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戴維凡準時來到辛笛公司樓下,過了不到五分鐘,辛笛下來,照例拎着個大尺寸帆布包,坐上他的車,她決定還是給他交代一下吃飯時會見到的人,省得他驚悚。
“待會兒我爸媽會在。”
不出所料,戴維凡明顯嚇了一跳,辛笛將他這反應盡收眼底,帶點嘲諷地看着他笑,“鎮定鎮定,不止他們兩個,路非和辛辰也會在那兒。”
戴維凡懊悔自己的沉不住氣,只得發動汽車,同時自我解嘲地笑了,“想必叫上我是有原因的吧?”
“沒錯,不過原因沒你想象的那麼複雜嚴重,你只需要舉止得體,禮貌大方地參與談話就可以了,萬一我媽問到你跟我的關係嘛,説相互有好感就OK。”
“如果我表現得不止對你是好感呢?”
辛笛撇一下嘴,“不要亂表現,給我惹來麻煩,我不會感謝你的。”
他們走進路非預訂的包房,辛開明、李馨和路非已經坐在裏面了,看到戴維凡,辛開明、李馨都頗為吃驚,這人太過高大英俊的外表當然只是原因之一。辛笛做的是十分籠統的介紹:“我爸爸、我媽媽,路非,你們見過的。這是戴維凡,我朋友。”
辛開明、李馨夫婦看上去都五十來歲,衣着整齊而保守,神情也頗為持重,與穿着手繪塗鴉T恤的辛笛對比強烈。戴維凡彬彬有禮地問好,心念轉動,多少有點知道辛笛為什麼會叫他過來吃飯了。他替辛笛拉開椅子,然後坐到她身邊。
“辰子怎麼還沒來?”辛笛問。
辛開明説:“她剛給我打電話,説她爸爸突然回來了,準備陪她爸去吃飯,我叫他們一塊過來。”
辛笛高興地説:“太好了,快一年沒見小叔叔了。”
戴維凡對辛笛拿來與自己做過比較的小叔叔當然不免好奇,辛笛看出他饒有興致的樣子,小聲説:“待會兒你就能看到了,保證讓你自慚形穢。”
“不管怎麼説,今天我見了家長,包括你的叔叔,自慚一點也很值了。”戴維凡根本不在乎這個打擊,同樣小聲回答,辛笛只能驚歎他的皮厚。
李馨頗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們交頭接耳,一時拿不定主意説什麼。
辛開明搖頭,“小辰這孩子,還跟我説明天要去縱山,今天不過來想早點休息,被我攔下來了。前幾天那一帶山區雨下得更大,要趕上泥石流、山體滑坡就麻煩了。小笛,這點你要跟小辰學着點,你就是太不愛運動了。”
辛笛的確不愛任何體育運動,她笑着説:“我要跟她一樣自駕往西藏跑,媽頭一個得跟我急。”
“你現在哪裏還管我急不急。”李馨嗔道,“這次去香港,索性過了幾天才想起來打個電話跟我説一聲。”
提到香港,辛笛和戴維凡心懷鬼胎,不免對視一眼。辛笛趕快移開目光,“我去的地方都治安良好嘛,跟平常上班一樣,不用擔心。啊,對了媽,公司安排我下個月中旬去看紐約時裝週,我預先報備,省得到時候忘了説。”
“你乾脆忘了你有個媽算了。”李馨拿女兒沒辦法,只能笑着搖頭,“紐約你沒去過的,有人一塊去嗎?”
“阿KEN直接從香港動身,我再看看給我訂的機票是從哪邊走,反正在那邊碰頭。”
路非説:“下個月我也得去紐約開會,也許確定了時間能一塊走。”
李馨高興地説:“那就好,那就好。”她猛然想到戴維凡還在旁邊,心想女兒白天在電話裏再次重申了對路非沒想法,這會兒帶個男性朋友出現,雖説得等回去拷問了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可也不好冷落了他或者讓他誤會,於是和氣地對他笑道:“小戴,路非和小笛從小是同學,小笛又馬虎,出差有人照應着點,我也放心一些。”
戴維凡點頭稱是,“對,小笛這次在香港也險些丟了行李。”在機場時,辛笛接聽電話,一邊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差點將幾個提袋忘記在座位上,他追上去還給她,她卻只老大不耐煩地勉強説了個“謝謝”。
“你們一塊去的香港嗎?”李馨好不詫異。
辛笛暗暗叫苦,知道媽媽在某些事上簡直是明察秋毫,可也不方便瞪戴維凡以示警告,好在他並不打算惹急她,回答得中規中矩,“我是做廣告業務的,也去看服裝展,和小笛在香港碰上了。”
“不會是在香港認識的吧?”
戴維凡老老實實地説:“阿姨,我跟小笛是美院校友,高她兩屆,我們認識快十年了。”
李馨本來怕女兒為敷衍她隨意拉個路人甲來吃飯,這會兒不免對戴維凡多了點興致,閒閒問起他的工作情況,他自然是有問必答,態度十分認真。
辛開明則和路非閒談着。路非的父親在幾年前已經調去南方某個省份任職,辛開明關切地問着老領導和家人的情況,路非一一回答。隨後談到昊天的開發項目,辛開明目前在市經委做一把手,自然關心本市大項目的運作情況,路非大致介紹着工作進展,他告訴辛開明,他姐姐路是馬上會代表昊天集團過來跟進項目,同時特意談到辛辰住的房子這次也在拆遷之列。辛開明點點頭,“回頭我問一下小辰有什麼打算,這孩子,怎麼還沒到?”
正説着,辛辰推門走了進來,一邊和身邊一個看上去40歲不到的男人説笑着。戴維凡打量他以後,不得不承認,辛笛拿他和自己比,倒真沒辱沒的意思。
穿着黃黑條紋POLO衫的辛開宇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年輕,完全不似一個25歲女兒的父親。他舉止瀟灑,長相確實當得起斯文俊秀四字。辛辰和他長得十分相似,這樣的相貌讓女兒的美麗中帶着點英氣,而對一個男人來説本來過於標緻,只是再加上一點歲月痕跡,竟然頗有些成熟的韻味。他跟哥嫂打招呼,看到站起身來的路非,卻微微一怔,他們以前曾經見過面,自然都有印象,相互點了點頭。
辛笛向來與辛開宇十分親近,趕忙請小叔叔坐自己身邊,含糊地介紹了戴維凡,他看着如此年輕,戴維凡實在老不起臉叫他叔叔,只起身與他握手致意。
“怎麼還是這麼神出鬼沒的,回來也不提前説一聲。”辛開明不客氣地對弟弟説。
辛開宇並不在意大哥幾十年如一日開口就帶點訓斥意味的講話語氣,只説:“臨時有事。”然後轉向辛笛,“笛子,這件衣服很漂亮。”
辛笛大笑,她媽媽剛跟她嘀咕了她自制的塗鴉T恤實在有點不像樣子,“小叔叔,你一點都不老,一定要教下我爸爸保養之道。”
“你爸爸是天生操心的命,沒辦法。”辛開宇輕鬆地説。
服務員開始上菜,辛開明問辛辰拆遷後的打算。別人辛辰都能敷衍,可是對着大伯她只能認真作答:“眼下房價太高,我暫時不想買房,也許租個房住吧。”
辛開宇笑道:“也可以去昆明我那邊住一陣再説。”他幾年前去西南做生意,已經在那邊買房了。
辛開明大搖其頭,“小辰去你那兒玩可以,不能跟你一樣滿世界亂轉。女孩子總要結婚的,不買房子也行,拿到拆遷款好好規劃一下投資,別亂花了。也不用租房,可以搬去和小笛住,正好做個伴。”
李馨皺眉,她本能地不喜歡這主意,可此時當然不便説些什麼。辛笛並不介意和堂妹同住,不過她只見辛辰飛快地對自己擠眼睛,顯然是示意讓她放心,不會住過來,不禁好笑,也對她眨眨眼。
菜陸續上來,辛辰今天顯得胃口頗好,全沒上次和路非一塊吃飯的懨懨之態。路非替她盛湯,“你喜歡喝竹蓀湯的,剛好這家有。”
辛辰輕聲説:“謝謝。”
當然,他知道她的口味,他們以前不止吃過一次飯,除了在辛辰家裏、樓下那個路非強烈懷疑其衞生狀況的小餐館裏,路非還帶她去過市內有名的大餐館,卻發現她居然對好餐館的熟悉程度遠超過了他,點起菜來都不用看菜單,吃飯時坐姿腰背筆直,樣子斯文,自然全是辛開宇有錢又有閒時培養出來的。
她低頭喝湯,李馨看路非那般毫不掩飾關切的眼神,暗自嘆氣,知道女兒和他大概是完全沒可能了,同時看戴維凡正將辛笛愛吃的菜轉到她面前,而辛笛顧着和辛開宇講話,毫不理會。她想這個男人除了看着實在英俊得太不尋常,表現還算可以,就不知道自己這個寶貝女兒轉的什麼念頭。
辛開明、李馨夫婦都並不愛説話,路非更是沉默,辛笛和辛開宇卻聊得很開心,被冷落在一邊的戴維凡有點沒話找話地説:“辛辰,這家餐館的LOGO好像是你設計的吧?”
辛辰點點頭,這個LOGO還是兩年多前戴維凡幫她接的第一個比較大的單子。她要價不高,出來的設計乾淨漂亮,餐館老闆十分滿意,此後算在這行內慢慢做出了口碑。她指一下旁邊那本裝幀漂亮的厚厚菜單,“他們今年做的這份菜單上的圖片也是我修的,老闆迷上了攝影,設備上得很專業,可技術太爛,又非要自己拍,只能靠後期處理。”
李馨見戴維凡居然跟辛辰也認識,暗暗警惕,好在辛辰再沒説什麼,繼續埋頭大吃。
“路非,你得在這邊待到項目結束吧?”李馨問。
路非躊躇一下,“這個項目結束後,我也打算長駐這邊了。”
辛開明略微詫異,他知道昊天集團這個項目和路非所在公司的合作情況,一般風投公司的資金會分批註入,也會有人蔘與項目的實施,但不會全程跟進,而且那家風投公司在國內只有北京一個辦事處,不大可能在本地專門設立分支機構。
路非的父親路景中是他的老領導,他擔任路景中的秘書長達五年,相互之間感情頗深,路家的家事他自然關心。眼下路景中在南方某省擔任地方大員,女兒路是嫁給了昊天集團總經理蘇傑,路非回國前後在風投公司的發展都很順利,路景中一向對此表示滿意。此時路非的説法卻隱約包含着離開那家公司留在本地發展的意思,他記起妻子幾年前在路非出國前對他説過、他當時深以為荒謬的話,再聯想剛才路非對辛辰明顯的關切,不禁沉吟。
辛辰的手機響起,她拿出來看看號碼,略微皺眉,“以安,你好。”
“對不起,小辰,那天我喝多了有點失態。”
辛辰想了想,才記起他説的應該是前兩天的酒吧巧遇,“沒什麼,過去的事了。”
“你在哪兒?我過來接你,一塊吃飯,我有點事想跟你談一下。”
“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吃飯,有什麼事電話裏説好嗎?”
馮以安沉默一下,“算了,改天再聯繫,再見。”
辛辰放下手機,發現包房內突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辛開明、李馨、辛開宇和辛笛都看着她,她一下意識到不該提到馮以安的名字,果然辛開明問:“小辰,是小馮嗎?都分手了,他還來糾纏幹什麼?”
辛辰笑了,“沒有糾纏,我們好久沒見面了,只是問候一下。”
辛開明顯然對再見仍是朋友這説法不感冒,“你上次説他都又交女朋友了,這種人不要多搭理,省得麻煩。”
辛辰笑着點頭,辛開宇不免好笑,“辰子是大人了,會處理好這些事的,大哥你別操心。”
辛開明瞪了弟弟一眼,“她多大也是你的孩子,你總不記得這一點。”
從餐館出來,辛笛與辛辰走在後面,“辰子,明天沒事的話到我家來一趟。”
辛辰悄聲説:“我明天去徒步呢,跟人約好了。”
“我爸不是説怕有泥石流不讓你去嗎?”
辛辰笑道:“不會,雨已經停了兩天了,別跟大伯説,下午就回,很安全的。”
“真是搞不懂,這玩意也能上癮嗎?回來直接到我這兒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説。”
“好。”
第二天是多雲天氣,山間空氣新鮮,温度適宜,縱山的強度並不大,但有很大一片陡峭山坡基本沒有路,荊棘叢生,全靠前面的男士揮開山刀開路,跟在後面還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會被利刺掛到。
辛辰經驗豐富,自然沒什麼問題,只是從西藏回來後就開始趕工完成手頭的活,體力沒有完全恢復,不免有點氣促疲憊。他們已經步行了四個小時,這會兒正在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坐着休息。
三年前Bruce就發現,辛辰徒步時幾乎完全沉默,並不愛説話,現在顯然還保持着這個習慣。他也並不介意,帶點嘲笑地看着山坡下正擺姿勢拍照的幾個人,“真想不通,你會和他們混在一塊。”
也難怪Bruce不屑,今天是常規路線,有幾個人帶了女朋友過來,完全跟不上進度,走不了多遠就嬌喘吁吁,而且酷愛擺姿勢拍照留念,整個隊伍被迫拖慢了速度。另有一個年輕女孩子,是外企職員,剛開始參加户外活動,開一輛紅色小跑車,全套名牌户外行頭,本來意態頗為矜持,今天看到Bruce後,出發時主動邀他同車,同時還委婉地説:“我的車太小,合歡還是坐其他車子吧。”
辛辰哪裏理她那點小心思,只一笑,徑自上了活動發起者的越野車。開始縱山後,整個隊伍慢慢拉開了距離,先還與Bruce並行,時不時直接用英文跟他交談的那位美女漸漸落到了後面,Bruce不免長吁了一口氣。
辛辰笑了,“人是羣體動物,都得相互容忍,看不上眼的可以選擇忽視嘛!你經常泡論壇,我以為你早該接受他們的做派了。”
“我泡那邊的唯一理由是你好不好,不然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辛辰不接他的話,“反正你也知道,還有一路人更要命,一邊縱山一邊做遊戲,今天狐狸抓兔子,明天索性扮大灰狼和小紅帽,拿登山鞋喝酒,自命風流得讓人吃不消。這一撥,”她揚一下下巴,“算不錯了。”
“我還是堅持遠距離徒步不能超過十個人,這樣的短途穿越最多兩三個人結伴就好。你沒以前喜歡冒險了,合歡,不會是上次去秦嶺留下陰影了吧?”
辛辰沉默一下,搖搖頭,“既然都活了下來,我沒有什麼陰影,不然也不會再出行了。只是那一次後,我決定珍惜別人的生命,也珍惜自己的,去什麼艱險的地方都不是問題,但一定要準備充分。”
“那就好,我不希望我們唯一的一次同行,成了你不願意想起的回憶,記得嗎?我們在那邊,也這樣坐着,一起走到第三天,你才跟我多説了幾句話。”
三年前,辛辰週末去大伯家吃飯,聽辛笛講路非給她打了電話,週一會回這個城市待幾天,大伯大媽都很開心,而她只低頭扒着飯,吃完後匆匆告辭回家,茫然坐了好一會兒,打開電腦登錄常去的一個户外論壇。
她當時完全沒有目的,只是打算離開這個城市,隨手點開的第一個帖子,就是有家西安的户外俱樂部徵集驢友做秦嶺太白山東西向重裝徒步穿越,她沒有看具體路線,馬上跟帖報名了。
第二天,她給上班的單位處長打電話辭去工作,出去買好車票和要帶的東西,晚上去了大伯家,説了辭職並準備馬上去西安旅遊。大媽沉下臉來,大伯惱火地説:“小辰,你才上不到一個月的班。”
“對不起,大伯。”辛辰可以完全無視大媽的不悦,可是對大伯,她總是愧疚的,不然不會接受他安排的工作,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儘管從外地找工作回來,她就決定聽大伯的話好好生活,可是這個班上得她無聊得只想逃開,而路非又要回到這個城市了,她剛下的決心瞬間崩潰,多了逃離的理由。
李馨不高興地説:“小辰,你這份工作是你大伯託人才安排好的,又清閒,福利又好,多少名校畢業的學生想進去都被擋住了,怎麼可以這樣輕率?”
她無言以對,只能低下頭不作聲,辛笛剛下班回來,打着圓場:“讓辰子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
“可是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該不會是跟男朋友一塊去西安吧?”李馨不客氣地推斷。
辛辰大學裏的確有個男友,是西北人,辛開明有次去學校見過那男孩,對他印象頗好,但畢業前幾個月,辛辰堅持獨自去外地找工作,兩人已經不歡而散,她沒心情解釋,而且知道一解釋大概不免招來“女孩子要自重,這是你分手的第幾個男朋友”這樣的教訓,只垂頭不語。
辛開明本來惱怒,可是看她沉默得反常,卻心軟了,“小辰,你也這麼大了,不能光想着玩,總該定下心來好好工作。”
她只輕聲説:“我任性這最後一回,大伯,我保證,回來後我會好好工作。”
然而那次任性險些讓她和Bruce送了命。Bruce習慣冒險,只將那視為難得的人生體驗,她卻不那麼看。
不遠處有驢友喊他們出發,辛辰一躍而起,低頭對Bruce笑了,“老沉浸在回憶裏可不好。”
“可你剛好就沉浸在回憶裏。” Bruce的聲音不緊不慢,“當然不是關於我的回憶。”
辛辰的身體一僵,隨即苦笑了,“嗨,我們別談這個了。”
她背上雙肩包,提起登山杖出發了。Bruce只能搖頭跟上,不確定剛才算不算太莽撞了。如同三年前一樣,前面這個纖細的身影腰背筆直,徒步時不同於平時的步態懶散,步子邁得均勻而穩定。
縱山結束後,照例是找一處地方大家聚餐,但辛辰説還有事,車子回到城裏,她直接打車去了辛笛家。
“你怎麼才來?”辛笛給辛辰開門,抱怨道。
“我都沒參加他們的飯局就直接跑過來了。”辛辰將揹包扔到玄關處,捂嘴打着哈欠,踢掉徒步鞋,穿着襪子踩在地板上走進來,“好累,要不我們去洗腳按摩吧。”
“我怎麼也理解不了你這自虐的精神頭,何苦要把自己累成這樣。今天晚上不行,我待會兒要出去。”
辛辰笑着上下打量她,“我説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漂亮,原來是有約會。”
穿衣法則一向教導個子嬌小的女生不要穿色彩樣式繁複的衣服,但辛笛顯然全沒理會這點,她穿着件墨綠色褶皺長襯衫,系暗金色腰帶,下襬紮起一角,露出只比襯衫略長一點的紅色短蓬裙,看上去悦目又顯眼。
“戴維凡約我去看演唱會。”
辛辰笑眯眯地吹聲口哨,“他在追求你嗎?”
辛笛聳肩,“似乎是,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只能説他終於做對了一件事。”辛辰笑道,坐到沙發上伸展手腳,“好吧,有什麼心裏話要跟我説,我貢獻耳朵聽着。”
辛笛坐她身邊,瞪她一眼,拿起茶几上放的化妝鏡和粉刷,“你當我有跟人談心的癮頭嗎?就是告訴你一聲,不想買房子沒關係,可以住我這裏,多久都行,我一個人住也怪無聊的。”
辛辰伸手攬住她的肩,“笛子,我知道你最好了。房子拆了以後,我可能放電腦和一部分資料在你這邊,其他的東西能送能賣的全部處理掉,然後去昆明、麗江住一陣子,明年去歐洲走走,再看哪個城市工作機會多一點,去老老實實幹活掙錢。如果回本地來,當然謝謝你收留我不用住旅館。”
“喂,你一身的汗味。”辛笛老實不客氣推開她,她大笑。
“就這事嗎?那我回去洗澡了。”
“你給我老實坐着。”
辛笛丟下化妝鏡,躊躇一下,卻不知從何説起。辛辰回頭看着她,兩人視線交接,辛辰嘴角微微一動,顯然明白她想説的是什麼,卻只是笑而不言。辛笛突然不能忍受她這樣漫不經心的表情了,拉下臉説:“你別拿我當路人來敷衍,真的要永遠離開這裏嗎?”
辛辰收斂了笑容,往沙發上一靠,疲乏地説:“笛子,我只想出去走走。”
“難道今後都一直到處走,再不回來嗎?”
“看情況,如果遇上喜歡的人或者喜歡的地方,就住下去;如果覺得回來好,我就回來,我並不排斥這個城市啊,除了天氣討厭一點,其他都還好。”
辛辰説得坦然,辛笛承認,這樣的生活方式至少對自己也是有吸引力的,可她不能不把這幾天一直壓在心頭的話説出來,“路非説他想追求你。”
“別逗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嗎?大伯今年四月去北京出差見過,回來還説他們都打算結婚了,你也聽到了的。”辛辰懶洋洋地説,“以他對自己的道德約束,不會做腳踩兩隻船這種事的。”
辛笛兩年多前去北京看時裝週,曾和路非以及他女友匆匆見過一面,印象中是個斯文秀麗的女子,“他們已經分手了。”
辛辰有點意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隨即攤了一下手,“真遺憾,讓他節哀順變。天涯哪兒都有芳草,他會再碰上合適的女孩子,不過,我不打算做他的候補。”
“你是恨他回國這麼長時間沒聯繫你嗎?”
辛辰默然。
事實上路非走時,仍然來和她告別,儘管在那之前,他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聯繫了。他遞一個對摺的信箋給她,“小辰,我替你申請了一個郵箱,我們保持聯絡。”
她以為早就説服自己接受了現實,可那一刻突然就暴怒了,拿過信箋看也不看,幾下撕得粉碎揚手一扔,隔着在他們之間紛紛揚揚落下的紙片碎屑,她冷冷説道:“你們都這麼熱衷於留地址、留郵箱給我嗎?我不要,要走就走得乾淨徹底,不用跟我一點點彙報那邊天氣很好、我認識了新同學之類的廢話。”
站在她面前的路非臉色發白,“你要講理,小辰。”
“我從來都是不講理的,謝謝你們都不要再浪費時間跟我講道理了。”
看着路非眼睛裏的痛意,她也痛,可是這份痛在胸中衝撞,讓她只想用最激烈的方式發泄出來。也只有還挾着一點少女時代的餘勇,她才能這麼蠻橫地表達憤怒,像一隻野貓一樣,肆無忌憚地伸出利爪,傷害願意讓她傷害的人。
如果到了現在,她哪怕不想再和某人聯繫,大概也會禮貌地接過信箋,待轉身走開後再隨手扔掉。想到這裏,她微微笑了。
“不止回國以後,我和他七年沒聯繫了,所有關於他的消息都來自你和大伯:他進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商學院了、他姐姐結婚了、他畢業了、他回國了、他在北京工作了、他要回來度假了、他有女朋友了、他準備結婚了……這麼一説,七年發生的事還真不少。”辛辰臉上笑意加深,“笛子,你會對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有什麼想法?”
辛笛認真想了想,只能坦白地搖頭,“沒想法。”
“對,我也沒想法了。聽到他現在獨身而且青睞我了,我可沒法當自己中了彩高興得跳起來。”
“你以前是喜歡他的,對嗎?”
辛辰輕描淡寫地説:“笛子,我們三個以前上一個學校好不好,不用我説你也知道,大概有大半個學校的小女生暗戀他,我承認我喜歡過他並不丟臉。”
辛笛一時無語了,辛辰接過她手裏的粉刷,半跪在沙發上,小心地替她將臉上的蜜粉掃勻,然後拿起眼影盒,打量她的衣服,選了帶一點淺淺金棕的顏色,開始替她上眼影。
辛辰剛工作那會兒,在一家攝影工作室做後期,那邊每個人都身兼數職,她也不例外地充任模特、化妝,練出了一手頗為專業的化妝技巧,辛笛放心地仰頭讓她在臉上操作着。
“難道有機會圓少女時期的夢不好嗎?”辛笛突然問。
辛辰停了手,辛笛睜開眼睛一看,她正扭開臉,似乎笑得抖,不禁有點惱羞成怒,“喂,這話是酸了點,可也是實話呀,不用這麼笑我吧。”
“對不起笛子,我不是笑你。”辛辰咬住嘴唇,彷彿在用力忍笑,然後示意她閉上眼睛,繼續給她上眼影,“跟我喜歡過他一樣,他大概也喜歡過我,按你的説法,我那會兒還是挺討男孩子喜歡的。不過那點喜歡實在很脆弱,經不起蹉跎,而且不用我重複你的話吧,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了。”
辛笛驀地睜開眼睛,面前的辛辰臉上仍帶着一點笑意,可是兩人隔得這麼近,辛笛只見她一雙眼睛幽深黯淡,那個眼神分明是不快樂的,好像突然沒力氣讓自己扮得漫不經意了。
辛辰在她的逼視下向後一撤身,坐到自己蜷在沙發的那條腿上,微微苦笑。
“我對你的評價純粹是我從設計職業出發的一點變態的個人審美趣味,你現在還是一個美女。”
辛辰這下真被逗樂了,“你真是善良,笛子。不,我知道,我往年任性囂張的時候,大約是真有點奇怪的吸引力。現在嘛,既然選擇做合理的好人,只能犧牲個人魅力了。”
辛笛頭次聽到這個説法,再度仔細打量面前的堂妹,辛辰完全恢復了平靜,泰然接受着她的審視,沒一點躲避,“出了什麼事,辰子?我在生活上大概比較白痴一點,可我知道,如果沒有什麼變故,你不會改變得這麼徹底。路非他傷害了你嗎?如果是,我絕對不原諒他。”
“不不不,他一向……律己,唉,大概只有我傷害他的份兒,所以我很奇怪他怎麼還會動追求我的念頭,他跟你一樣,都是好孩子,不免會喜歡上有點任性又不算出格的壞孩子吧。”她短促地一笑,“不過很遺憾,人一長大,就不可能跟以前一樣理直氣壯地蠻橫,我滿足不了他這個趣味了,我們別説他了好嗎?”
辛笛一時有些意興蕭索,她仰頭看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説:“辰子,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難得有一份感情能從年少一直延續到現在,如果不是原則性的問題,還是給他和你自己一個機會吧。”
“沒什麼能一直延續不變,大概每個人年少時都會有點天真,可一直天真下去就是笑話了。”
“難道我已經天真成一個笑話了嗎?我總覺得年少時的感情來得比較真誠,拖到我這樣,有人追求,我卻沒辦法輕易感動了,想到約會,只希望能有趣一點不至於乏味就好,不然還不如在家畫設計圖有意思。”
“我沒這個意思呀,我只單純説自己,孩子氣的願望還是留在孩子的時代比較好。相信我,約會是打發無聊的最好方法,和戴維凡約會肯定不會乏味的。”
辛笛的手機響了,她無精打采地接聽,“嗯,好,我馬上下來。”放下手機,她卻坐着不動。
辛辰無可奈何地笑,坐起身子,拍拍她的手,“得了笛子,去玩吧,開心一點,別讓我的話影響你約會的情緒。”她重新拿起化妝工具,快速地幫她塗睫毛膏,用唇刷刷上唇彩,再撲上散粉定妝,滿意地歪頭打量,“好了。”
“小叔叔回來了住哪裏,你那邊打通後只剩一間卧室了。”
“我有睡袋啊,放客廳就能睡。而且我爸昨天吃完飯後去會朋友,根本沒回家。”
“你今天就在我這兒睡吧,總比鑽睡袋要舒服。你去櫃子裏找合穿的衣服,趕緊去洗個泡泡浴,好好敷下面膜,別仗着自己長得好,完全不保養。冰箱有吃的,餓了自己去做。”
辛笛拿起茶几上的復古型小揹包,走了一步又站住,回頭看着辛辰,“只要你開心就好,辰子。”
“別的都不容易,幸好,找點開心並不困難。”辛辰微笑。
戴維凡已經站在車邊等着,一邊替辛笛拉開車門,一邊由衷稱讚:“你今天很漂亮,辛笛。”
“謝謝。”
戴維凡發動車子開出院子,順大路開出市區駛上外環線,開往市郊的體育中心,這條路向西,車輛很少,遠遠只見夕陽半落,天邊絢麗霞光將雲層染紅。
“怎麼看上去好像不大開心?”
辛笛怏怏地説:“對不起,不是針對你,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突然覺得沒意思。”
戴維凡倒並不在乎,“當然不可能每件事都有意思,不然我們也不用想盡心思哄自己開心了。”
“你一般怎麼哄自己?”
“我比較好哄,而且不和自己過不去。”
辛笛哼了一聲,“我多餘一問,你大概根本沒不開心的時候吧?”
“要真能永遠開心沒心沒肺活到30歲,我就得誇自己天賦異稟了。昨晚你拿我當擋箭牌給路非看,我可是很不開心的。”
辛笛好笑,“放心,我不會強賴着你的,最多下次另找個人湊數嘍。”
“這麼説你還有備胎放着啊。”
辛笛老實不客氣地説:“那是當然,要不是他抽風跑去珠峯大本營了,哪輪得到你。”
她説的實話,她跟阿風早有默契,她也曾幫他抵擋過他家人的盤問,如果他在,她肯定是叫他過來,絕對不會約上戴維凡。
戴維凡根本不信,他覺得辛笛不是那種有現成男朋友,卻還會差一點就跟他上牀的女孩子,不過他並不打算説破,只大笑,“得了,我謝謝你也謝謝他了,給了我這個機會,讓他在那邊玩得盡興,不用急着回來。只提一個意見行嗎?當擋箭牌也得師出有名嘛,希望你下次可以直接告訴路非,我是你男朋友,不用介紹得那麼含糊。”
辛笛也笑了,“哎,你真的想追求我嗎?”
“我們為什麼不試試在一起?我覺得應該會很開心的。”
辛笛側頭看他,夕陽餘暉透過前擋玻璃照在他的面孔上,那個被鍍上一點淡金色的側面有挺拔的鼻樑,眉毛濃黑,嘴角噙着一點笑意,英俊得無懈可擊。她只能承認,看着確實賞心悦目,別的不説,單純對着這樣一張臉,也應該是件開心的事情。可是隻為這個理由就和他戀愛,卻似乎有點説不過去了。
她不接他的話,隨手拿起放在儀表盤上的演唱會門票看看,着實嚇了一跳,兩張內場門票,並不算很靠前,但標價都在千元以上,“哈,搶錢啊,去年我在香港紅館看陳奕迅的演唱會,最高票價也不過400多港元。”
“內地演出市場是這樣,大牌歌手比較少來,演出商壟斷市場,藉口演出成本高,開出的票價畸高,可是總有人追捧,沒辦法。”戴維凡做廣告這一行,自然瞭解這一類商業演出的內幕。
車子下了外環線,駛進通往體育中心的大道,天色漸暗,來往車輛驟然增多,顯然都是奔演唱會而去。警察在沿途疏導着車流,而體育中心門前的路已經開始堵車了。
戴維凡的車跟着前面車輛緩緩移動,終於駛進了體育中心的停車場。他們停好車下來,到處都是興奮的觀眾,賣望遠鏡和助興小玩意的小商販來往穿梭着,那樣輕鬆熱鬧的氣氛不知不覺感染了辛笛。戴維凡買來一把幼稚的熒光棒遞給她,她笑着接過來隨手揮舞。
兩人跟着人流進場,這場演唱會門禁森嚴,持票要通過三道關卡掃描加安檢才能進入內場。終於坐到座位上,天色全暗下來,眼前的舞台由主舞台、延伸舞台、側舞台和升降舞台組成,主舞台後方兩側懸掛着超大尺寸的LED屏,四周還有投影大屏幕,看上去華美開闊,確實如報紙上宣傳的那樣花了大手筆搭建。
戴維凡看着手裏經過掃描儀檢測過的門票,突然笑了,“記得十年前在美院讀書的時候,一個過氣的香港組合來體育館開演唱會,我們只湊錢買了一張門票,不過有大概超過一百個人都進了場子。”
“啊,不是吧,那次我也去了。”辛笛忍不住大笑了。
他們兩人就讀的美院一向在本地有點不大好的名聲,學生除了打扮奇特、行為放曠外,還以什麼都能仿製出名,從當時沒有防偽技術的演唱會門票、公園門票、動物園門票、電影票、乘車月票直到食堂飯菜票,全由人手工繪出,而且惟妙惟肖。
美院沿線的公汽深受困擾,當時售票員看到這一站上來的學生都會重點防範,拿過月票看了又看,而接受審視的學生越是顯得無辜,大概就越有可能用的是手繪版月票。有時售票員也會氣樂了,“嘿,別説,這票花畫得,比我們公司印得精緻多了。”引來滿車乘客大笑。
辛笛沒用過仿製的月票,可是她算膽大得出奇,才讀大一,聽到拿假門票去混演唱會的號召馬上響應了,拿回來三張票,叫路非和辛辰一塊去。辛辰自然是高興,路非遲疑了一下,看看雀躍不已的辛辰,答應到時帶她過來。
辛笛,你還真是遲鈍得不一般啊。她這會兒回想起來,禁不住好笑了。當然,路非從小學小提琴,熱愛的是古典音樂,怎麼可能會屑於聽那種演唱會,如果不是為了讓辛辰高興,他才不會去的。
那是冬天的一個週末,路非領了辛辰過來,三人在體育館碰面,辛笛拿着票,大搖大擺地帶他們入場,然後不停和周圍同學談笑打招呼。路非不免有點納悶,“小笛,你們同學都很闊氣啊,這麼多人來看演唱會。”
辛笛詭秘地笑,招認了票是仿製的,路非大吃一驚,禁不住搖頭,“你們可真是……”他沒批評下去,看得出辛辰兩眼亮晶晶的,只覺得這事有意思,而辛笛根本不在乎批評,只好笑着讓自己不要煞風景了。
辛笛的確對這事沒任何心理負擔,在那以後,她還不止一次拿着仿製的入場券混各類展覽。
她那些精力過剩的同學每次都是擺出流水線的架勢,找來合適的材質,一人負責一道工序,認真地仿製着各類沒什麼意義並不算值錢的票據,全都沒有負罪感。讀美院的學生大半家境都不錯,在辛笛看來,他們付出的熱情以及用心程度早超過了票面價值,也許大家都更多地把那當成一種對於秩序的挑戰,一個集體惡作劇和狂歡活動了。
想起這樣有趣的往事,辛笛回頭,和戴維凡相視會心而笑。
隨着低空焰火升起,一身金色外套的張學友登場,可容納四萬人的體育中心瞬間沸騰了。雖然年過不惑,可歌神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四首勁歌熱舞,現場氣氛一下掀起了小小高潮。
辛笛一邊聽歌,一邊留意着舞台設計、演員服裝,這算是她的職業病了。前面觀眾不少已經興奮得站了起來,她個子小,視線自然被擋住了,也無法可想。
後面觀眾先是叫着“前面的坐下來”,屢叫之下沒有多少回應,夏天的高温加上本地人火爆的脾氣發作,離他們座位不遠處居然有兩個觀眾動手扭打了起來,隨即周圍的人也加入了戰團,這一片觀眾區頓時大亂。
戴維凡練田徑出身,動作十分敏捷,不等辛笛反應過來,已經一手擋開一個飛過來的礦泉水瓶,另一手抱起她,幾步跨過倒地的座椅,退到了隔離墩那邊,這才放下她。
辛笛驚魂未定地看着那黑乎乎下亂成一片的觀眾區,“這樣也能打起來。”
“放心,今天保安嚴密,一會兒就把他們收拾了。”戴維凡饒有興致地看着那個打鬥場面,似乎覺得比舞台上的歌神來得有趣。
果然一隊公安和保安馬上衝了進來,利索地制服了打得正帶勁的幾個人,扶起座椅,這一小片觀眾區的秩序很快恢復了,只是歸位的觀眾和趁亂從外場湧進來的人一下佔據了座位。
戴維凡笑着搖頭,見辛笛正踮起腳尖看台上開始唱《雪狼湖》片段的張學友,這一場伴舞服裝精緻,想必她很想看到,他突然握住她的腰,將她舉起來放到高高的隔離墩上坐着。辛笛嚇得用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深恐滑落下來,可是馬上就發現,坐在這上面比剛才的座位看得清楚得多,視線毫無遮擋地對着舞台,不由得大是興奮,旁邊好多男人也見樣學樣,將女友放上隔離墩。
戴維凡站在她身邊,一手環住她的腰,用身體支撐着她,她的手繞在他肩上,身體倚着他。辛笛不敢低頭,只能保持看着前方。全場觀眾都在合唱着一首首耳熟能詳的歌曲,這樣熱烈的氣氛之下,彷彿並不帶半點曖昧,可是兩人的身體貼合在一起,姿勢實在親密得無以復加。
一首快歌唱完,張學友停下來站在台上,透過LED,可以清晰地看到這個四十多歲老男人額頭上的汗水,他接着開始唱《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
我唱得她心醉
我唱得她心碎
她努力不讓自己看來很累
歲月在聽我們唱無怨無悔
在掌聲裏唱到自己流淚
嘿……
辛笛以前從來説不上是張學友的歌迷,此時全場安靜下來,沒有人瘋狂唱和,沒有人揮舞熒光棒,只剩這首歌蕩氣迴腸地飄蕩在體育中心內,所有的觀眾全都凝神靜聽,她被深深觸動了。
那樣一段高度精練的情感歷程,那樣歌者與聽眾共同成長的感悟與默契,都似乎融會在這首歌中,一曲歌罷,掌聲如雷,舞台背後煙花沖天而起,激起現場觀眾齊聲歡呼。
辛笛收回目光,發現戴維凡正含笑凝視着她,似乎説了句什麼,可這樣嘈雜喧鬧中,哪裏聽得清。她剛要俯下身,他突然將她抱下來,湊到她耳邊重複道:“十年前我們也一塊聽過演唱會,雖然是和另外一百個同學一起,希望從現在開始,以後一直都有陪你聽演唱會的機會。”
他的嘴唇觸到她的耳朵上,氣息熱熱地吹送在耳畔,引起一點點酥麻的感覺,蔓延開來。他重新將她放回隔離墩上,仍然含笑看着她,聚光燈掃過場內,他仰起的面孔神采飛揚。
辛笛一時有些目眩,她想,這就是傳説中的調情嗎?由他做來,果然刺激,可以讓自己一顆老心瞬間跳得如同懷春少女。
她重新看向舞台,已經到了返場時間,換了衣服的張學友重新上場,開始唱一首首傳唱度極高的歌曲,全場四萬觀眾齊聲合唱,氣氛熾烈到了頂點。到終於曲終人散時,煙花升起,而舞台光影寂滅下來,辛笛撐着戴維凡的肩頭跳了下來,戴維凡一手護住她,兩人隨着人流慢慢向外走去。
一輛輛汽車以龜速移出體育中心停車場,駛上大路,交通終於通暢起來。戴維凡將車窗打開,一手擱在車窗上,一手握着方向盤,夏季深夜的風迎面吹拂,辛笛靠在車椅背上,頭偏向窗外,不知道是因為這三個半小時的興奮鼓掌,還是引起心跳加快的身體接觸與言語挑逗,居然覺得頗有些累了,一時間各種念頭在心頭一一閃過。
“我們去消夜吧。”進入市區後,戴維凡説了話。
辛笛回頭,先是有點茫然,隨即笑了,點點頭。她並不想吃什麼,可是很高興戴維凡這一開口,把剛才略帶魔力的氣氛打亂了。這麼看來,他並沒有存心把情調弄得更曖昧不明,她也可以鬆一口氣了。