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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霜降之花

“這場大雪是錦覓喚來的,牡丹芳主可有何說法?”

長芳主臉色一驚,慟變,似被人盜了上萬年修為一般痛心疾首,卻抿緊雙唇對水神的逼問不置一詞。撲哧君亦罕見地收斂了臉上嘻嘻哈哈,作深沉思考狀。

我現下顧不得他們三三兩兩打啞謎對暗號,只覺著十分滿足十分開懷,我一顆葡萄現如今也能呼雲喚雪了,想來位列仙班已是指日可待!

長芳主想是被兩雙眼睛盯得有些難受,終於開口道:“牡丹不過是花界一司花之小仙,水神的事情莫非自己還弄不清爽,倒要他人轉述不成?”

水神被長芳主一噎,面上泛起一層淡淡霞光,紅了紅,半晌才道:“我與梓芬當年……”

言語停在一半處,撲哧君卻忽然像窺得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朝水神作了個揖自請告退,臨行前對我道:“錦覓小娘子,小生改日洗剝乾淨再來瞧你。”被長芳主狠狠剜了兩眼。

撲哧君走後,水神方才接道:“我對梓芬,當年雖情意相投,卻發乎情,止乎禮,自省從不曾過肌膚之親,又如何能……然,錦覓卻能使咒喚來水君彥佑,且能召雪,若無控水神力又如何說的通?普天之下除卻我,便只有龍族能掌此力,錦覓卻自言是顆葡萄……”水神猶豫了一下,懇切望著長芳主,“今日可解此謎者,唯有二十四位芳主。盼牡丹芳主不吝賜教。”

長芳主愕然嘆了口氣,愛憐拂去我袖口草屑,低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唸叨:“我還道錦覓這迷糊勁兒是天生天養,不成想竟是有源頭的。”既而抬首對水神道:“只是,水神問我亦無用,牡丹有所言有所不能言,我等二十四人曾對主上起過毒誓,若有半分洩漏自毀元神。望水神見諒。”

此言自長芳主口中一出我方才信服,蛛絲馬跡瞧來,不成想我竟然真是先花神之後!

真相總是霹靂的!此事好比聽聞飛絮竟是火神鳳凰之後一般讓人難以置信,我嚼了好幾嚼,終是難以下嚥,頭卻有些隱隱作痛。

但見面前水神和長芳主開始搖搖晃晃,一個晃成兩個,兩個晃成四個,越來越多的影子晃得我一陣眩暈,腹中哪吒鬧海一般翻騰,我勉力伸手朝他們擺了擺,“別晃了,不要晃了,我的頭……好暈好疼~”

水神敏捷伸臂托住我往後倒的身子,長芳主著急用花蔓探我脈象,面色驚變,“錦覓內裡真氣大亂,水神是否注了靈力與錦覓?!”

此時,一股真氣匯聚成凜冽劍氣所向披靡直衝天靈蓋,似有附體攀沿枝蔓被盡數斬斷,我掙了掙,陷入一片迷茫渾沌之中。

移步換景,跋涉過茫茫渾沌,眼前一片開闊,海棠繽紛、落英滿地,雲蒸霞蔚之中,一名女子端坐其間,淺裳薄裙手捻花枝對我清茶一笑,“師兄,你來了?”

我愣神的工夫,身旁一個絹衣冰綃的身影已然貼著我擦肩而過,“梓芬。我來了。”聲似流水涓涓潺潺,和煦一如早春三月的風。

垂絲海棠樹下,二人花枝為劍,女似春柳男似楊,一雙人影比肩舞劍,行雲流水出神入化,正到精彩處,那女子卻一個柔步跨過男子身側,男子亦隨其上,孰料女子倏然回身,一劍點在男子肩頭,那男子毫無防備,正中睡穴頹然委地。

原來是暗算,我不免起了興致,待看那女子接下來預備將這男子或殺或剮,不想這女子全無我料想之中對這男子庖丁解牛一番,只是痴痴捧了他的臉瞧了半晌,眼淚水啪嗒啪嗒落得比樹梢的花瓣還歡,“師兄再生之恩梓芬無以為報……”

呃……親下去了……

原來這女子並非想要取那男子性命,不過是想輕薄輕薄他。我託了腮蹲在一旁準備細看他二人一人昏迷一人羸弱如何行這雙修之事,卻聽聞耳旁一派嘈雜聲響。

“錦覓體內火陽之氣過旺,不知何人渡了她這許多陽氣,衝撞了她陰寒本性,若非今日恰巧逢我在此,恐性命堪虞。”說話人言語間夾了絲顫音,似有無限後怕。

有人長長舒出一口氣,“多謝水神仙上,若是錦覓出得丁點差錯,我等如何向先花神交待……”我辨得乃是丁香小芳主的聲音。

“錦覓……原是我的骨血……這四千餘年我沒盡半點職責,如今這個‘謝’字又如何擔得起?”水神話中無限自責,心碎道:“梓芬離魂天外有知,我將來又有何面目去見她!”

真相是電閃雷鳴的!我貼了一背冷汗,堪比聽聞飛絮是鳳凰和小魚仙倌二人雙修所出。

“仙上,仙上恐誤會了,錦覓如何會是仙上骨血……”平日裡嘴皮甚利落的玉蘭芳主此番卻說得磕磕絆絆,有些言語蒼白。

“你們也莫要瞞我了,你們對梓芬下過毒誓我也不為難你們。”水神將玉蘭芳主的話裁斷,斬釘截鐵道:“我方才已探過錦覓元靈,你們如今再瞞也瞞不住了,我只問一句,錦覓可是霜降臨世的?”

滿殿皆靜,只餘窗外撲簌簌的落雪聲嘈嘈切切。

“果然……果然!”宮傾玉碎,水神失魂落魄的聲音跌落床沿,“梓芬……”

許久,有一隻柔潤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覓兒,我的女兒……”

我禪了禪,現如今爹爹遍地種,昨日揀了個,今日又揀了一個。昨日天帝予了我五千年靈力,不曉得今日這新爹爹出手可闊綽。

念及此,我迷迷朦朦睜開眼來將攬我在懷裡的水神純真質樸一望,怯怯道:“水神怕不是認錯了,錦覓不過靈力低下一介精靈,天生天養,無父無母,卑微如螻蟻,怎可高攀仙上?”

“水神怕不是認錯了,錦覓不過靈力低下一介精靈,天生天養,無父無母,卑微如螻蟻,怎可高攀仙上?”

水神低頭望著我,眼眸中澄澈的湖水無端端地磅礴澎湃如潮汐起伏,一行清淚奪眶而出灑落在我的前襟,“覓兒,叫你受委屈了……我愧對梓芬,枉為爾父,便是今日你不認我這爹爹也怨不得你……”口中這般說著,手上卻將我往懷裡箍得更緊了些。

我乖巧伏在他肩頭,不掙不扎,悶聲道:“並非錦覓不認,只是,錦覓靈力淺薄,便是我此番自欺欺人相信了,水神又如何說服這世上眾生錦覓一個果子精乃是花神與水神嫡嫡親的後人?悠悠眾口難掩,日後必生事端。”

越過水神肩頭但見長芳主蹙眉正瞪著我,遂抽了抽鼻子埋首入水神懷中,水神一邊抱牢我,似乎十分高興,一邊伸手愛憐撫過我的發頂,徐徐道:“覓兒莫要擔憂,你的元神如今想來是被梓芬用迦藍印封壓住了,故而所現真身並非實體,待爹爹去西天如來聖佛處求取解術便可還我覓兒本來真身。”

我一個人獨來獨往四千餘年,從不曾覺得自己缺少什麼,給他這般關切一摟,我卻怔了怔,只覺得縱使門外白雪皚皚,整個春天卻彷彿縮影在了這溫暖的一抱之中。我遙對著窗欞積雪無意識地淺淺一笑,一支杏黃色的花蕊便從那堆晶砌瑩中顫顫巍巍地抽芽而出,迎著寒風倔強綻放。

軟軟噙了那詞,我輕輕在嘴角重複了一遍:“爹……爹……”

摟著我的懷抱劇烈抖了一抖。

忽如一夜春風來,漫天遍野的霽雪剎那之間無影無蹤,萬丈碧野晴空下,花開無聲。

長芳主望著我們,眼眶紅了紅,玉蘭芳主想是眼中走了砂子,頻頻拿袖口擦拭眼角。

“覓兒……覓兒乖……”水神再次開口,攜了絲哽咽顫音,喜難自抑,“只要覓兒歡喜,莫說靈力,便是傾盡爹爹所有又有何妨。”

切莫強攻,只可弱取。——狐狸仙所言果然字字現真理,對付男人此必殺之招一出,真真是個所向披靡、老少咸宜。我低調地竊喜了一番。

“只是,覓兒如今身上這與本體相沖的火陽之氣十分旺盛,卻不知從何處而來?”水神話鋒一轉,憂心忡忡、滿面焦灼道:“解鈴還須繫鈴人,現下當務之急是尋得這授靈之人取回這逆返真氣。”

“火陽之氣?莫非天帝昨夜所授?”我脫口而出。

“天帝?!”長芳主對我怒目相向,“玉蘭!昨夜是你看護的錦覓,現下可有何說法?”

玉蘭芳主對著芳冢撲通一個下跪。我忙道:“此事與玉蘭芳主原無關聯,是天帝提我魂魄至太虛幻境之中,方才順手予了我五千年靈力。”

“他與你說了些什麼?”長芳主咄咄逼人看著我,我往水神懷中縮了縮,卻見水神亦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他說……他說……他說他也是我爹爹。”我嚥了口唾沫總算把話囫圇吐出,頭頂水神氣息一滯。

“笑話!”長芳主冷冷一笑,其餘二十三位芳主亦是怒不可遏,丁香小芳主更是恨不能將其抽筋拔骨的模樣,“若非他!主上又豈會魂飛魄散、含恨而終?!言是你的弒母仇人也不為過!”

“丁香!”長芳主出言相阻卻已然來不及。

“你說什麼?丁香,你說什麼?”水神面色煞白,指尖不可抑制地顫抖,“梓芬究竟為何而去?四千年了,你們究竟想要瞞我到何時?”

“主上為何而去?說起來,水神仙上當年亦貢獻過一份力,可謂是功不可沒啊!今日我便是違背當年對先主立下的誓言自毀元神,亦要將真相告訴錦覓!”丁香小芳主推開長芳主,“天下男子皆薄倖!如今錦覓大了,便一個個要來揀這現成的爹爹做!你可知當年先主為保下這孩子拼盡一身護體修為?是了,是我糊塗了,水神又如何會知?錦覓呱呱墜地、先主闔眼之時,正是水神小登科之夜,仙上春風得意看桃花尚且來不及,又何嘗有閒暇念及舊人?”

水神渾身一顫,五雷轟頂,似徹骨寒水兜頭潑來,攬著我的懷抱一鬆,驀然起身,“天元二十萬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並非天元二十萬八千六百一十三年夏至,你是說花界對外隱瞞梓芬的死訊近一年……?”水神三魂六魄盡失,自言自語:“梓芬說她從未歡喜過我……梓芬說她從來只對天帝有情……梓芬逼我與臨秀結親……”

丁香小芳主掩面,泣不成聲。

“二十四位芳主當年皆對先主立過誓言,水神仙上且莫要再逼問,當年之事,老朽略知一二,仙上可願聽我一述原委?”一個圓滾滾的橘紅影子擋在了丁香芳主面前,定睛一看,竟是聽慣了壁角的老胡。

水神不言不語,安靜得駭人。

“當年天族太子如何步步為營騙得先主芳心,仙上想必比老朽更清楚,然則先天帝遺世前為其訂立了鳥族公主鳳凰為妻,時逢六界動盪,天族太子為穩局勢,履行婚約結盟鳥族滅魔界逆叛繼位天帝,先主情滅神傷,天帝手握重權不改風流本性,仍糾纏先主,欲納先主為側妃,先主不堪其辱,拒不相從。

“仙上仁善,對先主十幾萬年如一日,先主對仙上日久生情,本是一樁懸崖勒馬回頭美事,孰料,天帝知悉後勃然大怒,將先主強行玷辱,先主欲跳忘川自毀元神卻被天帝施術攔截,拘禁於棲梧宮中。另一方面,天帝密謀指婚仙上與風神。

“天后生性奸猾,天帝舉動被其看出端倪懷恨在心,後趁先主昏迷之際,下毒火焚先主靈元五內,先主雖逃脫,卻元神大傷,自知時日無多天命將至,遂對水神仙上冷言相對,逼退仙上,望仙上與風神結親後能將她忘卻,得到美滿幸福。

“先主不欲萄萄步其後塵,故令二十四位芳主謹守其身世,用鎖靈簪壓制其天人之貌,並限萄萄萬年居水鏡之中,命我時時看管,孰料……”老胡仰天一嘆,無限辛酸道不盡。

“江南生梓木,灼灼孕芳華……梓芬,梓芬,上天入地,師兄卻上哪裡去尋你?”水神闌珊淚滿襟,滿目水晶碎。

我撫額悲從中來,莫成想,我竟然真是水神與花神之後,“水性楊花”似乎是個不大好的詞……

轉念一想,在我跌宕起伏的身世大戲裡,原來挑大樑唱白臉的竟是鳳凰爹孃,往後可藉此再訛一訛那鳥兒。

“錦覓仙子?”身後有人疑惑喚我,尚未來得及回頭,但見一隻斑點梅花鹿已然輕巧躍至我身旁,溼漉漉的鼻頭怯怯嗅了嗅我的衣襬,瞧著我的眼睛圓溜溜地忽閃忽閃。

我拍了拍魘獸的頭頂心,看看即將幻滅的日光,回身道:“小魚仙倌可是要去當值?”

“正是。”小魚仙倌一身湖水藍衫站在下風口處,腳邊流雲飛卷,淺淡眸色中幾分憂慮,“錦覓仙子前日裡返花界,二十四位芳主可有為難?”既而又道:“錦覓仙子今日至天界不知有何要事?天后如今餘怒未消,恐於錦覓仙子不利,錦覓仙子此行不若攜潤玉隨行左右也好有個照應。”

小魚仙倌果然是尾良善的龍,只是我此番倒不必麻煩他,遂回道:“多謝小魚仙倌美意。小魚仙倌莫要擔心,只管去上職,你我說話這會兒工夫可莫要誤了你掛星布夜。”

今日是水神爹爹帶了我前來天界讓天帝收返靈力的,不想剛入北天門便遇到了小魚仙倌,水神爹爹在我身旁,可巧恰恰被門邊的撐天巨柱遮住了身形,只露了衣襬一角,想來小魚仙倌沒有瞧見。

但見小魚仙倌摸了摸魘獸的脖頸側,對我和風細雨一笑,“承蒙錦覓仙子上回所言‘歡喜潤玉’,潤玉心底感激,能為錦覓仙子效勞自是在所不辭。”

一側,水神爹爹身形一晃,清雅的面孔詫異變色,眉尖旋即蹙起。

小魚仙倌垂眸一斂,幾分神傷,又道:“然,潤玉自幼婚約在身,怕是要辜負錦覓仙子一番好意。”

怎的好端端說起婚約了呢?不過看小魚仙倌這般難過,想來婚約上身是件叫人十分自卑的事情,遂安慰道:“無妨,便是小魚仙倌有婚約,我也照樣歡喜你。”

聞言,水神爹爹面色沉浮不定,衣角一動。

小魚仙倌眼中瞳仁一瞬,唇角勾了抹極淡的笑,卻逸出一縷輕嘆,似有萬分惋惜在心間,“我亦歡喜你。”聲音低到不能再低,近乎溶入無聲的暮色之中。

爹爹凝重一咳自撐天柱後邁步而出。

小魚仙倌面色大驚,似有幾分惶恐,恭敬對水神爹爹作了個揖,“潤玉見過仙上。適才大意,不察仙上神蹟,望仙上見諒。”

爹爹不言語,神色複雜瞧著小魚仙倌。

小魚仙倌面上初見爹爹的幾分波動之色卻在爹爹的嚴厲注視下慢慢沉澱下來,化作一片坦然,開口道:“潤玉不知仙上何時來的,但想必聽聞了些許我與錦覓仙子的對話……”頓了頓,片刻卻似乎下了個決斷,一撩衣襬,鄭重對水神爹爹跪下,“潤玉在此向仙上請罪。”

爹爹清澈的眼睛直視小魚仙倌,變幻莫測,半晌後開口:“不知夜神何罪之有?本神願聞其詳。”

“潤玉大罪,罪不應當揹負父帝與仙上為潤玉訂立的婚約卻對錦覓仙子動了凡情!潤玉雖非大賢大聖之人,然則亦不齒三心二意之言行,我既傾心錦覓仙子並幸得錦覓仙子傾心,便只能將心賦予她一人,日後斷然不能再與他人成婚,勢必違逆與仙上長女之婚約,潤玉自知罪無可恕,請仙上責罰!”

小魚仙倌跪在地上,一派朗朗之言鬧得我一團混亂,然混亂之中我卻忽然記起一樁不大不小的事情,如若不出差池,我應該算得是水神長女。顯然,小魚仙倌並不曉得這公案。

水神爹爹嘴角一沉,“夜神可知若違此約有何代價?”

小魚仙倌脊樑直起,抬頭望向我,脈脈一笑,“無非削神籍、貶下界!若能與錦覓仙子相守,放卻浮華天神之位又何如?”

爹爹面上神色千迴百轉,“下界凡人命如滄海一粟,區區幾十年白駒過隙卻歷生、老、病、死之苦,為了錦覓,夜神不懼?”

小魚仙倌眸似北斗星辰,萬年示北、不移不轉,抿唇道:“潤玉心之所向,雖九死其猶未悔!”

爹爹似為所撼,面色凝重深深瞧了小魚仙倌一眼,“好!今日夜神之言本神記下了!”繼而,迴轉身對我道:“覓兒,走吧。”

水神爹爹攜了正莫名的我前往天帝所在之九霄雲殿,將小魚仙倌撇於北天門外。飛過一片金芒霞光,隔著連綿起伏的雲彩我回頭看了一眼小魚仙倌,但見他仍跪在那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之中,魘獸正用頭頸低低蹭著他的手背,不知是否我的錯覺,竟覺得那身湖藍的背影好似一彎迷失在清泉裡的月亮,孤寂卻憂傷。

剛至九霄雲殿門外,便聞一陣鐘鼓琴瑟之音,看門仙侍拂塵一擺唱喏:“水神仙上到。”

“快快請來。”殿內傳來爽朗一笑,聲如洪鐘,應是天帝。

水神爹爹攜了我一前一後步入殿中,殿心之中有一司樂的仙倌正背對我們錚錚奏樂,周遭兩溜紫檀几案旁諸仙濟濟一堂,想來正在賞琴。

“水神來得正好,素聞水神通音律,今日本座得了只崖琴,正好請水神品評一二……”天帝一派興致盎然,卻在瞧見水神爹爹身後的我時話語一頓,面色疑惑一番動盪。

左側殿首天后嘴角噙笑一眼望來,瞧見我後眼尾一勾,生生將臉拉得飛流直下三千尺。

殿中諸神,除卻背對殿門操琴的樂司,無一不將眼光糾結在我面上,禮數甚欠。

水神爹爹漆黑的眼帶著亙古不變的清寒投向殿首,雙手卻在袖擺下越攥越緊,指節泛白。

天帝疑,天后怒,爹爹憤。淙淙琴音間,三人對峙無言。

一泓秋水蕭颯商音過,琴聲漸行漸急,錚錚然若金戈起、鐵蹄踏,羽音高亢連綿,終在變宮音處“砰!”地掙斷一根弦。似一個咒語訇然委地,破滅無聲,殿中諸神驟然回神。

樂司抱了古琴起身,天青色衣襬一旋,一個傲慢的頎長身影迴轉過身來。

卻是鳳凰。

倨傲的眼神蜻蜓點水在我面上一掠而過,了無痕跡。

一旁仙侍自其手中接過崖琴,鳳凰一甩袖在殿首右側次位上翩躚落座,神色漠然。

“咳……”天帝回神尷尬攏嘴一咳,“仙上今日可是有要事相商?莫如各位仙僚先行散去,改日再宴諸位一享天籟。”

“且慢!”水神爹爹揮手一抬制止了正準備告去的神仙們,盯牢天帝,墨色凝固的雙眸像要洞穿所有,天帝面色閃爍。“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請天帝收回小女身上五千年火陽相沖之力。”

“小女……”天后面色驚變,鳳凰凌厲一抬頭。天帝不可置信喃喃道:“莫非……錦覓……”

“正是。”爹爹眼中鑿鑿,擲地有聲,“錦覓乃是我與梓芬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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