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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托福考試在八月下旬的一個週六,天氣異常炎熱。考點設在本市一所高校。邵伊敏參考網上提示和劉宏宇的建議,備好了考試用具,再帶上巧克力和瓶裝水,早早趕了過去。一上午的考試下來,對體力是嚴峻的考驗,她出來時已經有點兒頭暈目眩了。

外面正午的陽光當頭直射下來,灼熱而刺目。認識不認識的考生們一邊交流考試心得,一邊往外走去,有人罵罵咧咧地抱怨考場耳機質量太差,一戴上就聽到“沙沙”的靜噪聲。她聽得苦笑,找張樹蔭下的石凳坐下,打算等一下再走,省得和一大堆人擠公交車。

她仔細回想剛才的考試,聽力環節本來就是自己相對的弱項,戴上耳機就覺得難受,忍着疼痛和耳鳴聽下來,感覺很受影響,估計這項是不可能考出好成績了,其他都算發揮正常。可是畢竟準備的時間有限,又全是靠自己獨自摸索,她對最終的結果不敢確定。再一想,不禁搖頭,考得好今年也不可能申請學校了,只好安慰自己,大不了明年再考吧。

邵伊敏正想得出神,突然一個身影罩在她眼前,擋住了透過斑駁樹蔭灑下來的陽光,她抬頭一看,不禁一驚,站在面前的是蘇哲。他正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表情是一向的冷淡,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考得怎麼樣?”

“一般吧。”她遲疑一下,“你怎麼在這兒?”

“我早上八點就過來了一趟,看着你進的考場。”他平靜地説。

“有什麼事嗎?”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她啞然,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未免太無聊,可是她的腦袋仍然被考試塞得滿滿的,確實不知道對他説什麼好了。

“我並沒有大熱天在學校裏等人的癮頭,所以,確實,我有事。”

邵伊敏皺眉困惑地看着他,揉自己的耳朵。蘇哲有點兒被這個姿勢激怒了:“就算我説什麼對你來説都沒有意義,也不用把不信任的姿態擺得這麼明顯吧?”

“對不起,我只是……最近都有點兒耳鳴。我要不信任,那就是不信任我的耳朵,”伊敏苦笑放下手,“我的聽力八成也考砸了。”

蘇哲沉着臉看着她,良久,伸一隻手拉起她:“走吧。”

邵伊敏坐進他的車裏還有點兒莫名其妙,可是看看蘇哲繃得緊緊的臉,知道現在説什麼都可能免不了要吵起來,而她沒有任何跟人爭吵的力氣和心情,索性不吭聲。

蘇哲也不説話,直接將車開到一家潮州餐館前停車,但她不客氣地説:

“沒胃口,不想吃。”

他同樣不客氣:“沒胃口也得吃,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難民樣子。”

她最近聞到油味就討厭,當然知道自己已經瘦到不能再瘦的地步了,只能氣餒:“換個地方總行吧,我想吃點兒清淡的。”

他發動車子,開到一家做粥的餐館,並不問她什麼,給她點了一份桂圓蓮子粥,自己點了份海鮮粥,然後叫了幾個清淡的菜。但他幾乎沒吃什麼,只是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她吃。他的眼神讓她心裏發毛,可粥還是很美味的,很配合她現在不振的食慾,她有點兒賭氣地大吃起來。

吃完了,兩人走出餐館,邵伊敏停下腳步剛要説話,蘇哲回頭盯着她:

“也不見得吃完了抹臉就要走吧。”

“如果你是存心要和我吵架的話,那我們也換個時間好不好,我今天確實很累,晚上還要上班,現在只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覺。”她眼見他的臉沉得更加厲害,卻頭一次管不住自己,補充道,“而且我以為我們説過的再見是以後都不用再見的那種。”

“去我那兒睡吧,我估計現在宿舍應該比蒸籠還熱。”他竟然沒有發怒,眯起眼睛看她,見她一臉的不同意,也冷冷補上一句,“你不會以為我帶你回去就是想和你上牀吧?”

“我對我的身體沒那麼大的自信,你找人上牀應該根本不費勁,不必為這個理由一定要來找我這麼難纏的。可是我對你的身體太有信心了。我説得更直接一點兒吧,我怕我會記住你記得太深,特別是現在,我差不多已經快做到忘了你。”

“在我忘了你之前,你最好別忘了我。”

邵伊敏目瞪口呆看着他:“這算什麼,我沒扯着你的衣袖不讓你走,就傷了你的自尊不成?”

“我的自尊沒那麼脆弱,不需要你犧牲自尊來維護,而且我從來就沒指望過你跟任何人上演苦情戲碼。”蘇哲仍然冷冷地説,“不過,我們一定要現在站在大太陽底下吵架嗎?”

正午的太陽此時正火辣辣地照在兩人身上,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都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不等她説話,他握住她的手走向停車的地方,開了車門,將她推了進去,車裏也是一陣熱浪衝出來,儘管一上車就把冷氣打到最大,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涼下來。

蘇哲將車駛入往他家去的那條林蔭大道,濃密的樹蔭將陽光遮擋成了柔和的光影,本地熱烈的夏天到了這裏,很奇怪地被大大稀釋了。他拐進小區停好,邵伊敏下車。陽光從樹葉縫中穿透下來,晃花了她的眼睛。這還是入夏以後她頭次來這裏,耳邊只聽到一聲接一聲悠長的蟬鳴,並不聒噪,卻另添了點夏日午後特有的慵懶感覺。

屋裏開着空調,温度打得很低,窗紗半合,光線柔和,客廳上木製吊扇慢速轉動,一進來就有點兒涼意。

“你去洗個澡睡會兒吧,到時間我叫你。”蘇哲並不看她,轉身進了客房。

邵伊敏盯着他摔上的門看了一會兒,惱火地放下書包,只覺一身汗黏得難受,只好走進主卧,一看牀上,自己的睡衣竟然正搭在那裏。她老實不客氣地拿上進浴室洗澡,出來想了想,還是把手機鬧鐘調到五點。本市三十七攝氏度以上的高温已經持續一週,晚上她都是和羅音、江小琳帶了涼蓆上天台睡的,當然説不上睡得好,現在躺在室温只有二十三攝氏度的房間裏,她幾乎什麼也來不及想就沉入了睡眠之中。

手機鈴準時響起時,邵伊敏正做着關於考試的夢。

一間空蕩蕩的大教室,四周零零落落坐着的全是不認識的面孔。面前擺了一大沓試卷,題目似乎是泛函分析、複變函數之類,這些平時她根本沒放在眼裏,此刻卻怎麼做也做不完,正着急間,偏偏結束鈴聲響起來。她嚇得一彈而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按停手機響鈴,心跳得怦怦的,簡直有點兒哭笑不得,居然會在這麼涼爽適合安睡的環境,把自己從來就沒怕過的考試做成一場噩夢。

蘇哲走到卧室門邊,看看錶:“還早,你不是六點上班嗎?”

“我得先回學校拿工作服。”她皺眉想剛才的夢,覺得實在不可解,只能搖下頭,下牀抱了衣服跑進浴室換好。

等她出來,蘇哲已經拿了鑰匙,拎了她的書包站在玄關處,儼然一副標準男友模樣,好像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芥蒂,一切和從前一樣。她感覺自己做的怪夢顯然還沒結束,可是她這會兒也沒時間跟他説什麼了,一聲不吭地跟他下樓上車。

蘇哲熟門熟路地將車開到師大北門,這邊假期管得比較松,外來車輛可以直接開進去。他將車開到宿舍樓停好:“不想遲到的話,五分鐘內得下來,我先帶你去吃東西再上班。”

她對他的自説自話完全無可奈何。她早上出門穿的是T恤、牛仔布及膝裙加涼鞋,店裏的規定是長褲球鞋,所以她只能匆匆衝上樓去換衣服再收拾工作服。

羅音今天跟一個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和一個攝影記者到處轉悠了大半天,採訪所謂社會各行各業戰持續高温酷暑的綜合消息。兩個記者一男一女,都是老鳥了,自己上寫字樓、公司、市場等地採訪,打發她去驕陽似火的街頭採訪排隊等公交的路人、小商小販和農民工。羅音的衣服已經汗濕了好幾次,皮膚曬得有疼痛感,不停地喝了好幾瓶水,還有脱水的感覺。而驕陽下接受採訪的人幾乎通通都是沒好氣地抱怨和不耐煩,她還是咬牙硬扛着完成了任務。

素來苛刻的記者老師看着平時秀氣開朗的小姑娘花容失色,終於動了惻隱之心,回報社大力表揚羅音,先做完她採訪的那一部分,許諾綜合報道的一個小節會安排她這個實習生獨立署名,然後讓她早點兒回學校休息。

羅音心情大好,覺得雖然衣服幾乎附了一層鹽結晶,全身都散發着汗味,皮膚更是曬黑得讓自己心疼,但總算沒白忙。她拿個蛋筒冰激凌邊吃邊往宿舍晃,隔了一段距離就看到了宿舍下停着的捷達,再走近一點兒,看清站車旁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的那個男人,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

她努力維持正常的速度走向宿舍,再走近一點兒,又忍不住看向他,正好蘇哲回過頭來看宿舍這邊,視線不經意地劃過她,然後掉頭繼續打電話:

“對,十分鐘,嗯,好。”聲音低沉好聽地傳進羅音耳內。

他穿着白色T恤、深色長褲,神情和上次一樣淡漠,煙捏在修長的手指之間,慢慢從嘴邊拿開,吐出一口煙霧。羅音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心似乎都隨着煙霧飄蕩開來,她對這個過分文藝腔的想法感到羞愧,加快腳步走進宿舍,差點兒迎面撞上拎着雙肩包往外走的伊敏。

“你好,出去嗎?”羅音沒話找話地説。

邵伊敏點頭,然後指一下她手上拿的冰激凌:“小心。”

話音沒落,羅音只覺胸前一涼,一大團融化的冰激凌已經滴到了衣服上。邵伊敏覺得好笑:“先走了,再見。”

羅音走上樓梯,轉角處有一面大鏡子。她停下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短髮亂蓬蓬的,一部分翻翹着,一部分被汗粘在額頭上,皮膚在這個夏天已經被曬成了小麥色,斜揹着個大包,汗透了的T恤皺巴巴沒一點兒形狀,胸前是一塊巧克力色的污漬。

她打量着自己,將蛋筒塞進嘴裏,想:好吧,她得謝謝這個男人只是漫不經心掃視了自己一下。儘管她此時沒有任何和他搭訕的勇氣,而且猜想以後也不可能幹出這事,還是不願意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落到他眼裏。

宿舍外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羅音走到拐角窗前,恰好看到那輛捷達利落地在宿舍前掉頭而去。她對自己説,別人的男人,別人的戀愛,當觀眾已經很無趣,陷於迷戀就只能用可悲來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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