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帝暴虐,欲煉昇仙金丹,詔命取俘虜中十五歲以下童男女五百餘人,隨上清宮道士乘船出海,訪蓬萊仙山求取靈藥;又縱燕賊入內廷劫掠,引發騷亂,一時毀損無數,傳國玉璽於亂中丟失,賊將元宜懲肇事兵卒百餘人。
宮中派出的內侍按名冊進燕營領人,一時間各俘虜營骨肉離散,哀鴻遍野。
惟獨龍白月激動得心直跳——那天她看見紫眠穿袞服,如今皇宮中也不知誰在掌權,此刻宮中來人,也許正是她與紫眠重逢的好機會。想到此龍白月便小心的湊上去,望着忙得雞飛狗跳的內侍問道:“大人,如今這宮裏,可有位紫眠大人?”
“大膽,聖上名諱豈是隨便叫得?”太監嫌她礙事,怒斥了一句繼續忙碌。
“我,我與聖上是舊識……”龍白月急道,“勞煩大人稟報聖上,就説龍白月在俘虜營裏。”
舊識?滿營的皇親貴胄,都是舊識。太監瞥了龍白月一眼,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龍白月見他敷衍,剛想再拜託幾句,卻被朱璃的哀號打斷。
“忠兒,忠兒——”朱璃敵不過內侍的力道,眼睜睜看着自己病懨懨的兒子被奪走,雙手在空氣中抓了幾抓,哭得哀痛摧心,肝膽欲裂。
“聖上要你家孩子出海尋仙,這是天大的好事,”另一名內侍看着孩子被抱走,硃筆一勾,唱名道,“閻季忠,已錄。”
孩子正病重,什麼出海尋仙,無非是死路一條。朱璃聽了內侍的話,哭得更兇。眼看着昏昏沉沉的孩子不聲不響的消失在自己面前,被夫人們拉住的朱璃只掙扎了幾下,便一頭撲在地上昏死過去。
一邊的龍白月慌忙把手一摸,只覺得朱璃額頭燙得嚇人,也不知其實已病了多久。她剛想湊近仔細照料,怎料耳邊突然啪地一聲脆響,跟着頰上一片火辣。龍白月捂住臉定睛看去,卻是賀夫人舉高了手,正惡狠狠的盯着她,恨得渾身發顫:“別碰她……都是那妖道做得好事,你們這些個男盜女娼……”
龍白月啞口無言。前朝也曾數次派遣童男女去海上求仙藥,那些孩子最後都不知所蹤。雖然她直覺事情不像表面那麼簡單,可出海也許是條活路這樣的話,龍白月卻不能篤定的説出口。
她只得默默承受住賀夫人的怒火,將朱璃交給玉兒照料,自己則跟在旁邊打下手。官宦女眷們嬌弱多病,需要照料的人很多,龍白月也沒多少工夫去看賀夫人的冷臉。漸漸的連賀夫人也不得不承認龍白月的醫術確實比玉兒要高明,看着玉兒每每滿頭大汗的請教她,自己也識時務得不再多話。
忙碌到午後龍白月終於有空休息,她躲在帳篷邊狹小的陰影裏,一言不發的望着前方發呆。玉兒悄悄摸到她身邊坐下,惆悵道:“姐姐,難道我們真要這樣一路去燕國麼?”
龍白月一愣,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她私心裏還有個指望——如果今天太監可以將她的話帶給紫眠,他一定會來救她。否則光憑自己的力量她無法從軍營裏逃出去,只怕真的要一路流亡到燕國。
可那幫太監明顯沒拿她當真,她只怕是已經失去這次絕佳的機會了。龍白月只能一邊懊惱一邊自我安慰:算了算了,萬一那太監是壞人,又讓她落在誰手裏,變成要挾紫眠的砝碼豈不是更糟。
正在胡思亂想時,養在燕營中的狗忽然狂吠,龍白月和玉兒嚇了一跳,抬頭便看見燕兵牽着幾隻羊走進軍營。營中另有人正在劈柴刷鍋,原來今日輪到這裏做飯。那幾只大狗飛奔上前,圍住山羊打轉,示威一樣張狂咆哮。被團團圍在中間的山羊們卻不為所動,只管安靜的嚼着草根。
龍白月抱膝坐着看它們鬧,驀地笑了一聲,玉兒在一邊問道:“姐姐笑什麼?”
“啊,我只是看見這山羊一副滿不在乎的冷淡樣子,想到一個人。”
“姐姐是説紫眠大人?”玉兒也見過紫眠幾次,覺得他總是淡淡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不過白月姐拿山羊來比他,卻是好笑,他明明是白月姐心愛的人吧?玉兒失笑:“姐姐糊塗,怎好拿羊亂比人的?”
“呵呵……”龍白月笑而不答——只是有一點點感覺像,而且那也是他很久以前的樣子了。
這時候昨晚的軍官忽然從帳篷中懶洋洋的走出來,像是午憩剛醒,低頭瞥了眼坐在他腳邊的龍白月和玉兒,挑起唇傲慢的笑笑,信步踱了出去。
他靠近正凶猛大叫的狼狗,像是嫌它們吵了自己休息,口中噓呵幾聲,伸出皮靴將它們趕開。幾隻狗像是怕他,立刻乖乖哼了幾聲退下,他又漫不經心的回頭瞥了一眼龍白月,忽然抽出腰刀對着一隻山羊揮下,直接將整顆羊頭給剁了下來。
玉兒驚叫一聲捂住眼睛,龍白月則是渾身一顫,有些茫然的盯着那燕口口官的側臉,猜想他此舉有幾分可能是在針對她。
活着的羊紛紛驚叫着跳開,鮮血從死羊的頸腔中噴出來,澆上軍官的靴面。羊頭滾進黃土,無頭的羊身側躺在地上抽搐蹬動,蹄子敲得軍官鞋幫咚咚直響。他踩住羊肚子,用羊毛蹭乾淨靴子,甩去刀上的羊血用燕語大聲招呼站在一邊看熱鬧的燕兵。士兵們立刻傻笑着上前殺羊,狼狗們嗅見了血腥味,復又興奮的狂吠起來。
燕兵用刀逼着俘虜替他們收拾羊肉,濃重的腥羶味道讓千金小姐們不停作嘔,恨不能就此死去,可當夜幕降臨,整塊的羊肉被串在鐵簽上烤熟的時候,情形便又不同了。
俘虜們的食物依舊是糟糕的豆餅,就着熱騰騰的羊肉香味,吃起來叫人想哭。龍白月聞着酒肉香味,麻木的將豆餅往嘴裏塞,卻越塞越覺得飢腸轆轆。可惡……她聽見燕兵狂歡的喧鬧聲離自己越來越近,警惕得抬起頭來,發現幾名喝紅了臉的士兵正用垂涎的目光盯着年輕的女俘虜們,你推我搡着蠢蠢欲動。
龍白月緊張得往後躲,剛一動彈,士兵們卻像得了信號似的撲上來。被抓住的小姐們嚇得花容失色,又哭又叫。就在俘虜亂成一團的時候,人羣外輕輕幾句燕語讓色膽包天的士兵們身子一僵,他們收回手,乖乖站起身讓開,露出那名軍官。
那軍官亦是酒足飯飽,美酒使他添了些精氣神,倨傲的眼神因此變得清澄,犀利得幾下子便打消了手下的非分之想。他的燕語説得輕快又有力,似乎在和士兵們打着商量,惹得他們鬨然大笑,跟着紛紛大聲號叫,像在跟長官起鬨。那軍官原本還算正經,這時忽然低頭笑了一聲,搖搖頭,似乎拿他們沒辦法。
在燕兵的起鬨拊掌聲中,軍官走到瑟縮的俘虜們跟前,以生硬的漢語開口:“不可能放過你們所有人,我得挑一個。”
女孩子們立刻開始尖叫,他徑自彎下腰,撥開人羣一把抓住了龍白月的手。
“不——”龍白月驚駭得往後縮,掙扎着不肯就範,就在她拼命反抗的時候,竟猛然發覺有人在背後推她。她倉皇回頭怒目相向,那些伸出來的手卻沒有縮回去,反而毫無愧疚理直氣壯的將她往外推。
“不——”龍白月曲起手指,指甲往那軍官手背上抓去,身子卻在一瞬間被他拎起來,背後的力道又一鼓作氣湧上,下一刻她便跌進那軍官懷裏。
燕兵的狂歡達到最高潮,看着長官將龍白月拖進帳篷,他們亢奮的吼叫裏滿是殘忍獸性。賀夫人獨自摟着昏迷的朱璃,心下不禁快意——燕賊挑中那賤人真是老天長眼,活該那妖道遭此報應,這裏都是嬌貴的官家孩子,怎能隨意被賊人玷辱失去清白?
眼見進了帳篷,龍白月更是叫得驚天動地,那軍官走前幾步,將她往土炕上一摜。儘管炕上鋪着狼皮,堅硬的炕牀還是讓龍白月摔得半天緩不過氣來。軍官乘機欺身上前,豹子一樣爬上她的身子,將她摁住。
“住手,你不能碰我。”情況實在太危險,龍白月決定鋌而走險説出自己的身份,“我是新皇帝的女人,你們應該在與他合作,就是紫眠大人……”
那軍官聽見此言,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冷笑了一下。他犀利的眼睛半眯着,龍白月憑着多年的閲人經驗,竟覺得這目光是在恨她。她不禁有些迷惘,難道自己説得不對?他為什麼會是這副惱恨的表情?
正在思緒紛亂間,那軍官猛然伸手扼住龍白月的脖子,從牙縫裏齜出一句:“我果然沒猜錯。”
他的漢話平空變得流利,而且是字正腔圓的京城官腔,使得龍白月一時反應不及,當場愣住。那軍官對她的驚愕心中瞭然,扼住她脖子的手往下一抹,便滑進龍白月的襟口。
“住手——”龍白月嚇瘋了,蜷起身子要用膝蓋頂住他的小腹,四肢卻被他輕易制住。
滑進襟口的手沒有繼續往下輕薄,指尖撫着龍白月肩窩上的雞皮疙瘩,那軍官側臉沉思,像在腦中細細印證着什麼。慢慢的他古怪的笑起來:“聽着,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説完他竟抽回身子,龍白月一見他放手,慌忙坐起身攏住衣襟:“你瘋了麼。”
她邊罵邊跳下炕,直接要往帳篷外跑,那軍官在炕上悠閒開口:“你不問清楚出去會有什麼下場,就要往外跑麼?”
龍白月剎住腳,回頭戰戰兢兢的望着他:“什麼下場?”
“剛剛我手下垂涎這批嬌滴滴的俘虜,你也看見了。我説軍令嚴明,叫他們往西邊營房找女伎們取樂,他們不忿,起着哄要我挑一個享樂。你若現在出去,惹毛了他們又生出些變故來,我可不會出手阻攔了。”
“他們拿你起鬨做什麼?”龍白月將信將疑的問,一雙眼睛謹慎的打量着他。
“把我拉下水,他們就算不能用強的,換個手段誘惑那些姑娘們,可就不需要顧忌什麼了。”軍官嗤笑了一聲,對手下先納貢再偷腥的臭毛病,瞭如指掌。
話還沒説完,就聽見帳外賀夫人破口大罵:“你們要臉不要,為了一塊爛肉出賣自己?!”
軍官挑挑眉,下炕往帳外一瞥,冷笑道:“他們倒聰明……”
原來女孩子們吃不下豆餅,已經餓了幾天。於是便有幾個略微斯文點的燕兵乘機拿着羊肉哄她們,幾名女子抵抗不住誘惑,乘着夜色,悄悄跟着士兵去了帳後。賀夫人最見不得這種齷齪事,恨鐵不成鋼,覺得連帶着污了自己顏面,忍不住破口大罵。
那軍官見賀夫人氣急敗壞,自己在帳中也樂得呵呵直笑:“看來某些人的信念被顛覆了呀……”
龍白月心有餘悸的躲開他,質疑道:“我不明白,你的態度很奇怪。”
如果他單純是燕人,為什麼聽到紫眠卻是那個態度;如果他身在曹營心在漢,為什麼卻坐視燕兵玩弄俘虜?
那軍官沒搭理她,徑自去帳外也拿了羊肉美酒來,往几案上一擱:“既然出不去,要不要也吃點?我總不能還不如手下有手段,呵呵……”
“不要。”龍白月搖搖頭,捏着衣襟靠帳角坐下,“我沒東西可以跟你交換。”
“算饋贈,我又沒説要你拿身子換,”軍官壞笑道,“誰説是交易?蠢。”
龍白月盯了他一眼,依舊搖搖頭:“從小到大,我見得多了。蠢不蠢,我心裏清楚。”
如果在他贈予時不能拒絕,當他索取時,又怎有立場拒絕?她必須與他一清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