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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隱居記

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燕國自燕王元昕被殺後,內亂紛擾,從此盤踞長江以北,再無暇南顧。江南小朝廷偏安一隅,在宰相呂大人的治理下倒也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自江南幼帝週歲後,垂簾聽政的佟太后日漸幹練,朝堂上與呂宰相分庭抗禮,終於在幼帝三歲生辰這日詔告大赦天下,免去亡國妖道紫眠十大罪,使之為庶人,從此免除一切通緝。

——這是佟桐一直想為紫眠大人做的事。每每硃筆批罷奏章,倦極生厭時,她便靠在壽康宮的小軒窗下,看着御花園裏紫藤花開,密密匝匝將她所在的一方窗欞籠住,像極香甜的懷抱。

即使他對自己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罷了……

大人,如果有一天我能獨當一面,大人您只管安心到南方來……

這是她對他的承諾,而今總算做到了,卻不知他人在哪裏,過得可好?

青柳小鎮不大,如今卻着實有幾樣特產。

這些特產也不是甚希罕物件——都是些女人家喜歡的香粉、口脂、花露之類,美在色澤紅白鮮亮,香氣馥郁持久。時間長了聲名遠播,連南來北往的客人都要慕名為家中女眷捎帶上一兩樣,才算是來過這依山傍水的小鎮。

賣特產的店家設在鎮中,字號“靈月”,除了自家出產的閨妝,只外售四時鮮花。店家在鎮外有大片花田產業,每到春夏,田中花卉便着了魔似的瘋長,花開十里香飄四野。

這片產業的主人並不是世居青柳鎮,只不過來此地客居三年,便掙下這份家業,着實使人羨慕。偏偏主人也神秘,竟是兩對神仙似的伉儷,不是同姓非屬一家,感情卻是極深厚的。

不消説,這四人二對便是避世隱居的紫眠與龍白月、賀凌雲與公輸靈寶了。

下面八卦他四人的發家史。

且説當初紫眠一行人逃離北燕,隱姓埋名下江南後,狐妖寶兒覺得自己修成正果、歷練圓滿,便與眾人告別,欣欣然獨自回祈連山找母親修煉去了。明窗塵不久也被翠虛接走——翠虛在北燕攪膩了渾水、打算回信州龍虎山上清宮一心向道,順道看望師弟時聲色俱厲直斥紫眠誤人,將抽噎着的明窗塵強行拐回龍虎山。

紫眠明白師兄心意——當時他們正拮据,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翠虛贈完銀票索性再帶走窗塵,也是為了減輕他們的負擔——窗塵要修道,自己卻註定還俗,他的身份已不方便再帶徒弟。

可事後紫眠還是懊惱了許久——縱使再清心寡慾,也不得不為阿堵物奔忙了,否則怎可算修身齊家的大丈夫?

因此他脱去道袍,做了大夫——大夫來錢也慢,後來又與賀凌雲結伴去深山採藥,憑往日所學加上一點子靈氣,什麼靈芝老山參、茯苓何首烏,統統被他們蒐羅了來。龍白月與靈寶辛苦守了陣空閨,便見那白花花的銀子源源不斷滾進手裏。

彼時公輸靈寶也沒閒着,在江南魚米鄉推廣她的秧馬,收益頗豐。龍白月幫着她做買賣,管帳精打細算,到了年末核算時嚇了好大一跳——手頭的錢如今已夠買屋置地。

於是四人興致勃勃,一路挑剔着,最後選在青柳小鎮落腳。

安家,立業,賀凌雲的準丈人來看準女婿,很滿意的為二對新人補辦婚事,之後又指點江山,説他們置得地很好,可以伺花弄草,依山傍水不輸給他隱居的百花谷。

老人家的浪漫心性提醒了紫眠,他原打算在賀凌雲的攛掇下,老老實實種秫谷釀酒賣錢,卻總覺得亂性之物還是少沾染為好,於是在田園裏遍植薔薇木樨,待花開時節,取了花瓣用甑蒸餾花露。這蒸制花露的法子並不比煉丹複雜,他初試便見成效;又兼公輸靈寶慣會折騰農具水車,拿出當年佔山為王時墾田的經驗,將莊園修成高科技實驗田,產值翻倍。

紫眠又用藥石煉出藥肥,不知是何丹方,灑進地裏沃了一冬,第二年春天開出的花如火如荼,瘋魔了一般,花盤大得觸目驚心,成天價花田裏蜜蜂嗡嗡擾擾,龍白月都得戴了帷帽面紗才敢走進去。

花露在集市擺攤銷得好,四人便在鎮裏盤下店面,開了“靈月”寶號,平日由龍白月與賀凌雲負責經營。

紫眠得到鼓舞,又研究《外台密要方》的美容卷,繼續開發產品——茉莉素馨配澡豆;熟朱紫草合口脂;麝腦煙墨凝眉黛,既作營生,亦全閨中畫眉之樂。龍白月監製、試用加推廣,儼然青柳鎮的潮流風向標。

等到買賣做大,素諳薰香的紫眠又從各地購來香料,整日關在屋裏調制新香。石泉香、黑芸香、醍醐香、籬落香,名字新奇古怪,味道卻招人愛,一時“靈月”名聲大噪,久而久之,連青柳小鎮,也成了江南閨中女子口口相傳的綺麗之地,染上了些許渺渺出塵的清香……

攤時關於龍白月與賀凌雲搭檔看店之原因始末。

按説四人開店二人經營,可以有種種組合,但由龍白月與賀凌雲搭檔,卻是在集市擺實踐出的最佳陣容,為何如此,且看他們摸索經驗的經過:

組合一:紫眠與龍白月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紫眠低着頭,聽龍白月絮絮叨叨説話,二人不時微笑,看得一邊茶樓上賀凌雲與靈寶一陣牙酸。

“這樣如何做生意?”賀凌雲皺眉道,大搖其頭。

“好像也沒什麼生意嘛,説説話有什麼不好?”靈寶啜了口茶。

“他倆只顧埋頭説話,怎麼招攬生意呢?”

就在二人説話間,果然一位婦人路過小攤被花露吸引,停下腳步,遲疑着望望坐在攤子後談興正濃的二人,開口道:“請問這個……”

“啊,哪個?”龍白月眉開眼笑的抬頭,直覺的起身招呼客人,才發現手正與紫眠牽着——此刻兩隻手拉拉扯扯從攤下暴露在人前,着實引人臉紅。

“啊,沒什麼,算了……”婦人尷尬不已,雙頰發燒,趕緊轉身走開。

樓上二人同時嘆氣,街上兩人渾然不覺,龍白月復又坐下,繼續與紫眠説話。

須臾之後,一個小童賊溜溜的眼睛瞄上攤子琳琅滿目的瓶罐,趁二人不備,抓了一隻就跑。紫眠驚覺,抬頭詫異的望着小賊背影,龍白月驚呼,急忙起身要追,卻發現手仍被紫眠握着。

“紫眠,我去抓賊……”

“算了,又不是什麼值錢玩意,跑出一身汗來反不值得。”紫眠又拉她坐下。

龍白月心疼的望望街頭,卻轉瞬被紫眠安撫,二人很快又進入狀態——繼續談情説愛。

……

組合二:賀凌雲與公輸靈寶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凌雲,你説今晚吃什麼?”靈寶問道。

“隨便吧……”賀凌雲支頤打量着街上行人,不時和過路娘子相視一笑。

“你説今天咱們是自己燒,還是買現成的?”靈寶又問。

“隨便吧……”賀凌雲對她無聊的問題隨口應答。

靈寶開始狐疑,瞄瞄他的眼睛,又轉眼瞟瞟街頭,終於雙目一瞪,拍桌嬌喝:“你在看什麼?!都不聽我説話!”

“我在聽啊,”賀凌雲無辜的轉頭,鬆開撐着下巴的手,“難道聽你説話還要看着你?我又不是耳朵不好使。”

“當然要看着我!你好好的跟人眉目傳情做什麼?!”靈寶氣沖沖道。

“誰眉目傳情了?”賀凌雲桃花眼一瞠,“我在尋找客人,不然生意怎麼做?”

“哪有你這樣色迷迷尋找客人的?”靈寶質問。

“誰色迷迷?”賀凌雲怒了,長臂一攬,拐了靈寶脖子掰正她的桃心小臉,指與她看,“你好好看看,這來往婦人個個胖瘦不均,參差不齊,連個普通姿色都難找,我色迷迷什麼我?”

“誰知道,”靈寶橫眼一哼,“許是你根本生冷不忌……”

賀凌雲一怔,須臾冷笑:“是呀,挑上你,只怪我生冷不忌……”

“你什麼意思?”靈寶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拍桌。

賀凌雲鬆開靈寶,繼續支頤漫不經心望着街頭,閒閒開口:“沒什麼意思……”

靈寶大怒,起身要掀攤子,被賀凌雲慌忙壓下:“你要做什麼?”

“賀凌雲!你不説清楚,今天我倆沒完!”

“你要我説什麼,”賀凌雲俯身保護搖晃不迭的瓶瓶罐罐,冷汗潸潸,“你別衝動,我們還要做生意,喂,拜託你正經點,別……”

組合三:紫眠與賀凌雲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龍白月與靈寶在茶樓上觀察,龍白月握着杯子訕訕道:“嗯,生意還算不錯……”

靈寶撅嘴歪目:“那是……你覺不覺得這些女人真可惡?”

龍白月目不轉睛看着,看久了鼻子也不禁有點歪:“……嗯,是很可惡。”

“你看那個,霸在攤前那麼久,東西也不買,倒老盯着我家凌雲看,還問東問西的,什麼意思?!”

“是呀,還有那個,接花露瓶的時候為什麼碰到紫眠的手?一定是故意的……”

“噫,還有那個……”

“嘖嘖,還有這個……”

“過分,為什麼他們還能擺出好臉色?”

“嘿,那當然啦,被仰慕又不會少塊肉……”

茶都變成醋味,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讓老公們看攤子,她們絕無可能安心待在家中。

組合四:龍白月與公輸靈寶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二人上午專心看着攤子,下午便百無聊賴,只想打瞌睡。

靈寶嘮嗑提神,説着説着,話題便沒正經起來:“對了,凌雲背上的傷口,我總算替他刺上花繡了。”

“哦?刺得是什麼紋樣?”龍白月好奇的笑問。

“虎嘯圖,那碗口似的凹痕,正好刺成虎口,再合適不過,”靈寶得意的笑着,“真是傑作,對了,紫眠大人胸前那條刀傷,我看刺成‘龍吟’正合適,要不要我刺上與凌雲湊一對?倒也有趣,或者刺青竹也不錯……”

龍白月大驚:“你在哪裏看見紫眠身上傷口的?!”

靈寶一愣,好半晌才扭捏道:“就是……他在溪裏教你鳧水那次……”

龍白月驚駭如五雷轟頂:“你看見了?!你……看了多少……”

“沒有沒有,”靈寶慌忙紅着臉澄清,“我是恰巧路過,才看一眼,就被凌雲拉走了!”

“哦……”龍白月冷汗潸潸,想着自己在溪中幹得好事,只能祈禱靈寶所言不虞,“刺青倒不用了,我這兩天正磨着紫眠用藥將傷痕去了呢。”

她倒不曾説過這樣的話,推諉的真相是——她怎可能讓靈寶趴在紫眠胸前刺青呢!

“哦,好,”靈寶眼珠轉轉,忽而又賊笑,湊近龍白月耳邊,“對了,你家紫眠那……功夫如何?”

龍白月偏頭躲開,白了靈寶一眼輕捶她一記,卻終是忍不住得意洋洋奸笑起來:“那當然好啦,也不想想他是什麼出身……”

——精粹理論指導實踐,自然有高度有深度,嘿嘿。

“是麼是麼,你倒細説説……”靈寶興奮,搖着龍白月胳膊催促道。

龍白月乜斜媚眼,附耳賣弄。

“……”

須臾之後靈寶猛一抬頭,捂着耳朵慘嚎一聲:“天哪,我白活了!凌雲怎麼好意思跟我吹噓他是花花公子呀——翻來覆去就那點花樣!”

龍白月駭然捂住她的雙唇:“要死了,這事能大聲嚷嚷出來麼!”

靈寶慌忙點點頭,又搖搖頭,龍白月無奈的鬆開手,輕籲一口氣。

安靜了沒多久,靈寶又不甘心的攀住龍白月的脖子:“那,看來什麼都是紫眠大人掌控咯?”

龍白月紅着臉點點頭,靈寶又開始賊笑:“那你説説,一般過程怎樣?咋起承咋轉合?”

龍白月磨不過她,只好又附耳私語。

“……”

“啊,那為什麼每次我和凌雲都會滑到牀下去!”靈寶又忍不住嚷起來。

龍白月嚇得魂飛魄散:“你別喊出來呀——”

靈寶趕緊捂住嘴巴,壓着嗓子咕噥:“我是奇怪麼……”

“拜託,你那樣才比較奇怪好不好……”龍白月白她一眼。

“因為凌雲一動,我就忍不住也想動……”

“那你不能忍住別動……”

茶樓上賀凌雲滿臉陰雲密佈,望着小攤被越來越多人側目,咬牙道:“那傻瓜,嚷得我都聽見了……”

一邊紫眠平靜的飲茶,卻被燙了嘴唇,只能模糊的嗯了一聲……

組合五:紫眠與公輸靈寶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自打與白月交流過,靈寶看了紫眠就歪想,歪想了臉就發燙。她坐在凳子上抓耳撓腮,瞄瞄坐在一旁沉靜從容的紫眠,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她不大敢與紫眠搭話聊天——雖然與白月交情極好,她對紫眠大人卻始終生分。按説紫眠大人隱姓埋名,靈寶該改稱他紫大夫的,可私下裏就是無法改口,紫眠大人這稱呼總是不禁脱口而出。

她窮極無聊,終於開口:“那啥……我瞧那邊挺熱鬧的,我去看看啊……”

“好。”紫眠點點頭。

靈寶獲救了一樣跳起來,開溜前又心虛:“啊……那邊有賣點心,你要不要我給你帶點?”

“不用,”紫眠搖搖頭,“你只管自去,謝謝了。”

這文縐縐的,他是謝她買點心的好意,還是謝她終於可以滾蛋了呀?靈寶訕訕的想,訕訕的跑開。

留下紫眠一人看攤子,靜默了許久之後,他終是忍不住從袖中抽出一卷藥書,埋頭看起來。看了好一會兒,心頭忽然湧上罪惡感,紫眠一怔,驀然發覺自己在翫忽職守,慌忙收起藥書正襟危坐。

他無法像周邊小販一樣大聲吆喝,又不會像凌雲一樣,對着與他相視的過路人微笑,順勢推銷。自始至終他只能一團和氣的安靜坐在那裏,慢慢在集市上成為一個格格不入的奇怪角落……

靈寶咬着雲糕竄上茶樓,便望見龍白月瞪着她怒吼:“你上來做什麼?!把紫眠一人丟在那兒……”

靈寶縮縮脖子:“我,我不習慣和紫眠大人獨處嘛……感覺好奇怪……”

組合六:賀凌雲與龍白月

攤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賀凌雲與龍白月一對劣友,牙尖嘴利。

“哈,你也好意思吹噓當年勇啊,剛剛那婦人看都不看你一眼。”龍白月譏嘲道。

賀凌雲冷哼:“就算她不理我,也是我招攬的客人多,你倒是把花露賣給個大老爺們兒試試?”

龍白月不服氣,恨恨咬牙,加倍花力氣吆喝,果然攔住一位衣冠楚楚的老爺:“這位老爺,順路給夫人捎帶瓶花露吧?”

“嗯,也好。”那位老爺搖搖扇子,欣然點頭。

龍白月眉開眼笑,慌忙拿起一瓶:“這是薔薇水,味道比大食國的還好。”

“哎——不成不成。”胖胖的老爺搖搖頭。

龍白月一愣,就在她以為生意歇菜的時候,老態龍鍾的老爺手指比出一個七:“我要七瓶——家裏除了夫人,還有六房小妾呢。”

龍白月恍然點頭,包花露瓶的手都在發顫,恭維的諂笑:“老爺老當益壯,洪福齊天哪……”

肯為家眷買花露的男人少,但有這閒錢閒心的男人妻妾多,幾番算來,龍白月幾乎與賀凌雲平手。

既然平手就是對手!二人卯足了勁,存心要分出個高下,於是彼此使出渾身解數,生意轟然興隆。

茶樓上靈寶嚼着點心,含糊嚷道:“生意好好——”

紫眠點點頭,望着攤前人頭攢動,微微笑起來……

“靈月”寶號的花田產業在青柳鎮外,依山傍水,每到初春百花盛開,紫眠四人都愛去花田的茅屋盤桓數日,每天對花飲酒、説笑彈唱,皆是賞心樂事。

這日清晨薄霧未散,茅檐低小,龍白月帶着宿醉慵懶出屋,捧着銅盆去河邊洗臉。

她踩着露水剛走幾步,便看見河中浮着一葉扁舟,紫眠散發坐在舟上,黑衣被風微微吹起,背影在乳白色的霧中虛緲不定,看不清輪廓。賀凌雲身邊滾着兩三隻空酒罈,一身緋紅輕衫,正伏在船頭酣眠,像一梢臨水的花枝。

二人不自覺的保留着過去的服色習慣,又如像這般飲酒泛舟一夜——所談所想的,都是她與靈寶觸碰不到的地方吧?

這時紅日煦暖雲開霧散,紫眠握起船櫓,欸乃一聲山水綠。

龍白月隱至茅屋背後,望着一畦春韭喃喃道:“也許,該讓他回去看看……”

説服紫眠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龍白月只要皺着眉説上幾句,他總會點頭的。

“也好,趁此機會可以去探望窗塵。”紫眠莞爾,“他如今跟着師兄,應該長進得快。”

龍白月自他身後摟着他,下巴搭在他肩頭道:“哎?你這算什麼話?”

“我算不上一個好師父,”紫眠低頭將龍白月的手合於掌心,笑道,“生性散漫,又愛縱容。”

“噫——”龍白月假惺惺一嘆,眉開眼笑,“如此説來,不是一個好師父,卻是一個好丈夫……”

出遊計劃輕而易舉敲定。靈寶也樂顛顛收拾包袱回孃家省親,帶凌雲去見他的老丈人。


春暖花開,龍白月跟着紫眠一路遊山玩水,見識了許多風物掌故。遊玩行程從容,一晃便是兩個月,二人這日巳時來到龍虎山腳下的貴溪縣,商量着不如在山下逛一圈,用了午飯再上山不遲。

“你説如今這貴溪縣令,還會是嚴大人麼?”龍白月想起玉面閻羅嚴修,對紫眠笑道。

“應該不是了,”紫眠也忍不住笑,“以嚴大人的能力,早該擢升,還在這裏當縣令豈不屈才?”

二人正在説話間,就聽得前方茶棚裏有人聒噪:“王大爺,你家茶園裏的仙女還在麼?”

“當然在,咳,仍舊老樣子,不吃不喝冰冷冷。”

龍白月聽得好奇起來,正巧自己口渴了也想喝茶,便拉着紫眠走進茶棚:“大爺,勞您沏壺茶。”

二人在桌邊坐下,便聽見方才問話的人又説:“她從天上掉下來也有三天了吧?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去。”

這一説更是驚住了紫眠與龍白月,龍白月按捺不住,慌忙問道:“什麼仙女?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是呀,”那人看紫眠與龍白月似乎是外鄉人,興奮的賣弄,“二位是從外地來的吧?看來還不知道近日縣裏發生的大事件!瞧,就是這位開茶棚的王大爺,三天前府上可來了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位仙女?”龍白月笑問。

“是呀,那天大清早,王大爺去茶園,遠遠的就看見一位女子坐在茶樹邊,穿着打扮異於常人。他湊近了細看,還沒問話,那女子倒先開口了。”

“哦?她説了什麼?”

這時茶棚王大爺接茬道:“她呀,一張口口音便與我們不同,説的話也聽不懂,許多詞兒古里古怪的。人也不和氣,不許我們靠近,説是自己因犯錯被玉帝貶下天庭思過,不日就要回天上去的。”

“唷,這倒新鮮,大爺,可容許我們去您茶園裏長長見識?”龍白月好奇心難耐,央求道。

“可以,喏,茶園就在茶棚後面,”王大爺一甩手巾,指了指身後,“前兩日大夥兒都聚在我茶園裏瞧熱鬧,如今新鮮勁已過,倒清靜了不少。”

龍白月嘻笑着道聲謝,付過茶錢後便迫不及待要去看個究竟。紫眠不作聲的笑笑,只管跟在她身後由着她去。

進入茶園後目標很好找,茶田間纖細的小徑滿是深深淺淺的腳印,紫眠與龍白月牽着手順着別人的腳印走,很快便看見前方聚着一圈人。這些人交頭接耳,正對着圈內指指戳戳。

人羣圍得並不密,龍白月湊近了看,一眼便望見坐在圈中的女子——也就是眾人口中的仙女了。

那女子打扮的確與常人不同,只見她齊耳短髮,厚厚的劉海壓着一雙濃眉,脂粉未施的五官憔悴卻不俗;她上身穿着水藍色斜襟襦衫,只及半臂的袖子下裸着光潤的胳膊;黑色褶裙短到膝蓋,白色羅襪很奇怪的緊貼着小腿,盡現腳踝微妙的曲線。

“呀,果然與眾不同呢。”龍白月驚歎,卻遭到那仙女狠狠瞪來的一記白眼。

紫眠這時也上下打量那女子,雙眉微微的皺起。

臨近午飯時間,瞧夠熱鬧的人漸漸散去,趁着人不多時龍白月卻不死心的與那仙女搭話:“這裏龍虎山上有座上清宮,仙女既是天庭人物,何不駕臨那裏,也好過在這裏被人唐突。”

那女子皺眉嗔怒:“我不會離開這裏半步,你們這些碌碌愚民,看夠了就快滾吧!”

龍白月被罵得直髮愣,這時紫眠在她身後開口:“姑娘真是天庭人物?在下這些天未曾見天象有變,卻何時天降謫仙?姑娘若是有難,不妨據實相告,大家或許可以幫上忙。”

那女子一怔,冷笑道:“這年代竟也有明眼人,我也不蒙你,我不該到這裏來,我是一心要求死的。”

“為什麼?”龍白月雖聽不明白她的話,卻被她眉宇間的決絕震懾,“無病無災的,為何一心求死?”

“因為我痛恨你們的世界——我要推翻的陳規陋習,在這裏都是金科玉律。所以面對這黑暗封建的非人間,我絕不苟活。”那女子痛陳道。

啥?他們這裏咋成非人間了?龍白月越聽越糊塗:“如今天下百廢俱興,又是春暖花開日,哪裏黑暗呢?”

“哼,孫先生的三民主義,你們是斷然不會懂得。”那女子抬手將短髮捋到耳後,傲然道,“民族、民權、民生。人生而平等,我所追求的光明與自由,這裏怎麼會有?這裏的人,只知道戰戰兢兢跪在別人腳下,或者沾沾自喜接受他人跪拜,無人尊重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我怎能忍受……那口口與同學在政府門口請願,槍聲突然響起,我倒在地上,再醒來時卻已經在這裏……我要回去,回到我的隊伍中去……”

那女子説話聲越來越虛弱,最後面色蒼白的閉上眼睛,不再搭理他們。龍白月只覺得她的話文理不通,古怪中又隱隱透着些別的,着實令人費解。

這時紫眠輕輕拉了拉龍白月的手,嘆道:“走吧,這位姑娘心意堅定,我們別再打擾她了。”

龍白月點頭,二人沿原路離開,在走出茶園時與一人擦肩而過。

那人步履如風,衣袂卻紋絲不動,輕淺淺好似幻象般越過紫眠與龍白月,手捧着卷冊低聲抱怨:“見鬼,經手那麼多穿越,沒見過這麼倔的……”

紫眠與龍白月回頭望了望那人背影,納悶的對視一眼後繼續往前走。出了茶園謝過茶棚主人,二人在鎮上找了一家客棧打尖,準備休息到午後就上山。誰知正在他們用飯時,卻聽得二樓上腳步聲咚咚響,眨眼工夫便跑下來一位嬌小女子。

那女子一身練家子打扮,在大堂立定,叉腰衝着樓上大吼:“沒知識就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會掩飾,你別再纏我,我絕對不會嫁給你這隻沙文豬的!”

那女子吼完便悶頭衝出客棧,頭也不回的向西跑去。

龍白月聽得一愣,悄悄問紫眠道:“這是哪裏口音?聽起來怪怪的……”

紫眠搖搖頭表示不知,示意她噤聲——原來這時從樓上下來一位男子,眾目睽睽之下表情僵硬,尷尬的追着那女子離去。

“小倆口吵架呢。”龍白月噗嗤一笑,繼續埋頭吃飯。

飯後結過帳二人便離開客棧,慢慢散着步準備上山。路過貴溪縣衙的時候,龍白月還是忍不住探頭往衙門裏望望,好奇如今這裏的縣令是誰。

縣令還未見到,卻聽得後院傳來嫋嫋歌聲:“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咦?這曲子怎麼變了詞牌?”龍白月遠離風塵久矣,以為自己落伍了,大驚,“原先不是〈水調歌頭〉麼?”

“這曲調我也沒聽過,也許是新譜的,”紫眠笑道,“大概是縣令的家眷在唱曲,非禮勿聽,快走吧。”

“嗯,”龍白月跟着紫眠一路遠去,語聲漸低,“這曲子倒不難聽,就是有些古怪……”

明窗塵回到上清宮修煉已有三年,今日紫眠是頭一次來看他,即將弱冠的少年再裝不了沉穩,第一個衝到山門外迎接,激動得熱淚盈眶:“師父……”

紫眠望着他,只微微笑着,半天説不出一句話來。

龍白月打量着快趕上紫眠高的明窗塵,仰着脖子戲謔他:“好小子,個子竄那麼高,不過你得吃胖點,現在太瘦啦!”

明窗塵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囁嚅道:“我吃不胖……龍姑娘……師、師孃……”

龍白月得意的狂笑:“叫不慣就別改口啦!”

這時紫眠才被逗得笑出聲,他神態一鬆,輕輕問候:“窗塵,許久未見了,一切都好吧?”

明窗塵用力點了點頭,赧然一笑:“都好,師父,我——”

他話才説一半,身後卻已是一片喧鬧,明窗塵回過身去,看見眾人簇擁着師祖紫玄真人與師伯翠虛從宮中出來,立刻笑着拐住紫眠胳膊,邊嘮叨邊引紫眠往宮裏去:“師父,師祖和師伯來了,他們從早上就一直惦記着你呢……”

龍白月跟在他倆身後,與一大羣仙鶴靈鹿混在一起做紫眠的陪襯——眾人眼裏只有紫眠,此番回到上清宮,大家的態度與從前有了天壤之別,龍白月私心猜度,這些變化都是因為翠虛。

如今翠虛與紫眠坦誠相待,二人雖一個尖利一個温和,交好的情誼卻是顯而易見——翠虛既然已表態,其餘一票師兄弟又焉能不趨附?

就見翠虛驕矜一笑,略退半步,由師父紫玄先念開場白:“紫眠哪,今口口總算肯上山來了……”

紫眠向紫玄真人一拜,行得卻已是俗家人的禮:“今日才來看望師父,是紫眠不肖。”

他的動作引得紫玄真人呼吸一窒,説話聲無奈發哽:“唉,很好,很好……”

紫眠雙眸彎起,笑意深深,越發使紫玄想感慨也不可得,只好苦笑:“我看你小日子過得不錯,罷了,還俗就還俗吧,哎,快隨我進宮喝茶。”

“是。”紫眠點頭,回身去找龍白月。

上清宮到底是清修之地,龍白月可不敢與紫眠太親暱,搖搖手只肯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在翠虛身後的青蓮真人見她這副樣子,只是抿唇但笑不語。翠虛仍是老樣子,懶洋洋瞥了眼龍白月,便與紫眠説話,一句不合就鬥起道法。

紫玄真人賊心不死,當然縱容翠虛,希望可以引得紫眠重新修道。於是茶會變成鴻門宴,師徒輪番上陣舌戰,惹得紫眠哭笑不得:“師父,我已無清靜心,怎得修道身?”

“心裏清靜不清靜,光憑嘴上説算什麼?”翠虛細長劍眉不甘心的皺起,不悦道,“紫眠,我只拿你當對手,待會兒翠字輩一起走天罡陣,你敢不敢下場試試?”

“我?”紫眠神色一凜,想起從前師兄弟們一起走禹步修行的場面,少時青澀回憶一剎那湧上心頭,只激盪得他心悸不止。

那時腹背受敵的滋味並不美好,但時過境遷,回憶起當時年少,眾少年鶴氅翩翩穿梭走陣、意氣風發,卻只覺得温馨。

只這一猶豫,便被狡猾的紫玄真人看在眼裏,拈髯微笑:“紫眠哪,下場走走,就當圖個樂子也好。”

做遊戲的好勝心被挑起,紫眠頑皮一笑,點頭答應。

龍白月雖曾住過上清宮,卻沒見過紫眠在上清宮修行,當下好奇不止,在紫眠去走天罡陣時便要跟去瞧熱鬧,卻被明窗塵攔下。

那小子彆扭歸彆扭,卻死不改口:“師孃,我帶你上閣樓看,那裏視角好。”

“咦,是嗎?”龍白月驚詫,卻笑着點頭。

於是明窗塵蒐羅茶水,又端了碟茯苓糕,這才上路。龍白月瞧得滑稽,笑道:“你倒真一副瞧大戲的模樣,帶那麼多吃食幹嗎?”

“嗯,因為這天罡陣要走很久,才分得出勝負呢。”

龍白月跟着明窗塵往走陣的場地去,爬上道場旁的一座閣樓。她回想着紫眠曾經走天罡陣的模樣,問窗塵道:“要走很久才分出勝負,豈不是很無聊?”

“怎麼會無聊?”明窗塵笑着賣關子,“看師伯師叔們走陣可帶勁呢,從前師父可是很厲害的。這幾年師父不在,翠虛師伯每次都贏得太輕鬆,那才沒意思。師孃你待會兒看了就知道。”

他倆爬上三樓,伏在欄杆上探頭一望,便瞧見眾道童興致勃勃的圍在各自師父身邊,助威的罵陣的,不亦樂乎。只有紫眠孤零零一人俗家裝扮,默默站在一邊無人理睬。

龍白月見了不禁有些忿忿,對明窗塵抱怨道:“不該上來的,咱們該去給紫眠撐場子!”

説罷她便揚起雙臂,遠遠朝樓下的紫眠揮手。紫眠正低着頭瞧眾家道童鬥嘴,只覺得視野裏微微異樣,直覺的抬起頭來,便看見對面樓上衝他招手的龍白月。他心中一暖,仰着臉微微笑起來——不管何時,陪着他的總是她;終他一生,他也只想將她的笑靨含在眸裏。

如此,一切就夠了吧……

翠虛在一旁望着這二人目光交匯,無奈一哂——他的傻瓜師弟呀,真是墮入魔障再無法醒悟了……也罷……也好……

走陣開始,眾道童像嘰嘰喳喳的麻雀一樣四散開,翠字輩的師兄弟們按天罡陣法站好位置,都望着紫眠笑。

師兄翠玄感嘆道:“紫眠,總算又跟你一起走陣了。”

師弟翠空喋喋不休聒噪:“也不知闊別許久,你有沒有退步啊,可別輸給了我……”

翠虛笑罵:“你這蠢蛋,我徒弟都不會輸給你!”

紫眠被逗笑,輕咳一聲道:“荒廢了許久,説不定真會輸給翠空。”

“輸誰也別輸他!”師兄翠玄揮舞拂塵,作為師兄弟中最年長者,喝道,“開陣!”

瞬時歇在松柏間的仙鶴長唳一聲,晾翅飛起,陣中人屏息凝神,沿着天罡路線緩緩走動。聚在陣周圍的道童有就近攀上松樹的,有抱着廊柱的,有爬上樓的,都聚精會神安靜看着。明窗塵將茶水點心剛在欄杆上列好,就聽見龍白月驚呼一聲:“天哪。”

明窗塵見怪不怪的瞥了眼樓下,漫不經心道:“哦,這才剛剛開始呢。”

原來天罡陣的線路被真人們踩遍,正全線閃着金光,除了那條巴掌寬的委蛇金線,陣中地面都塌陷了一丈深。眾師兄弟法衣翩翩,踩着那巴掌寬的窄徑越走越快,每走一圈,四周地表便更深一丈。

“這這這……”龍白月看明窗塵仍能輕鬆喝茶,迭聲道,“太危險了,掉下去可怎麼辦?”

“放心啦,那都是幻象,實際上地面只下陷一尺深,摔不壞的。”明窗塵閒閒的一擺手,嬉皮笑臉。

龍白月慌忙細看紫眠腳下,卻怎麼看怎麼逼真,所幸他步履平穩,在那一線險陣中游刃有餘,方才稍稍安下心來。

如是陣中人越走越急,須臾便如臨萬丈深淵,那翠空的腳步已是有點發虛,卻依然在死撐。

“如果這天罡陣是幻象,他們從小練到大,怎麼也該熟了,哪裏還能分出勝負?”看了許久,龍白月也終於習慣,開始悠閒的喝茶。

明窗塵嚼着茯苓糕道:“非也,這大陣十五歲以後才能走,一年也就走兩次,算起來並不多,何況人怕高可是天生的,比如翠空師叔,你瞧,他已經快不行啦。”

龍白月乜斜雙眼,看明窗塵嘲笑別人,頗不厚道的發問:“你也滿十五啦,這天罡陣走得如何?”

明窗塵一口茯苓糕卡在喉嚨裏,噎得直翻白眼:“嗚嗚嗚……”

不許拿這驚悚話題來嚇他啦——每次走不了三圈他就嚇得掉下陣來,已經被師兄弟們嘲笑到死了。

就在二人説話間,翠空已經掉下天罡陣——他並未落進任何深淵,只是好似懸在半空中一樣,悻悻走出陣看其他人繼續較量。

這時半空中忽然電閃雷鳴,一聲聲炸雷在紫眠他們頭頂爆響,團團閃電劈落在他們腳邊,巴掌寬的小徑在滋啦啦的電光裏時隱時現,不少人看不清一腳踏空,便敗下陣來。

龍白月看得緊張萬分,再顧不上與明窗塵説話。

當疾風將翠玄刮下陣後,金色的蛇線開始扭曲,陣中人皆不為所動,只按照天罡路線繼續走,若是稍稍對線路不熟的,難免受金線影響,一步踏錯便落敗。慢慢的陣中只剩下紫眠與翠虛,龍白月心中驕傲,暗暗替紫眠鼓勁,雙眸閃亮。

這時陣中金線已消失不見,翠虛與紫眠看上去竟是在空中疾走,只是天罡陣的路線二人早爛熟於心,便是無休止的走下去,也實在勝負難分。

難道他們要比到累倒為止麼?就在龍白月發愁時,卻見翠虛忽然伸手向她一指,驚叫道:“龍姑娘,小心!”

龍白月一愣,糊里糊塗的看着紫眠驚惶的望向自己,然後被翠虛一把推下陣去。

“師兄,你又耍詐。”紫眠哭笑不得。

翠虛反倒大言不慚:“當然,你都還俗了,難道還要正經與我論個輸贏?無不無聊?下去喝酒吧。”

那廂紫玄真人卻感動得老淚縱橫,待紫眠走出陣來,便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紫眠哪,你慧根未斷,修行還有希望,為何不試試呢?哪怕還俗,修行還是可以繼續的。”

“師父,”紫眠為難一笑,仍舊拒絕,“沒那個必要,反正丹藥醫經我都還在研究,沒了法力一樣生活。”

“怎麼沒必要,”紫玄真人誘之以利,“你想,就是燒個熱水晾件衣服,有了道符也方便許多呀。”

紫眠簡直要發噱:“師父,殺雞焉用牛刀?”

“傻孩子,牛刀好使呀!”

“師父,可道法莊嚴呀。”

“你太迂腐了,嗚嗚嗚……”

如是痴纏一個月,直到紫眠與龍白月下山那天,紫玄真人仍舊沒有説服紫眠。他在山門口望着打定主意要做白丁的徒弟攜着愛侶走遠,心中無限悵惘。

唉唉唉,真是傻孩子……

他一手培養的鴻鵠從此隱入人間,再也看不見,這是他順應天命犯下的錯,便得這樣扼腕遺憾,唉,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紫眠與龍白月下山時正趕上端午祭祀,成羣的鄉民跳着儺舞,隊伍圈得像條團龍。笙簫鑼鼓吹打出的舞曲十分好聽,龍白月躍躍欲試:“紫眠,我們也跟着跳跳。”

紫眠赧然搖頭:“這舞我不會。”

“沒關係,簡單的很,你看無非就是走走步做幾個動作,”龍白月狡黠的媚笑着,花一般燦爛,“你慧根未斷,管保學得快……”

陽光太熾烈,黑色的社鴉盤旋在上空,翅影將太陽割成迷離的碎片。紫眠只覺得自己在龍白月的笑意中一閃神,便從此被她拉進了滾滾紅塵……


淅淅瀝瀝的梅雨打落一地亂紅,又是花田裏的一個清晨,龍白月睡眼惺忪的撐起身子望向窗外,半晌後對沉睡在自己身側的紫眠抱怨道:“雨還沒停,真糟糕,衣服又幹不了了……”

“幹不了有什麼關係,不穿它便是……”紫眠雙眼不睜,只懶懶又伸手將龍白月摟在懷裏,喃喃道,“噓,再睡會兒,雨天何必要起牀……”

他在濃濃睡意中想着,師父只道法術好,又怎知做家事的樂趣——或者是不做家事的樂趣?

就如此刻,他聽着白月淺淺的呼吸,便只覺得人生的良辰美景,不過是細雨濛濛,與子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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