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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只是我還放不開

“十·一”結束後,孫菀收拾了一些原本放在家裏的必需品回了學校。臨走前,她再三猶豫,還是帶走了卓臨城給她的那盆蘭花。不管怎麼説,蘭花是無辜的,留給黎美靜那種人養,和見死不救有什麼區別?

那天以後,孫菀學了個乖,無論什麼節假日,聖誕也好、元旦也好,她都堅守在學校,打死也不回家——眼不見為淨。若是有什麼需要非得回家,孫菀也儘可能找非節假日回去。饒是如此刻意迴避,每每回去,她還是能很輕易在家裏發現一些卓臨城去過的蛛絲馬跡。

比如,飯廳裏壞了幾年的燈管被修好了。那燈管自壞了以來,她和黎美靜都動過心思要修,卻找不到一個專門去燈具城的日子,故而耽誤了下來。

又比如,黎美靜學會網購了。孫菀是從家裏堆滿的各種快遞盒,以及黎美靜見誰都叫“親”的語言習慣上看出來的。

再比如,黎美靜終於改掉吃壞水果的習慣了。當孫菀某天發現黎美靜主動把爛了一塊的梨扔進垃圾桶,而不是削去壞的部分繼續吃時,大吃了一驚,因為這麼多年,她起碼不下一百次讓黎美靜別吃壞水果,可是從未奏效過。

看到這些細節時,孫菀也有些感動,但感動之餘,又會提醒自己清醒一點。卓臨城做這一切是有邪惡目的的,就像歌裏唱的那樣——對你好,對你好,好到你無路可退。所以,她萬不能被那個奸人刻意營造的細節打動,不管他是挖心掏肺還是熱情如火,一定得咬定青山不放鬆,堅決不讓他得逞。

孫菀盤算得很清楚,無論卓臨城的勝算看上去多大,但有一條永遠贏不了她,那就是——她比他年輕!她才21歲,可是他都25歲了。她可以毫無壓力地拖到4年後再想戀愛的事情,可是他卓臨城行嗎?他家裏人允許他當大齡剩男嗎?TVB的豪門劇演得很清楚,也許他這邊還在想方設法地“對付”她,家人那邊已經給他挑好了一個連的白富美,就等着逼他挑一個來“開枝散葉”了。她就不信他還能陪她一直耗下去。

然而不到一年,孫菀就發現自己的如意算盤全打錯了。她能想到的事情,黎美靜豈有想不到的道理?卓臨城有沒有被逼着“開枝散葉”她是無法確定了,但她的相親編年史,在吹熄22歲生日蠟燭那天,正式開始了。

孫菀永遠忘不掉她22歲生日那天的場景,黎美靜看着她吃完最後一根壽麪,忽然拿出一本裝訂成冊的簡歷集給她,語重心長地説:“孫菀啊,22歲就是大姑娘了,按理説,做媽的要給你一份厚禮,可是我的經濟狀況究竟怎麼樣,你也清楚,貴重的東西我也送不起,只能送這一片心了。你挑挑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小夥,我幫你約出來見一見。”

孫菀一眼掃過去,那竟然是一本華麗麗的相親簡歷!

孫菀一口面噎在喉嚨裏,瞠大雙眼來回掃描黎美靜的面部表情,直到確定她是認真的之後,才低呼出聲:“你開什麼玩笑?我還在讀書呢!”

黎美靜端坐,蹙眉,不冷不熱地説:“讀書怎麼了?你以為自己還小呢?你馬上就要進晚婚年齡了,知不知道。”

孫菀騰地站了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着,“你別亂給我攬事兒,我準備考研的事情已經夠累了!”

黎美靜挑眉厲聲説:“你給我坐下!造反啊?我這是要殺你還是要剮你?你憑什麼拿這種態度和我説話?我逼你結婚了嗎?我這就是讓你先挑挑看、處處看,怎麼你了。”

被黎美靜這一喝問,孫菀漸漸冷靜了下來。

黎美靜見必殺技起效,悠悠地出了一口氣,改走温情路線,“孫菀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媽這是為你着想,怕你忙着讀書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這才先幫你留心着。你手上這一百多個男孩,我真是花了一年時間,從地壇、玉淵潭、中山公園一個個挑出來的。這些孩子的父母,我都見過、聊過,覺得靠譜才打印出來。你自己想想,我做這些容易嗎。”

孫菀含着淚,呵地冷笑一聲,縱然心中不服,卻又無話反駁。

黎美靜起身拉着她的手,將她往下按,“坐下。難不成還要我仰望着你説話。”

強迫孫菀坐下後,黎美靜又絮絮地説:“我知道你們新派的女孩子,都想着25歲以後戀愛結婚,可等你到25歲的時候,真會有個年齡合適、賺得多又懂事兒的男孩子拿着房本等你?沒有的事兒!優秀點的男孩子,大學一畢業就被人搶走了,那種潛力股,在社會上磨礪一兩年,也被有眼光的搶走了。剩下來的不是歪瓜劣棗的,就是脾氣古怪的,要不就是離異有孩子的。僥倖有那麼一撮沒玩夠的精英,人家最後不是選個有錢有勢的,就是選個20歲邊兒上、水水嫩嫩的小女生。”

孫菀單手支着額頭,頭痛欲裂地説:“夠了,我不想聽。”

“你説到時候萬一你嫁得不好,過得不幸福,我死了之後,怎麼有臉見你爸爸?”黎美靜説着説着就起了哭腔,“孫菀,算媽媽和你過世的爸爸求你,先選幾個男孩見見吧。”

孫菀哭笑不得搖頭嘆息道:“媽,也當我求你了,別給我……”

“孫菀吶!難道非要媽跪下來求你?要是跪下來你就肯答應,今天我也就豁出去這張老臉了!”

見黎美靜真的要下跪了,孫菀連忙上前將她按在沙發上,“你別逼我了。”

“你不答應我,我的心就日日夜夜像放在火上烤一樣,你真忍心見我一把年紀一天安穩日子也過不上。”

“打住!打住!”孫菀嘆了口氣,“我看!我看還不行嗎。”

説完,她抓起那本相親簡歷,嘩啦啦地翻了起來。

在此之前,孫菀從未想過大中華居然有這麼多長得奇形怪狀的男人,“這都是些什麼人啊?我走大街上沒發現男人都集體是這個樣的啊。”

“男兒無醜相,再説誰的證件照能好看?”黎美靜掏出一支筆遞給她,“看中的打個鈎,其他的交給我來安排。”

孫菀三分鐘翻完,見黎美靜臉色難看,只好硬着頭皮,揀照片看着還算過眼的打了幾個鈎,見黎美靜臉色依然難看,又只好對着工作是公務員、醫生、老師、年入三十萬以上的打了幾個鈎,交還給黎美靜。

黎美靜歡天喜地地接了,翻看了一下,頻頻點頭。見孫菀虛脱般靠在沙發上,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孫菀,別等了。我知道你心裏有人,可你等不回來他了。”

孫菀的心如同被針紮了一下,猛地從沙發上坐直,“你從哪裏知道的?是誰告訴你的。”

“還有誰能告訴我?你説夢話説的,知道不知道?”黎美靜拿指頭點了點她,“人往高處走。去了美國的人,怎麼可能還回來?就算他回來了又能怎麼樣?為了點破事兒拋棄你一次的人,肯定會為了別的拋棄你第二次。你難道還不明白,你在他心裏,不金貴!”

孫菀靜了好大一陣兒,側過臉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她彷彿聽見歌中唱到:“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在黎美靜的軟硬兼施之下,大三下半學年,孫菀相了十一次親,見了十一個極品相親男。所謂極品,就是那種一句話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脱穎而出,永遠在孫菀腦海中留下一個陰影的特殊存在:相親男一號:我有一個理想,那就是改變中國的現狀!

相親男二號:你知道嗎?如果你喜歡某一首歌,就去百度搜,一搜就搜到了。

相親男三號:你是處女嗎?我對那種女人有心理陰影。

相親男四號:晚餐能吃掉一碗米飯的女人,我覺得我可能養不起。

相親男五號:有人説我長得像金城武,可是我覺得我比較像梁朝偉。

相親男六號:你覺得等會兒去如家好還是漢庭好?不如去七天連鎖,我有會員卡。

相親男七號:等會兒分攤每個人是十八塊零七毛五,我付十八塊八好了。

相親男八號:我們今天約的時間是七點,但其實我四點鐘就來了,一直在等你出現。不過你真的不用道歉。

相親男九號:孫小姐,我對你很滿意,希望你以後每天給我打電話。

相親男十號:我前女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女人,你能想象她七年如一日地給我煮早餐、洗內褲嗎?要是她有北京户口,我就娶她了。

相親男十一號:薪水高也有薪水高的煩惱,每見到一個追我的女人,我都覺得她們是為了我的錢。孫小姐,你不會是那種人吧?

……

大三那個暑假,被十一位極品男重創後的孫菀幾乎產生了厭世之感,藉口備戰考研,義無反顧投身題海。無論黎美靜在家摔杯打碗還是呼天搶地,孫菀抵死也不肯再相親。

黎美靜無計可施,只好放低姿態,請孫菀再去相最後一個。她發誓如果這個還不能入孫菀的眼,以後就再不過問此事了。

孫菀見她説得誠懇,心想再見一個極品,湊齊“北京十二怪”,就能落得清靜,也不失為一件上算的事,就勉強答應了。

傍晚七時許,孫菀準時出現在相親男定的西餐廳裏。餐廳在西三環,環境幽雅,燈光柔和。這還是孫菀第一次在這麼有情調的地方相親,暗想這次倒還有點靠譜。等見了那相親男,一切就顯得更靠譜了:那男人雖談不上帥,但長得幹練精神,雖不高,但也不至於需要她穿平跟鞋來遷就,衣着打扮也絕沒有不合時宜之處,相反還頗有格調。孫菀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白襯衣是卓臨城常穿的某個牌子。

因着那件白襯衣,整個相親過程,孫菀都有些神思恍惚,無論是喝水還是切牛排時,目光總忍不住去瞟他的衣服。那相親男見了,順勢幾度在喝紅酒時露出手腕間的寶璣。

見孫菀興致不高,他也驕矜得很,自顧自地切着牛排,喝着酒,偶爾問一句孫菀對未來有何安排。

孫菀見他發問,出於禮貌,便停下刀叉,思考了一下,談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規劃。

當他聽到孫菀説到研究生畢業後打算揹包去歐美遊歷一年時,忽然肅容打斷孫菀,“不好意思,孫小姐,恕我冒昧,在我看來,你的人生規劃實在過於浪漫主義,缺乏必要的責任感——當然,這是你們80、90後的通病。我的目的是找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年輕女孩共建家庭,很顯然,你雖然有北京户口,名校在讀,外貌也很OK,但你不是適合我的那一個。”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招來侍應生,飛快埋單,“對不起,晚上我還有個商務應酬,需要提前走。你慢慢享用。”

起身拿外套的時候,他的動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眼孫菀,“也許早幾年,我會追你。再見,祝你幸福。”

直到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孫菀才回過神來,從吃完飯到秒殺她,那人只用了不到八分鐘。這一刻,孫菀才明白,原來大多數人在挑選婚姻對象時,不會比挑一件襯衣感性。只要條件合適,志同道合,八分鐘就能成就一段婚姻,至於“愛情”,那是個什麼玩意兒?電影熒幕上,金剛為愛人殞身帝國大廈夠慘烈了吧,最後卻也只能淪為一個有關“打飛機”的搞笑段子。

孫菀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不合時宜。她想,也許黎美靜是對的,是她錯了太多。

那天傍晚悶熱得超乎尋常,黑色的夜幕上,鉛灰色的層雲將整個城市裹得嚴嚴實實。倘若有心抬頭看看,不難發現那鉛灰色的背後,似乎醖釀翻湧着別的什麼。

但孫菀顯然不是有心人,她緊緊攥着拎包,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街道旁。

無數因晚高峯堵在路面上的車子此起彼伏地按着喇叭,頭頂上,已經轉化為暗紫色的雲幕越壓越低。然而,這一切令人煩躁不安的跡象,全然沒有引起孫菀的注意。

她只覺得悶得慌,內心深處仍在試圖拼湊起被相親男打碎的三觀。

這時,一個書店的燈箱闖入孫菀的眼簾,她習慣性地往書店走去。剛踏進書店,一道驚天動地的雷聲驟然炸開,孫菀和書店裏的所有顧客都嚇得一顫,下意識往門外看去,只見紫色的天幕上,數十道張牙舞爪的閃電如銀蛇般狂舞着,滾滾雷聲碾壓而來。他們還未及做出反應,又一道霹靂鞭子般往附近的樓宇上抽去。

“看那邊!中央電視塔!”一個顧客指着遠處驚呼起來。

所有人都注意到,中央電視塔的塔尖上忽然連上了一道火線般雪亮的閃電。

一個女孩尖厲的啼哭驟然爆發,仿似受了感染般,其他的孩子也都如臨末日般大哭了起來。

孫菀閃躲在一個書架後,驚魂未定地望着店外的天空,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瓢潑大雨就傾了下來。

書店店員拿報紙捲了個話筒,站在高處大聲説:“大家不要接打電話,最好手機關機!”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孫菀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孫菀看了眼來電號碼急忙按斷,為防黎美靜擔心,猶豫了一下,飛快按下短信:安。危險,馬上關機。

她本還想略加幾個字修飾一下,不料一道驚雷響起,手一抖,直接將那條短信發了出去。

關機後,孫菀半倚在書架上回了回神,隨手抽了本書,心慌意亂地翻看起來。

外面的天好像漏了一般,暴雨驚雷閃電似要毀天滅地,孫菀甚至感覺到地面都在震顫。書店裏的顧客都顧不上矜持,三三兩兩議論起來——年輕的調侃“末世OnLine開始公測”,年長的擔心交通狀況,心思瑣碎些的索性擔心曬在外面的被子。一時間,整個世界喧囂得雞飛狗跳,叫人坐立不安。

孫菀本以為暴雨來也快,去也快,可那天的雨勢之暴烈完全超越了她的認知。一個小時後,電視新聞仍在繼續發佈雷電黃色預警信號。

書店裏的人已從先前的亢奮中恢復了沉默,偌大的書店裏,竟只有電視的聲音和偶爾的咳嗽聲。

隨着時間的流逝,路面上的積水竟漫過台階,流進了書店裏。

“完了,我的車估計都被淹了!”

“地鐵還跑不跑了?晚點怎麼回去。”

“你看你,非要買什麼喜羊羊畫冊!害得我們現在回不了家了!”

暴雨仍在繼續,個別膽大的男顧客見雷勢小了些,帶頭衝出了書店。餘下的男士權衡利弊後,大多也跟着衝進了雨幕裏。帶着孩子的女顧客見狀,也都冒死開了手機,發短信讓家人開車來接。

像孫菀這樣既無冒死勇氣,也不會有家人來接的,只好繼續等待。

晚上九點左右,客人陸陸續續被接走,書店裏只剩下孫菀和一對年輕情侶。又過了半個小時,書店的店員不得不走到他們面前請他們離開,“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晚半個小時打烊了。”

那對情侶惶惶然求情,“這麼大的雨,你們也走不了,就讓我們再待一會兒吧。”

“這……我們是晚上守店的,公司規定,到點要打烊。”

“行個方便吧,我女朋友身體不好,不能淋雨。”男青年繼續懇求。

“那就再晚半個小時吧。你去試試,看能不能打到車。”

到了這個田地,那男青年也只好冒着被“天打雷劈”的風險,跑進大雨裏攔出租車。可這個時候,路面幾乎已成汪洋,瓢潑的大雨下,能見度幾乎為零,哪裏還有什麼出租車可打?

男青年淋了半個小時雨,無功而返。那兩個店員因同情他,特意奉上一杯白開水説:“我們試試跟上面請示下,你們在裏面再等等吧。”

不知是被大雨沖垮了意志,抑或是為別的,那男青年放下水杯,雙手插進頭髮中,蹲在那女孩面前痛哭,“小靜,我真沒用,來北京七年,連輛車都買不起。”

那叫小靜的女孩抿着嘴不説話,默默擦着他臉上的眼淚。

孫菀莫名被觸動心事,垂下頭去。這大雨、這等待讓她崩潰,可是那男孩的哭聲更叫她崩潰。因為這一刻,她忽然從他身上真正懂得了蕭尋當時的絕望。

她雙手握拳,十指深深摳進手心裏。就在她淚眼模糊,幾乎繃不住情緒的時候,書店的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一股風雨驟然捲進店內。

“孫菀!”

孫菀雙肩一顫,難以置信地往門口看去,只見渾身濕透的卓臨城定定地立在門口,頭髮上的雨水流過他如經雕琢的英俊面龐,蜿蜒着在他線條利落的下頜上彙集,斷線珠子般下落。

“卓臨城。”孫菀囁嚅了一下,兩行熱淚猝不及防地奪眶而出。

卓臨城二話不説上前拉住她,“走。”

孫菀滯了一下,轉身看向那對戀人,懇求道:“把他們也帶上吧。”

所幸那對戀人住得並不十分遠,但即便是這不十分遠的路程,亦走了三十多分鐘。

將他們安全送回後,卓臨城掉過車子,往東五環方向開去。

路面上的積水已經很深了,若非卓臨城的路虎性能足夠好,他們真有可能被大雨困死在“北平洋”裏。

眼見車子駛離了積水最嚴重的路段,孫菀悶聲問:“你怎麼會來。”

卓臨城緊握着方向盤,目光專注地盯着路面,用辨不清情緒的聲音説:“黎阿姨擔心你被困在外面,讓我來接你。”

孫菀抿了抿唇,艱難地説:“謝謝你。”

大約是累到了極點,卓臨城沉默了良久,才淡淡説:“別跟我説這個。”

孫菀又不是沒腦子,從他渾身上下濕透的狼狽樣子不難想到在找到她之前,他是怎樣冒着大雨,大海撈針似的尋找她。相比之下,她這樣一句避重就輕的“謝謝”,未免顯得太無情。

一路無言,卓臨城將孫菀安全送到家時,已近凌晨,而外面的大雨,仍下得山呼海嘯。

黎美靜早已備好薑湯兩碗,她一邊數落孫菀,一邊讓卓臨城趕緊去衝個熱水澡。

卓臨城因嫌不便,喝了薑湯後就準備告辭。

黎美靜早翻出一條全新的白色珊瑚絨浴袍來,“你剛喝了薑湯發熱,出去又被風吹雨淋,鐵打的身體都受不了。聽阿姨的話,晚上別走了,睡孫菀的房間。”

正小口抿着薑湯的孫菀一愣,想説些什麼反對的話,又終究沒能説出口。

黎美靜哪容卓臨城猶疑,推着他往浴室走,“等會兒把濕衣服丟出來,阿姨幫你洗好熨幹,明天就能穿。”

卓臨城見形勢確實如此,又拗不過黎美靜的熱情,加上見孫菀也沒有反對意見,便應允了下來。

當晚,孫菀不得不讓出小窩,抱着一隻枕頭去黎美靜房間睡。

不知道是那薑湯喝得人太燥,還是黎美靜的呼嚕聲太擾人,孫菀怎麼也睡不着。她小心翼翼地輾轉反側了很久,又是數綿羊,又是手按丹田,凝神屏息,可無論怎麼折騰,就是沒有半分睡意。

她幽幽嘆了口氣,索性平躺着,眼望天花板發呆。

窗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陣陣悶死人的潮熱向孫菀襲來,不一會兒,她就感覺自己脖子、後背全都濕透了。身側,黎美靜也熱得發出不滿的哼哼聲,饒是如此,似乎還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在這樣的難捱的深夜裏,孫菀的感官變得格外清晰,彷彿能夠聞見木頭窗欞和牆面的潮朽氣,和來自某些個衞生死角的腌臢氣。

她難耐地側轉了幾次後,終於猛地坐起身來:這覺,她不睡了!

她深吸了口氣,輕手輕腳地下牀,靸上拖鞋,摸黑慢慢朝客廳的方向移去。

摸索了一會兒,孫菀才摸到門口的紗簾,輕輕挑開簾子,閃身進了客廳。客廳裏因映着路燈光、月光的緣故,不似屋內那般伸手不見五指,所以孫菀一眼就看見那個立在窗邊的高大身影。

孫菀心猛地跳了一下,勉強將一聲低呼壓在了喉嚨裏。

卓臨城在幽幽的光線裏回頭,半張臉隱在屋內的黑暗裏,半張臉被窗外的月光照得頗為清晰。從孫菀的角度看去,他露出來的半張臉顯得很清冷,而隱藏着的那半張臉上又有一種似是而非的沉鬱。

孫菀恍然以為自己忽然闖進了某部文藝片的鏡頭,驚擾到了某位原本遙不可及的男主演。愣怔了好一會兒,孫菀才慢慢移向他,待走得足夠近了,才壓低聲音問:“你在幹嗎。”

“賞月。”卓臨城亦壓低聲音回答。

孫菀聽了,便走到窗户的另一端,兩臂平放在窗台上,略探出身子往外張望。這一打望,果然看到了她畢生都難忘的奇異景象,只見一輪雨後的滿月高懸在黑絲絨般光潔的夜幕上,路面、巷道里積了深深的水,明亮的水面上,粼粼魚動着破碎的月光,仿似一夜之間,她所處的舊居民區變成了水上的江南烏鎮。

“哇……”孫菀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忙抬手輕輕掩住了嘴。

卓臨城也學着她的樣子,和她並肩趴在窗台上,彼此手肘輕輕相觸。

孫菀並沒有急着劃清界限,只不着痕跡地低了手肘,往回縮了縮。

卓臨城嘴角輕輕一翹,落滿明月清輝的深沉雙眸裏漾起一絲温柔的笑意。

即便不用瞧他,孫菀也能感知他的笑,莫名有些惱怒。她板着臉剛要起身離開,卓臨城忽然輕碰了下她的手肘,指着西邊天際説:“看那邊。”

孫菀轉臉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西天之上,數道紫色的閃電無聲地破開夜幕,游龍般交替閃現。

孫菀忙低頭輕掩住耳朵,下意識地閃躲在他身後,“回房間吧,怪可怕的。”

“沒事。”

果然,一陣低沉的悶雷滾過,天幕間便又恢復了寧靜清明。

孫菀拿開耳邊的手,“熱嗎?我去開空調。”

説着,她緩緩走到茶几旁,蹲下身子,小心地摸索着遙控器。可茶几上放的東西太過蕪雜,孫菀的手不是碰到了杯子,就是按到了塑料袋,偏生尋那遙控器不得。

卓臨城見狀,走到她背後,打開手機為她照明。

孫菀藉着手機的燈光,從果盤下拿出遙控器,欣然起身,“找到了。”

她話音還沒落下,後腦勺猛不丁地撞在卓臨城的下頜上。兩個人都沒有防備,齊齊往後跌退了幾步,落在卓臨城懷裏的孫菀唔的一聲痛呼,猝然回頭詢問:“你沒事……”

一回頭,她的唇恰巧就貼着他的唇瓣掃了過去。

慌亂之下,孫菀連忙欲掙脱他的懷抱,不料卓臨城卻輕輕抬手,握住了她的雙肩。他沒有説話,亦沒有像上次那樣“動粗”,只低頭凝視着她。

孫菀屏住呼吸,三分警惕七分失措地回望着他。窗外的月光亮得過分,照得他的五官格外醒目。近一年不見,他似乎更成熟了些,骨子裏亦正亦邪的風流氣淡了很多,在如此的月色下,倒真有些温潤如玉的氣息。此刻,他那雙古井般幽邃的眼睛裏,不再有素日裏的戲謔曖昧、似是而非,透出了一種叫孫菀無比陌生的認真。

孫菀的心劇烈地跳着,緊張地咬了一下乾燥的嘴唇。她往後退了一點,試圖拉開彼此的距離——他噴在她唇上的氣息,讓她想起太過不該想的事情。也就在這時,他撫在她肩上的雙手輕輕移到她臉頰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臉,輕輕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就是這樣極輕的一個吻,讓孫菀忽然開始相信人其實是有靈魂的。因為那一刻,她那麼清晰地感覺到來自靈魂的微微戰慄。

他的唇輕輕碰觸着她的唇呢喃道:“嫁給我,孫菀。”

孫菀的大腦尚未就這個問題做出是與非的判斷,一片刺眼的白光就驟然在她眼前亮起。緊接着,一個她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尖鋭地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孫菀一回眼就瞥見滿頭熱汗、睡眼惺忪的黎美靜,她面紅耳赤地垂下頭去,比被抓了現行的小偷還難堪。

卓臨城亦尷尬得紅了臉,靜了靜,他緊緊攥着孫菀的手,正色向黎美靜請求道:“阿姨,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孫菀。我想請你同意我們結婚。”

“結婚啊?”黎美靜愣了好一陣,這才如夢初醒,“結婚好啊!房子我看在霄雲裏8號買個複式就夠了,婚禮也別太鋪張,長富宮就不錯……”

“媽!”孫菀羞怒地打斷黎美靜的話頭,“還沒睡醒就別亂説話。”

“我怎麼沒睡醒?我醒得很!”黎美靜瞪了她一眼,在沙發客廳上坐下,精神大振地説:“小卓,你過來,和我好好説説你想怎麼辦。”

孫菀拿黎美靜沒轍,只好朝卓臨城使眼色,讓他不要接話茬。卓臨城對她的眼色視而不見,言聽計從地在黎美靜身邊坐下,扮足準女婿的温順。

孫菀恨得牙癢癢,恨自己怎麼又中了這奸人的道。

黎美靜找出紙筆,笑眯眯地看着卓臨城,“把你的生辰寫一下,明天我先找大師給你們合合八字,至於日子嘛,還是由你家二老找人定為好。”

孫菀在一旁越看越氣,可是這當口她委實沒顏面發表什麼意見,只能暫時壓住心頭的火苗,冷冷回房躺下。她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他們的談話,見黎美靜越説越離譜,簡直如卧針氈,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只得抓住枕頭的兩角,死死將自己的耳朵捂住。

許是捂的時間太久,孫菀終於在久違的睡意裏沉沉睡去。

次日,孫菀醒來已經是晌午時分,身邊早沒有黎美靜的蹤影。她鬼鬼祟祟摸到自己卧室門口,伸出一根指頭將門簾扒開一點,見那裏早已人去牀空。她舒了口氣,拖着腳步踱進去,在被他收拾得無比齊整的牀上坐下,悵然若失地發呆。

她很希望將昨夜的一切當做夢。事實上,她一點都不願相信卓臨城説的話。昨晚的月光太具有欺騙性,從古至今,多少男人披着那樣的月光山盟海誓,騙取無知少女的芳心。她還不至於糊塗到那地步。

如此一想,她如釋重負地起身,去衞生間洗漱。待收拾停當,她習慣性地抓過手機,準備瀏覽新聞,一眼就看見屏幕上的短消息提示。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打開了短信,一行字猝不及防地跳進她的眼簾:既然別人都説女人嫁給愛她的男人比較幸福,你這樣信了也不錯。

孫菀按下回復鍵,輸入的字寫了刪,刪了寫,只折騰得手心發熱,手機發燙,還是未能找到一句妥帖的回覆。她只得發自內心地長嘆一聲,將手機拋去一邊,悻悻作罷。

為防黎美靜將卓臨城的求婚當真,孫菀很快就對她攤牌:昨夜的一切只是個誤會,她暫時不想考慮戀愛,更加不會考慮結婚。

起初,黎美靜以為她是在玩小女兒的嬌羞,在她面前做姿態,所以一面哼哼哈哈地聽,轉頭依然如火如荼地操辦起孫菀的嫁妝來。

一個禮拜後,剃頭挑子一頭熱的黎美靜慢慢從孫菀過於冷漠的眼神里品出味兒來了,明白孫菀是來真的之後,條件反射般開始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逼起嫁來。

在黎美靜眼裏,孫菀能嫁給卓臨城,是讓老孫家祖墳上都冒青煙的榮幸,她放着這等光耀門楣的婚事不要,難不成還想插翅飛進中南海?

她深知,如果在這當口上不能把孫菀拗彎了,以後等孫菀翅膀硬了,更加沒法為她做主。若由着孫菀的性子耗上幾年,就算卓臨城再怎麼一往情深,也只怕會冷了心去,到時候,孫菀上哪兒再釣這麼個瀟灑多金、知冷知熱的好女婿去?

一念既起,黎美靜狠下心來,索性連生意都不做,一門心思待在家裏想方設法對付孫菀。

那以後,孫菀的噩夢就開始了。只要她在家,黎美靜必是不饒她,軟硬兼施逼她要麼接受卓臨城,要麼就去相親,儘快給她找個準女婿回來。若孫菀往外躲,黎美靜就使奪命連環Call,若孫菀熬不住回了家,她就又一副害了女婿癆的樣子,陰慘慘地開始訓話,追問孫菀到底什麼時候能找到男朋友。

見再讓孫菀去外面相親不大可能,黎美靜就化被動為主動,每天打電話找不同的男青年上門來相親。只要是男的,不拘是販夫走卒還是江湖混混,抑或是神經病,她都敞開大門歡迎。

這些男人中有不識時務者,見孫菀年輕漂亮,準丈母孃又是一副“任君採擷,樂見其成”的樣子,居然真敢對孫菀圍追堵截,百般騷擾。

好在暑假很快過去,孫菀返校後,終於換得久違的耳根清淨。孫菀本來還擔心黎美靜在家琢磨出什麼幺蛾子,攪得她在學校也無法安寧,但嚴陣以待了數日,黎美靜那邊都沒有絲毫動靜,孫菀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

然而,兩個月後的一天,孫菀忽然接到某個阿姨的電話通知——黎美靜自殺了,在醫院搶救,請她火速前往。

孫菀嚇得魂飛魄散,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一看,黎美靜手腕上果然包紮上了厚厚一層紗布。

見到孫菀那一刻,躺在病牀上的黎美靜幽幽地望着她,蓄在眼袋裏的眼淚悲情地滾落,“孫菀,你要救我……”

從她斷斷續續的述説中,孫菀這才知道她這段時間因心情不好,一時不慎,在賭桌上爛了案,欠下幾十萬高利貸,被黑社會追着要砍手、砍腳。她思來想去,覺得無顏以對孫菀,只好自絕於人世。

孫菀的心蘧然沉了下去。她固然不相信這狗血戲碼,卻無法將那些懷疑訴諸於口,只得懨懨問:“你想我怎麼救你。”

黎美靜苦着張臉,再三猶豫後説:“實話告訴你,這些年我隨出去的酒席錢也有小二十萬了,這當口,只能辦個大喜事,把錢收回來了事。”

孫菀嘴角一勾,露出個淒冷的、譏諷的笑。

“媽求你,不拘是誰,你儘快找個人嫁了吧!當然,如果那個人是小卓,就更好了,畢竟光是他家的彩禮錢,就能救媽一命。這樣一來,你們的婚事,還可以往後延一延,往從容裏辦。”

孫菀聽得周身冰冷,瞪大眼睛仔細瞧黎美靜的臉,想從那裏窺出幾分真相。但是這一次,連她都不能確定這事情有幾分真假,黎美靜太會演戲了。

及至陪黎美靜回家,孫菀抬頭看見家門口的牆壁上被潑了血紅的油漆,不由又信了幾分。入夜,黎美靜連燈都不敢開,打着手電,當着孫菀的面從暗格裏拿出幾本存摺和幾根金條,“摺子上的錢都取出來了,就剩下這幾條本來打算給你陪嫁用的金條了。可是這點拿出去,又當什麼。”

孫菀見她連最後的秘密都兜底了,心裏頓時慌了起來——難不成竟是真的?

她正惴惴不安時,門外就傳來一大幫子人氣勢洶洶地砸門聲、叫罵聲。孫菀從未親身體驗過這種陣仗,登時有種此身臨淵的暈眩感。

完了,這回真的是完了!

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不嫁給卓臨城,就算熬過這一關,只怕接下來會有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她受夠了!

門外的人叫嚷了半個鐘頭,才罵罵咧咧地離去。孫菀僵僵地坐在牀沿上,於黑沉沉的暗夜中,與黎美靜對視。

良久,黎美靜捉住她的手臂搖晃着:“孫菀,幫幫我!求你了!”

那一刻,孫菀真真覺得自己像一條在暴風驟雨中飄搖的孤舟。

又驚又怕、又累又怨的她,終於繳械。她木然地掰開黎美靜扒在她手臂上的指頭,淡淡地説:“好吧,就這樣吧,你們安排。只要讓我安心讀完大四,一畢業我就嫁。”

她就這樣將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大事處置掉了。

卓臨城曾對她説,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忽然之間的事。其實不只是感情,有時候,一個人的決定也就是那麼忽然之間的事情。

然而黎美靜哪裏容她在自己眼皮子下玩這套緩兵之計,半點也不讓步,叫她只管安心讀書,婚禮當天出個人,走個過場,這婚事就算完了。

話已至此,除了同意,還能怎樣?孫菀滿腔的悲憤怨怒都冷成了死灰。她像一個失去最後一座城池,又向敵人舉了白旗的君王,全線崩潰之餘還輸掉了最後的尊嚴。

回到房間後,她想了又想,向數日未見的卓臨城發了條短信:你贏了。永遠,真的沒我想的那麼遠。

卓臨城那邊始終未能得知孫菀遭遇了什麼。黎美靜雖為一介婦人,但卻是位生活上的軍事家,她一邊對孫菀的精神施加“滿清十大酷刑”,一邊卻對卓臨城謊報軍情,偽造出孫菀慢慢接受婚約的事實。她的電話主題從最開始的“孫菀覺得你太優秀,顧慮太多”到“孫菀最近説,因為別人優秀就畏縮是自卑的表現”再到“你給孫菀種的百合開了,孫菀見了可感動了”……最後,電話主題逐漸升級為“孫菀説到時候想穿一個薇拉王設計的婚紗,我覺着有點貴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那段時間恰逢年底,正是萬華業務最忙的時候,卓臨城根本無暇關注孫菀的內心動向,便輕信了黎美靜的話。等他接到孫菀那條認輸的短信時,竟全然沒有察覺她的怨氣沖天,只當是自己的春風化雨逐漸打動了佳人心。

婚期很快定了下來,卓家重金請高人看了日子,定在那年正月初八。

婚事順風順水得讓孫菀失望:沒有港劇里豪門公婆挑剔媳婦門第的惡俗橋段,黎美靜也沒有在未來親家面前失儀,在雙方見面時,不卑不亢處理得當。

結婚前的幾個月,卓臨城和孫菀有過數次不鹹不淡的約會。也許因為即將瓜熟蒂落,卓臨城再面對她時,耐心了很多,姿態也越見優雅。

如非必須,他儘量不與她有親密的肢體語言,連牽手也只在過馬路時偶爾有;去外面就餐時,他會自然嫺熟地讓孫菀體會到他無微不至的紳士風度;若是彼此繁忙,無法見面,隔三岔五會有鮮花、禮物快遞到孫菀寢室,連帶她的室友們都有份;如果哪天卓總他實在得閒,也會換上休閒裝,去A大陪孫菀吃食堂,泡自習室,或是在校園裏看一場夜場電影。

孫菀對這一切,始終保持一個態度: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她像是舞會上他臂彎裏心不在焉的舞伴,他要她進她就進,要她退她就退,一切悉聽尊便。

有次,卓臨城帶孫菀參加一個朋友圈的聚會,自然是那種衣香鬢影、語笑嫣然的上流派對。孫菀頭一次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出席這種活動,換來無數看“現代灰姑娘”的目光。孫菀原想淡定些,目光卻還是被那些從頭精緻到腳趾的優雅女子吸引了去。

聚會散了後,孫菀吞吐了幾次,還是忍不住問:“那些女孩都很漂亮。我之前一直以為女孩子美到婭婭那種地步,就算是登峯造極了,沒想到山的那邊還有那麼多山。”

卓臨城含笑問:“為什麼説這個。”

孫菀幽幽地説:“你懂的。”

正在開車的卓臨城緩緩將車泊了,右手從方向盤上移開,穩穩覆住她的手,“是很漂亮,我一度也以為自己會看花眼,可是後來發現我真欣賞不來太精明、太矯飾的美。”

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説:“你這樣的就很好,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也是真實的。”

孫菀細細在心裏品度他的話,良久,輕輕將手抽回,“你又看得出我的喜怒哀樂了?你這麼神機妙算,不如去天橋擺個算命攤,造福眾生。”

卓臨城收起笑,俯到她耳邊低聲説:“我對眾生不感興趣,我只想造福你。”

孫菀當下沉了臉,轉向窗外,“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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