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遠遠注視着邵伊敏,他已經很長時間沒看到她這樣微笑了:眉目之間帶着温情,顯得十分柔和放鬆。他想,她剛接聽的只可能是私人電話,他情不自禁地猜測電話的另一端是誰。
她又接聽了另一個電話,瞬間恢復了工作時的狀態,站起來招手叫來豐華的一個員工,對他囑咐着什麼,從神態到身體語言都冷靜、簡潔、明確,然後快步走進會議廳。
過了一會兒,他的秘書過來:“蘇總,邵小姐跟我核對了儀式流程,讓我把媒體提問的提綱交給你,問你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他接過提綱,無奈地想:她明顯在儘量迴避自己,如果再試圖接近,就幾近糾纏了。
可是,他做不到就此放手。
簽字儀式進行得十分順利。當天晚上,徐華英、王豐夫婦在酒店宴請市裏領導、昊天董事長蘇偉明、蘇哲以及陪同的高層。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之際,蘇哲出來,只見邵伊敏坐在離宴會廳不遠的休息區沙發上,拿本雜誌看着。他知道,她需要負責安排晚宴及善後,只能在外面坐等。他走過去,身影投到她的身上,她仰起了頭。
“你吃過沒有?”
她點點頭:“蘇董事長的講話與通稿略有不同,我剛才已經跟記者核對了明天見報的稿子細節……”
“我們可以不談工作了嗎?”
“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和你説什麼。”
他在她身邊坐下,將領帶拉鬆了一點兒:“我沒想到,我們現在只能在工作場合打交道。”
“這已經讓我很為難了。你是豐華的重要合作方,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才顯得不算無禮。”
“我記得你一向坦率。”
“好吧,我直説,我留在這裏沒出國,可並不是在原地等你回頭。”
“我知道。你不會等任何人。”
一瞬間,她彷彿要説什麼,卻最終沉默。跟過去一樣,她的沉默彷彿是一堵無形的牆,能夠將人隔離開來。
這時宴席散場,徐華英、蘇偉明以及雙方公司高層陪市領導出來,一直送下樓去。邵伊敏説聲“失陪”,走開幾步給司機打電話,讓他將車開到酒店門口等老闆。她簽字結賬以後下來,正要請門童叫輛出租車,卻發現蘇哲已經將車開了過來。
“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大概去十天。看在我差不多十天不會來糾纏你的分兒上,上車吧,我送你回家。”他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呵呵,你好像不用把鬆一口氣的表情那麼明顯地掛出來。”
她無可奈何地一笑:“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的表情會這麼坦白。”
她上車,蘇哲發動車子:“我不想死纏爛打,伊敏,可是現在看來,我不糾纏你,就再沒半點兒機會了。”
“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麼機會?我們分手這麼久了,各有各的生活,我過得很不錯,我也並不恨你,只是我沒法兒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經常會想,這三年,你在過什麼樣的生活,伊敏。”他的聲音低而温柔,“當然,我知道你會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你是那種不允許自己出偏差的人。可我還是不能説服自己放心,我不知道你如果不開心了,會找哪個沒有人的地方,讓全世界都忘掉你。”
他竟然還記得她隨口説過的一句話。邵伊敏咬牙止住一個嘆息從唇邊逸出,儘可能平靜地説:“那是孩子氣的願望,其實全世界哪兒管你是不是開心。我們能做的,不過是讓不開心過去,不跟自己糾結。”
“你不用輕描淡寫。我一直很矛盾,希望你生活順利,足夠堅強,這樣你可以多一點兒開心;可是我又怕你堅強到馬上忘掉我,那樣我就再也不可能進入你的生活中。”
“你的生活那麼豐富,我還能在你的記憶裏有一個位置,也許我應該感到榮幸。可是你的固執真的讓我困擾了,蘇哲,坦白講,我不喜歡同樣的過程重來一次。”
“別急着一口拒絕我,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們試一下有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再説。”
“可我看不出有拿自己生活去做這種嘗試的必要。當然了,你不一樣,你可以不斷去試驗各種可能性,反正你一直把生活當成一個追逐和征服的遊戲。”
“這麼説未免太武斷了。”
“你又要跟我説你不會對一個遊戲這麼認真嗎?不過我真的認為,認真地遊戲可能正是你的樂趣所在。這種生活方式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不適合我。並且我早被你征服過了,有什麼必要再試呢?”
“這麼説來,我在你眼裏除了是自負的渾蛋,還是一個虛榮的傻瓜了,我的全部行為可以用征服慾望作祟來解釋。”他微微苦笑,“可是説到征服,你覺得誰更像被征服的那一個,到底是一點兒都不想回頭的你,還是跟你糾纏不清的我?”
“我沒有那麼刻薄。不,其實我從不懷疑我們在一起時你的真誠和投入。除了結局,你給了我算得上很好的一段記憶。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蘇哲注視前方,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有點兒泛白了:“三年了,明知道你不可能主動給我打來電話,卻總存了一點兒僥倖,一直保留這個號碼,手機從來不關,接到陌生來電總要心跳。對我來説,從來沒有過去。”
她乾澀地説:“回憶是個好東西,證明過去的時光還有價值,可是困在回憶裏沒什麼意義。”
蘇哲再度沉默,車很快開到邵伊敏住的宿舍樓下,她正要拉開車門下車,蘇哲重新開了口:“我知道在你眼裏,我從來生活得説不上認真。我以前也懷疑自己,大概不會對任何事、任何人有執着的時候。可你對我來説是不一樣的,相信我,伊敏,如果三年時間我還沒認清這一點,那我未免太可悲了。”
邵伊敏好不煩惱:“你總該問一下我的意願吧,我的拒絕對你來説就是一種矯情、一種欲拒還迎嗎?三年前你對我來説是一種抗拒不了的誘惑,我為那個誘惑付出了代價,也並不後悔。可是現在不同,我對生活有自己的計劃,不喜歡你這樣重新闖進來,還一副不容拒絕的樣子。”
“你拒絕起人來向來決絕,我怎麼可能蠢到覺得我不會受到拒絕。我只想告訴你,如果你和我一樣,三年被一個回憶纏繞不放,就會知道我不放手的決心和你不回頭的決心至少是一樣強大。”
“蘇哲,除你之外,我的確沒有什麼戀愛的經驗,你給過我很好的體驗,可那是激情多過愛情。我猜,愛情應該除了能讓人快樂外,還能讓人放鬆,讓人有信賴感。你給不了我這些,我們沒有可能了。”
她伸手打開車門,蘇哲一把抓住她,她詫異地回頭,他凝視她的眼睛,輕聲説:“你甚至不打算給個機會試着……”
一瞬間,邵伊敏表面的平靜被打破了,幽暗的燈光下,她的表情微微扭曲,她傾過身子,離他很近地看着他:“我怎麼敢再去試。你認為我是冷血動物,輕易就能做到忘卻,對不對?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走出來。那樣的痛,我一生經歷一次已經足夠了。”她的聲音低而清晰,然後甩脱他的手,開車門下去,“別浪費你的時間了,蘇哲,就這樣吧。”
她關上車門,大步走進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