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來到W市,甘璐坐的動車,速度確實很快,不過三個小時就到了,火車站有會務組統一接站並安排住宿,她與來自鄰省地級市的一位女老師住同一個房間,下午便是安排到W市一所重點中學分別聽公開課,晚上還有一場講座。
第二天研討結束後,從吃飯的地方出來,據接待的老師講,這離賓館並不算遠,大家都決定步行回去,一路談笑着,三三兩兩走着。
甘璐上次在這個城市的穿行,實在算不上愉快的記憶。然而她並不喜歡沉湎於自傷自憐中,當老師少有出差的機會,暫時脱離日復一日的單調工作,也算是一種放鬆。這天天氣很好,春風和美,吹得人暖洋洋的,她順着人行道走着,與同伴閒聊,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
尚修文打來電話問她在幹什麼,她稍微放慢腳步,落在後面,笑着説:“閒逛。這條路叫春明路,種了很多意楊,街道很安靜。”
“我知道那個地方,附近幾條並列的路全是春字開頭,春明路、春深路、春和路、春風路、春江路。”
甘璐被這些富有詩意的名字打動了:“這些路名都很美,也和這個季節很相襯。”
“我家以前就住春深路上,我在那住了快十年。那條路和春明路平行,沒有多遠,種了很多泡桐,到了這個季節就開出紫色的花,很美。”尚修文的聲音中帶着疲憊,“我要有時間就好了,可以陪你一塊走走。”
“你很累嗎?”
“是呀,有一點兒。”
“你不會還在辦公室吧?”尚修文只輕聲一笑,她無可奈何地説,“逼着別人陪你加班並不好,你也得注意身體。”
“這個週末要接待幾個大客户,我恐怕還是沒有時間回去。”
“我會告訴媽媽的。我快到賓館了,你馬上去吃飯吧。”
放下手機,甘璐向接待老師打聽了一下方位,只説想獨自轉轉再回賓館。她穿過一條窄窄的橫巷,走出差不多100米的樣子,果然看到了一條筆直的柏油路。
這條路和她剛才走過的春明路一樣,並不寬闊熱鬧,而是帶着幾分市區裏難得的幽靜意味。但道路兩旁並沒如尚修文説的那樣種滿開了紫色花的泡桐樹,她有幾分躊躇,見路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悠閒走過,連忙打聽:“您好,我想請問一下,這條路是春深路嗎?”
老先生十分和善,點點頭:“對。”
“那這些樹是泡桐嗎?”她指一下道路旁邊那些並不高大的樹。
老先生笑了:“這些是欒樹,泡桐幾年前就被統一換掉了。可惜啊,種了幾十年,全都是大樹了,開的花也漂亮。可是據説那種樹材質疏鬆,到了一定年份就不合適當行道樹,當時為這件事報紙上還登了市民來信討論呢。”
謝過這位老先生,甘璐順着人行道慢慢向前走着。她想,尚修文大概在那年結束父親的公司、賣掉房子以後,再也沒回過這個城市,更不要説探訪過去的住處了。所謂滄海桑田,似乎只是一個空泛的説法,可是生活中那些根本無法抗拒的變化每時每刻都在悄然發生着。
他曾在這條路上住了十年,看泡桐花開花落,從青澀少年到青春韶華,有過年少輕狂的幸福時光,有過意氣風發的戀愛,直到黯然離開再不回首。
而她少女時代也有一條深埋於自己回憶之中的路,路上有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有迷宮一樣縱橫交錯的小巷,有一個男生的高大背影。
那些存在於記憶之中的路已經不復依舊,每個人都有隻屬於自己的過去,誰又能介入誰生命中那一段回不去的時光呢。
終於走到了路口,眼前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大道,她回頭看看春深路的路牌,在心底幫尚修文説了一聲再見。就讓回憶沉澱於心底,她要參與的是他現在與將來的生活;他們要共同面對的,還有未來的無盡歲月。
第二天中午,學習交流活動結束。好幾個老師都想利用週末逛一下本地景點,推遲一兩天回去,甘璐則直接去了長途客運站,坐上了開往J市的大巴。
W市和J市之間全程都是高速公路,道路兩旁一派春色正濃的景緻,桃紅柳綠,青翠的原野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三個多小時就到了J市,她出客運站後,叫了輛出租車,直接到了旭昇鋼鐵公司在市區租用的辦公樓下。頭天尚修文給她打電話時,她並沒提到今天會過來,存心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是到了以後,她仍然有點兒遲疑了,不確定這算不算是打擾他的工作。
她看看時間,不過下午三點半,如果要捱到他下班,就得在這個城市獨自閒蕩,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站在樓層分佈圖前研究了好一會兒,確定旭昇佔據了五層樓的辦公區,董事長辦公室在十六樓,她才上了電梯。
辦公室大門緊閉着,外面接待區坐的一位秘書模樣的年輕女孩子,用照章辦事的口氣問她:“請問您貴姓?和董事長有預約嗎?”
她一向在學校工作,倒沒見識過這種排場,只得説:“我姓甘,沒有預約。”
“對不起,沒有預約的話,我恐怕不能安排您跟董事長見面,請先到辦公室跟主任聯繫,講明您的來意,讓他來安排由哪個部門接待您。”
她好笑地想,看來這意外驚喜很難玩成功。她拿出手機,正要打尚修文的號碼,那女孩子卻突然站了起來,一臉驚異:“您是不是尚總的太太?”
她一怔:“呃,我是尚修文的妻子。”
“對不起對不起,尚太太,我剛才沒認出您來。”
“我們又沒見過面,不認識我很正常啊。”
“尚總桌上有您的照片。您請進去坐,要不要我給尚總打個電話?他去市裏開會了,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回來。”
“不用,我在這裏等就行。”甘璐隨她走進辦公室,裏面鋪着厚厚的深色地毯,十分寬敞明亮,佈置得古色古香,一張大得驚人的辦公桌擺在中間,一面牆壁是擺滿線裝書的書架,靠窗邊放着一組雕花太師椅和茶几。所有傢俱都是深色實木的,牆上掛着名家手書的一幅《念奴嬌·赤壁懷古》,這顯然都是吳昌智的趣味,尚修文沒做絲毫改動。
“謝謝你,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坐會兒就行了。”
那位秘書答應一聲,退了出去。她帶着幾分好奇地走到辦公桌前,上面果然擺着一個相框,裝的正是她與尚修文在馬爾代夫度蜜月時拍的照片。
她拿起相框凝視着,照片裏尚修文正微微低頭看着她,笑意從眼底一直延伸到嘴角邊,而她笑得無憂無慮。
門上響起輕輕的敲擊,秘書端了一杯茶走進來,笑道:“尚太太,您隨便坐。這邊是洗手間,如果累了,那個隔門後面有間小休息室,尚總平時會在那邊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麼事隨時可以叫我。”
甘璐再次道謝:“謝謝你,如果尚總打電話回來,別告訴他我過來了。”
年輕的秘書顯然對任何涉及浪漫的安排有着天然的興趣,她帶着興奮的笑點點頭,走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甘璐在説不上舒服的太師椅上坐着看了一會兒書,百無聊賴,還是走過去拉開了做得看似與書架連成一體的隔門,裏面果然是一間小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張單人牀,一台按摩椅,十分整潔。她這幾天和陌生人住同一間房,睡得並不踏實,再加上今天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多少有些累了,放下行李袋,脱了外套和鞋子躺了上去,沒過多久,便朦朧睡着了。
等到外面門一響,她驚醒過來,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只聽尚修文的聲音傳了進來:“把這份資料馬上拿去交給魏總,請他跟你核對一下數據,通知公司其他高層管理人員六點鐘開會。”
秘書答應一聲,走了出去,甘璐坐起身來看看錶,已經將近五點半了,想不到他還要開會,竟然辛苦忙碌到這個程度,不禁有些心疼。她正要穿上鞋子走出去,只聽辦公室門再度被重重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尚修文的聲音響起:“賀小姐,我不記得我跟你約過,而且你最好記得敲門。”
甘璐頓時僵住,保持着腳一半放入鞋內的姿勢,心狂跳起來。她沒來由地緊張,幾乎想馬上走出去,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想聽下去,這樣矛盾的心理讓她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賀靜宜走近他的辦公桌,緊盯着他,厲聲問:“尚修文,吳畏做的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什麼事?”
“他……敲詐我。”
“與我無關。”尚修文簡短地回答。
賀靜宜的肩膀突然垮了下來,既像鬆了一口氣,又像一下失去了剛才興師問罪的氣勢,聲音低了很多:“我就知道,你是不會這樣對我的,修文。”
尚修文沒有回應。
賀靜宜急迫地説:“請馬上幫我找到吳畏,讓他把那個錄音文件交給我,價錢好商量。”
“我説過,吳畏的行為與我無關,如果你想跟他做某種交易,請直接跟他聯絡。”
“你明明知道他恨我恨得要死,早就説要給我好看,這次處心積慮就是要整垮我,他怎麼可能跟我交易?”
“恐怕我愛莫能助。”
“修文,你明白那個錄音文件意味着什麼嗎?我甚至可能因此坐牢。”賀靜宜再也沒法保持鎮定,聲音中帶着絕望。
“他錄了哪些內容?”
賀靜宜緊咬嘴唇不作聲。尚修文淡淡地説:“我不是非打聽這個內容不可。”
“我和冶煉廠主要領導……做了筆數目不算小的交易,操縱職代會通過億鑫的兼併方案。他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拿到了我們的談話錄音。”
饒是一向鎮定,尚修文也大吃一驚。關於冶煉廠職代會那個表決,本地流傳着各種風言風語,更重要的是,職工也有很強烈的反對意見,甚至聯名去有關部門上訪。今天他去市裏開一個民營企業發展會議,也有人對他提到了這一點,可是誰都不便提出公開質疑。就他所知,吳畏在接到妻子陳雨菲離婚的要求後,醒悟到被賀靜宜算計了,還曾打電話破口大罵她,可是隻換來她一陣嘲笑而已。此後他行蹤一直飄忽不定,很少跟家人聯繫,現在居然會出手拿到如此關鍵的證據,實在出乎意料。
“你居然敢這麼鋌而走險,玩火的膽量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賀小姐。你看看那邊職工的反響,政府各個部門都已經高度警惕,生怕激起變故。”
“請你理解我,修文,我有壓力。本來整個中部地區的投資都由我負責,可是這邊進行得不順利,那邊省城的項目已經被聶謙接手過去,如果再搞不定冶煉廠兼併,我的職業前途就完了。眼下你得幫我找到吳畏。”
“你説他敲詐你,那麼應該跟你出了條件,他要求得到什麼?”
賀靜宜再度焦躁起來:“問題就在這裏,他放了一部分錄音給我聽,我問他想要多少錢,他大笑,只説改天放剩下部分,不過不見得是放給我聽,也許檢察院很快會請我去喝茶,叫我最好收拾一下,省得措手不及。”
“這可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敲詐。”
“我一定得拿到那個錄音文件,不管花什麼代價。”
尚修文沉吟不語,賀靜宜突然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修文,我可以退出冶煉廠的兼併,甚至可以寫報告給老闆,放棄收購旭昇的計劃。請你一定要幫我説服吳畏,千萬不能將那個錄音流傳出去。”
“你冷靜一點。”
尚修文試圖抽回手,然而賀靜宜再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的腰,有些急迫而語無倫次地説:“我去監獄探視過我哥哥,他只比我大三歲,現在已經像一個半老頭子,雖然得到過減刑,可還有兩年多才能出獄。每次從那裏回來,我都要絕望很長時間,修文,你不知道我害怕到了什麼地步。”
“請放開我。”尚修文煩惱地推拒着,可是賀靜宜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襯衫,柔軟的身體纏上來,臉貼在他的胸口,他只覺得襯衫上一陣濕熱,她顯然哭了起來。
“修文,我害怕,從跟你分手以後,我就一直害怕,從來沒擺脱過。我愛你,我已經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也不可能再有人像你那麼愛我。我知道,兼併冶煉廠和試圖收購旭昇這件事傷了你的心,可是我事先真不知道你是旭昇的大股東,等你接替吳昌智當了董事長,我已經騎虎難下了。”她哽咽着仰起頭看着他,“你要體諒我,我沒有辦法,修文,在億鑫我只是一個高級管理人員,我跟陳華現在真的沒有私人關係,不做出成績,我就難以立足。請你理解我,我並不是要針對你。”
“好了,我理解你身為億鑫職員的行為,請鬆手,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尚修文試圖拉開她的手,她卻緊緊纏住他,不肯鬆開。
“修文,”賀靜宜大睜着那雙滿含淚水的美目,懇求地看着他,“你不會眼看着我去坐牢的,對不對?”
“我會跟吳畏聯繫,不過……”
沒等他説完,賀靜宜便露出狂喜的表情,一下踮起腳尖吻向他的嘴唇,一邊含糊地説:“我知道,你一向不肯讓我受傷害。我以後再也不任性惹你生氣了……”
沒等尚修文仰頭掙脱,休息室的隔門被拉開,甘璐走了出來,她臉色蒼白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冷冷地説:“可否暫停一下這場激情戲?”
尚修文猛然甩脱賀靜宜,疾步走向甘璐:“璐璐,你什麼時候來的?”
甘璐並不回答,視線轉向賀靜宜,只見她手扶着辦公桌站穩,臉上猶帶淚痕,卻笑了:“尚太太,你怎麼會在這裏?不會是知道我要來,躲在裏面想捉姦吧?我一向以為,你有裝聾作啞的天賦,怎麼突然沉不住氣了?”
尚修文厲聲説:“夠了,賀小姐,請你走吧。”
賀靜宜理一下衣服和頭髮:“好,修文,聯繫到吳畏後,務必給我打電話。”她似乎突然拿到了某個保證,再無驚惶之色,施施然揚長而去。
“璐璐,你怎麼會過來?”
“我本來想給你個意外驚喜,不過受驚的人似乎是我自己。”
甘璐努力深呼吸想保持平靜,可是看着襯衫被揉得凌亂不堪、衣襟下襬被扯出皮帶、胸前被淚水沾濕一大塊的尚修文,頓時一陣憤怒,轉身要走,尚修文一把抓住她的手。
“璐璐,如果你在裏面,就應該知道,是她闖進來的,我跟她根本沒有什麼。”
“我不出來叫停,天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有什麼。我可不想被迫旁觀活春宮。”甘璐沒好氣地説,狠狠甩他的手,可是他握得很牢,臉上竟然沒有任何驚惶之色,反而隱隱帶着笑意。
“我喜歡你給我的這個意外驚喜,璐璐。”他輕聲説,那個微笑越來越開懷。
甘璐不能理解他這個表情,越加惱怒了,再一轉頭,正對着賀靜宜留在尚修文襯衫上的口紅印子,又是一陣嫌惡,雙手撐着推他:“髒死了,放開我。”
尚修文低頭一看,會意過來,鬆開她,拉脱領帶扔到一邊,再一粒粒解開紐扣,脱下襯衫,赤裸着上身,重新伸手抱住她,她的臉漲得通紅,猶自惱火地避開他的面孔:“才被別的女人親過,不許碰我。”
尚修文哈哈大笑,又無可奈何:“我去刷牙可以嗎?”
甘璐瞪着他,想勸自己冷靜,可是又咽不下這點不舒服,悻悻地説:“好,你去刷牙,我説夠了才許停。”
尚修文當真拖着她的手走進了洗手間,裏面的確放着洗漱用品,他一本正經地接了杯水,擠上牙膏,開始一下一下認真刷牙,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架勢。
甘璐靠衞生間門站着,可以看到他赤裸的上身的堅實的線條,肩寬腰細,肌膚閃着健康的光澤,從背部到手臂的肌肉隨着刷牙的動作有輕微起伏。她沒法再繃着臉,同時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實在幼稚得髮指,只得咳嗽一聲:“好啦好啦,算你過關了。”
尚修文如釋重負地漱口,放下杯子,一邊拿毛巾洗臉,一邊説:“尚太太,謝謝你開恩,再刷下去,我非牙齦出血不可。”
“哼,誰讓你沒馬上推開她。”甘璐嘟噥着,轉身走開,尚修文扔下毛巾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那你為什麼不馬上站出來?”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能坐懷不亂。”
尚修文抱住她,逼近她的面孔,呼吸中帶着薄荷的清涼味道:“那你應該繼續待在裏面,看我能經受什麼程度的考驗。”
“我的男人,憑什麼要讓別的女人一直吃豆腐?”
尚修文一怔,慢慢將臉扭開,她以為他生氣了,不安地説:“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跟她怎麼樣的,我説過要信任你的,可是……”她突然覺得不對,他緊貼着她的身體有微微抖動,她側頭再一細看,他竟然是笑得直抖了。
她有些生氣,又有些難為情,狠狠推他,可哪裏推得動。他只緊緊抱着她,那個悶笑漸漸變成了放聲大笑。這是很長時間以來,他笑得最開懷的一次,如此完全敞開心扉、放開懷抱的笑法,沒有一絲慣常的矜持保留,彷彿所有的不愉快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唯有她站在他面前,可以充分感受從他心底裏流淌出的喜悦,才是最重要的。她再度被這個笑折服、感染,放鬆咬着的嘴唇,也忍不住笑了。
“璐璐……”他終於止住笑,輕輕叫她的名字,她探詢地看着他,以為他有話要説,然而他只是俯下頭來,吻住了她的嘴唇。
這個吻一點點深入,她被他擠壓着後退,背抵到牆壁上,身後是一片堅硬冰涼,身前則是他赤裸着散發着灼熱的身體,這樣奇妙的對比讓她一陣戰慄。她先是被動地回應着他的吻,後來在他的唇舌糾纏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漸漸紊亂,他一路順着她的頸項吻下去,手指開始解她的襯衫釦子,她勉力説:“別……這是在公司啊。”
話猶未了,隨着兩聲敲門,秘書推門探頭進來:“尚總,大家都已經到會議室了……”她猛然打住,顯然被眼前的場面嚇到了,結結巴巴地説,“對不起,對不起。”一邊猛地縮了回去。
甘璐窘得面紅耳赤,飛快地扣着襯衫:“快放手啊。”
尚修文卻毫無尷尬之態,笑着説:“我去叫她通知大家,會議取消,可以下班了。”
甘璐嚇得一把拉住作勢要往外走的他:“你這個樣子出去講這話,她不知道要怎麼想了。”
“大不了就是説説老闆的閒話嘛,那是員工福利之一。”尚修文笑吟吟地説,“而且我平時過分嚴肅,難得貢獻一點談資給他們,你不能剝奪她的這個樂趣。”
“別鬧了,你去開會吧,我在這裏等你。”
“等一下,”尚修文抱起她,走到辦公桌前,放她坐在桌上,一手摟着她,一手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聽了。
“三哥,你現在在哪兒?”
甘璐被他牢牢摟在懷中,離得實在近,可以聽見吳畏的聲音清晰傳來:“在陪朋友吃飯,修文,我就知道你要找我。那臭娘們兒去找你喊救命了吧。”隨之是一陣得意的狂笑。
“那個錄音文件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我自然有我的門道,這個你就不用打聽了。”
“好吧,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那蠢女人也這麼問我,還居然問我要多少錢,”吳畏惡狠狠地説,“她以為她是誰,一個打工的而已。她能出得起的價錢,我會放在眼裏嗎?她玩我玩得開心,現在輪到我玩她了。修文,你該不會想英雄救美吧?”
尚修文並不回答他這個問題:“我們見個面吧,我想聽聽這個文件,也讓舅舅聽一下。”
“老爺子應該好好感謝我才對,不是我出手,這件事怎麼可能有轉機。來我住的高登酒店吧,稍微晚一點兒,我大概11點以後才能回去。”
尚修文答應下來,放下了手機。
甘璐歪頭看着他:“你打算讓他把錄音文件交還給賀小姐嗎?”
“老三連他爹的話尚且不聽,何況是我。”尚修文搖搖頭,“再説,我並沒答應她那個要求。我必須先弄清楚吳畏掌握的證據到了什麼程度。”
“如果那個證據真會讓賀小姐……坐牢,你會怎麼樣?”甘璐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問了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心裏卻有些鄙視自己,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答覆呢?你那麼恨那個女人,恨到了想讓她坐牢,從此在你眼前消失的地步嗎?這個念頭湧起,她頓時嚇了一跳。
尚修文沉吟一下:“賄賂國企領導,操縱職代會,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吳畏存心報復她,她就會很麻煩。”他頓住,似乎在想着什麼,甘璐也保持着沉默。他突然握住她的肩頭,那個力度着實不小,“璐璐,在這件事上,我需要你的信任。”
甘璐的目光與他相遇,只見他烏黑的眸子平靜而專注,她紊亂的心境似乎受這個眼神的撫慰,突然為之一定,那些亂紛紛的思緒平息了下去。她輕聲説:“我沒那麼狠,不會一定要你送她去坐牢才會覺得開心。可是你如果要幫她,你得注意分寸,顯然我也沒那麼大度去扮演聖母,容忍自己的老公給別的女人當情聖。”
尚修文臉上浮起隱約的笑意,仍然凝視着她的眼睛,輕聲説:“我明白,你放心。不管我要做什麼,我一定首先考慮你的感受。”
“你先去開會吧,他們該等急了。對了,這個時間開會,都不用吃晚飯嗎?”
“通常秘書會訂外賣上來,不過你放心,今天我會用最短的時間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尚修文開了衣櫃,拿出一件乾淨襯衫穿上,也不將下襬扎入皮帶內,一邊扣着紐扣,一邊往外走,“等我一刻鐘,我馬上回來。”
尚修文果然只用了十來分鐘便結束了那個會議。他帶甘璐出去時,正遇上吳畏的二姐夫魏華生在等電梯,甘璐連忙叫“姐夫”,他也笑着跟她打招呼。
“二哥,”在私下場合,尚修文一直按吳家姐弟的排行稱呼吳昌智的兩個女婿,“老三最近都沒回家嗎?”
吳家兩個女兒雖然出嫁了,但都住得跟孃家很近,她們通常一塊吃晚飯。魏華生苦笑一下:“回哪個家?你也知道他跟老爺子兩個人碰面就沒有好氣。至於雨菲,堅決要求離婚,沒有一點兒商量的餘地,她索性已經搬回孃家去住了,老爺子要看孫子,都得打電話過去預約才行。”
“最近你有沒有在城裏見過他?”
“前幾天我陪客人吃飯,倒是碰到他了,”魏華生皺眉思索一下,“他跟一幫人在談事情,要照我看,那幾個都是些本地出了名的職業幫閒跑腿,可不算是正道上混的人。”
尚修文點點頭,魏華生説:“修文,帶璐璐回去吃飯吧。”
“幫我跟舅舅説一聲,改天吧。她今天累了,想早點休息。”
出來以後,尚修文帶甘璐去了公司附近一家不算大的餐館,老闆顯然認識他,馬上把他們領進了一個小小的房間,他隨便點了幾樣菜:“就在這裏湊合一餐,明天帶你去吃一點有特色的。”
“你平時都在什麼地方吃?”
“應酬之外,偶爾去舅舅家吃飯,其他時間全是在這裏,這裏比較方便安靜。璐璐,有時候真的很想吃你做的飯。”
甘璐只覺得心底某個地方被輕輕觸碰了一下,不由得有些鼻酸:“好,明天我去超市買菜,做給你吃,你想吃什錦砂鍋的對不對?”
“我要吃什錦砂鍋,我還要吃番茄牛腩煲。不過今天,我更想吃的,”他卻伸一隻手過來握住她的手,附到她耳邊,聲音沙啞而和緩,熱氣吹送到她耳內,“是你。”
這樣直白的挑逗與慾望,讓甘璐的臉再次燒得通紅,她的心怦怦跳着,將頭偏向一邊,不敢看他。
菜很快上來,兩個人都沉默地吃完。尚修文簽單後,牽着甘璐的手出來上車,驀地發動車子,不同於平時他穩健的開車習慣,雷克薩斯很快提速駛出寫字樓停車場,拐上大路。路燈光飛速後掠着,車廂內明暗交錯,甘璐看不清尚修文臉上的表情,只靜靜將頭靠在椅背上,聽憑春風拂面,將頭髮吹得飛揚起來。
兩個人一直都沒説話,尚修文將車開回了吳昌智的郊區別墅,他過來工作後便一直借住於此。他按遙控開啓了大門,將車開進去,並不開去車庫,而是直接停到了門口,然後下車走過來給甘璐開門。她剛邁出一隻腳,他已經伸手拉她出來,將她擁入懷中,重重吻向她的嘴唇。
這是中斷以後的一個繼續,還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他們暌違的這一段時間,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嗎?是任由身體的纏綿去引導彼此的心進一步走向親密;還是恰好相反,心已經做出了選擇,願意讓身體隨之妥協—她已經沒法理出一個頭緒了。然而她知道,從她踏上來J市的大巴時,她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裹着她,穿過大廳,走進他住的房間。他沒有開燈,但月光透過沒拉窗簾的窗子照進這間中式裝修的屋子,清輝如水,流動在明暗光影之間,讓室內恍惚迷離。
當尚修文將她推倒在那張中式雕花紅木大牀上時,她裸露的皮膚接觸到牀上的絲被,那樣滑膩冰涼的觸感,刺激得她有瞬間的清明,她幾乎疑惑地看着頭頂上的錦帳,一時有走錯時空的錯覺,然而,尚修文的身體隨即覆蓋住了她,一個接一個的吻,綿密灼熱地落在她身上,她再無餘力去想這是什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