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口?”雲陽公主沉吟道,“燕國已經攻下這麼多地方了?”
“公主知道那裏?那是什麼地方啊?”龍白月一邊做針線一邊問道。她手腳伶俐,如今針線活已經做得相當熟練了。
“你忘了?”寶兒在燈下看着龍白月縫衣服,提醒她道,“當年咱們從祁連山到京城,有經過那裏呀。”
龍白月抬起頭來仔細想了想,好半天終於有了點印象:“對呀,當時我笑話那個地名,還叫你在進城的時候飛過去呢。”
雲陽得意的笑笑:“那地名還真和我們有關,從老祖宗開始,進中原都走那兒過……那裏的醉雞很有名的。”
“哎,也不知道靈寶有沒有安全到達,這兵荒馬亂的……”寶兒託着腮苦惱道。
“既然你憂心,可有幫她卜問一下?”
寶兒臉又紅起來,抖抖呵呵的回答:“有哇……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不錯,”龍白月收針拍拍她的肩,“你越來越有前途了,這次有九個字呢。”
説話間忽然有太監進翠英殿宣讀聖旨,寶兒藏匿後眾人跪下聽旨——第一道是再一次推遲雲陽公主和親的計劃,具體日程再議;第二道是令翠英殿儘快整理好金銀器皿,內監總管三日後會派人來統一收取。
太監離開後寶兒鑽出來,望着手託聖旨的姨媽問道:“這旨意是什麼意思?”
“哼,”雲陽冷笑道,“推遲和親是因為戰事吃緊,求和又沒成功。讓我們交出金銀器,就是為了籌錢議和唄。”
“籌錢籌到咱們身上,這筆議和錢得是多少銀子啊?”龍白月皺眉道。
雲陽坐在錦榻上冷冷望着她們,好半天后才打破沉默:“燕軍全線南下,你説他們想要多少銀子?”
飛狐口蔚城在整條邊防線的最西端,地域風情與中原迥異,如今大街上兵戎肅整,到處充斥着緊張氣息,連空氣都顯得有些凝滯。
賀凌雲在房裏扣着腰帶,忽然背後傳來咯咯嬌笑,跟着有雙手襲來,緊緊抱住他的腰。賀凌雲掙扎着將來人甩開,沒好氣的喝道:“別胡鬧!”
“嘻嘻,誰叫人家是你的小廝呢,少爺?”公輸靈寶笑得雙眼彎彎,如同兩隻月牙。
“你還好意思説,”賀凌雲斜睨她,嘲諷道,“是誰昨天給我上藥的時候,差點把我的耳朵給叫聾了?”
公輸靈寶臉紅起來:“人家頭一次看見金蠶,有點激動嘛。”
賀凌雲斜着眼冷哼一聲,昨晚這丫頭整個人壓在他背上,鬼喊鬼叫,鬧得他頭皮發麻、羞憤交加,覺得自己簡直成了滿足她獵奇心的玩物。
“別真當自己是我小廝了,上次那火銃,你能做出多少來?”賀凌雲穿戴好甲冑就要往屋外走,出門前回頭詢問靈寶。
“放心,圖紙我已經交給鐵匠了,很快就能趕出一批來。”靈寶悠哉遊哉的打包票。
賀凌雲看着作男裝打扮,依舊嬌俏可愛的公輸靈寶,瞳仁微微收縮,若有所思的叮囑道:“沒事就待在房裏,不要到處亂跑。”
“知道啦!”公輸靈寶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嘻嘻發笑。
出門往校場上走,賀凌雲決定去練兵。本朝軍隊分禁軍和廂軍兩種,禁軍平時守衞京師,征戍時由朝廷派武將帶領軍隊去邊防;廂軍則常年駐紮在地方,維護當地治安。
蔚城的廂軍只有一萬五千人,這些天早被賀凌雲摸透了——戰鬥力糟得離譜,儘管作戰主要得靠禁軍,他還是想抽空幫他們練練。
校場上正巧有廂軍在練箭,勁道準頭慘不忍睹,大半箭矢根本夠不上靶子,剛飛出二十來步便軟軟掉在地上。賀凌雲一陣火大,很來氣的衝到一名廂軍教頭面前,搶下他手裏的弓箭:“這些天盡聽你們抱怨,當真是弓不好麼?”
他取過箭矢拉弓便射,一連放出十幾箭,轉瞬間原本空蕩蕩的靶子上,紅心處密密麻麻插滿箭鏃。廂軍們默不做聲的互相對視,不約而同放下弓箭,垂頭喪氣。
“你們——”賀凌雲剛要發作,卻被一名禁軍指揮喊住。
“左武大夫,將軍叫您過去。”
賀凌雲挑挑眉,將弓箭塞回教頭手裏,跟着指揮去見自己父親。賀正侍此刻正在營房裏研究陣法,見賀凌雲來了,便與麾下眾人落座,開口道:“東線告急,被左副將帶出去增援的七萬禁軍全軍覆沒。樞密院下了命令,我們還得撥十萬人過去,由我領兵,三千重甲騎兵也都跟着我走。”
賀凌雲立刻抱拳懇請道:“末將願隨將軍前往,請將軍調遣。”
“你跟着趙參將,帶兵留守蔚城——五萬禁軍,包括八千重裝步兵和五千神臂軍,務必把蔚城守住。”
“末將……”
“聽我調遣!”賀正侍禁止他再多言,虎目掃視眾人,見無異議,便點了幾名指揮跟隨自己,跟着遣散眾人。
賀凌雲想想不甘心,等人走空了又去見父親:“將軍,為什麼不讓末將跟隨。”
賀正侍瞪着自己兒子,冷哼一聲:“跟隨我?還沒跟夠麼?”
賀凌雲一愣,臉倏地紅起來,上前爭辯道:“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沒膽就是沒膽,都到了這地步,還天天想着躲在老子翅膀底下!”
“爹——”賀凌雲氣得臉紅脖子粗,對着父親怒吼起來。
賀正侍往椅子裏一靠,冷笑道:“你小子急什麼?叫你守城自有我的道理。”
他見兒子愣住,頓了頓説道:“趙參將這人,眼圓心滑,不甚可靠,留他守城我不放心。蔚城是防線最西,我往東去增援,挺得住,你這裏也就沒事,假使……”
賀凌雲拳頭緊了緊,負氣道:“東線如果繼續潰敗,我們這裏只能跟着往南撤,否則定被燕軍截斷糧道。”
“沒出息的東西!”賀正侍罵道,“從北往南,守城太守都跟你一個想法,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援軍趕過去也是白花力氣。假使東線潰敗,你給我死守住蔚城等待援軍,記住朝廷不會對你們放任不管。這裏已是疆土最西,你每撤一步,國土便淪喪一分,你給我記住了!”
賀凌雲望着賀正侍嚴肅的臉,喉嚨有點發疼。他無法再對父親多説什麼,只能抱拳一揖道:“末將領命。”
離開營房賀凌雲又往校場走去,三千重甲騎兵正在那裏列隊清點人數,馬蹄踐踏着赤黃色的塵土,揚起極細的煙塵,嗆得人胸悶。他皺着眉伏在校場邊的欄杆上,凝望了好一會兒,突然轉身飛快的前往自己的營房,一氣衝到營房門口猛地推開門,就看見公輸靈寶在裏屋狼狽的轉身。她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盯住他,嘴裏塞滿了醉雞腿,一時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嗚,嗚嗚……”靈寶慌忙丟開雞骨頭,油手在衣角上胡亂蹭蹭,訕笑道,“你怎麼這時候回來啦?哈哈……”
“你跟我來。”賀凌雲也不多言,徑自上前拉了她的手就走。
靈寶見賀凌雲沒介意她偷嘴,跑出營房前順手又從荷葉裏拖了一隻雞翅。她一邊啃雞翅一邊跟着賀凌雲來到武器庫房,揮手趕開眼前亂舞的粉塵,眯着眼往裏面看了看:“帶我來這裏幹嗎?”
賀凌雲指指裏面的拋石機和牀弩,問道:“這些武器如何?”
靈寶一邊吮着手指一邊搖搖頭:“不成,差得很,就憑這你們打不過燕國的。就拿牀弩來説,人家那邊已經有十人牀弩了,你這才是五人牀弩。”
“你怎麼那麼清楚?”賀凌雲眯着眼睛問她,語氣裏帶着點疑惑。
靈寶一時啞然,心虛得雙眼四處亂瞟:“我,我聽説過。你知道的嘛,我是幹這行的,當然得留意一些行業信息的嘛。”
賀凌雲冷笑一下,走進倉庫摩挲着陳舊的拋石機,盯着裹在粗壯圓木上的牛皮和麻繩發呆,好半晌才回過頭,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靈寶:“你……你有沒有本事,做出十人牀弩來?”
他盯着她瘦削的肩,忽然對自己的自私產生一股濃烈的罪惡感——他知道她對他有期待,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替他效力,而自己竟也越來越貪心,明明知道自己什麼也給不了她,卻不知饜足的一味索取。
他是一個混蛋。
靈寶咧開嘴笑了,摔掉雞骨頭蹦蹦跳跳來在賀凌雲面前,湊到他鼻尖下仰望他,雙眸閃動着狡黠的光芒:“莫説是十人的,便是十二人的牀弩,如今我也有本事做出來。不過……你拿什麼謝我呢?”
他低着頭,啞着嗓子問她:“你想要什麼?”
“啊,哈哈,不如你親我一下?”靈寶開始胡言亂語,在他面前手舞足蹈,“發什麼呆呀你?哈哈,發飆啦?小氣鬼就知道生氣——唔……”
昏暗的倉庫裏猛然安靜下來——她吱哇亂嚷的聲音被賀凌雲吞掉,一刻也閒不住的身子被他禁錮住,整個人簌簌發抖。
賀凌雲的唇舌熟稔的欺凌着靈寶的青澀,讓她全身燙軟,只知道昏昏沉沉的舉起胳膊,緩緩攀住他的脖子……
她想要,他就給她——即使他明白這一吻什麼都不是。
他是一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