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伊敏的大四生活開始了,按沒遇到蘇哲前的方式正常進行着。
開學後,她聽從趙啓智的建議,報名參加了全校教學技能大賽。師大相當重視每年一次的這個賽事,請來的評委包括各系教授和市內幾所知名中學的校長,有志從教的學生自然也投入了極大熱情參加。整個九月的中下旬,師大大部分學生的注意力都被這個比賽佔據了。
邵伊敏按自己的想法,花時間準備參賽教案,順利通過了初賽進入複賽。她認真觀摩了每一場比賽。才藝多到氾濫的藝術系自不必説,每次都會引來大批觀眾;中文系揮灑唐詩宋詞和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對比,可謂文采風流;地理、歷史都是古今中外旁徵博引,從絲綢之路講到十字軍東征,從夏商周斷代講到宇宙黑洞;教英語的用大段美國文藝片對白來征服聽眾,再加歌舞劇經典段落熱辣上演;就算物理、化學也是將各種實驗搬上講台,務求做到生動有趣;政教系的參賽學生尚且能打點兒擦邊球講點兒別的哲學思潮。唯獨數學這門課不比其他,沒有實驗可做,沒有趣聞喧賓奪主,沒有任何噱頭可想,只能老實講課,能在比賽中出奇制勝很難。
到了複賽,每個人十五分鐘專業講課,五分鐘才藝展示。各系參賽選手可説都出盡百寶了。輪到邵伊敏上場,她穿着和平時一樣的白色T恤加牛仔褲,眼睛正視下面的觀眾和評審,開始講課就引起了小小的震動。她普通話標準,聲音清脆悦耳、有穿透力,這些倒並不稀奇。她準備的是一段標準的初三數學課程,板書漂亮,課講得條理清晰,根本沒有許多參賽者一路背下來的那種僵硬感,更沒有很多人在講課過程中會出現的嗯嗯啊啊這個那個之類的語氣助詞,提問環節的設計也中規中矩,是完全沒有任何花哨的講課方法。
評委看法十分一致,認為她的演示非常實用而且乾淨利落,兩位來自中學的校長尤其讚賞,他們並不喜歡那些炫目但不踏實的講課,不約而同地對主評的一位副校長説,這樣的學生如果到了中學,簡直可以直接上手帶班,實在難得。
羅音從來沒打算從教,就沒有參賽,但她要給校刊以及本地報社寫相關稿件,基本從頭看到了尾。陳媛媛坐她身邊,嘀咕着:“數學老師果然是個最無趣的人才能做得最好的工作。”
羅音沒喜歡過數學,不過覺得這話未免太不公平了,用胳膊肘拐一下她:“你要能把語文講得像她這麼條理清楚,那才叫有趣好不好?”
陳媛媛初賽就被淘汰了,不免氣餒:“我大概不適合當老師吧,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對着底下這麼多人還能保持鎮定的,平時也沒見她愛出頭露面呀,難道是天生的?”
邵伊敏沒什麼特別的才藝,第二個環節不過是老老實實寫了幅前兩天翻書找來的蘇軾的《定風波》湊數。比賽結果出來,她差不多沒什麼爭議地拿了一等獎。江小琳也參賽了,只拿了三等獎,她的路數其實和伊敏不謀而合,但臨場發揮就遠遜了。兩人得獎,這也算數學系歷年參加教學技能大賽的最好成績了。
邵伊敏還沒出禮堂就被歷史系一位副教授攔住,請她當天去他家試講,然後拍板定下在週末給他讀初三的女兒當家教,她自然是一口答應了。
她並不為得獎興奮,看到她那個和平時沒兩樣的表情,當然也沒人來跟她開玩笑要請客之類。她白天照樣上課,晚上照常去自習室看書,週末去做兩小時家教,但這樣機械重複的生活沒法兒讓她跟從前一樣視作理所當然了。
現在邵伊敏和蘇哲之間的聯繫就是手機,只是她一對着電話就有無話可説的感覺。蘇哲不怎麼提他的工作,她也沒有絮絮跟人講日復一日大學生活的習慣,兩人都是簡單問候,每每放下電話,她都覺得挫敗和悵惘。
晚上出了自習室,她漫步走着,想了想,還是在體育館前的台階上坐下,撥了蘇哲的手機。過一會兒他接聽了,背景是轟鳴的音樂,簡直聽不清説話的聲音,隔了一會兒,蘇哲走出來,才算能對話了。
“在酒吧喝酒呢,”蘇哲的聲音有點兒倦意,“伊敏,你怎麼樣?”
“還好吧。”她只能這樣説。
的確,一切都算還好,天氣日漸涼爽,連夏天困擾她的耳鳴都似乎沒怎麼復發了,生活安靜得如同什麼也沒發生。
“我最近都很忙,接手的那部分事情根本丟不開,馬上十一放假了,你買機票到深圳來陪我幾天好嗎?”
邵伊敏一怔:“可是我剛接了家教,説好了十一假期隔一天上一次課。”
蘇哲良久無語,好一會兒才説:“那再説吧。”
“我很想念你。”這一句話在她的嗓子裏打着轉想衝口而出,然而她到底也沒説。她知道自己的想念來得蒼白,沒有説服力,她甚至不能為他放棄一個家教,又有什麼資格用一句想念來禁錮他。
放下電話,她知道蘇哲是不悦了。可是她無法斷然放棄才接手的家教,而去赴一個假期約會。十點後的校園,漸漸安靜下來。此時她獨坐在這裏,而蘇哲在以他習慣的方式打發寂寞。
他們處於兩個世界。她仰頭看初秋顯得高遠的夜空,只想,如果註定是漸行漸遠,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