何地,彼時一頭霧水,現在看來,大概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了。

掐指一算,此地果然就是婆羅山下的沈家村。

真奇怪,他們兩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這麼個窮村子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一個半仙、一個狐妖,外加一位被脅迫的美人——我,來處理的?

小狐妖走進每户人家,彷彿在尋找什麼,但都很快退了出來。隨着沒找過的人家越來越少,他臉上的表情就越來越焦慮,而與之完全相反的則是——鍾於笑得越來越猥瑣。

我瞪他一眼,無聲詢問:他在找什麼?

鍾於眨眨眼睛:你猜?

哼,我就知道這個無恥之徒不把別人的胃口吊個死去活來是不會罷休的,當即氣惱,也不再問了,全神貫注地看。

小狐妖將整個村子大概七十餘户人家全都找了個遍,目光突然一掃,朝我和鍾於的方向看來。那陰冷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割在我身上,嚇得我當即“啊”了一聲。

此聲一出,結界即破。

鍾於望着我,搖頭嘆了口氣:“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而在他的嘆息聲裏,小狐妖飛身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急聲道:“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你告訴我是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的!為什麼沒有?”

鍾於笑道:“年輕人就是容易激動,有話好好説嘛……”

小狐妖氣得臉都白了:“姓鐘的,別跟我耍花樣,不要以為我一直忍你你就……”話還沒説完,鍾於的眉毛輕輕一挑,目光落至他手上,緩緩道:“你好像忘記了,我這件裘子,可是用你母親的……”

小狐妖頓時像被火燒到一樣的把手鬆開了。

鍾於整整領子,笑眯眯道:“這就對了嘛,都説了年輕人不要太沖動,踩到花花草草沒什麼,揪着母親的遺體可是大不孝啊大不孝。”

看他那搖頭晃腦的樣子,我都有替小狐妖上前掐死他的衝動。這個人類,果然是個禍害!

但小狐妖明顯比我沉穩得多,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很快就鎮定下來,陰沉着臉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引我來此,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鍾於笑吟吟地道:“你真的全部都找過了麼?”

小狐妖冷哼:“難道你剛才不是親眼看着我找的?”

鍾於放開我,朝其中一間屋子慢慢地走了過去:“這裏也找過了嗎?”

“廢話,我當然找——”聲音戛然而止,小狐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飛躥過去。我出於看熱鬧的心理,當然也不甘落於其後,連忙也跟過去湊到門邊往裏看。

泥牆、茅屋、紙窗、草蓆——為什麼映入眼睛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簡陋與貧窮?我皺了下眉,然後才留意到灶邊有個農婦正在生火,由於光線陰暗的緣故,她又穿着灰衣,因此若非火光跳起,映亮了些,還真看不出那裏有人。等再看得仔細了些後,我突被某事嚇到,剛待尖叫,一隻手已伸過來捂住了我的嘴巴:“噤聲。”

我滿是疑惑地回頭看向那兩人。

小狐妖的目光一直膠凝在農婦身上,神色複雜。鍾於則低聲道:“你現在明白了?”

小狐妖道:“這農婦懷的是個空胎。”

“沒錯,因為轉世的嬰魂還沒來。”

“為什麼到現在都沒來?”

鍾於摸了摸鼻子:“這個嘛,當然是有原因的……”

“有什麼原因?”

“不好説啊……”

“為什麼不好説?”

“因為中途出了點小小的偏差……”

“出了什麼……”

“停!”我大吼一聲,“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一個賣關子,一個打沙缸!就只把我給矇在鼓裏,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狐妖怔怔地看着我,鍾於也望着我,兩人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我正在納悶他們為什麼露出這麼奇怪的表情時,身後有人發出一聲尖叫,然後砰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

我連忙轉身,就見那農婦已倒在了地上。

這……是啥子情況?

“現在怎麼辦?”在將那名農婦搬上木牀,她卻依舊昏闕,而且連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之後,我束手無策,只好轉頭問在場的另外兩個人。

小狐妖依舊保持着原來那種呆呆的樣子望着我,像被定身了一般。

而鍾於,則招牌性的眼睛一彎,我忙道:“停!你別再笑了,你一笑,我心裏就發毛。你快點説,怎麼辦?”

“這農婦被你剛才的吼聲驚到,氣岔攻心,現在是神仙也難救嘍。”

什麼?我只是喊了一聲而已,就把人給嚇死了?有沒有搞錯,還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啊……”

鍾於道:“我沒説你是故意的。”

“那我我我怎麼辦?”

“區區人類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他説得極為輕描淡寫,而我轉念一想,對啊,人類而已嘛,死就死吧,世上每時每刻都在死人,我幹嗎要這麼擔慮?正當我覺得自己想開了,可以放下心時,石化狀態的小狐妖突然開口道:“不行!”

“什麼?”

“你必須把她救活!”

“為什麼?”

“因為是你嚇死了她。”

“我幹嗎要去救區區一個人類?”我把腰一插,揚起下巴做出一副高姿態來,“怎麼你不服氣?你要跟我動手嗎?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姐姐我可是修煉了千年……”

話沒説完,砰的一聲,空中突然躥起一團火焰,朝我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我始料未及,待想逃時已來不及,正好被火焰擊中,於是……

……

半炷香時間後,我坐在茅屋一角,一邊對着崑崙鏡用白玉龍角梳梳頭一邊流淚:“嗚嗚嗚嗚嗚嗚……我的眉毛……我的頭髮……嗚嗚嗚嗚……”

鍾於站在一旁嘆氣,“誰叫你招惹那個小魔王的。別哭了,我都把我的寶貝借給你了。”

“可是……被燒掉的頭髮和眉毛也回不來了啊……”我説到痛處,哇哇大哭。

剛才那團狐火,燒掉了我的三根頭髮,兩根眉毛。我……我……我好恨……

對比我的號啕大哭,小狐妖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站在農婦牀前,臉色越來越蒼白,讓我覺得他隨時都會倒下去。乖乖,這農婦和他到底有什麼淵源?他簡直比死了親媽還難受。

我一邊梳頭一邊偷偷看他,不料他突地轉身,目光與我撞個正着,我心中一緊,正想調轉視線,他卻突然走過來,然後雙膝一屈,就此跪倒。

我吃驚道:“你你你幹嗎?別以為你你你給我下跪,我就原諒你燒掉我的頭髮和眉毛!”

“求你救救她。”他抬起頭,巴掌大的臉,眼睛格外深黑。

內心深處頓時像被什麼東西挖了一下,我不自然地別開臉,道:“你你你彆強人所難了。我我我不會救人……”

小狐妖開始磕頭,砰砰砰,一下一下,都像用錐子在我心頭敲。

其實,作為一個妖精,我素來薄情,正如鍾於所説的那樣,我自私自利,沒同情心沒愛心更沒善心,本來能夠成仙的機會,也因為我不肯救人而失去了。

可此刻,小狐妖跪在我面前,拼命地、毫不怕疼似的磕着頭,卻讓我覺得好不安,好難受,就像鍾於抓住了我的絲帶拼命在拉扯揉搓一樣。無法承受那種痛苦,我只好伸手扣住小狐妖的肩膀,正色道:“為什麼你要向我求助?明明你自己也法術不弱,而且,這屋裏還有個法力更強大的人類在,你為什麼不求他,偏要求我?”

鍾於又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當然是……因為只有你才能救她嘍。”

我橫他一眼:“你不會又想説,這是我成仙的機會吧?”

鍾於深深地看我一眼,忽然一本正經地道:“笨小桃,果然是什麼都忘了啊……就算你真的忘了,難道以你現在的道行,看不破這婦人的生死劫究竟緣何而來麼?”

他話中有話,我不由得定睛朝農婦看去,細細一看,見那農婦腹中雖是空的,但卻有根極淡的線盤踞在子宮處,然後朝外蔓延,順着線頭掠過去,卻赫然發現——那線的另一頭,竟然系在我的手上。

我嚇一大跳,下意識就想去扯那條線,卻被鍾於一把按住:“不能扯!”

“為什麼?”

“扯了,她死,你也活不得了!”

“啥?”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正一頭霧水時,鍾於的袖子裏突然飛出一把拂塵,同時鼻間聞到很好聞的一種香氣,“桃姬,還不醒來!”

伴隨着這麼一句話,身後有股強大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踉蹌地向前撲倒,然後就一頭跌進了農婦的肚子裏。

“喂!有沒有搞錯……”

我沒來得及喊完,因為突然間,整個世界就變黑了,周遭的一切都不復存在,只有一條極淺極淡的絲線,依舊聯繫在我的手上,線的那一頭,是無盡黑暗。

線上傳來某種特殊的感應,彷彿在告訴我,只要順着它往前走,就可以知道答案,於是我怯怯地抬腳往前走。

就在行走的過程中,耳旁依稀傳來一些聲音,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

“晚生方鍾,見過陶小姐。”

依舊是黑暗世界,卻因這一句話,而拉扯出數道光圈,圈內,是誰家的青衫少年,誤驚了坐在寺廟後院裏的小姐,小姐連忙抬扇,滿面羞澀地走了。

“陶姬,我,必不負卿。”那少年信誓旦旦。

“陶姬,令尊嫌我家貧,無妨,待我金榜題名,再向他求婚,他必定應允。”那少年壯志滿懷。

“陶姬,等我……”那少年,一去之後,再也沒有回頭。

我突然淚流滿面。

絲線,依舊伸延在前方,而我已不敢再往前走。

那些被塵封了的事情,那些以為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卻在這一刻,鮮明如斯,折磨如斯。

我看見那少年將絲帶繫上桃樹,對少女發誓説永不變心。

我看見少女在樹下駐足等待。

我看見樹下的道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人的身影再沒出現。

我看見自己慢慢地長出了手臂長髮,幻化成了女子。然而,我卻站在樹下。

那棵桃樹還在,它不是我!

難道我……不是桃樹?

如果我不是桃樹,那我是誰?是誰?

絲線驟然拉緊,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大漩渦,我一腳踩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一股力量突從身後傳來,緊緊地抓住了我,然後一拉,世界重新恢復了光亮。

定睛,茅屋,泥牆,草蓆。

我仍站在牀前。

小狐妖朝我走近兩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髮,輕喚道:“虞姬……”

“你……在叫誰?”我聽到某個乾澀的、發顫的聲音,然後吃驚地發現那個聲音是我的。

“虞姬……”

因這一聲稱呼,我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身體裏某一部分像有自主意識般掙扎着,拼命想要離開,我無比惶恐,於是轉為朝鐘於求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告訴我,怎麼回事?”

鍾於不再笑了,他笑的時候我固然討厭,但他不笑,卻讓我覺得害怕。

“桃兒……”

“我真的是一株桃樹嗎?”在問這個問題時,我幾乎絕望。剛才在暗境裏所看見的一切如果都是真的,我這千年來的意識算什麼?如果我不是我,那麼,我所經歷的這一切的一切又算什麼?

“事實上,你不是樹,而是花,桃花。”鍾於緩緩道。

“桃花?”

“是。當日陶姬與方鍾告別時,一朵桃花從枝頭墜落,掉到了小姐衣中。而當夜,小姐家被匪徒闖入,小姐當夜就被殺死了。”

“什麼?”我大驚,我明明記得那少女等了很久很久啊……

“小姐死得冤枉,又記着與情郎的誓言,所以就以鬼魂之軀去鎮口繼續等待。而她死時,你仍在她衣裏,所以,她死後,你也跟着她去了樹下。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的心臟在撲通撲通的跳動,每一下,都讓我覺得疼痛。

“慢慢地,你汲取了天地精華,與那位小姐忠貞不渝的相思,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與形態。但,因為你是依附於鬼魂而生的,所以,魂魄始終無法完整,又由於你是從相思幻化而來,所以,但凡有相思的地方,都會格外吸引你,就這樣,你去了很多地方,從柳夕、虞姬、秦冉、童童、宮七他們身上,都吸取了他們的部分情感。你的靈元太過飢餓,因此要不停的吞噬情感才能生存,但也造就你對別的事情的冷漠。”鍾於説到這裏,低低一嘆,“你是最無情的妖精,但,也是最多情的妖精。”

“那麼,那絲帶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絲帶之説純粹是我杜撰。”

我吃了一驚:“什麼?可是你一扯它我就會疼啊!”

鍾於微微一笑道:“我法力比你高,要想讓你疼痛,其實很容易。”

這個騙子!但是現在不是找他算賬的時候,我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呢!“那麼,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虞姬的三魂六魄之前被九天狐火和莊唯的神技雙重摧毀,早已灰飛煙滅不復存在。但莊唯卻寧可耗盡自己全部修行也要救她,所以就用了禁忌之術讓她重入輪迴,這種方法不是不可以,但卻有個條件,必須要獲得她的最後一魄。”

這一次,我竟然聽懂了:“也就是説,那一魄在我身上?要想讓她重新投胎,就要用到我?”

鍾於點頭:“是。”

這一次,我竟然願意幫忙:“我要怎麼做?”

鍾於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哀傷了,一向輕薄的眼角此刻卻垂了下來,低聲道:“你已成形,所以,世間已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將那一魄從你體內分離。”

我疑惑道:“也就是説,我其實幫不上忙?”

鍾於將手一轉,手上多了一個橘子:“這麼比喻吧。我有一個橘子,我可以將它剝開,分你一瓣。”

下一刻,橘子變成了蘋果:“但如果我有的是蘋果,我怎麼才能讓你也吃到呢?”

我盯着那隻蘋果半晌,才舔舔發乾的嘴唇:“除非你把它整個送給我。”

“沒錯。”鍾於將蘋果遞給了我,“現在,你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我的眼淚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小狐妖握着我的手,用一雙好看的像是凝聚了這世間所有美麗的眼睛盯着我道:“求你……”

於是,我的眼淚流得更急。

“你,沒什麼話想説嗎?”鍾於問我。

“有。”我哽咽着,斷斷續續地説出了下一句,“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吃蘋果……我要吃荔枝,嗚嗚嗚嗚……”

“如果你去投胎,我可以滿足你的所有要求。”在見我久不動彈後,鍾於開始了他的遊説。

“我什麼都不要,嗚嗚,我就要做妖精……我不要幫助別人,我要繼續當自私自利的妖精,嗚嗚嗚……”我哭個不停。

鍾於揉揉眉心,攤手道:“我們來商量一下好不好?我可以讓你投胎做人後,依舊保有現在的美貌。”

“但是人類很容易就老的,而且頭十幾年還是沒長開的黃毛丫頭,不幹不幹……”

“雖然這家人現在很窮,但是他們很快就會發財,從此衣食無憂,過得像公主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哦。”

“我要用崑崙鏡上妝,用白玉龍角梳梳頭,用觀音峯的天泉、桃源鄉的桃花、璇璣閣的香精洗澡,都有嗎?”

鍾於的眼角有點抽搐,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你要知道,這次轉世的機會,是莊唯刻意安排的。”

“那又怎麼樣?”

“他不但安排了虞姬的轉世,也安排了他自己的。他們將會在同一時刻誕生在這個村子裏,並且,月老那的紅線也繫好了……”

他的話沒説完,我已經跳了起來,毅然道:“我同意了!”

一旁的小狐妖瞪大了眼睛。

鍾於撲哧一笑,轉向他道:“看吧,我就知道,只要説出轉世後的良人會是莊唯,她就肯定會同意的。”

廢話,我為什麼不同意啊?莊唯,那可是我花痴了很久的人類耶!要不是他的天一觀守備太嚴,而那個婆羅山又有個方圓十里之內不允許有妖物的破規矩,我早就也跑到天一觀裏紮根偷窺哦不,欣賞美人了。

如果能與他廝守一世,倒也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啊。

我捧着臉,喜滋滋地甜蜜了半天,才想起一事,抬頭瞪着鍾於道:“等等!你這個傢伙一向最狡猾了,而且比我還自私,從不理會閒事的,這會兒卻幫着小狐妖來遊説我,説,你究竟是何目的?有何居心?”

鍾於收了笑,靜靜地望着我。

我挑了下眉:“幹嗎?別以為這樣看我就能嚇到我,你不把話給我説清楚講明白了,我就不去投胎!”

“你剛才在前世鏡裏,難道沒有看清嗎?”

“什麼前世鏡?看清什麼?”我下意識的問道,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剛才暗境中的畫面——青衫的少年,拱手行禮,其聲朗朗:“晚生方鍾,見過陶小姐。”

他抬起頭,眉目清俊,眼神黑亮,眼角和唇角都微微上揚,笑得非常非常好看……

他……

他……

他……他是……鍾於。

“我科考得中之時,接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陶小姐已死。”鍾於望着我,淡淡道。

而我,已經完全説不出話來。

“我大醉十日,再醒來時,毅然辭去功名,拜師修真。”鍾於微微一笑,“你聽聞莊唯為了虞姬而在天一觀外冒着大雪連跪三日之事,感動得無以復加。但是,比起他的三日,我,卻是尋覓了千年。”

“我尋了你千年……陶姬。”

八個字,悠悠緩緩,像穿透靈魂的光束,像滴過岩石的水珠,像吟唱回旋的歌聲,就此烙進我心,每個字,都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鍾於,仍在笑。

“我叫鍾於,諧音終於,意思就是,我,終於找到了你。”停一停,聲音低了下去,“而你,雖然仍然保留着我送你的那條絲帶,卻已經不記得我了。陶姬啊,你的鬼魂在人世漂泊千年,為的就是等我,但卻最終,忘記了我。”

我剛才一直在哭,但是現在,眼睛卻好像幹掉了,徹徹底底地乾涸,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好痛,好想發泄,好想哭,可是,為什麼,哭不出來?

鍾於,仍在,笑。

他的笑本是我最討厭的東西,每次看見他笑,我就想掐死他,但這一刻,我卻只想問——你是如何做到的?方鍾,你如何能在面對我時隻字不言?如何還能對我肆意談笑?

細細想來,我之所以討厭他,是因為我一直在被他捉弄,可是,那些我所認定的被欺負的事情,難道不是另一個角度上的他對我的縱容與寵溺?

鍾於……一直在逗我笑。

為什麼,我之前,一直一直不知道?

“其實我找到你後,一直很矛盾。漫長的等待,讓你變得無比悲傷,為了不痛苦,所以你自行封去了自己的部分記憶。所以,我不知道是該告訴你那些源起,讓你雖然清醒,但會因為自己已死而痛苦;還是該讓你就此渾渾噩噩地過下去?最終,我選了後者。”鍾於的眼睛裏有熟悉的神色,它令我彷彿回到了千年之前,在我還是陶姬時,我曾愛過這個男人。

是的,我曾經愛他,非常非常地愛他。

所以,即使死了,也不願意就此與他緣盡,拖着鬼魂之軀去桃樹下等他。

我……這麼這麼愛他啊……

“這十幾年來,我製造着一切能與你相處的巧合和機會,膽怯地無法訴説,所以只能表現出惡劣……當你説你想要成仙時,我嚇了一跳。因為,你是死魂幻化而成,沒有成仙的可能。而我又無法對你明言,只能繼續用一貫的伎倆加以阻撓,讓你以為不能成仙,都是我的過錯。”

眼淚,還是流不出來,但是,心裏某個地方卻開始温暖了起來,四下擴散,蔓延到四肢。身體,就奇蹟般的停止了顫抖與啜泣,望着他,望定他,挪不開眼睛。

“但是這次機會卻不同。”鍾於聲音一轉,突然變得堅定起來,“你終於有機會可以回到輪迴道中,你可以不必再遭受漂泊之苦,你會重新擁有血肉軀體和一個全新的、完整的靈魂!這是一個絕妙良機,也是莊唯以他全部的道行換來的一次相守,所以……”

我打斷他,聲音又輕又柔——記憶中,我從沒這樣對他説過話,這麼多年,我一直對他又是嘲諷又是討厭又是奴顏媚骨又是頤指氣使,我從沒這麼温柔——而這種温柔,其實是當年,陶姬對方鐘的。“你,真的要我去投胎嗎?”

鍾於慎重地點了點頭。

我勾起唇角,笑得比哭還難看:“莊唯廢棄道行,換得與虞姬的下世相守。而我把握了這個機會,就可以重新輪迴——你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但,又有誰,來成全你呢?”

鍾於重重一震。

我突然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抱住,像抱着我失而復得的靈魂,和我從未消失的愛情:“鍾郎,鍾郎,千年的時光啊,連我都忍受不了,所以選擇遺忘,而你,又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它不是十年,百年,而是一千次除夕,兩千度春秋,三萬六千五百個日日夜夜,你……怎麼能就這樣堅持下來,笑笑地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此刻又將眼睜睜地將我推入人間呢?”

我無法流淚,只能哀嚎,胸腔裏,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碎裂,崩潰。

然而,他的身體卻又是那麼的柔軟和温暖,撫摸着我的長髮,遲遲停停:“傻陶兒。”

“再叫一次。”

“傻陶兒。”

“鍾郎,鍾郎……”我抱緊他,喃喃道,“我不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既然我已經想起了一切,就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我從你身邊支走,我不要去投胎,我不要做人,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就讓我們繼續在一起吧,好不好?好不好?”

“可是……”鍾於的聲音好温柔好温柔,“莊唯在等虞姬啊……”

“讓他去死!我不要管別人的閒事,沒有誰比你更重要!”

鍾於注視着我,一直一直注視着。雖然他沒有開口責備,但是,我知道我的自私自利又讓他唏噓了,於是我徒然暴怒,尖叫道:“莊唯和虞姬不過幾年的恩愛,而你我,卻是錯失了千年啊!憑什麼?憑什麼要犧牲我們成全他們?憑什麼?我不要!我不幹!我絕對不會去的!”

鍾於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的聲音很輕,但落到我心裏,就變得很重很重。

他緩緩道:“因為……虞姬救了你。”

“什麼?”

“我説了,你要以吞噬人們的相思才能生存,所以,你吃了虞姬的一魄,也就是説,她之所以會缺失那一魄,是因為你造成的,她之所以無法投胎與戀人相守,是因為那一魄還在你體內。陶兒,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你的冷漠並非天生的,但是,既然你現在已經想起了自己是誰,難道不應該用原來的本性去思考問題嗎?如果是陶兒的話,會怎麼做?”

有什麼液體從我眼睛裏流了出來,我以為那是眼淚,直到視線發紅,才意識到那其實是血。

“你……你逼我……你用原來的我逼現在的我……”我開口,每個字都説得很慢,像被刀切掉了一半,斷不成音,“這不公平……鍾郎,這不公平。我、我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也沒有錯啊……當年強盜闖進我家,殺了我,這不是我的過錯,我死得那麼冤枉,誰替我喊過一聲委屈?我因為記掛你,所以放棄了投胎,日日去桃樹下等你,我也沒有錯啊,我只是太愛你了,鍾郎,我這麼這麼愛你……鬼魂無法在人間停留太久,為了生存,只能依靠吞噬別人的相思,我只是吃掉她們的思念,她們的痴情,我沒有危害到她們的生命,我以為,就冤鬼來説,我已經做得夠好了……可是現在,你説,虞姬不能投胎是我害的,所以要我補償她……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鍾於的眼圈一紅,張開雙臂,反抱住我,他的身體,也在顫抖個不停。

我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小狐妖:“連你也覺得我應該去投胎成全虞姬和莊唯對不對?”

小狐妖沉默。

我慘然一笑,突然將鍾於推開,無比堅決地説道:“我不去。聽清楚了?我不去!”

鍾於的臉,由白轉灰,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説些什麼,但終歸沒有再説。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如此僵持了多久。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馬上就到時辰了,怎麼還沒有到?”

我抬起頭,看見一抹白影從窗户飄了進來,沒有固定的形態,但卻能被真切地看到。

小狐妖看見他,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你不是也要投胎嗎?”

“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怎麼會這樣?為什麼虞姬的魂魄還沒到?”聽他這麼一説,我頓時想起來了,這個聲音很耳熟,是莊唯的。

莊唯飄到了我面前,彷彿是在打量我,久久,“啊”了一聲。這一聲裏,卻包含了很多情緒。

鍾於苦笑道:“你猜到了?”

莊唯“嗯”了一聲:“我明白了。既然陶姑娘不肯投胎,那就算了吧。”

小狐妖急聲道:“那怎麼行,你都為了這個機會犧牲了自己的……”

莊唯打斷他:“雖然不能與亡妻重續前緣,但若破壞了陶姑娘和方兄的千年情結,我就太罪過也太自私了。所以,還是算了吧……”他發出長長的一聲嘆息,然後又掉轉頭朝窗户飄去。

眼看他就要飄出視線,我突然喚道:“等一下!”

小狐妖欣喜道:“你改變主意了?”

我沒理會他,只是盯着那道白影,沉聲道:“要我去投胎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這下,連鍾於也吃驚了,朝我看過來。

“什麼條件?”

我吸吸鼻子,道:“我知道莊唯你很有辦法,連魂飛魄散了的老婆都能賄賂鬼神兩界讓你們重續前緣,那麼,你應該更能做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莊唯好奇道:“什麼辦法?”

“我可以投胎,條件就是——”我一指鍾於,“他也要一起去!”

“什麼?”小狐妖和鍾於同時叫了出來。

莊唯倒沒顯得太吃驚,只是問道:“怎麼個一起去法?”

“我的魂魄不純淨,就算去投胎,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虞姬,既然已經不純了一邊,幹嗎不乾脆兩邊都不純?我投胎這户人家,你拉着他一起去投胎另一户人家,然後轉世做人後,再續我們彼此的機緣。如此不是一舉兩得嗎?”

莊唯“啊”了一聲,久久沉吟。

鍾於則苦笑道:“你竟想出了這樣的辦法……”

我瞪他一眼,叉腰道:“你非要我去人間受苦,自己也別想逍遙,做人那麼可憐,容易生病容易老的,你也要陪我一起生病一起老!然後,等我們的下一世死了,魂魄歸正時,再來算算我們之間的賬!”

鍾於低下了頭,片刻後,望向莊唯:“如何?”

“也不是不能辦到……”莊唯緩緩道,“不過,你可能就要受點苦了。”

鍾於淡淡而笑:“我連千年寂寞都忍受過來了,還會害怕轉世之苦麼?”

“如此,你附耳過來。”莊唯飛到他耳邊,也不知道説了些什麼,鍾於點着頭,神情很慎重。

我在一旁等待得有點心焦,看見小狐妖依舊僵化在一旁,便朝他勾了勾手指:“小孩,你過來!”

小狐妖睜大眼睛,但,還是聽話地過來了。

我對他道:“你給我聽着。我們這幫呼風喚雨的牛人們現在要去投胎了,投胎變人後呢,也就等於沒法力了,就會很脆弱。雖然你也不怎麼可靠,但現在也只能指望你了。我看得出你對虞姬很有感情,既然這樣,我投胎後,你要保護我照顧我有好東西都拿來孝敬我有危險時要挺身而出我如果生病了你記得去王母那盜仙草來救我莊唯和鍾郎他們如果欺負我你就得幫我總而言之你要記住我可是為了你的虞姬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你一定要好好報答我啊!”

一口氣説完這麼長串話後,小狐妖的眼睛直了。

算了,畢竟是個孩子,見識少了些,沒見過説話像我這麼流利的也不能怪他。

就這樣,一錘定音。我和鍾於,還有莊唯,投胎去了。

所以説嘛,煽情的戲碼總是不能長久啊,哭一哭,又得喜劇收場了。

最後的最後,我要説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投胎變成虞姬後,雖然也經歷了很多波折,但最終還是幸福快樂地和莊唯廝守了一世,順便奴役了小狐妖(對了,他的名字叫離曦)一輩子。

再然後我就和鍾於不停地進入輪迴道中,一世一世,尋覓、相遇、相戀、相守。

至於莊唯和虞姬怎麼樣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總而言之,又一個千年過去後,這一世,我還是變成了一個女孩子,因為考慮到我的愛情實在是太偉大也太震撼了,所以我把它寫了出來,決定和大家分享,順便讓大家也感動感動。

雖然這一世我還沒遇見鍾於,但我肯定我最終還是會跟他在一起的。

對了,忘了説——

這一世,我的名字叫十四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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