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學期將近結束,甘璐忙完了期末考試,鬆了一口氣。這天,尚修文突然説有一個應酬,要帶她一塊兒去。她有些意外,以前尚修文從來沒帶她出席過生意上的應酬場合。只在每年年終時,她會去參加安達給員工和家屬辦的尾牙,大家一起吃個飯,馮以安代表公司現場發紅包,算辭舊迎新盡歡而散。現在安達已經結束了經營,難道還在一起吃散夥飯不成?
尚修文笑着搖頭:“我工作的事有了眉目,春節後,我會去遠望投資公司上班,今天是遠望高層一塊兒吃年飯,正好讓你見見我將來的同事。”
他對遠望的介紹十分簡單:“這是家成立了五年的投資公司,很有實力,以前只做地產投資,前幾個月新聘請了一個海歸總經理,投資領域開始擴大,我看好它的發展前景,以後會去負責一個部門的運作。”
甘璐對這些投資、發展之類的沒什麼概念,只是她對工作的看法一向傳統,總認為不管是誰,最好有個正式的工作,聽了這個消息自然十分開心。
她按尚修文的囑咐,精心化好了妝,換了稍微正式的裙裝,然而到了吃飯的地方,發現自己仍然不夠隆重。
連日大雪下下停停,並沒真正止歇,這天天空仍然飄着雪花,尚修文直接將車駛向了郊外。
甘璐沒想到,看着冷僻的地方竟有這麼一個吃飯的所在。氣派的院落,門上綴着隨緣會所的招牌,車子駛進去,只見到處都懸着宮燈,暗紅色燈光映襯着漫天雪花,讓人有點兒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停車位上早停滿了各式豪華轎車,尚修文的寶來混在其中很不起眼。他們一下車,馬上有穿着制服的服務生撐了大傘過來。尚修文接過傘,遮住甘璐穿過院子,踏着鋪了紅色地毯的大理石台階上去,裏面暖氣撲面而來。甘璐穿得單薄,這才鬆了口氣。
迎面是內空很高的大堂,裝修得金碧輝煌,分兩邊上去的樓梯後面是水幕牆壁,潺潺水聲下面,連接着樓梯下方的一個貝殼狀水池,錦鯉在裏面游來游去。大堂的左手是全套的民樂團,放着仿製的編鐘、編磬,端坐了彈古箏、琵琶,吹長笛、簫的宮裝少女,正在合奏《彩雲追月》,悠揚樂聲中,不少客人駐足,他們也站定凝神聽着,直到一曲終了,才上樓到訂好的包房。
包房裏已經坐了十來個人,有男有女,全都衣着正式而入時。尚修文首先將她介紹給遠望投資公司董事長王豐夫婦。王豐看上去四十歲出頭,中等個子,頭髮修得短短,左鬢邊有一綹觸目的白髮,相貌普通,氣勢卻相當搶眼,他太太徐華英30多歲,高挑幹練,穿着樣式簡潔高貴的黑色小禮服裙,尚修文介紹她是本地最大民營企業豐華集團的董事長,名頭似乎比她先生更為響亮一些,甘璐也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家企業的報道。
徐華英十分爽朗灑脱:“修文,提那些頭銜幹什麼,今天我就是被王先生帶出來吃飯的王太太。”
眾人都大笑,王豐也莞爾一笑:“太太,你實在太給我面子了。”
其餘眾人是遠望的股東和高層,尚修文接下來的介紹全是某先生某太太,大家都是帶了妻子一塊兒過來,唯獨年輕的總經理路非是獨自一人,他不到三十歲,有一張俊朗的面孔,氣質沉穩而內斂,十分出眾。
大家坐下來吃飯,王豐問坐在身邊的路非:“這種天氣還要趕去貴陽嗎?”
路非微笑點頭:“我已經把近幾天的工作交接好了,請王總體諒我這次因私廢公。”
徐華英笑了:“路非,我最不贊成男人因公廢私,你只管去,我從來不插手遠望的事,不過這個主還是可以替你們董事長做的。”
“太太,所有的主你都能替我做。”王豐大笑,轉向尚修文,“修文馬上可以過來接手一部分工作,沒事的。”
“我最近幾天恐怕還得去一趟旭昇那邊。”尚修文笑道,“不過很快回來,不會影響路總交代的事情。”
路非隔着桌子舉杯致意:“尚總太客氣了,我的私事影響到你的安排,很不好意思。”
“J市那邊聽説雪也下得很大,今年這個雪災天氣來得真是驚人。”另外一位副總插話説,“影響範圍太廣了。”
“是呀。”徐華英説,“你們兩個人出門都得注意安全。”
尚修文和路非都笑着點頭,請她放心。
接下來席間的交談全是甘璐陌生的生意內容,但除了徐華英見解談吐不讓鬚眉外,其他女士都顯然插不上言,也都十分謹慎,只是彼此之間小聲交流一下孩子的教育、購物等生活細節方面的話題。甘璐大半時間都是聽着,但她並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她頭次參與到尚修文的工作圈子中來,看着説話雖然不算多,可是在這個場合揮灑自如的丈夫,覺得十分開心。
吃完飯出來後,尚修文與路非走在一起。
“貴陽那邊據説機場已經因為大雪封閉了,路總,你打算從哪兒進去?”
“我明天先動身去廣西,那邊運輸路線據説已經打通了。”
尚修文點點頭:“好,等你回來再商量旭昇的事不遲,年前應該沒什麼動作了。”
他們各自上車,甘璐問尚修文:“為什麼你要和這個路總商量旭昇的工作?”
“遠望有意收購旭昇一部分股份,我認為這是好事,有助旭昇下一步發展,想盡力促成,但舅舅比較保守,不願意股權外流,這筆交易還在商量之中。”他的車跟在路非的奧迪Q7後面駛出院子,瞥一眼甘璐,“這種盡講生意,人又都不熟的應酬,我以為你會煩,不過看你今天似乎很高興啊。”
“是呀,你的老闆、同事看上去很不錯,而且你跟他們相處得也很好,我當然為你高興。”
尚修文笑了,伸手撫一下她的頭髮:“你這傻孩子,看到我要上班了,大概鬆了口氣吧?”
甘璐老實點頭承認:“是啊。”
“這份工作恐怕也得時常出差,以後就沒現在這麼多時間陪你了。”
“沒關係,只要你在本地工作就好。”甘璐笑眯眯地説。
尚修文開玩笑地説:“你都不問待遇怎麼樣嗎?”
“那不重要啊,我一向覺得錢夠用就好。”
“到這邊工作收入很不錯的,而且會有一部分股權。我會努力賺錢,給你和我們的孩子最好的生活。”
尚修文聲音平淡,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甘璐卻已經眼睛略微濕潤了,伸手過去覆在他握方向盤的手上,前方是連日飄揚不肯止息的大雪,所有的車輛都行駛緩慢,她心裏卻只覺得温暖而開懷。
然而甘璐畢竟沒法像從前一樣盡情享受歡愛了。
尚修文不僅再度戒了煙酒,還買回葉酸,囑咐她按時服用。他從網上查了很多資料,並打印下來。他計算她的排卵期,若有所思地説:“專家的建議居然是過於頻繁會導致質量不高,最好是找準時間一杆入洞,就是説我想那樣生出雙胞胎似乎並不可行。”
她再次記起那次海濱度假時的對話,不禁大笑,可是很快她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
一向不理家事的尚修文開始吩咐鐘點工制定每日食譜,不用説,全是網上建議的孕前最佳食譜。第一次聽到他給鐘點工胡姐打電話,她簡直愕然,然而吳麗君卻表現得不動聲色,彷彿完全知道小夫妻倆在做什麼準備工作。
她看他打印出來的資料,只見裏面從夫妻雙方飲食、最佳受孕時間到姿勢無所不包,看得不禁臉紅失笑:“難道全得照做?”
“那是自然,既然決定了,就得儘可能要個健康的寶寶。”
這樣細緻到瑣碎的尚修文是她陌生的,她陡然有些不安:“修文,如果我沒懷孕,你會不會很失望?”
他一怔,笑了,神態輕鬆地抱一抱她:“沒懷孕就説明我要繼續努力,有什麼好失望的。”
話是這麼説,甘璐卻不能不感覺到了心理壓力,到了可以開始使用驗孕棒的時間,她天天早上檢查,看到的始終只是一條對照線,心情不自覺地失落起來。
她從來沒料到,尚修文會這麼殷切期望孩子的到來。想到可能會讓他失望,她竟然有點兒不敢想下去的感覺。
學校的期末考試結束了,學生和老師都鬆了一口氣。雖然老師的工作還在繼續,寒假沒有正式開始,但畢竟比正常上課要輕鬆了許多。
甘璐在生理週期後的第三天,獨自去本省最大的醫院—市中心醫院,掛了一個不孕不育的專家門診號,生殖醫療科候診的人多得讓她吃驚,她想不到這個城市竟然有如此多被懷孕生育問題困擾的夫妻。
辛苦排到她以後,她進了診室,裏面坐了兩個醫生,中間隔了一個可摺疊的白色屏風,雖然不算擠迫,但是很顯然,兩名醫生與就醫人員之間的對話根本沒私密可言,她可以清晰聽見那邊那個年輕的男人囁嚅着回答醫生關於他生理隱私方面的問題,而他妻子做着補充。
她只得放棄羞澀,努力集中心神,小聲説完自己的情況。接待她的女醫生四十餘歲,戴着黑框眼鏡,有一張不苟言笑的面孔,脾氣並不算很好,説話硬邦邦的:“我看你也是有知識的年輕女性,應該有點兒常識吧,這種檢查應該夫妻兩個人同時來做。”
“他沒有問題。”甘璐無可奈何地回答。
那女醫生盯着她,似乎在琢磨這個不尋常回答的含義。
甘璐強自鎮定:“您按常規該做的檢查給我檢查一次吧,我也查過資料,知道才停止避孕這麼短時間,沒有懷孕也不算不正常,可是,我現在的確很想要孩子,做完了檢查,如果沒什麼問題,至少可以少點兒心理負擔。”
“現在的病人來看醫生都事先做足功課,只差指揮醫生做哪些檢查開哪些藥了。你要真查了足夠多的資料,就應該知道不孕不育的因素很複雜,我能給你做的,也只能是常規檢查。而且,我看你的心理負擔已經不輕了,一切正常的夫妻,如果求子心切,心理負擔過重,都可能造成非生理原因的難以懷孕。”
甘璐知道醫生説得完全正確,但她卻只能斂容:“還是先做了檢查再説。”
拒絕了婆婆安排的專家,卻悄悄趁尚修文出差時獨自來醫院,甘璐自己也覺得諷刺,還有幾分難言的羞愧。
婦檢的過程煩瑣,而且讓人身心都有不適感。她拿着單子,看着前面排隊的女性,大多數比自己年長,由丈夫陪同前來。大家都神情凝重,少有談笑。她不知道本來該甜蜜的孕育生命的過程怎麼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個心理負擔。
做這個檢查,她只想讓自己稍微心安一點兒,可是躺上婦檢台,依照醫生的吩咐,大張開雙腿,緊張地等待着器具伸進去,她只感覺到了心情格外沉重。
甘璐突然意識到,她其實對於小孩子並沒太大愛好與期待,成長中沒有享受過強烈的母愛,也不認為自己有很強的母性,從前甚至有些抗拒早早要小孩。現在如此急於懷孕,不能不説帶有取悦丈夫,回報他最近的温柔的成分在內。
她竟然不能坦然享受來自尚修文的柔情了,這樣能算正常的夫妻相處嗎?
在他冷靜自持時,她沒有亂過心神,可以鎮定對待他的高深莫測。然而,他現在幾乎表現得完全像個沒有任何心機的男人,她卻有了自己也不願意正視的惴惴不安與患得患失。
他對她固然不同以往,她對他的感情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分量。這個意識伴隨着進入她身體的婦檢器具,讓她悚然一驚,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襟下襬。
拿到所有檢查結果後,那位女醫生告訴她:“就所做的檢查來講,你的生殖系統發育和生理機能未見異常,我個人認為沒必要現在就繼續去做輸卵管通暢檢查、內分泌測定、免疫學檢查和染色體檢查。當然,如果你堅持要做,我也沒意見。”
甘璐疲憊地搖頭,她知道醫生的建議完全合理,那位醫生神色稍霽:“年輕人,放輕鬆一點,女人做母親生命會更完整,不過沒做母親,也並不等於生活就殘缺了。”
“謝謝您。”
甘璐走出醫院,外面連日不停的大雪已經止住,然而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根本沒有放晴的跡象,路邊積雪令行人舉步維艱。
她拿出手機,打尚修文的電話,他隔了一會兒才接聽:“璐璐,什麼事?”
“修文,你在幹嗎?”
“我跟舅舅正在J市經委,跟他們商談冶煉廠兼併的事情。”
他們兩個人一般在晚上通話,她很少在工作時間打他電話,現在頓時覺得有些抱歉:“哦,那你進去談正事吧。”
“等一下,璐璐。跟他們談得真累,還得被動吸煙,我索性出來換換空氣。你現在在哪裏?”
她悶悶不樂地説:“在街上呢。”
“這種天氣逛街嗎?”尚修文柔聲問,“怎麼了,璐璐,是不是不開心?”
甘璐有些語塞,停了一會兒,嘟噥道:“你這次都去了五天了。”
“想我了嗎?”
甘璐“嗯”了一聲。
“我也想你。”尚修文的聲音帶着笑意傳來,“我還得在這邊待兩天才回來,正好你也放假了,我可以一直在家陪你,到時不許嫌我一天到晚在你眼前晃得很煩。”
甘璐的臉有些發燒,悄聲説:“你快進去吧,外面天氣太冷了,小心感冒。”
“好,你也別一個人亂逛,覺得悶的話找佳西陪你。”
結束通話,甘璐長長噓出一口氣,似乎要將鬱悶全吐出來,寒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讓她精神一爽。她提醒自己,你有一段磨合得漸入佳境的婚姻,你一定要改變現在的行為,調整心態放輕鬆,再不要每天早上驗孕,一切順其自然,享受好眼前的時光。
隔了兩天,尚修文又一次冒着嚴寒從J市回來,神情凝重,吃完飯後,他先跟母親談了一會兒,然後上樓,靠到書房沙發上,疲憊地合上眼睛。最近一段時間,他不像從前那樣,在她面前總是揮灑自如,沒有一絲超出控制的神態流露。他仍然鎮定,可是並不介意流露隱憂。
甘璐端了自己調製的奶茶上來,看着他略微清瘦的面孔,不知道該為他現在的表現開心還是擔心—他們的確比從前更親密了,他在她面前似乎越來越無所顧忌;然而另一方面,也證明他揹負的擔子超出了從前。
她放下奶茶,走過去坐到他腿上,替他按摩着肩膀:“很累嗎?”
“有一點兒。”
“舅舅那邊又有什麼問題嗎?”
“兼併國營冶煉廠的談判陷入了僵局,億鑫也擺出志在必得的姿態,他們是省長親自帶隊去北京招商請來的,在地方政府眼裏,帶來了他們衝政績最需要的投資額度,原先傾向於旭昇的幾個部門現在都改為觀望,現在只剩市經委還明確站在我們這一邊。如果拿不下來冶煉廠,旭昇的產品結構調整計劃就會成本高昂甚至落空。再加上省質監部門遲遲不公佈鋼筋質量的抽查結果,銷售一直呈下滑態勢,這些事情湊在一塊,對旭昇的發展很不利。”
他搖搖頭,似乎要將這些事趕出腦袋,可是嘴角反而露出苦笑:“再加上三哥,最近越來越不像話,時常滯留我們這邊不歸。他主管銷售,該他處理的公事堆積如山,表嫂已經聽到風聲,找到我追問是不是他在這邊有了情人,我能説什麼?”
提到他那個風流的表哥吳畏,甘璐便有點似笑非笑,尚修文看見她這個表情,有些好笑:“是不是佳西又告訴你什麼了?”
“還真被你説着了。”
那天在醫院檢查完畢,跟尚修文通完話後,甘璐先去父親家看看他,出來後還是心情鬱悶,於是打錢佳西電話,本來想約她晚上逛街,錢佳西卻説晚上已經有了約會。
“這麼快就有了新人了嗎?”
“已婚婦女的口氣真酸,羨慕我自由了吧。”錢佳西取笑她,“雖然我跟你一樣學歷史,可是我一向反對站在廢墟前懷古反覆憑弔舊事,人始終要向前看嘛。”
“好吧,這次再別扯什麼價值觀了。”
“不會,至少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我跟他價值觀挺一致的。”錢佳西聲音甜蜜,卻不肯繼續説下去了,“哎,我告訴你,我最近約到賀靜宜來做一個訪談節目了,你説我要不要設計一下提問,幫你打聽一下她作為事業型女性的感情生活?”
甘璐沒好氣地説:“你愛問什麼隨便你,跟我沒關係,反正你們這一行都有狗仔潛質。”
錢佳西哈哈大笑:“這話打擊面挺寬的,可是也真接近事實。我們台裏有些人八卦精神之強,簡直令人髮指。李思碧的戀情這次來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和過去風格很不相同,不過台裏已經有好多人看到過那輛保時捷911接送她了,有好事之徒特意去查了牌照號,你猜怎麼着?”
這還用猜嗎?甘璐心想。她提不起精神地隨口問:“查到什麼了?”
“車子的主人是J市某民營鋼鐵公司老闆的太子爺,身家雄厚。只不過……”錢佳西戲劇化地停頓一下,“人家早就有妻有子了。”
甘璐只乾巴巴地“哦”了一聲,錢佳西對她這麼平淡的反應很不滿意:“喂,難道你早猜到了嗎?”
“吊着金龜了沒必要遮遮掩掩呀,照一般推理來講,她又不是當紅明星,沒有狗仔成天蹲守香閨偷拍,如果這麼謹慎,不是對這個男人不算滿意,就是這段關係目前不能見光。”
錢佳西大笑:“你沒白看那麼多推理小説嘛。”
“你們台裏對她跟已婚男人來往怎麼看?”甘璐倒動了一點好奇心。
“什麼樣的戀愛,不管見不見得光,在這些人眼裏,都不過是一段八卦罷了。不過李思碧平時的人緣可不怎麼好,等着看她出醜的人我相信不會少。”
甘璐把從錢佳西那兒聽來的這段八卦講給尚修文聽,他只苦笑:“這麼説已經曝光了嗎?我跟他談過了,他説他心裏有數。就算舅舅管不了他,自有三嫂去收拾他,我懶得管。我現在只要求他不要在這個當口鬧出醜聞給旭昇添亂就行了,好在對方只是一個不算出名的主持人。”
“是呀,現在最多也就是電視台裏傳傳緋聞罷了。不過聽你的口氣,活像你倒是他的兄長。”
尚修文似乎也覺得好笑:“他大我兩歲,從小就調皮,大概我確實沒太認真覺得他是我哥哥。説實話,舅舅拿他沒辦法,他只對我媽有點兒敬畏之心,我也不可能管多了他。”
甘璐起身,將放得温度適宜的奶茶端來遞給他:“那就別操他的心了,他怎麼説也三十多歲了,再怎麼荒唐,也不會拿自己要繼承的家業開玩笑嘛。”
尚修文笑了,喝一口奶茶:“這茶很香。對了,璐璐,恐怕我沒法兑現承諾寒假帶你去英國,旭昇的事情沒處理完,我實在沒法放心走開。”
“沒事,這次寒假我也不是馬上就能放假,得去參加市裏組織的學習,馬上要進行課程改革,所有老師都得輪流學習課改教學要點,給新教材徵求意見稿,提出書面看法和意見,還規定了字數,真是要命,恐怕到春節前幾天才能正式放假。”
“我們爭取暑假去吧。英國夏天的天氣不錯,沒那麼陰鬱,不過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那種罪案發生現場的效果。”
甘璐隨口問:“你去過英國嗎?”然而一問她便後悔了,如果沒翻看過尚修文的護照,她儘可以坦然發問。現在本該正常的對話,卻似乎成了一種不自覺的刺探,她很不喜歡自己有這種自覺有愧的感覺。
尚修文臉上沒任何異樣,同樣隨口回答道:“幾年前去過,少昆喜歡英國,他在別的國家都不肯買房子定居,唯獨在倫敦買了一套公寓。”
説話之間,桌上傳真機短促一響,慢慢開始接收傳真,他走過去,拿起傳真細看,好一會兒沒説話。
甘璐不想打攪他,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雖説還沒正式放假,可是畢竟手頭暫時沒有工作必須馬上要做了,她徹底做着頭髮、面部和身體的護理,等全部完成,已經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她一邊用浴巾擦着頭髮一邊走出去,卻驀地立住了腳步,尚修文正站在書房窗前接電話:“不用了,靜宜,我以為你應該很瞭解我的,我不可能受人要挾。”
又一次在他的通話中聽到這個名字,她有點兒進退兩難。一陣靜默後,尚修文再度開口:“謝謝你。不過,我想我們在電話裏就能講清楚了。”停了一會兒,他笑道,“是呀,這段時間我都在家休息,陪太太。”
那邊似乎一下掛了電話,尚修文慢慢轉身,同時注視着從耳邊拿開的手機,右嘴角微微上挑,掛着一個沒什麼温度的笑意,這本來是甘璐早已經熟悉的表情,此時看到,竟然心頭一窒。
尚修文抬頭看到了她,神態恢復了正常:“頭髮還是濕的,要不要我幫你吹乾?”
她機械地點點頭,尚修文走進浴室去拿吹風機,她下意識摸一下他隨手放在書桌上的手機,機身略微發燙,顯然那個通話持續了很長時間。她猛然縮回了手,匆匆走進卧室。
尚修文隨即進來,讓她在梳妝枱前坐下:“好好享受一下我的服務。”
她斜睨他一眼:“突然想起你以前説過,哄老婆不宜過多,哄多了,就顯得心裏有鬼了。”
他大笑,打開吹風機,在嗡嗡的響聲中説:“這不叫哄,這叫寵,寵老婆永遠不嫌多。”
她悵然一笑,想,這樣的温柔,她當然永遠不會嫌多,她只是有點兒不真實感。緊貼着她站着的男人是與她越來越親密的丈夫,可是他同時會在電話中對他的前任女友説:“我以為你應該很瞭解我的。”她心頭別有一番難言滋味,彷彿也並不全是為這句話吃醋,卻油然而升起了一個疑問:在他眼裏,你足夠了解他嗎?而在你心裏,你又有多瞭解他?
他一手撩起她的頭髮,一手持着吹風機,隔得不遠不近地替她吹着。她從鏡中望進去,他的神態十分專注,修長的手指一下下穿過她的髮絲。她一向沒有無端傷感的習慣,卻突然覺得眼睛泛起了一點潮濕之意。
“是不是風很燙?”尚修文每次似乎都能迅速感受到她的細微情緒變化,停下來問她。
甘璐搖搖頭,垂下眼簾。他放下吹風機,扶住她的肩頭,同樣從鏡中看着她:“我不是第一次給你吹頭髮了,怎麼突然很有感觸的樣子。”他挑起嘴角笑着調侃,“不會是覺得我無事獻殷勤居心可疑吧?”
“我不至於這麼煞風景。我只是覺得……”她仰頭靠到他身上,“修文,你跟從前有點兒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低頭逆着光,兩個人視線相觸,她只覺得尚修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着複雜難言的情緒,嘴角卻依舊含着笑:“男人在婚姻中總會改變自己。”
甘璐想,自己縱然沒煞風景,也算是多疑了,你明明已經下了決心要付出信任,卻又禁不住猜測。而且你何嘗又不是在婚姻裏做着改變與適應呢?不管有過怎麼樣的戀愛,大概也只能在婚姻裏才會真正認識彼此。
她釋然地回身,抱住尚修文的腰,臉貼在他穿的法蘭絨質襯衫上:“修文,媽媽打電話過來,一定讓我們這個週末去參加秦總的生日宴會,你説我們要不要去?”
她母親陸慧寧前天打來電話,告訴她秦萬豐即將辦一個生日宴會,她本能的反應便是:“替我跟秦叔叔説祝他生日快樂。”
“你和修文到時一塊過來。”陸慧寧很直接地説。甘璐剛一猶豫,她媽媽便訕笑了。“你擺了這麼多年譜,也該夠了,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你秦叔叔也對你不錯了。他難得做個55歲生日,來捧一下場吧。”
秦萬豐對尚修文的事十分關心,還親自給甘璐打過電話,把他了解到的信和地產的一些情況告訴她。
沈家興去年在近郊某個開發區拿下地塊,準備做服裝工業園,但項目與另一個實力雄厚的發展商撞車,全盤計劃接近於胎死腹中,弄得很被動,又趕上國家緊縮銀根,樓市步入低谷,他的幾處樓盤銷售情況都不算理想,特意從深圳請回聶謙,似乎近期會有比較大的營銷動作。不過最出乎同行意料的是,在前天的土地拍賣會上,沈家興突然出手舉牌,拿下一處熱門地塊,雖然不是引人注目的天價拍地之舉,但也一舉粉碎了信和資金緊張的傳言,讓外界對於他的實力不免刮目相看。
雖然他還是沒弄清沈家興為什麼會與旭昇或者安達發生衝突,但甘璐自然感謝他的好意,也將這些情況轉告給了尚修文。
尚修文不免有點兒詫異她怎麼會打聽到這些消息,她只得將母親與秦萬豐的關係告訴了他,卻並沒提秦萬豐在電話中隱約透露出的另一層意思:如果安達實在經營不下去,他願意給尚修文安排工作。
尚修文倒沒太多意外表情,保持着一向的鎮定,只若有所思地説:“你的嘴還真緊,居然一點兒也沒提起過。”
“我不是有心瞞你,你也知道,我一向跟我媽不算親近,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除了上次見面,我和秦家向來沒什麼來往的。”
只是有了那次交道,秦萬豐過生日,他們不去捧場,似乎有點兒説不過去。她拒絕不了母親,只好徵求尚修文的意見。
“週末我沒什麼事,可以陪你去。”
“只准備一份禮物送過去,人不去可以嗎?”她多少還是有些不情願,小聲嘀咕着,又自己覺得好笑。
尚修文也好笑:“那樣有些失禮,還是去吧,不然你媽很難做,也會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