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新打來電話約羅音吃晚飯,羅音十分爽快地答應了。他們去的是做鴨子煲出名的一家餐館,環境和口碑都非常不錯。菜剛上齊,張新手機響了,他説聲“對不起”,然後出去接聽電話。
羅音漫不經心地一扭頭,頓時怔住。兩個男人走了進來,右邊是一個樣子精幹的中年人,而靠左邊那人個子高高,一張引人注目的面孔,正是蘇哲。現在已經入秋,晚上天氣頗有涼意,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米白色襯衫,輪廓俊朗的臉上,表情一如從前一樣淡漠。那張面孔頭一天還浮上她的心頭作祟,她剛下決心將他拋開,與張新好好交往,他卻驟然間如此近地出現在她面前,她一時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了。
蘇哲隨便掃她一眼,便將視線轉開,顯然對這樣直白的注視已經習慣並熟視無睹,並不在意。羅音明白,儘管接聽過他的電話,還主動跑下樓幫他去找邵伊敏,路上簡短交談,相互通報了名字,但他肯定根本不記得她這個人了。
她的心跳無可救藥地加快,以至於根本沒有留意到張新帶着一個人進來,並介紹説:“戴維凡,我的合夥人、好朋友。”
羅音心不在焉地點個頭算是打了招呼,仍然控制不住地不時看向那邊一桌的蘇哲。蘇哲恍若不覺,倒是他對面坐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她,奇怪地看她一眼。她一陣面紅心跳,明白自己的注視已經太過露骨了,必須收斂。
張新多少注意到她的異樣,卻只以為自己的好友貿然前來,惹惱了她,訕訕地説:“我跟老戴是發小兒,他這個……剛好路過,所以進來坐坐。”
羅音瞟一眼戴維凡:“沒關係。”
她總算把心神拉回來一點兒,心想,兩個人約會,突然跑來一個好朋友,恐怕不是剛好路過那麼簡單,難道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決定不嫌棄“戴眼鏡的小胖子”,人家“小胖子”倒先不耐煩了?煩亂之下,她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鴨子煲上面,埋着頭不客氣地大吃。
高大健美、相貌英俊的戴維凡一向當慣了注目焦點,頭次看到無視自己的女孩子,不免有點兒挫折感,轉頭跟張新説起白天他們定的畫冊樣本:“快點兒弄出來給他們得了,天天打電話煩死了,真受不了這樣藉故搭訕的。”
“打電話的是女的吧?”羅音冷不丁地抬頭問他。
戴維凡有些自大,人可不笨,聽得出話裏的嘲弄之意:“還真被你猜着了。”
羅音“哦”了一聲,目光老實不客氣地在他和張新之間一轉,繼續吃着燉得香軟的鴨子。張新和戴維凡對視一下,臉上都有幾分訕訕了。
另一桌上,蘇哲和那男人先吃完飯,結賬起身,從羅音身邊走過。她只能埋頭喝湯,控制住自己想看看蘇哲出餐館走向哪裏的慾望。她想,難道仍然和他生活在一個城市嗎?不知道邵伊敏和他見過面沒有?
想到邵伊敏,她頓時冷靜了許多。
吃完飯出來以後,張新送羅音回家,一路上她懶懶靠着,並不怎麼説話。張新知道自己的損友把事情弄糟了,只能開口補救:“羅音,週末有空嗎?我們車友會準備出去釣魚,有沒有興趣一塊兒去?”
“戴先生跟你也是一個車友會的吧?”
“是呀,不過他不會去,他不喜歡釣魚。”張新説完了意識到這話夠蠢的,不禁苦笑。
“哦,他只喜歡吃飯,所以你請吃飯會帶上他。”羅音笑了,“張新,其實我們的交往才開始,如果覺得沒必要繼續,可以直接説出來,不必浪費時間。”
張新好不懊惱,只好將車停到路邊,老實對她坦白戴維凡這個不速之客跑來的原因。
他和戴維凡保持着二十多年的鐵哥們兒關係,從讀小學起,相互的稱呼就是“老張”“老戴”。畢業後各自混了幾份工作,然後開始合夥創業,開了家廣告公司,眼下生意也算初步上軌道了。兩人的友誼可以説到了堅不可摧的地步,哪怕戴維凡長了張惹是生非的臉,也沒讓他們生出嫌隙。
張新前後交了三個女朋友,除了第一個是因為畢業各奔東西無疾而終外,另外兩個都在看到戴維凡後,不由自主轉而對他放電。戴維凡算是有品,並不重色輕友受這類誘惑,而張新則大大受了打擊。戴維凡歉疚之餘,主動請纓,要張新再交女友,索性從一開始就先帶上他以“測試人品”。張新對這個主意的可行性將信將疑,但戴維凡今天就很當一回事地自己跑了過來。
羅音聽完,差點兒笑抽過去,她知道正常反應應該是有點兒惱火才對,可是張新帶點兒誠懇又帶點兒自嘲的敍述着實逗樂了她,大笑下來,心中的無名鬱積竟然消散了。這時張新手機收到短信,他拿起來看看,也樂了,遞給羅音,只見手機上顯示了戴維凡發的一條消息:“這妞不錯,不為美色所動,值得你認真對待。”
羅音笑倒在座位上,簡直覺得才吃得飽飽的肚子都笑痛了。
手機又一響,戴維凡又發了條短信過來:“不過老張,這女孩子嘴可夠厲害的,真要追她,你以後就別指望能説過她。”
羅音拼命忍笑:“他的建議還真是為你好呀。”
張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裏的狡黠笑意,滿心都是歡樂:“我幹嗎非要説過你,我又沒打算跟你比賽辯論。而且聽你説話,我最開心了。”
與張新道別,看着他的車開走,羅音回想一下戴維凡,他長着模特一般標準的身材,雙目有神,輪廓鮮明硬朗,是幾乎挑不出毛病的那種英俊,可是她對着他,確實做到了完全沒有感覺。這麼説來,她對心底某個人的無理由惦記應該不是出於對他外表的迷戀吧。
他是不一樣的。
她在心底悵悵地確認,那樣頎長的身影,那樣英挺而對自己的長相渾不在意的氣質,那樣帶點兒寂寥的眼睛,那樣淡漠的神情,那樣低沉好聽的聲音。
她開門換鞋子,看到邵伊敏已經先回來洗過澡,換了家居服在擺弄着筆記本電腦,面前茶几上擺了小半杯紅酒。她打個招呼:“回了。”仍舊專注在顯示屏上。
羅音站在玄關處打量她,突然發現,在她那張平靜的面孔上,居然同樣有着自己不斷在記憶裏翻騰的某人的神情:淡漠、帶點兒寂寥。
她為這個聯想悚然而驚,平時她都自我安慰,她的小心事於己雖然無益,可是對別人也沒有傷害。現在一想,卻覺得可悲。她覬覦一個陌生的男人,進而與他的前任女友合租,潛意識裏分明是窺視欲進一步發作。寫稿子聽陌生人的隱私已經是心理負擔,怎麼能在生活裏也扮演同樣角色,繼續沉迷下去?
她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向邵伊敏提到這個偶遇。
人海茫茫,一個偶然,來得多麼脆弱。如果她的小小暗戀不足為人道,那麼從來對自己心事諱莫如深的伊敏想必更不願意提及。
就讓它過去吧。羅音悄悄在心裏做了個決定,準備好好和張新交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