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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師大附中是本省重點中學,面向全省招生,規模頗大。到校當天,學校安排這批實習老師入住了學生公寓的頂樓。大家拎了行李進去一看,四人一間,高架牀下面是書桌,窗明几淨,光線充足,帶有獨立衞生間,比師大宿舍的設施要齊全氣派得多。大家各自放好行李,然後集中聽從學校分配實習年級和指導老師,安排實習事項。

邵伊敏、江小琳和同班另一個男生都被分在高一年級,他們的班主任工作指導老師和教學指導老師是一個人。高一(三)班的班主任李老師,是個四十歲左右、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衣着考究得體,臉上帶着多年教師做下來的習慣性的嚴厲表情,一看就是對人對己都有極高要求的類型。

相比其他市內走讀學校,在師大附中實習的要求要嚴格得多。六週實習期間,實習教師必須早上六點四十分到班,管理早讀前的紀律,白天不停地聽課備課試講加協助批改作業,晚上下自習課後配合寢室管理員進行寢室管理,也就是説基本沒有什麼空餘時間。

轉眼到了十月底,這天是週三,下午放學後,邵伊敏跟李老師請假,説有事必須出去一趟,晚上不能參加晚自習和查寢。李老師顯然不喜歡這種講不出明確理由的請假,但邵伊敏的表現一直既不多話也不木訥,做事認真,寫出的教案也能入她的法眼,她點頭同意了。

邵伊敏背上揹包,在外面吃了簡單的晚餐,然後乘公共汽車去了蘇哲的家。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還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有幾分涼意。她拿出門卡進小區,再按密碼開單元門,上了四樓,拿出紅繩結繫着的兩把鑰匙,用銀灰色那把開了門,換好拖鞋,打開門窗通風。

儘管蘇哲告訴她,這裏所有的水電、供暖、物業費用他全辦了託收,讓秘書定期打錢進去,她只管過來住就可以,但這還是在蘇哲離開以後她第一次來。

今天是她的二十一歲生日,她決定離開寢室,給自己一個獨處的、不必轉眼就看到人影晃動、滿耳充斥着聲音的安靜夜晚當作生日禮物。

整個房子和他們離開時一樣,傢俱上蒙了些許灰塵。邵伊敏找塊抹布,細細擦拭乾淨。

她走進卧室,牀上的深藍色條紋牀罩還是臨走那天她鋪的。她拉開衣櫃,裏面仍然掛着她的睡衣、蘇哲的西裝、襯衫等衣物。她坐到牀邊,拉開左邊牀頭櫃的抽屜,那裏果然放了一個白色信封,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並沒去動它。良久,她關上抽屜,躺到牀上,呆呆看着天花板出神。

她早拿到了託福成績,聽力如她所料拖了後腿,沒能達到她預先給自己定的底線。這個成績有點兒尷尬,申請加拿大二、三線城市的大學獎學金也許沒太大問題,但她一直給自己定的目標是爺爺奶奶和叔叔生活的温哥華的幾所學校,如果寄申請資料過去,她的把握不大。

去温哥華,可以和她的爺爺奶奶生活在一個城市;去地廣人稀的加拿大二、三線城市,就成了為了離開而離開。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猶豫,真的要動用蘇哲留下的錢嗎?她並不為該不該用這筆錢掙扎,她只是清楚地知道,拿這筆錢出去的話,隔了一個大洋,和蘇哲的聯繫就越發遙遠脆弱了。

她從來不是行事遲疑不決的人,在這件事上卻一拖再拖,難以決斷。到現在還不立刻動手準備資料的話,差不多就等於是放棄了畢業以後馬上出國的計劃。

捨不得蘇哲嗎?那是自然。可是她明白,她對這段感情並不肯定,哪怕他此時仍然留在這個城市,他們之間能維繫多久,誰也説不清,更不要説他此時遠在深圳。

加拿大和中國的距離是將近八千公里,本地和深圳的距離是一千二百公里,這兩個數字的區別有多大?她問自己,然後在心裏做了回答,當然很大,大到她一想到就覺得無法決定去留了。

然而留在這裏,他們各自的生活無法產生交集,幾乎是坐等雙方的關係無可避免地一點點變淡,未免太被動痛苦了。

經過半個來月鬧哄哄的中學實習教師生活,此時這間房子只聽得到細雨敲窗的沙沙聲,這樣的安靜讓邵伊敏矇矓有了睡意,正在眼睛半睜半合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她一下清醒了,拿出來一看,是蘇哲打來的。

“伊敏,快點兒出來,我在東門外等你。”

邵伊敏睜大眼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回來了嗎?”

“剛下飛機到師大。”

她的嗓子一下哽住了,隔了一會兒才啞聲説:“我在你家,蘇哲。”

她再也説不下去了,只能緊緊地攥住手機,心跳激烈到似乎能聽到怦怦的聲音。她無力地躺回牀上,用手遮住眼睛,幾乎失去了時間概念,直到聽到外面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蘇哲匆匆走了進來,他穿着白色條紋襯衫、灰色西裝,打着灰藍兩色的領帶,頭髮和肩上都被雨打濕了。她跪坐在牀上,一把抱住他的腰,死死地將頭抵在他的胸前。

他低頭親着她的頭髮:“生日快樂,伊敏。”

她不作聲,只是盡全力抱緊他,彷彿要將自己嵌入他體內。這樣小孩子般的姿態讓蘇哲驚異又震動,這個女孩子,從來不肯輕易動容,此刻卻如此脆弱。

蘇哲今天全天在公司忙碌,根本無暇想起其他事情。下午林躍慶過來和他談生意,談完後兩人準備一塊兒去吃晚飯,閒聊時説起明天是樂清樂平的生日,讓他猛然想起和邵伊敏的第一次,就是樂清樂平生日宴會結束以後。

“其實昨天是我的生日,二十歲,沒人陪我過。”

“一直沒人陪我,一直。”

她帶着酒意喃喃訴説,他當時安撫地哄她:“好了好了,過去了,明年你的生日,我陪你過好不好?”

她醉成那樣,仍然知道這不過是隨口哄哄,一下笑了:“騙我,你把我當樂清樂平在哄呢。”

關於那天的記憶清晰地湧上他的心頭,他馬上打電話叫秘書訂機票,然後匆匆趕往機場,下飛機後叫輛出租車到了師大東門,只是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現在看,她在生日這天,獨自待在這個空寂的房子裏,想起她曾説過的希望某些時候全世界都把她忘記那句話,他慶幸他及時趕了回來。

蘇哲輕輕撫着邵伊敏的背,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她鬆開手臂,只覺得這一陣毫無道理的用力,簡直耗盡了自己的力氣,她努力平復心情,希望自己不要再歇斯底里地發作。

他脱下西裝扔到一邊,靠在牀頭,把她抱入懷裏,吻她的眼睛:“時間太緊,抱歉沒給你買禮物。”

她搖頭,凝視着他輕聲説:“我已經收到了一生中最好的生日禮物,謝謝你。”

她並不介意過一個沒人問候的生日,反正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蘇哲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對她來説,遠不限於一對情人之間的意外驚喜那麼簡單。她頭一次帶着感激地想,她得謝謝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沒有在今天徹底將她遺忘。

一切言語都已經顯得多餘,她開始吻他,從來沒試過這樣主動地取悦他。

而蘇哲並不需要更多的煽動,兩人很快急切地肢體交纏到了一起,近兩個月的分離,讓他們的每個接觸都帶了甜蜜的急迫。即使是上次告別,兩人在山上療養院的那幾天纏綿,她也只是表現得温柔罷了,今天她這樣無保留地迎合他的熱情,近乎貪婪地吻他,讓他心神為之激盪。

來日太過縹緲,眼前良宵苦短,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一點,都帶了一些近乎末日狂歡的感覺,直到彼此精疲力竭才交纏在一起沉沉睡去。

蘇哲第二天上午還有個重要的會議,已經訂好清早的返程機票,而邵伊敏也必須趕在早上六點半前到學校。兩人只能早早起牀,邵伊敏對着鏡子擺弄着頭髮,實習這段時間,她和所有女同學一樣把頭髮盤起來,務求讓自己顯得端莊,少點兒學生氣,只是她的頭髮軟滑,很不好盤成合乎要求的一絲不亂狀。蘇哲靠浴室門站着,一邊拿電動剃鬚刀颳着鬍子,一邊問她:“你學校申請得怎麼樣了?”

她的手懸在頭上停了一會兒,一綹頭髮不受控制地垂落下來。她重新攏上去,對着鏡子説:“明年再説吧,這次託福成績不理想。”

蘇哲放下剃鬚刀,從身後抱住她,看着鏡子裏的她,輕聲在她耳邊説:

“那麼畢業了到深圳來好不好?就算想出去唸書,在那邊準備是一樣的。”

她再次停頓一下,然後説:“好。”將頭髮固定好,轉身看着他,目光清澈,滿含温柔。

蘇哲沒料到她答應得這麼爽快,只能緊緊抱一下她。

出了小區,外面天色才亮,路上行人稀少。這條林蔭大道兩邊種的都是本市常見的法國梧桐,此時已經將近深秋,樹葉開始轉黃,一夜秋風加細雨過後,滿地都是落葉。兩人站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才攔停一輛出租車,請司機先開到師大附中門口。邵伊敏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手,下了車,站在路邊目送車子掉頭開走,消失在視線裏,才大步過馬路走進學校。

她知道自己剛才在蘇哲家裏説的那個“好”,是做了一個對她來説算得上任性的決定,一下結束了這段時間對出國一事的患得患失,有些空落,又有些釋然。對於未來,她還是不肯定。可是經過昨晚以後,她決定去爭取一下。

那個唯一記得她生日的人,那樣讓她沉淪的熱情,她不想主動放手或者被動等待結束。去深圳?好吧,她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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