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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十一月上旬是本地最美的季節,秋高氣爽,温度宜人。趙啓智約邵伊敏去看銀杏樹葉,看她猶疑,連忙説:“這是文學社組織的活動,很多人蔘加,羅音也會去。理工大後面的銀杏樹很壯觀的,現在差不多是最美的時候了。”

邵伊敏也想出去走走,答應下來。到了星期天早上,她洗漱完畢,卻見羅音賴在牀上不肯起來:“你騎我的車去吧,就説我感冒了,去不了。”

旁邊牀上睡的中文系系花李思碧竊笑:“羅音,你是躲人家韓偉國吧?”

同樣讀中文系的羅音瘦高個子,短髮,清秀的面孔上一個小而略上翹的鼻子,帶着幾分俏皮,看着很討人喜歡。她性格爽朗風趣,對李思碧的取笑滿不在乎:“瞎説,我是那麼不厚道的人嗎?不過我真是納悶,為什麼追我的人從高中到現在都是戴眼鏡的小胖子?難道是我的體質有問題?”

宿舍的幾個女孩子全被逗樂了。

邵伊敏接住羅音丟過來的車鑰匙,騎車到校門口和趙啓智會合,以他的文學社為主力的一大隊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看到她一個人過來,物理系的韓偉國滿臉失望,直接就問:“羅音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呀?”

“她感冒了,來不了。”伊敏見過他在宿舍下面等羅音,現在正面看他,果然是個“戴眼鏡的小胖子”,不知道這種類型怎麼就不討羅音喜歡了。

“要不要緊呀,我去看看她。”

“她這會兒吃了藥躺牀上睡着了,你不用去打擾她。”邵伊敏只好説,“應該休息一天就會好的。”

趙啓智知道羅音那點小心思,暗暗好笑,拍拍韓偉國的肩:“星期天一大早往女生宿舍跑,別説羅音,同寢室的也不會待見你的。人來得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三十多輛自行車排成的隊伍頗為浩蕩。每個人都背了一個揹包帶上食物和水,另外還有人帶上了吉他。此時剛到深秋,陽光暖暖,秋風中的那點兒寒意並不刺骨,卻讓人精神舒爽。

邵伊敏和其他人都不算熟,趙啓智保持車速和她並行,時不時前後呼應講上幾句笑話。這樣輕鬆明快的氣氛頗有感染力,邵伊敏嘴角含笑,看着前方,趙啓智一瞥之下,只覺那個沉靜的面孔也生動了起來。

他對她頗有點兒動心,總覺得這樣看着冷靜又聰明的女孩子是女朋友的最佳人選,哪怕她對文學的興趣接近於無。但上次扛不住一年級學妹宋黎的熱情邀約去湖邊談文學,卻意外撞上她獨自散步,又不能丟下睜大一雙亮晶晶眼睛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小師妹去追她,不免有些怕她誤會。可是隔幾天在自習室見到她,她跟平常沒任何兩樣,又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騎差不多半小時的車就到了理工大,這所學校是國內排名靠前的名校之一,和浪漫的師大比,這裏學術氣氛濃厚,學生也以用功刻苦聞名。理工大的校園在大學沒擴招合併成風時就已經大到驚人,最重要的是學校後面有座無名小山,上面種滿了銀杏樹,每當秋季,樹葉由綠轉黃,非常燦爛奪目。

進了校園,轉過幾座教學樓,滿山滿地的金黃赫然出現在眼前,眾人齊聲歡呼,引得本校的學生笑着搖頭。騎到山腳下,大家將車鎖好,徒步上山。説是山,充其量是個丘陵罷了,沒有多高,一會兒工夫就到了最上面。

大家説好了集合時間,散開各自行動。尤其雙雙對對出遊的,更是轉眼便沒了蹤影。

趙啓智和文學社其他幾人落在後面一點兒,正一起商量社裏的活動,一轉頭就看不見邵伊敏了,不禁有點兒懊喪。

邵伊敏順着堆滿金黃落葉的小路獨自溜達,她以前在夏天來過這裏,那時挺拔的銀杏樹樹蔭十分濃密,山上明顯比別處涼爽。此時花瓣形的樹葉轉成金黃色,秋風吹過,紛紛墜落,樹下鋪了厚厚一層黃葉。

山不算大,她根本不用看路,只管隨意走着。後山比前面安靜得多,走到一處低窪的地方,一棵樹幹粗大得需要兩人合抱的銀杏樹下,很平坦地鋪着近一尺厚的金黃落葉。她看看四下無人,跳下土坎兒走過去躺下,拿揹包枕着頭,陽光透過樹枝斑駁地灑下來,温暖舒適得讓她想嘆息。

一陣秋風吹過,樹葉紛紛飄落,她隨手接住一片掉下來的銀杏葉,對着陽光看它的脈絡,正享受着這難得的獨處時光,頭頂隱約傳來腳步聲和説話的聲音。她只指望人家走過去,不料聽聲音卻是兩個人停了下來。

“你倒是一點兒沒變,總是這麼坦白。”一個嬌柔的女聲説。

“坦白點兒對大家都好。”

邵伊敏驚奇地發現這個低沉的男聲聽着有些耳熟。

“過去對你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嗎?”

“當然有,沒有過去哪有成長,對大家來説都一樣。”

“我要能像你一樣豁達就好了,現在看來,留校對我而言真不是個好主意,每年這個季節走到這座山上,看着銀杏樹葉黃了就忍不住要想起你。”

“一年想我一次而已,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也許還是平淡生活的有益調劑。”那個男人語帶調侃,輕鬆地説。

“你沒有心,蘇哲,可是我偏偏忘不了你。”

正聽得心煩的邵伊敏猛然明白,站在不遠處的男人的確是蘇哲,儘管他們加起來沒説幾句話,但這個名字加上聲音的熟悉感,應該不會錯。她一鬆手,讓捏着的銀杏葉飄落到胸前,拿不準是裝死不動,等他們談到盡興走人;還是主動站出去,省得聽到更隱私的話題。

不等她想好,上面傳來衣服窸窸窣窣摩擦在一起的聲音,不用看就知道是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了,然後就是……她瞪大眼睛,辨出應該是接吻,加上小小的喘息聲。

她不打算被迫旁聽如此曖昧的場面發展下去,正準備坐起來,卻聽到兩個人分開了。

“你現在有未婚夫了,不要幹會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慧慧。”蘇哲的聲音十分平靜。

那個女性聲音卻帶了喘息和怒意:“那你就根本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面前。””

“你是説我不該回本市嗎?抱歉,慧慧,恐怕我還得在這邊待上一段時間。”蘇哲輕聲笑道。

一陣沉默,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先離開了,而另外一個人還站在原處。邵伊敏覺得刻意保持一動不動,躺得已經有點兒全身僵硬了,這時頭頂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聽得好玩兒嗎?”

邵伊敏坐起身,狠狠活動一下肩膀:“沒意思,劇情老套,對話俗濫。””

她把落到身上的銀杏葉拂掉,坦然仰頭看着從上面邁步跨下來的蘇哲。

蘇哲穿着牛仔褲和長袖”T恤,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越發顯得英挺。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我不主動停下的話,你就準備一直聽下去?”

“如果不睡着的話,也許吧。”伊敏掩口打個大大的呵欠。

“隨便問問,有沒有勾起你的聯想?”

“要不你叫她回來繼續,我試試會不會浮想聯翩。”

蘇哲哈哈大笑,輕鬆邁步走下來在她身邊坐下,兩條長腿伸展開,回頭看着她:“何必叫她,我們兩人繼續就可以了。”

他坐得離她很近,歪着頭看着她,眼神誘惑。邵伊敏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個早晨在酒店睜開眼睛看到這張臉的情景,臉控制不住地紅了,但聲音保持着鎮定:“我今天沒喝酒,不打算在沒借口的情況下裝瘋。”

“哦,不過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原諒自己的藉口,對不對?”

他的臉逼得更近了,她強迫自己不後退,直視着他:“我原諒自己倒是從來不用藉口,換句話講,我對自己一向寬容。”

蘇哲停止進逼,若無其事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很好的習慣。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她暗暗鬆了口氣:“秋遊唄。我不用問你怎麼在這兒吧?”

“理工大是我的母校,剛才那女孩子是我以前的女友,這裏呢,是我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多完美的懷舊。”

“你有懷舊的習慣嗎?”

“我還沒來得及有舊可懷。”

邵伊敏揚起下巴,蘇哲暗自讚歎,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來,照得她白皙的皮膚有種透明感,這張年輕秀麗的臉傲氣得如此理直氣壯而動人。他抬手似乎要摸向她的頭髮,她向後一縮,他微微一笑,將一片銀杏葉從她頭上摘下來。

她一躍而起,順手拎起揹包:“先走了,再見。”

沒想到,他也起身:“正好,我也要走了。”

“我們不同路。”

“你打算往哪邊走?”

“應該是和你相反的那條路。”

蘇哲並沒被惹火,反而笑了:“別緊張,我對你沒企圖。對這裏我比你熟,除非你真的有偷窺癖,不然由着性子亂轉,碰到真正野鴛鴦的概率一定不低。”

蘇哲陪着邵伊敏往山前走,離她不遠不近,兩人邁步的頻率很快一致了,踩在遍地金黃的落葉上,發出低低的沙沙聲。兩人都保持着沉默,很快走到前面,同學們已經聚在一塊空地上,有人吃東西,有人打牌,有人彈吉他唱歌。趙啓智看到了她,迎了上來。

“邵伊敏,去哪兒了?我正準備去找你。”

“隨便轉了一下。”

儘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哲,女同學更是毫不掩飾傾慕神色,她也沒介紹他的打算,他顯然明白,她巴不得他馬上消失,微微一笑:“玩得開心。”徑直下山而去。

趙啓智忍不住問:“碰到熟人了?”

“説不上,學生的親戚罷了。”

旁邊一個女生收回痴痴注視那個背影的目光,感嘆:“好帥的男人呀!”

她的男朋友老實不客氣地説:“留點兒面子,別當着我的面發花痴好不好?””

眾人大笑,另一個女生問:“他是幹什麼的?”

邵伊敏如實而簡單地回答:“不清楚。”

她一直有杜絕別人跟她八卦的本事,再多好奇心到她這裏都得不到有效響應,一時再沒其他人打聽什麼了。她找個位置坐下,聽他們彈吉他唱歌。

此時校園民謠不復大熱,但身處校園,喜歡吟唱風花雪月的感性青年還是喜歡藉此抒懷。

“我後悔我學文,不然上這所大學多好。”趙啓智仰頭看着高大的銀杏樹出神,“我老家的市樹就是這種樹,滿城都是,到了這個季節,樹樹皆秋色,來這座山上真是勾動鄉愁。”

文學社成員的詩興被他勾動,圍繞詩詞中固有的鄉愁主題展開討論。邵伊敏不反感別人投入地做如此文藝的對話,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鄉愁,上這邊的大學後,她除了惦記祖父母之外,對家鄉並無懷念之情。去年她在加拿大定居的叔叔將爺爺奶奶接過去養老,她就更難得想起自己生長的那座有不愉快記憶的城市了。她平時看小説不多,而且從來不曾投入過,讀中學時寫作文一直是大問題,老師的評語總是“語句通順,邏輯清晰,但欠缺情感渲染和展開”,對於詩詞的記憶僅限於應試的課本。要有人説她沒情趣,她覺得根本不算冤枉。

碰到蘇哲帶來的心情起伏已經平復,她抱膝而坐,滿目都是金黃一片,天空湛藍,吉他聲、歌聲與對話在耳邊飛揚,這樣的秋日,自有一種寧靜的幸福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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